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沫若

  枝头有两朵骨朵,都还没有开;这一定是为屈原制花环的时候被人抛弃了的。

  在那样杂沓的地方,幸好是被抛在桌下没有被人践踏呀。

  拿回寓里来,剪去了一节长梗,在菜油灯上把切口烧了一会,便插在我书桌上的一个小巧的白磁瓶里。

  清晨起来,看见芍药在瓶子里面开了。花是粉红,叶是碧绿,颤葳葳地向着我微笑。

  四月十二日芍药及其他水石

  水里的小石子,我觉得,是最美妙的艺术品。

  那圆融,滑泽,和那多种多样的形态,花纹,色彩,恐怕是人力以上的东西吧。

  郭沫若散文选集这不必一定要雨花台的文石,就是随处的河流边上的石碛都值得你玩味。

  你如蹲在那有石碛的流水边上,肯留心向水里注视,你可以发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世界实在是绚烂,新奇,然而却又素朴,谦抑,是一种极有内涵的美。

  不过那些石子却不好从水里取出。

  从水里取出,水还没有gān时,多少还保存着它的美妙。待水分一gān,那美妙便要失去。

  我感觉着,多少体会了艺术的秘密。

  四月十二日

  石池

  张家花园的怡园前面有一个大石池,池底倾斜,有可供人上下的石阶,在初必然是凿来做游泳池的。但里面一珠水也没有。因为石缝砌得严密,也没有迸出一株青草,蒸出一钱苔痕。

  我以前住在那附近,偶尔去散散步,看见邻近驻扎的军队有时也就在池底上操练。这些要算是这石池中的暂时飞来的生命的流星了。

  有一次敌机来袭,公然投了一个燃烧弹在这石池里面,炸碎几面石板,烧焦了一些碎石。

  弹并不大,不久便被人用那被炸碎了的碎石填塞了。石池自然是受了伤,带上了一个瘢痕。

  再隔不许久,那个瘢痕却被一片片青青的野草遮遍了。

  石池中竟透出了一片生命的幻洲。

  四月二十六日晨

  母爱

  这幅悲惨的画面,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是三年前的“五三”那一晚,敌机大轰炸,烧死了不少的人。

  第二天清早我从观音岩上坡,看见两位防护团员扛着一架成了焦炭的女人尸首。

  但过细看,那才不只一个人,而是母子三人焦结在一道的。

  胸前抱着的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腹前蜷伏着的又是一个,怕有三岁光景吧。

  母子三人都成了骸炭,完全焦结在一道。

  但这只是骸炭吗?

  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晨

  小麻猫

  一

  我素来是不大喜欢猫的。

  原因是在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清早醒来,一伸手便抓着枕边的一小堆猫粪。

  猫粪的那种怪酸味,已经是难闻的;让我的手抓着了,更使得我恶心。

  但我现在,在生涯已经走过了半途的目前,却发生了一个心理转变。

  二

  重庆这座山城老鼠多而且大,有的朋友说:其大如象。

  去年暑间,我们住在金刚坡下面的时候,便买了一只小麻猫。

  雾期到了,我们把它带进了城来。

  小麻猫小麻猫虽然稚小,却很矫健。

  夜间关在房里,因为进出无路,它爱跳到窗棂上去,穿破纸窗出入。破了又糊,糊了又破,不知道费了多少事。但因它爱gān净,捉鼠的本领也不弱,人反而迁就了它,在一个窗格上特别不糊纸,替它设下布帘。然而小麻猫却不喜欢从布帘出入,总爱破纸。

  郭沫若散文选集在城里相处了一个月,周围的鼠类已被肃清,而小麻猫突然不见了。

  大家都觉得可惜,我也微微有些惜意:因为恨猫究竟没有恨老鼠厉害。

  三

  小麻猫失掉,隔不一星期光景,老鼠又猖獗了起来,只得又在城里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一只白花猫。

  这只猫子颇臃肿,背是弓的。说是兔子倒像些,却又非常的濡滞。

  这白花猫倒有一种特长,便是喜欢吃馒头,因此我们呼之为“北京人”。

  “北京人”对于老鼠取的是互不侵犯主义。我甚至有点替它担心,怕的是老鼠有一天要不客气起来,竟会侵犯到它的身上去的。

  四

  就在我开始替“北京人”担心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小麻猫失掉后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一天清早我下chuáng后,小麻猫突然在我脚下缠绵起来了。

  ——啊,小麻猫回来了!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里人很高兴,小麻猫也很高兴,它差不多对于每一个人都要去缠绵一下,对于以前它睡过的地方也要去缠绵一下。

  它是瘦了,颈上和背上都拴出了一条绳痕,左侧腹的毛烧huáng了一大片。

  使小麻猫受了这样委屈的一定是邻近的人家,拴了一月,以为可以解放了,但它一被解放,却又跑回了老家。

  五

  小麻猫虽然瘦了,威风却还在。它一回到老家来依然觉得自己是主人,把“北京人”看成了侵入者。

  “北京人”起初和它也有点敌忾,但没几秒钟就败北了,反而怕起它来。

  相处日久之后,小麻猫和“北京人”也和睦了,简直就跟兄弟一样——我说它们是兄弟,因为两只都是雄猫。

  它们戏玩的时候,真是天真,相抱,相咬,相追逐,真比一对小人儿还要灵活。

  就这样使那濡滞的“北京人”也活跃起来了,渐渐地失掉了它的兔形,即恢复了猫的原状。

  跳窗的习惯,小麻猫依然是保存着的。经它这一领导,“北京人”也要跟着来,起先试练了多少次,便失败了多少次,不久公然也跳成功了。

  三间居室的纸窗,被这两位选手跳进跳出,跳得大框小dòng;冬风也和它们在比赛,实在有些迎接不暇。

  人是更会让步的,索性在各间居室的门脚下剜了一个方dòng,以便于猫们进出。这事情我起初很不高兴,因为既不雅观,又不免依然替冷风开了路,不过我的抗议是在dòng已剜成之后,自然是枉然的。

  六

  小麻猫回来之后,又相处了有一个月的光景,然而又失掉了。

  但也奇怪,这一次大家似乎没有前一次那样地觉得可惜。

  大约是因为它的回来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失掉也就只好听其自然了吧。

  更好在“北京人”已被训练成为了真正的猫,而不再是兔子了。

  老鼠已经不再跋扈,这更减少了人们对于小麻猫的思慕。

  小麻猫大概已被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吧,它是怎么也不会回来的了。——人们也偶尔淡淡地这样追忆,或谈说着。

  七

  可真是出人意外,小麻猫的再度失去已经六七十天了,山城一遇着晴天便已感觉着炎暑的五月,而它突然又回来了。

  这次的回来是在晚上,因为相离得太久,对人已经略略有点胆怯。

  但人们喜欢过望,特别的爱抚它。我呢?我是把几十年来对猫厌恶的心理,完全克服了。

  我感觉着,我深切的感觉着:我接触着了自然的最美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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