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踹门的声音。
梁以庭越发的不耐,他鲜少在语气中显出狂躁和怒意。
李文嘉捂住耳朵,往后退去,他印象中犹如天使的少年在渐渐加剧的狂躁声中,仿佛露出了獠牙显出了本性,让他出于本能地畏惧想要逃脱。
在达到临界点时他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声音被沉重的雨声和男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模糊凌乱地掩盖。
柏舟合上册子,起身朝着声音来源大步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嘉听见声音。
木板门轻轻扣了两下,“他已经走了,你还好吗?”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开门吧,文嘉。要上课了,你要一直呆在里面吗。”
李文嘉慢慢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是柏舟。
天色暗到了一定程度,而面容却清晰得纤毫毕现。
李文嘉的眼睫被泪水染成一簇一簇,琥珀色的眼珠掩在湿润的睫毛下,是华贵美貌的顶级珠宝,其间蕴含着独一无二的光泽与情绪让它至高无价。
这是一种怎样的渴望……
来得悄无声息,猛烈地摧毁所有意志,像甜美的毒药。
他朝他伸出手。
李文嘉滞涩地迈动步伐。
下一刻,他脚下踉跄,跌入他的怀抱。
柏舟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十公分的距离,修长洁白的手抚住他的面颊,略微停顿,而后迅速擦去他脸上的潮意。
你完了,柏舟,他对自己说。
…………
阴霾如同这场旷日持久的雨,时急时缓,久久不歇。
认为事情已经糟糕到极致,但事实远非如此。人的一生,感情能占几分之几?感情而已,在真正的困苦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或许这尚还称不上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时光,但如同从白昼陡然跌入永夜,即便之后习惯黑暗不再惊慌,初时的恐惧和无措却仍旧刻骨铭心。
那是母亲第一次对着他叹气。她是有些迷信的,从不允许他作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叹气更是不可以,会把福气一起叹出去。
这一口长长的气,叹出了她几十年的美貌青春,像是不老的妖精吐出了元丹,人在瞬息之间苍老颓败。
“文嘉啊……”她还是很温柔的,坐在他的旁边,“爸爸破产了。”
“以后,我们得自己养活自己啦……”
母亲忘记做晚饭了,他也忘记了饿,两个人在温馨的暖色灯光下沉默着。
李文嘉慢吞吞写着作业,断续的低烧仿佛又席卷而来,心跳很快,头脑昏沉。
“文嘉啊文嘉,你往后……可怎么办呀。”母亲依旧坐在他的旁边,不知过了多久,这样叹息。
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他不想动弹,昏昏欲睡。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阴沉沉仿佛黄昏,教室内明亮寂静,老师上课的声音时近时远。
“李文嘉,你的作业呢?”
“李文嘉!”
李文嘉回了一下神,突兀地站起来。
“你的作业呢?”
“……”
周围的目光朝他投射过去,齐刷刷一片。
“还有一周就期末了,你在干什么?!”
“……”
“不想上课就回家去,来什么学校?!”
“……”
是一套老旧的陈词,只是不太会用在他身上,在没有换到这个班级之前,他是个听话老实的学生,成绩不错,从不惹事。
然而魂不守舍的,他拎起书包,在一片诧异的目光里真的走出了教室。
冰凉的雨水劈头盖脸落到身上也没有把他的魂浇回来。
耳边是轰鸣声,听不见其他,雨落得睁不开眼,他发呆地站在雨里,茫茫然一片,灵魂像是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散落在这无数凌乱的雨点里,和整个天地一样混沌。
一柄哑光面料的黑伞遮到他的头顶。
乌木的伞柄映衬着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浮凸着浅浅的筋脉纹路。
一种陌生的温度在冰凉世界中缓慢地传递。
“……我疼。”
难以启齿,而在此时此刻,他终于求助一般地发出了声音。
“下面……好疼。”
轻如蚊蚋,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自己的钱去看病了,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只知道这一刻,真的好像就快死了一样。所见所闻所感,都如濒死一般不是正常的形态。
大雨滂沱。
即便如此,双膝还是僵硬着站地笔直。
他一向是健康的,不知道昏迷是什么感觉,那双手扶住他,让他可以把所有的重量倾轧上去。
然后恍惚地想着,原来昏迷就是可以逃避。
被抱起来时,连最基本的站立的力气都无需使用,放弃抵抗脑中所有歇斯底里的挣扎时,浑身的精力也一瞬间被全部抽走,只余下气弱的呼吸。
在剧烈摇晃的视野里,望见那堪称陌生的坚毅下颌。
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就和其他的痛苦一样,选择放弃时,却能够得以安宁,正如此时此刻。
…………
……
在意识朦胧中,李文嘉被人捏开下颚,灌入了一口甜味浓烈的糖水。麻木的味觉受到了刺激,不适应地拧了下眉,而后淡淡的甜扩散开来。
他陷在软绵绵的温暖与甜味之中,听到柏舟与医生交谈的声音。
或许也有这样的缘故在。
就像驯兽时的条件反射,总与那些他最需要的东西相伴着出现,所以叫人不设防备,难以厌恶,甚至无法抗拒。
李文嘉需要打点滴,下`身清洗然后上点药,洗澡并换掉湿透的衣服。最后干脆是弄了一间病房,顶层豪华的单人间。
病房里开着暖气,有独立的洗浴间,柏舟一言不发地拾缀着,洗刷了浴缸,调了温度后哗哗地放水。
他把他抱坐到马桶盖上,在一片水雾缭绕中避无可避地开口与他说了第一句话:“我不帮你,你没问题吗?”
李文嘉点点头。
“外套先脱下来给我吧。”
李文嘉拉下拉链,把湿掉的外套脱了下来。
柏舟接过,走出卫生间,关上门,将两人湿透的外套悬挂在暖气出风口。
他无声地站立了一会儿,那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如同曼妙缠绵的丝线,一圈一圈地困住了他,那是种柔情万种的疼痛,让他否定了自我也不舍得挣断。
梁以庭给了他一个潘多拉魔盒,他亲手打开了它。
李文嘉在思想上对性并不是特别敏感,而在病中更不会往那层面去想。
柏舟买了毛巾和内衣裤回来,在隙开的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忍痛的轻吟。
李文嘉已经洗完澡,正躺床上让护士给帮忙上药。女护士还是尴尬,所以那是名珍稀的男护,没有干净衣裤,他赤 裸着趴着,倒也是真坦然。
护士絮叨一番后离开,出门时与他打了个照面,平和地朝他打了个小小的招呼。
随后柏舟在门口轻叩了一下。
李文嘉只疲惫地嗯了一声。
他进了门,李文嘉也没有动,床上依旧是一摊雪白鲜活的赤 裸肉 体。
李文嘉缓缓地挪了一下,翻过身,扯了扯凌乱的被子盖住了一小截身体。
他的存在和那名男护士一样,或者,是与其他男人都一样,所以没有必要遮掩,柏舟忽的明白,或许之前的回避也都是没有必要的。
而如果是梁以庭,他反而会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吧。
柏舟上前,帮他把被子盖好。随后拖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来。
李文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并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发现柏舟还在。
“我给你家人打过电话了。”见他醒了,柏舟合上书本。
“不可以!”李文嘉一下子完全清醒,“不可以让我妈知道!”
“我没有和她说你在医院。”
有点难堪的沉默,柏舟已经站起身,“我叫人做了点粥,你一直饿着肚子,吃点吧。”
“……”
柏舟将他扶起来,从保温桶里盛出热粥。
李文嘉静默地望着他的侧影,忽的轻声开口:“是不是你?”
“……”
柏舟放下瓷碗。
顶层的豪华病房,好在人少,有时几乎是一层楼都没人住,要闹也吵不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