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你觉得怎么样,中尉?”皮安尼问。路上车辆和军队很拥挤,我们在路的旁边走着。

  “我好。”

  “我走得发腻了。”

  “嗯,我们现在只要走就行了。用不到再操心。”

  “博内罗是个傻瓜。”

  “他真是傻瓜。”

  “他的事你怎么处理呢,中尉?”

  “我还不知道。”

  “你可以不可以就报告说他被俘虏了?”

  “我不知道。”

  “你看,要是战争继续下去,上面会给他家属找大麻烦的。”“战争不会继续下去的,”一个士兵说。“我们正在回家。战争结束了。”“人人都在回家。”

  “我们都在回家。”

  “快走,中尉,”皮安尼说。他想越过那些士兵。

  “中尉?哪一个是中尉?打倒军官!”

  皮安尼搀住我的胳臂。“我还是叫你名字吧,”他说。“他们或许会来寻事。他们已经枪杀了一些军官。”我们赶了几步,赶过了那些部队。“我不会打一份报告叫他家属吃苦头的。”我继续我们的谈话。“要是战争真结束了,那就没有关系了,”皮安尼说。“但是我不相信战争已经结束。真这样就太好啦。”“我们不久就会知道的,”我说。

  “我不相信战争结束。他们都这样想,我可不相信。”

  “Viva la Pace!①”一个士兵叫喊起来。“我们回家去啦。”“倘若我们大家都回家,那太好了,”皮安尼说。“你岂不想回家吗?”“想的。”

  “我们回不了。依我看,战争还没有结束。”

  “Andimo a casa!①”一个士兵喊道。“他们丢掉了步枪,”皮安尼说。“他们在走的时候把枪摘下,丢掉了。然后就喊口号。”

  “他们不应该丢掉步枪。”

  “他们以为只要把枪丢掉,人家就没法再叫他们打仗了。”在黑暗中和雨中,我们沿着路边赶路,我看见许多士兵还挂着步枪。枪在披肩上边撅出来。

  “你们是哪一个旅的?”一个军官叫道。

  “和平旅,”有人喊道。军官一声不响。

  “他说什么?军官说什么?”

  “打倒军官。和平万岁!”

  “快走吧,”皮安尼说。我们经过两部英国救护车,它们给丢在一大批遗弃的车辆间。

  “是哥里察开来的车子,”皮安尼说。“车子我认得。”

  “人家倒比我们走得远一些。”

  “人家比我们早开车啊。”

  “司机们不晓得哪儿去啦?”

  ① 指凯瑟琳肚子里的孩子。

  ① 意大利北部波洛尼亚省一古城。

  “大概就在前头吧。”

  “德国军队在乌迪内城外停下了,”我说。“这些人都可以渡河了。”

  “是的,”皮安尼说。“我说战争还要打下去,就是这个缘故。”“德国军队本可以追上来,”我说。“不晓得为什么不追上来。”“我也不知道。这种战争我什么都不懂。”

  “依我看,他们得等待他们的运输供应吧。”“我不知道,”皮安尼说。他独自一个人,态度就和气得多。和其他司机在一起时,他讲起话来很粗鲁。

  “你结了婚没有,路易吉?”

  “你知道我是结了婚的。”

  “你不想当俘虏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你结了婚没有,中尉?”

  “没有。”

  “博内罗也没结婚。”

  “你设法凭一个人结婚不结婚来说明什么问题。不过,我想结了婚的人总想回去找他妻子的吧,”我说。我很想谈谈关于妻子的事。“是的。”

  “你的脚怎么样?”

  “着实疼。”

  天亮前,我们赶到了塔利亚门托河的河岸边,便沿着涨满水的河走,走近一条所有的人马要过的桥。

  “这条河总该守得住吧,”皮安尼说。在黑暗中,水好像涨得很高。河水打着漩涡,河面宽阔。那座木桥约莫有四分之三英里长,河水通常很浅,只是离桥面很远处的宽阔的石chuáng上的一股窄窄的水道,现在可高涨到紧挨着桥板了。我们沿着河岸走,然后挤进了渡桥的人群。我紧紧地夹在人群中慢慢地过桥,上面是雨,下边隔着几尺便是河水,我的前头是一部pào车上的弹药箱,我从桥边探头望望河水。现在我们没法按照我们的速度赶路,反而觉得非常疲乏。过桥一点儿也不叫人兴奋愉快。我只是想,要是在白天,飞机来丢炸弹,那才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呢。

  “皮安尼,”我说。

  “我在这儿,中尉。”他给挤在前面一点的人群里。没人说话。大家只希望快点过桥,心里就是这么个念头。我们快过去了。木桥的那一头,两边站有一些军官和宪兵,打着手电筒。我看见他们被地平线衬托出的身影。我们走近他们时,我看见有个军官用手指指队伍中的一个人。一名宪兵走进行列,抓住那人的胳膊,拖了出去。宪兵qiáng迫他离开大路。我们快走到军官们的正对面了。他们正仔细察看着行列中的每一个人,有时jiāo谈一声,跨前几步,打手电筒照照一个人的脸。我们刚要走到正对面时,他们又抓去了一个人。我看见那人。是个中校。人家用手电筒照他时,我看见他袖管上有两颗星。他头发灰白,长得又矮又胖。宪兵把他拖到那一排检查行人的军官后面。当我走到那一排军官跟前时,我看到有一两个军官正盯着我。其中有一位指指我,对宪兵说了一声。我看见那宪兵跑过来,挤过队伍的边沿来找我,接着我感到被他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怎么啦?”我说。一拳打到他脸上去。我看见那帽子底下的脸,上翘的小胡子,血从他面颊上淌下来。又有一个宪兵朝我们俩冲过来。“你怎么啦?”我说。他不回答。他正在寻找机会揪住我。我伸手到背后去解手枪。

  “你难道不懂不能碰军官的规矩吗?”

  另一个从我身后抓住我,把我的手臂朝上扭,扭得几乎脱了臼。我跟他一起转过身,第一个宪兵狠狠抓住了我的脖子。我踢他的胫骨,用我的左膝撞他的胯部。

  “他再抵抗就开枪,”我听见有人在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大声嚷,但是我的声音并不响亮。他们现在已把我拖到路边来了。

  “他再抵抗就开枪,”一个军官说。“押他到后边去。”

  “你们是什么人?”

  “等一会你就知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战场宪兵,”另外一位军官说。

  “方才你们为什么不叫我走出来,倒派一架这样的飞机来抓我?”他们不回答。他们可以不理睬。人家是战场宪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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