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9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朱怀镜上楼时,见关云已等在门口了。一进门,关云就拿过朱怀镜桌上的杯子,倒了茶递上去。朱怀镜客气道:“怎么要你倒茶呢?”关云嘿嘿笑着,再管自己倒了茶。

  朱怀镜喝口茶,清了清嗓子,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再说道:“舒瑶是梅次的名人,是很受观众们喜爱的主持人。她的问题反映到我这里,我不会坐视不管。首先要指出的是,范高明指使人殴打舒瑶的男朋友,这是很恶劣的行为。是否构成刑事犯罪,立案调查再说。当然,范高明也是有特殊身份的人,我们也不希望他难堪。所以,我请你出面,协调一下这个事。如果舒瑶这边接受得了,可以不处理人。但要他们保证一条,今后不许再找舒瑶和她男朋友的麻烦。其他细节问题,你看着办吧。如果有必要,你可以亮出我的名字,说我很重视这个案子。这事要快,怕那些亡命之徒又生事端。”

  关云头点得就像jī啄米,“好的好的。现在还早,不到九点钟。我马上叫几个人,去处理这事。”

  “好吧。就辛苦你了。”朱怀镜站起来,同他握了手。

  关云却是满口哪里哪里,那神色分明是因为得到朱怀镜的信任而兴奋。几乎是躬腰退着出去的。朱怀镜满脸笑容,望着他消失在灯光灰暗的走廊里。却想这人平时办事喜欢乱来,又曾经到处说他坏话,如今在他面前服服帖帖了。不管他怎么殷勤,只要他朱怀镜在梅次一天,就不能再让他往上走半步!

  朱怀镜今晚本想睡在黑天鹅的,这会儿到了机关院子里面,他只好回家去了。香妹还没有睡觉,在看电视。电视声音调得很小,想必儿子早睡下了。他心情本来很沉重,却不能把情绪带回家里。进屋就笑眯眯的,问:“还在等我呀。”

  香妹故意噘了嘴说:“谁等你呀?别自作多情了。你不是说不回来的吗?”

  朱怀镜不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见沙发上放着个大口袋,上面印着英文,便问:“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就一件大衣。”香妹仍望着电视。

  朱怀镜拉开口袋拉链,见是件女式貂皮大衣,就问:“你自己买的?”

  香妹不答,只含混道:“怎么了?”

  朱怀镜说:“什么怎么了?我问你怎么了。”

  香妹这才说:“一位朋友送的。”

  朱怀镜追问道:“什么朋友?”

  香妹生气了,说:“你怪不怪?”

  朱怀镜认真起来,说:“我跟你说啊,你可得注意啊。貂皮大衣可没价的啊,我在商场留意过,貂皮大衣几千、几万、十几万一件的都有。你同我说得好好的,让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你自己可别这样啊。”

  香妹呼地站了起来,进屋去了。朱怀镜心里硬着,不想进去睡觉。独自坐了好久,关云来了电话。“朱书记,向你汇报一下。你还没休息吧?”’“没睡。你说吧。”

  关云说:“事情摆平了。正好范高明在梅次,我同他见了面。他起初不怎么好说话,说你们公安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反正这事还没完。没办法,我只好说你很关心这个案子,亲自过问了。他这才软下来。反正没事了。最后范高明又说,想托我请请你,吃顿饭。我说你最近很忙,以后再说吧。”

  “行啊,辛苦你了小关。他请我gān吗?我没时间。”朱怀镜语气很严肃。

  朱怀镜马上打了舒畅的电话。“没事了。你跟舒瑶做做工作,他们那边人也不处理算了,但医药费他们还是要负担。我了解了一下,打得也不算重。息事宁人吧。也请你理解,这种事公事公办反而不好。他们是流氓,哪天暗地里把舒瑶怎么了还不好。”

  舒畅放心了,却也顾不着道谢,只是叹息而已。她没说什么,沉默半天,才放下电话。听着嗡嗡直响的电话筒,朱怀镜心里很不是味道。面对舒畅,他越来越说不清自己的心清了。似乎这女人就是天生有股魔力,叫他欲罢不能。

  香妹已熄灯睡下了,朱怀镜独自坐在客厅里发闷。他见香妹越来越怪了,说不得她半句,一说她就冒火。最近找他的人多了起来,他晚上不怎么在家里。部门和县市的班子调整,正在酝酿方案,下面的头头脑脑都急起来了。尹正东到朱怀镜办公室去过几次,说是汇报工作。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值得说的。朱怀镜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听听口风。

  看上去尹正东老想把话挑破了说,可朱怀镜总是装糊涂。不论谁上门来,他总是几句漂亮话就把他们打发掉了。最近他老躲在外面,不知是不是还有人上门来。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三十九章

  郑维明的老婆郭月仍是四处告状,已告到北京去了。北京通知荆都,荆都通知梅次,梅次便派人去北京,将郭月接了回来说接回来,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差不多是押回来的。北京是首善之区,岂容郭月这样的人去哭哭闹闹?况且你男人不管是怎么死的,总是个腐败分子吧。可郭月只在家里休整几天,又会哭哭啼啼上北京去。梅次只好又派人去接。谁也不能将郭月怎么处置,再怎么不喜欢老百姓告状,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不知何时是个了断李远佑又开始了新一轮告状。法院判赔了他三万块钱,作为医药费用、伤残补偿和误工补贴。可他还揪着不放,要求依法严惩殴打他的凶手,也就是几位乡政府gān部。事情就僵着了。朱怀镜的态度很明确,要马山县委严格依法办事。正是梅次县级领导班子调整的前夕,余明吾能不能当上地委副书记,都还是个未知数。他就不敢不听朱怀镜的话。当然朱怀镜也清楚,余明吾自有他的难处。

  那几位乡政府gān部,也调整了战术,以攻为守,开始为自己鸣冤叫屈。申诉材料满天飞。为首的自然是向云启,他总觉得自己冤里冤枉挨了处分。看着那些好像满肚子冤屈的文字,朱怀镜很是气愤。这些人身为国家gān部,明明是胡作非为,却还作无辜状!可他也只好在心里生气,批示还是要写得四平八稳,请有关部门认真调查。他毕竟没有亲自去调查,不能凭印象就下结论。

  吴飞案,朱怀镜开始亲自过问。他想遵照王莽之意图,快速结案。同向长善慎重研究,将吴飞从外省秘密押了回来。外界都知道吴飞早已不在梅次了,所以押回来只怕是最安全的。关押地点,只有极小范围内的人知道。那是从前三线建设遗留下来的人防工事,离梅阿市五十公里的深山里。那防空dòng是当年全国样板工程,据说方圆几百里的山头下面都挖空了,里面巷道纵横jiāo错,密如蛛网。不熟悉的人钻进去就出不来。

  戏台子是搭起来了,戏却不一定就能有板有眼地唱下去。梅次的权力格局打乱了,或者说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朱怀镜便在班子里面周旋,暗示,招呼,许诺,震慑,甚至jiāo易。用什么法子,都因人而异。县市和部门领导班子还是尽早调整的好。不论你上面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下面还是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们都在担心自己的升降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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