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后传奇+番外 by:七步尸【完结】

2019-02-21  作者|标签:七步尸

文案:

内容标签:宫斗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主角:顾长烟 ┃ 配角:凤弦薛怀安

第一卷:初入宫闱

一、入宫

我入宫那一年,年不过十六,临走的前一夜,我坐在城楼上,城楼底下是难得的灯火节,满城灯火,烟花从我身后绽放,人们欢呼起来,不是冲我,我想就这么跳下去,像烟火一样绚烂,坠落,可我可怜的娘亲还在家中等我,最后我回首再看了眼扶风,不想这一眼就是十年。

二日,我跟着公公从宫巷后进了宫,我低着头,不敢抬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偶然路过的妃子宫人,走不多久却发现冷冷清清的巷道并无他人,想必日头还早,都尚未起身。

“你先在这候着,等皇上散了朝,召你去,我再来接你”公公把我领到一处院落,便掩了门,离了去,此处极为偏僻,想是入了冷宫的妃子的住处,院里的白玉兰落了满地,倒合着玉兰轩三字,我苦笑了声,没了人,便自去找了处歇息。

午间,公公领了人抬着我走了去,到了去处我惊了一身冷汗,盘龙殿三字悬在上头,龙飞凤舞的三字却像大石压上我的心头,无心再去细看此地的奢华,我便随公公进了去。

皇上,当今鸣凤朝的新帝正端坐在玫瑰鎏金椅上,我却不敢去瞧他的摸样,依着母亲的言教,行了大礼跪拜道:“草民拜见皇上,吾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平生,起来让郑瞧瞧”闻言,我起身,微微抬起了头,却直直对上了他的双眼,器宇轩昂的少年,眉眼间无不透露着初为帝王的气度。

“你为御史大夫之子,怎么会自称草民”

“草民并无功名在身,为父清廉,也未曾为我谋过职务”事实我那个父亲大概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心里生出几分苦闷,却不敢露出一分不悦的色彩。

“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姓顾名长烟”

“顾长烟,倒是个好名字。”他呢喃几句,也不看我,我也不敢拿眼去瞧他的神情

“郑饿了,长禄,传膳,你留下陪郑用膳”难道他下了朝便来传我,想到这我心又是一阵忐忑不安。

“小民遵旨”

他用膳的摸样是极为雅致的,每样菜只挑一点,极细慢地品尝,我却越发感到不自在起来,也不敢多动筷子,只挑了面前的菜吃。

“多吃点,怎这般瘦弱”他挑了块肉放到我碗里,我憋红脸也说不出一个字,只闷闷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可以说这顿饭是我十多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也是我十多年来吃过的最不安心的一顿。

用过膳,他便吩咐人将我送了回去,又去里屋处理政务,公公忙领着我进了轿,也不言语,只抬了我回了玉兰轩,临走时我问公公什么时候能归家,他却只叫我安心住下,主上发话再说,我想能入盘龙殿陪天子用膳的男宠怕仅我一人罢。

我进院发现院内已被清扫一番,左右立着几个丫鬟并小公公,见我进了来,一个貌是掌事宫女的女子上前行礼道:“主子回来啦,奴婢参加主子”公公何等聪明,怎看不出皇上对我上心,怕是他吩咐的,我笑笑道:“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生的有几分姿色,模样也十分伶俐,笑道:“主人折煞奴婢了,主子唤奴婢晚碧即可,这六名宫女并两名公公是皇上吩咐来伺候主子的”

我身子一抖,看来皇上是不打算再放我出宫,我悦色道:“以后劳烦晚碧姐姐照顾”

那丫鬟笑道:“伺候主子是奴婢们的福分”

主子,我不过是个跟你们一样的奴婢罢了,我暗叹声,自去院里转转,来这一日还未曾细细看过,只见屋后有一小院,里面竟开满玉兰,白花花的花瓣飞舞,怪不得一进这院便觉香气宜人,更妙处是玉兰深处建了一座棋亭,青琉玉柱,中有青玉雕成的棋盘嵌在石桌上,若是落雨时听雨下棋也是桩美事。

这时,一个小丫鬟面露喜色地跑来,跪道:“主子,皇上赏了点心来予主子吃”

我面不露色道:“我已饱了,你们拿去吃吧”

小丫鬟忙谢了退去,待她走了,我转身对晚翠道:“吩咐底下的人谨言慎行,性子莽撞的撵了去,免招祸端”

晚碧忙应道:“主子放心,底下的丫鬟都是我言周教的,若是有嘴乱跑的,奴婢自替主子收拾”

我点头回了屋,如此一番动静,只怕已传了半个后宫,以后只怕是劫数难逃,防不胜防。

二、侍寝

那日后,接连好几日皇上都没有传我,我只愿他把我当作玩意忘了去,等过段时日便使些银子央求公公替皇上提一句,放了我归家,不想,某日公公派人送了金缎龙凤蚕丝薄被一匹,镂空牡丹描金屏风几张,嵌宝连枝鎏金灯两对,娟罩落地灯数只,云纹红毯数卷,并各色瓶颈插花若干,命人将室内里里外外都打扫装饰一番。

晚碧笑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主子这是要承蒙圣恩了”

我却如遭晴天霹雳般,呆愣住,晚碧只当我是第一次侍寝才六神无主,宽慰我道:“主子放心,会有宫人教导主子如何伺候皇上”我点点头,不发一言地坐在厅内,由着他们去布置。

晚碧唤人拿了些清淡的菜粥予我吃,晚间便催我去沐浴,元桃、绿蕊伺候我脱了衣,我便泡了进去,天香柏木盆里放满了玫瑰花瓣,香气沁人,洗毕,我换了身梅纹白缎广绣长衫,系了发,便被领到主卧,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各处都摆满了新奇玩意,我正对琴桌上的一架月白象牙琴看的出神,屏风后却转出个人一把将我抱住,我惊叫声,扭头却见皇上对着我笑,忙拜道:“草民拜见皇上”他一把把我拉去道:“以后不要在郑面前称草民,要称臣妾”

我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臣妾二字来,他打横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替我脱衣”他笑意浓浓地看着床上羞红了脸的我,我伸手去解他的玉带,他却握住我的手,只用手一勾,便解了我衣带,扯下我衣衫来。

“皇上!”我惊呼,他笑而不答,只慢慢地……(此处省略一万字)

二日起床我身上酸软无力,元桃绿蕊进来收拾一番,我洗浴一番便昏昏睡去,直至月上梢头,皇上又叫人送来不少东西,将玉兰轩妆点的富丽堂皇,我却不怎欢喜,帝王恩宠就譬如朝露,转瞬即逝,而后发生的一件事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三、卫子垣

初见卫子垣,他正与皇上在丽水园内下棋,着一身青纱薄衫,明目凤眸,清朗俊逸,模样生的极好,是皇上新纳的男宠,听说极合皇上心意。

见了我,他笑道:“早听说长烟哥哥生得美丽,今日一见果是仙人之姿”

我只淡淡应道:“过奖了”

皇上笑搂过他道:“你与长烟各有各的美,丽水园东面的杏花今天开了,不然一道去看看”

他便笑倚着皇上往东面去了,晚碧向我使眼色,我知她让我上前去与他们陪笑,但我却不知如何奉承人,何况,卫家权倾朝野,岂是好惹的,只摇摇头,悄声跟在其后。

行至东处,果见杏花开得极盛,胭脂万点,姿态万千,香气袭人,唯有一株杏花却花瓣飘零,落了满地。

卫子垣叹道:“可惜了这一地残蕊”

皇上突然转过头向我问道:“长烟,你怎么看”

我未曾料到皇上会问我话,便脱口而出:“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皇上笑道:“好一个绝胜南陌碾成尘”

卫子垣轻推了下皇上道:“皇上,那处粉杏长的好是可爱”皇上便搂了他肩过了去。

而后,皇上对卫子垣更是宠爱非常,令卫子垣能自由出入皇宫,日日召见,偶尔也会传召我过去相陪,或许是我太过无趣,后来皇上便也不再见我,我却落得清净,烹茶弄琴,似在家中。

得知卫子垣死的那日,我正用玉碗舀水浇花,晚碧将事与我说了一番,大概是卫家覆灭,卫子垣也一道被皇上下令处死,我自是震惊,震惊后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皇上宠幸我,不过是做给卫家人看,而后才会有宠幸卫子垣的事,让卫家麻痹大意,他怕早已谋划好如何灭了卫家,说到底,我与卫子垣都不过是他对付卫家的棋子。

晚碧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我苦笑一声道:“皇上此后必不来了,底下人不想留的,都打发了走吧”复不言语,进屋去了。

四、勾引

卫子垣死后,皇上果不再往我这处来了,底下的人走了几个,倒是晚翠肯留在我身边是我未曾料到的,我问她,她只含笑道:“宫里步步杀机,不如此处干净。”

我本过惯清贫日子,只是娘在顾家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卫子垣一死,顾家难免会兔死狐悲,怕我连累了他们,我娘本是我爹纳的一小妾,大娘性子霸道,本就容不得她,越想越难过,我便悄悄将娘予我剩下的银子交予晚碧,嘱咐她送于长禄公公,想法子放我出去。

不曾想,晚碧却劝道:“主子是侍寝过的,无论男女,都是皇上的人,主人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我怔住,只得央求她替我打探我娘的消息,晚碧归来一脸凝重,一番话更是让我堕冰窟,我爹已休了我娘,将她赶出了府,现寄宿于我舅舅家,我舅舅是什么人我是知道的,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我娘卖到怡红院去。

我该如何,就这么老死宫中我自是不甘,我又想到了卫子垣,他虽死,却也曾荣宠一时,如果用我的命换得我娘此生安乐也算不枉来此一遭罢。

我坐在镜前唤道 :“晚碧,替我梳头”

晚碧了然,芊芊十指将我头发用支青玉簪子挽起,换了身木兰夹金边双鱼缎袍。

晚碧笑侃道:“公子生得这般秀气,若是着女装,想必更好看”

我皱了皱眉,也不答话,只叫她跟我往外走去。

晚碧悄声问道:“主子,大半夜,我们去哪儿。”

我低语道:“去见皇上。”

她显然被我话吓到,止了步子顿在原地,我却扯了扯她袖子道:“走罢。”

晚碧便也不言语,噤声跟在我身后。

他果站在孤月亭的月湖边,一轮弯月真悬于亭上,投于湖中,他极爱看月,常于这个时候到此处赏月。

我便上前跪拜道:“草民叩见皇上。”

他略为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并不叫我起身,只背过了身子。

长禄公公见状欲撵了我去,我颤声叫道:“皇上。”

“起来吧。”终于,他开了口,晚碧扶起手脚发凉的我,我垂眸道:“臣……臣妾今刚学得一曲,以悦圣耳”

“摆架玉兰轩”

“奴才遵旨”

五、树敌

我正心里叹了口气,却见一锦衣华服的女子携着丫鬟们走了过来,想必是某个宫的妃子。

晚翠一拉我袖子悄声道:“这是丽妃,主子快行礼。”

我一男子却向一女子行礼,我心里苦笑一声,却单膝跪道:“草民拜见娘娘”

女子浅浅笑道:“臣妾听闻皇上在此,便做了些点心来与皇上吃”姿态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郑有事,先走了,夜里风大,丽妃还是回去吧”皇上不冷不热地丢下几句话便领了我上了鸾轿离了去。

我想丽妃此刻定恨极了我,若是我晚一步,她早一步,想必鸾轿上的定然是她。

玉兰轩又悬起灯笼,烛影摇曳,满室灯火。

“在想什么”

倚在他的怀里,却没丝毫温度,红颜未老恩先断,卫子垣尸骨未寒,他却毫无悲伤之色,薄情亦不过如此。

我淡淡笑道:“我在想,皇上好多日都未曾来我此处,想必都忘了路怎么走了。”

“你这是在埋怨郑。”他并不恼怒,只玩味地看着我

“皇上……”我强装羞涩得低了头,他便扑了上来,男男之间本不如男女之间诸多避讳,很快便滚做一团。(后面省略一万字,防锁定)

我瘫软在他怀里,他躺着搂着我的肩膀呢喃道:“长烟,你可怨我。”

我心中苦涩,却淡然一笑道:“长烟别无所求,能得皇上垂青已是三生有幸,何来怨字一说”

他却眼色转冷冷言道:“长烟,你当真以为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

我一惊,垂首跪道:“皇上”他捏起我的下颌,低语道:“在卫家和郑之间,卫子垣只能选择卫家,在江山和卫子垣之间,郑只能选择江山!”

我怔然望着眼前陌生的皇帝,颤抖着唇吐不出一字。

他背身而去,徒留我长跪不起,我已不知跪了多久,心冷了一夜,我想我做不了卫子垣,我是顾长烟,顾长烟成不了卫子垣。

此后,我大病大三,玉兰轩自是再无皇上身影,我想我应晓以大义,寻一口枯井自投了去,却浑身病软的毫无气力。

六、封妃

半个月间,皇上那里并无动静,倒是派了御医日日来诊脉,我琢磨不透皇上心思,只得熬过一日是一日,半月后,长禄公公带七八个小太监来玉兰轩,晚碧一干人都被禁在了门外。

长禄公公命人端了一碗汤药到我面前,晶莹剔透的玉碗盛着乌黑的药水。

我苦笑道:“公公,这是何意”心里却念着大限已至,这是来送我上路。

公公道:“这药是皇上赏的,喝与不喝,你掂量着办吧”

我凄然一笑明白过来,却碎了玉碗,大笑发起狂来,公公大惊,忙令人按住我的双臂。

朝我冷笑道:“装疯可没用,今儿这药你不喝也得喝,来人,给我灌下去”

我噙着泪,小太监捏住我的鼻子,将碗硬送到我唇边,我却死死不肯张嘴。

砰!一声巨响,透着阳光,恍惚中我看见了他的身影。

“大胆奴才!你们在做什么!”

“皇……皇上……”

长禄公公一惊,仓皇跪倒在地。

我挣脱开抓住我的小太监,跑到他身边,他便将我揽入怀中。

长禄公公慌拜道:“老奴参见皇上”

他怒急反笑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皇上,这……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

他冷笑一声道:“狗奴才,这么快就认了新主子,我怎么不知道母后来了这道旨意,就敢来动郑的人!”

长禄公公急磕头哭泣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拖下去,杖毙!”

长禄公公闻言眼一翻,瘫软在地被侍卫架了下去,其余一干人等也都被押了下去。

“长烟”皇上语气转柔,对上我双眼

我却只觉心寒,太后,她要我死,我纵使逃过这一劫,只怕终是要命丧黄泉。

皇上兴许是觉察到我的惧意,搂紧我道:“莫怕”

我垂泪道:“长烟命微,死不足惜,能得皇上垂,已是三生有幸,只求皇上念昔日之情,令父亲接回娘亲,长烟就是死也不会忘皇上的恩情”

皇上以手抚背,劝慰我道:“有郑在,没人敢伤你,明儿郑就下旨意封你为妃”复又安慰我一番,留了一宿,贴在他怀里,我方睡得安稳些,二日果传人来玉兰轩传了旨:“顾家三子,少而贤达,长而谦虚,特封为常在,钦此”

一夜间,我便从一介男宠封为常在入住后宫,成为一时传奇。

七、赐药

我被封为常在,家中自是欢喜,传了信于我,已接回我母亲,父亲还在信中着实夸慰我番,宫内人都在猜疑,为何姿色远逊于卫子垣的我,却于他落得不同下场,我却深知皇帝是在借我向那人示威,苦笑声,看着晚碧唤着丫鬟拾掇着东西,向玉兰园望了望,似有几分不舍。

我轻笑道:“怎么,不舍此处我可听说新住处比这大许多。

晚碧笑叹道:“皇上顾忌着主子是男子,独赐一宫,自是宽大,却比不上此处清雅幽静,主子喜静,怕也有几分不舍吧。”

这时绿蕊走到我身边笑道:“我可听说,这熙媛宫可是先帝宠妃李昭仪的住处,这说明什么,说明主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可非比寻常。”

闻言我一惊,只觉寒气侵骨,民间早有传言,先帝独宠李昭仪,却因太后娘家势力强大,一生都未能晋升,想必早成了太后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如今皇上却要我入住熙媛宫,岂不正中太后痛处!

晚碧见我不言语,向绿蕊使了个眼色,低头道:“主子,如今收拾妥当,不如早些过去,迟早,都得过去的。”

我知她意,点头道:“那便先去瞧瞧”遂领了她们几个丫鬟往熙媛宫处去。

路上遇了一妃子携一丫鬟,模样极为妩媚,见了我却淡漠走过,她丫鬟更是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绿蕊哼声道:“有什么了不起。”见了脸色冷了方住了口,晚碧低声道:“刚那女子是前日选秀封的选侍,在主子品下,按理应向主子行礼”我摇头道:“此女子不假于色,不招惹她便是,自有她得罪不起的人”

到了熙媛宫,果见与别处宫殿不同,明显大出许多,想必先帝宠爱李昭仪,便扩建了此处,殿内摆设也极为华丽,且有不少苏绣挂画,插屏,特别是一副富贵牡丹屏风图,枝繁叶茂,朵朵不同,绣得极为灵秀大气,落款是李颜,想必这位李昭仪精通刺绣,屋内的绣品都出自她手吧。

我正看得出神,一公公领了人进来笑道:“恭喜小主,乔迁新居”

这公公我认得,常跟在皇上身边,我忙笑道:“元公公请坐,晚碧,看茶”

元公公坐下,叫人将皇上赏赐的东西抬了进来,又笑道:“今晚皇上会来,小主提前准备准备,只是在这之前,还请小主饮了这药”说完从袖内掏出一青花瓷瓶。

我见了药心内一惊低语道:“长烟不才,听闻只有女子需服药,公公这药……”

元公公尴尬一笑道:“这……”我对晚碧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了下去,将皇上前日赏赐的一枚翡翠琉璃玉佩悄悄从腰间拽下塞到公公手里,公公推脱几下收了去,隐晦道:“皇上不喜,赐女子服药是为了避孕,这药却是绝孕,这药小主早晚得服,不如早些服下,小奴给小主提个醒,这药早服可比晚服好,免招祸端”

我心底一凉,眼眶一涩,却硬生生地扯出笑道:“公公所言甚是,如此,我服下便是”话毕便就着茶水吞了瓷瓶内的药丸。

我心底冷冷笑道:断子绝孙,顾家又何须我传宗接代,只是我也是男子,又何苦作践我至此!

元公公见我吞了药丸,脸色转暖清清嗓子带笑道:“小主果是聪明人,如此,小奴先退下了”话毕领了小太监门离了熙媛宫。

夏至,殿外花香袭来,绿柳披金,天渐转暖,我却觉再暖不起来。

八、丽妃

夜间,元公公传话皇上宿在盘龙殿,我松口气,现下心内寒得彻底,若又不慎显露惹怒皇上,倒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唤了晚碧进屋,吩咐下人都退了下去,晚碧掩了门过了来,我唤她坐下轻声道:“晚碧,如今宫内的事你都好好跟我说说”

晚碧啼笑一声道:“我以往都想跟主子说说,偏主子总红了耳根子躲开,不是我说主子,如今主子既已入了宫帷,后宫的事还是上心得好”

我脸色一红,默然不语,晚碧见我这样叹道:“新帝登基不久,后宫宫位大都空着,前不久采选了不少秀女,封位皆不高,唯刑部尚书之女容婉,兵部尚书之女萧云雁封为贵人,她们刚入宫中,不足为惧,唯有一人,主子要格外小心。”

我一愣道:“何人”晚碧正色道:“丽妃行事沉稳,手段狠辣,且深得太后信任,太子妃早逝,她身为侧妃,太子登机本应册封为后,奈何太子不喜,硬将后位空了出来。”

我猛忆起月湖边的锦衣女子,因是黑夜,未得细看,想来就是晚碧口中的丽妃,我皱眉道:“女子间诸多争斗,也不过是为承皇恩,争风吃醋罢了。”

晚碧缓色笑道:“妃子间争宠不止为得皇上宠爱,也多为争夺身后家族利益,主子身为男子,不能生育,丽妃现下提防其他小主怀上龙嗣还来不及,怕还顾不上对付主子,皇上下了令,主子身为男子,已有宫位,按国律不必向丽妃行礼,只要谨言慎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她这一番话我宽下心来,复又与她聊了几句,便回房睡了去。

二日起,沐浴完毕,晚碧替我穿戴妥当,依旧着男装,一身月白青竹纱袍,收拾妥当便带着晚碧坐了轿子往长春宫去。

到了殿外,落轿,一太监叫了声:顾常在到,我便出了轿子,带着晚碧进了去,殿内,大多秀女都到了,我也不怎么细看,只朝着端坐在高位的丽妃拱手行了个礼便退到底下去站着,这时我才看清丽妃的模样,头戴双蝶包珠金步摇,一身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分外清丽,她裙上的牡丹让我想到我殿中李颜绣的牡丹,李颜绣了那么多牡丹,想必十分喜爱,李颜喜爱牡丹必招太后厌恶,听闻晚碧所言,丽妃不可能不知,她这又是何意,我尚在思量,这时一女子却姗姗而来,立遭众人侧目。

我认出那女子正是不久路上所遇女子,只见她穿一身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佩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梳飞仙簪,只簪一朵嫣红的虞美人,更衬得肤白胜雪,妩媚动人,称为绝色,也不为过。

只见她冲丽妃行了大礼垂首淡然一笑道:“萧云雁拜见丽妃娘娘”,底下女子们已在窃窃私语,诧异这招摇的女子。

丽妃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不改,笑道:“平身吧,妹妹何故来晚了。”

萧贵人淡淡回到:“初到宫中,还未睡惯,故来晚了。”我心内惊叹道,好厉害的女子,竟敢这样和丽妃叫板。

丽妃也不与她计较,轻笑道:“妹妹那处若睡不惯,许多殿还空着,换处便是,下次早点便是。”说完让内监也赏了她不少东西,便让众人跪安了。

跪安后,我便领着晚碧找条僻道离了去,我不解问道:“你不是说宫中最厉害的是丽妃么,怎那丫头一点也不怕她。”

晚碧捂嘴一笑道:“主子下回可别这么称呼她了,免得被人听了去,萧贵人是兵部尚书之女,兵部尚书掌有兵权,位高权重,丽妃自忌她三分。”

我点头道:“这便是了。”想来那丫头此处出了不少风头,众人也不将眼放我身上,这倒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而后的发生的事却彻底改变了我对丽妃,及至整个后宫的看法。

九、牡丹劫

夜里,皇上摆驾熙媛宫,我早早布置好饭菜,虽只几日未见,却恍若隔世,陌生得很,皇上着着暗红金织盘龙纹常服,明眸剑眉,依旧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对我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就忘了朕张什么样子,看这么仔细。”

我闻言收神道:“臣……不敢。”

他看了眼饭菜却不坐下,关了门只留我在屋里,我轻轻问道:“皇上可要用膳。”

他双目落在我眼中,我却看不出他眼中情绪,琢磨不定地看着他,忽然他一把拦腰抱起我笑道:“怎还这般瘦,平日的饭真白吃了。”

我羞红脸轻推他道:“皇上怎这般孟浪。”

他笑了笑,将我抱到榻上,放下帷帐,我往里躲了躲道:“皇上天色还早……”

他轻轻搂过我肩,看着我脸笑道:“到了床上,可别再守什么君臣之礼,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已是朕的人,就得学着伺候朕。”

我看着他道: “臣自当竭心尽力伺候皇上!”

他闻言大笑道:“这些话在朝内一天不知得听多少次,唯你嘴里听着最顺耳”

我垂眼红了耳根,我本不会取悦与人,想是我嘴笨了,他却笑意更深,轻吻了吻我脸道:“听你家中人说你小名叫方絮。”

我想想道:“大哥小名是即墨,二哥是管子,我是方絮,是家父分取砚台,毛笔,白纸的别称命名。”

他捏捏我下巴亲昵道:“那朕以后便唤你小絮可好,朕小名弦儿,无人时你便唤朕弦可好。”小絮……好像女孩儿名,我嗔了他一眼,不想他拽过我的手,吻了上来,心底隐隐的不安与抗拒,在他暖暖的体温中消失地彻底,十六年从未体会被人温柔对待的我,无力抗拒这暖意,即使是我的母亲,我也只忆得她瘦弱冰冷的指节和眼中幽怨的寒意。

而后两日往长春宫觐见丽妃,她都穿着绣有牡丹的衣裙,也不拿眼瞧我,只淡淡地扫视着底下的佳丽,而萧云雁也再未晚来,穿着愈加明艳,离去时身边跟了不少人,听闻她已侍过寝,势头不输丽妃,这明里暗里的争斗我并不在意,本就与我不相干,我只带着晚碧躲得远些,少沾些脂粉味罢。

那是艳阳的午后,我陪皇上到琴阁听琴后归去,见晚碧正唤着元桃,绿蕊,斯琴,雨竹几个小丫鬟收拾殿内的东西,见了我忙行礼道:“主子回来了”

我缓缓听头道:“这是在收拾什么”

晚碧眉头一拧道:“奴婢看皇上上次赏赐的东西里好多插屏,挂画都未用,便想重新布置下。”

我摇头道:“你可没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晚碧对元桃绿蕊使了使眼神,她们便下了去守到门口,我往摇椅上坐下,晚碧叹口气倒了杯凉茶给我喝道:“也就主子心里宽松,先下宫里人可都大气不敢喘下。”

我笑笑道:“怎么我出去一趟,你们都紧张成那样。”

晚碧低语:“早日,几个小主具聚在一起往栖凤殿去拜见太后,谁料几个小主间言语了几句,就惹怒了太后,罚了萧贵人抄佛经禁足。”

我不解道:“女孩子间争风吃醋,互相低贬再正常不过,如何惹得太后大怒。”

晚碧暗道:“那萧贵人本也没说什么,怕问题不出在她的嘴上,出在她裙子上,别的小主均着着普通花色,唯有她穿着金蝶牡丹的摆裙,宫内当差久了的都知道,太后最不喜牡丹,可不正惹恼了太后。”

我一楞脱口道:“莫非是……丽妃!”晚碧也愣了愣,随即抿嘴笑道:“木头主子竟也有开窍的时候,不错,这正是丽妃娘娘故意为之,丽妃娘娘先于萧贵人去,去时裙子也绣着牡丹,恰经凝雪宫门口,被凝雪宫的人瞧了去,那萧贵人年轻气盛,便也着一身牡丹长裙,不想到时才发现丽妃早换了别色花草的裙子,正中了丽妃的计。”

我暗忖道:好个心思缜密的女子,怪不得晚碧见了牡丹如临大敌。

晚碧怔怔地看着窗外快要西沉的日色,不知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凤位空悬,这场夺位之争,只怕只是个开始。

十、结盟

午后,我正将头靠在窗棂处翻书,底下的丫头们在外头嬉闹,处得久了都知晓了我的性子,皆不惧我,我也不管她们,由她们闹去,正探半个头看她们玩儿什么时,殿外传来一声女干细的叫声:毓美人到,落轿。

小丫头们听了都规规矩矩站在两旁,我心思毓美人是何许人也,每日觐见,底下女子皆半埋着头,我又厌恶脂粉气浓,便未曾注意,我唤了晚碧随我去迎,果见宫女扶着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进了来,貌有冷月之色。

我揖手向她行礼,她含笑坐下道:“顾常在不必多礼,我只顺路来看看你。”话毕眼神一转,晚碧便掩上门。

我便低头抿茶,坐待她说出此行目的。

她笑问道:“顾常在近日可好”

我谨慎应道:“尚好,不知姐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她眼色流转笑道:“既然常在这么问,那我可直说了。”

我温言道:“但说无妨,难得美人看得起在下,若是有需要在下尽力之处定不推辞。”

她笑意更深道:“若是这个忙要与丽妃作对,你当如何”

我淡然笑道:“那便看此事值不值当。”

她扶了扶发髻轻笑道:“我与丽妃你觉谁美。”

我哑然,她真是想借我之手,对付丽妃就如此肯定我会站在她那边,而不会向丽妃告密

她似看透我心思托腮一笑道:“我并非想设计丽妃,我现在还斗不过她,你只需替我向皇上美言几句,再不久就是太后寿辰,往日皆是丽妃娘娘献舞,曾是南阳公主府中的舞伎,舞姿在丽妃之上。”

言中之意明了,我笑道: “你怎肯定皇上会听我的话。”

她浅浅笑道:“常在不必自谦,这宫内谁不知晓,如今皇上最宠得可是常在,一月十次九次都在常在宫中,只可惜是男儿身,若是女子,怕地位早不逊于丽。话音一转又道:“皇上未有子嗣,现下妃子都挤破头想爬上龙床,若是有朝一日妹妹能拔得头筹,必忘不了哥哥的好。”

我默然,不想不知不觉中已成别人眼中皇上身边的红人,许久我温言笑道:“既如此,弟弟必尽绵薄之力。”

毓美人不急不慢地吃着茶,好似早知我会答应帮她,满意一笑道:“那先谢过哥哥,如此,妹妹先别过,哥哥改日若有空也到妹妹那处坐坐。”说罢,款款起身,被宫女搀扶着离去。

一直垂首不语的晚碧抬了头轻声骂道:“好个骚蹄子,主意都打到主子身上了。”

我叹声道:“她话也不错,我是男子,不能生育,早晚得寻个妃子做靠山。”

晚碧皱眉道:“主子……”

我微微叹息不再言语,帝王恩宠若雨中飘萍,朝不保夕,但试问能做到不动心不动情的能有几人,心中酸涩,书是读不下去了,便往榻上一卧,昏昏睡去。

至夜,皇上果又来了我处,我着着身月白纱袍相迎,面上依旧挂着恭敬谦和的笑,皇上拽住我的手便进了门。

进了门,皇上拉我入怀笑道:“几日不见,小絮可有想朕。”

我涨红脸,皇上抱得紧了,挣脱不开,只得闷声道:“皇上……先放开微臣。”

皇上闻言脸色一变,佯怒道:“你叫朕什么!”我轻声唤道: “弦……”

皇上奖赏般往我脸上一亲,便将我抱到床上,指尖滑进我的袍子,不安分地用手指挑逗着我的身子,我微微颤抖着身子,他却愈加过分地用抚到我那处,轻轻撩拨着,我难耐地看了皇上一眼,他却戏谑道:“小絮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流这么多汗。”

我羞嗔了弦一眼,他却撩拨得愈加过分,我终抑止不住哼叫出声,哀求道:“还……还请皇上为微臣诊治。”

他眼色一暗,抿嘴一笑道:“小絮别急,待朕先予你上药,再好好替你涂抹均匀。”早日毓美人所托之事,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我半起身子,露出半个肩,猛吻上皇上的唇。

皇上惊诧看了我一眼,随即恶狠狠将我扑倒,狠狠挺干起来,缠绵半夜在他怀中安然睡去,良宵夜短东风转,芙蓉帐内梦缠双。

十一、杀机初现

屋外日头正好,天清透无云,我倚着门望天,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几个丫头正叽叽喳喳凑一快聊天,我只对着她们发笑,她们捂着嘴儿也不知是在笑我或是笑什么,晚碧也管过她们几次,却又被我挡住了,我心怜这些女孩,许多小小年纪便被送进了宫里,常年见不着家人,宫内规矩又繁多,大概被姑姑老太监们欺负的狠了,起先见我都唯唯诺诺,生怕出一点差错,便对她们纵容许多。

晚碧正窝在屋里绣花,听她讲她祖上本是开绣坊的,自小就跟家里学绣花,难怪绣什么都极好看,我唤她道:“晚碧”

她闻声收了手中的针线,笑吟吟到我跟前行礼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笑道:“陪我出去走走罢,别老窝在屋里。”

她闻言自是欣喜,正随我出去,突见一小宫女垂手跑了进来行礼道:“顾常在万福金安,丽妃娘娘有请。”

丽妃!我心一惊,与晚碧对看一眼,随之前往长春宫中。

我到时,丽妃正闭目倚在紫檀凉塌上,着一身烟箩紫娟纱长裙,身后站着两宫女执着轻薄的白羽扇扇着风,闻我来了,被宫女轻轻搀扶起身一笑道:“顾常在坐。”

我不安地揖手行礼道:“参加丽妃娘娘。”她一摆手,我便垂眸坐下,她站在我身侧笑道:“本宫今日真是好福气,能得顾常在来看我,本宫这可好久没来过人了。”

闻言我忙行礼道:“娘娘言重。”心内发杵,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丽妃侧头笑道:“顾常在太过谦了,如今你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区区一句话,便让皇上钦赐毓美人在御前献舞,妹妹今日请常在来,是想向顾常在讨教一二,学学用什么手段能让皇上信服。”

心内一阵冷洌,我不急不缓道:“在下不才,能得皇上厚爱,毓美人确向我提起过此事,只是在下还未来得及说与皇上,想是皇上偶忆其舞技超群,故才钦赐毓美人献舞。”

丽妃眼色一凛冷笑道: “是与不是,本宫自有明断!只是奉劝常在一句,常在身为男子,后宫之事以后还是少搀和的好。”

僵持间,忽一宫女急跑进来,喘息不已,颤声跪拜道:“娘娘~。”

丽妃含怒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宫女扣首哀道:“娘娘……刚凝雪宫传来消息,萧贵人她……有孕了!皇上已赶了去。”

丽妃身子一颤不可置信轻语道:“有孕,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我静默不言,不知何时晚碧轻唤我道:“主子,丽妃娘娘已走很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起身不语浑浑噩噩地往屋外走去,身上发寒,心口微微泛疼,晚碧的唤声浮在风中,我却不想理会,只一个头地往前走着,突然脚一空,浑身陷入了冰凉,落入了解忧池的湖水之中,解忧池,何以解千忧。

十二、夜会

醒来时,我闻见有人在我耳边轻唤:“小方子,小方子醒醒。” 我一激灵睁眼恍惚看见儿时好友桐勇古铜色的面孔,难以置信地低唤道:“大勇”

“是我,小方子,你醒啦” 他朝我露出憨憨的笑容,我便知果真是他,眼眶不禁泛红,想要一吐为快的委屈倾泻而出,可我还为来得及多与他说几句话,便被晚碧叫来的宫女们抬着离去,抓住他肩膀的手也被扯开了。

再睁眼,我已在我寝宫,身旁守着晚碧,见我醒了,笑道:“主子可醒了,快吓死奴婢了。”

我问道:“方才救我那人现在在哪里。”

晚碧道:“那侍卫是闻着声赶来救主子的,应在长春宫中当差。”

我脑海闪过桐勇的模样,不知他何时做了宫中守卫,我拽住晚碧的手道:“可有法子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晚碧皱眉道:“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宫里走影的事被发现是要掉脑袋得。”

我悲泣道:“如今,我已无什子牵挂,若我这条命,她们想要拿去,拿去便是,只是这人我必是要见的。”

晚碧见劝不动我,沉默半响迟疑道:“主子若是想见这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莫要再动轻生的念头。”

我拭泪笑道:“一切听从晚碧姑娘安排。”

晚碧啼笑一声道:“主子又没个正经,我伺候过那么多主子,也就你最难伺候。”

夜,深夜,晚碧提着盏六角宫灯领着我穿过听雨廊朝着海棠宫走去,听说夕颜宫内曾住过前朝最美的女子暮夕颜,有倾国之色,却若夕颜花般过早凋零,此后,先帝便封了夕颜宫,成了宫内的禁地,晚碧顿住脚步悄声道:“主子先在这等等,我先过去看看。”说完便踮着脚尖向前探看。

晚碧身段极好,幽幽一点灯火,竟若孤魂鬼魅般,不多久,她便飘了回来,低语道:“主子,那人已到了,我到不远那杏树下帮你看着,若是看见我挂在树上的灯笼灭了,你便赶紧走。”

我悄声应道:“好。”说完便自执烛进了夕颜宫,进了院内,月光投向廊口的柱上,一片冰凉,一只手轻拍我后背唤道:“小方子。”我移烛去瞧,果是桐勇,我欢喜小声道:“我们过去说话。”他依旧带着憨憨的笑,抱着个小酒坛子并提着一包物事。

进了殿,我将蜡烛定到烛台上,他笑着摆好两只小杯子,将油纸包打开道: “小方子,瞧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你最喜欢的草包牛肉!”

我笑道:“大勇哥有心了。”

他道:“好久未曾见到你,我去岭南姑父家办事归来,便听说你竟进了宫,你在这过得可好。”

我淡淡道: “尚好,你父亲偌大家产,你怎进宫当差。”

他沉思半响道:“小方子,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这牵扯朝中派系争斗。”

我了然,想是与他舅爷那党有关,先帝逝世,国舅与宰相各自为政,分为清流与凤王一派。

他满上酒道:“今日,你我兄弟能再相见,就是缘分,这酒哥哥敬你。”

我端酒道:“今日若无哥哥相救,这杯我敬哥哥,谢哥哥救命之恩。”

说完一饮而尽。

他笑道:“你我兄弟,谈什么谢不谢的,我本见天色不早,早些去当差,晚上巡逻完了回去睡觉,怎晓得见你小子失了魂地栽到池里,把我唬了一跳,幼时,我常拉你去习水,你总不去,现才知道哥哥的好处。”

我心内暗暗苦笑一声,我当然记得幼时,他常偷溜去城南的小河里戏水,却不知在此前,父亲曾与其他几位官员带我与几个官家子往郊外踏青游玩,他们在亭内写诗畅谈时,几个官家子从仆役口中知晓我是庶子,言语不合,便动了手,将我推到春涨的水中,幸而河里有摆舟的船夫瞧见将我救了上来,父亲知晓后,也只淡淡看了我一眼,只那日后便再未带我出门。

他又叹声道: “再不久便要开乡试了,你文采极好的,若不是你父亲想讨皇上欢喜,想必你定能高中。”

我淡然道:“有些东西强求不得,这里虽不必外头自在,不过也过得比往日好,这也未曾不是一种福气。”说完又饮了一杯。

忽他尖叫声:“小方子!”我顺他眼神一看,见院内已一片通明!

十三、言周教

酒醒大半,冷汗淋漓,我才想起晚碧嘱咐我的话,但悔已晚矣,宫内侍卫已将海棠宫围个水泄不通,门被撞开,火光中朝我走来的人是丽妃!

她冷冷地盯着我,咬牙道:“来人,把顾长烟抓起来。”

我挣扎起身,奈何脚步绵软,气道:“丽妃娘娘凭什么抓人!”

她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你勾结朝廷命官,意图谋反!”

我厉声叫道:“丽妃娘娘有何证据说我勾结朝廷命官!”

她不怒反笑道:“桐勇,你有何话说。”

我心下一冷,直直看向桐勇,他跪地道:“顾长烟约我来此,方知他与左相勾结,意图谋害皇上,还想拉我入伙。”

我颤声道:“口说无凭,空口白牙,如何让人信服!”

丽妃身边的宫女笑道:“娘娘,不如让奴婢带人将熙媛宫彻彻底底搜查一遍,便知真假。”

丽妃婉然一笑道:“如此,本宫就先带人搜查熙媛宫,若发现你有谋反之心,本宫今日就替皇上摒除女干佞,清君侧!”

“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替朕做主!”身后传来皇上清亮的声音

我心下一定,仰头凄楚叫道:“皇上……”

丽妃脸色微变行礼道:“臣妾参加皇上。”

皇上并不拿眼瞧我,不带一丝怜惜朝丽妃道:“爱妃这么晚了,带这么多人来这里做什么。”

丽妃道:“启禀皇上,有宫女瞧见有人偷偷潜入此处,本宫疑心有人心存不轨,便带人前来搜查。”

皇上道:“你刚才的话朕都听见了。”

丽妃道:“既如此,皇上要如何处置顾常在。”

皇上道:“后宫之事一向由你做主,如何处置,爱妃需要问朕吗。”

丽妃面上闪过一丝冷笑,正言道:“顾长烟意图谋反加害皇上,按罪当诛!”

我心内凄然,大笑道:“若顾长烟有谋反之心,便叫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说完一头向墙面撞去,丽妃不曾想到我会以死明志,忙慌了神色道:“拦住他!”她心内自是巴不得我死,却也不能让我这样死在皇上面前。

忽然皇上推开宫女,一把将我抱住道:“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语,无力地望着皇上,皇上却松了手道:“来人,送顾常在回去。”

丽妃不甘叫道:“皇上此事尚未查明……”

皇上打断她道:“这样还需要查吗,若长烟真有心加害于我,需要借这小小侍卫常德将这人带下去,由朕来审问!”

桐勇未料此变,脸色一片惨白,被几个侍卫架了下去。

丽妃强忍住怒火,眼蕴怒色道:“就算顾常在无谋反之心,他与人私会,也是违反宫规,皇上也说后宫之事由臣妾掌管,还望皇上让臣妾定夺。”

皇上叹了口气道:“萧贵人刚怀龙嗣,不久就是母后寿辰,不宜见血,此事容后再议,顾常在违反宫规,理应受罚,禁足半月,罚俸半年。”

丽妃仍不甘道:“皇上!”

皇上却已将我抱起,转身而去,朝着身旁的常公公道:“去把王太医叫来。”

夜色深沉,黑夜将我心底最后一丝幻想彻底撕裂,飘逝风中。

十四、伤情

我儿时发小竟会下药帮丽妃陷害于我,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若非皇上并不信我有谋反之心,怕现在我已身首异处,宫内局势瞬息万变,对拥有皇宠心尚存一丝侥幸的我顷刻惊醒,也让我明白,要想在这深宫中生存,一言一行都不可有半点差错。

王太医替我包好伤口,我便窝在皇上怀里睡了去,红日映窗,我睁眼,见皇上竟还未早朝,还在睡在我身旁,心底泛起丝丝温暖,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皇上睁眼打了个呵欠,温和道:“醒了,头还疼吗,要不要再宣太医来看看。”

我笑道:“长烟乃男子,哪有那般脆弱,皇上快些去早朝吧,莫让大臣们久等。”

皇上起身道:“如此,朕就先走了。”

我强支起身子柔声道:“臣,恭送皇上。”

他侧目看了我眼,忽转头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手搭我肩上呢喃道:“好好养好身子,过些时日,朕再来看你。”

我几不可闻地嗯了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璀璨的阳光里,怔然间眼角滑下一道泪痕。

皇上走后,宫女们围了上来,扶我上床,我朝绿蕊道:“晚碧现在哪里。”

绿蕊道:“晚碧姐姐现在她屋里歇息,昨晚不知怎了,三更多才回来。”

我正欲叫绿蕊唤她来,却见晚碧已穿戴整齐地出现在门口,我朝宫女们道:“你们先下去吧,绿蕊你守在门口,我与晚碧说会话。”

晚碧朝我行礼道:“主子万福。”我忙拉她坐到床边道:“昨晚你去哪了,可有事”

晚碧柔声道:“主子都成这样子,还有心关心我,晚碧受宠若。”

我黯然道:“是我太傻,中了丽妃的计,还差点连累你。”

晚碧眼神愈发柔软温言道:“主子从不对人设防,也不多心,难免会落入陷阱。”

我伤感道:“长烟惭愧,若非侥幸被皇上所救。”

晚碧长长叹口气,轻启朱唇道:“到现在主子还认为这宫中还有侥幸,晚碧早已识破丽妃计谋,昨晚不过,将计就计。”

我心若沉沙惊疑道:“你如何得知。”

晚碧轻言道:“桐勇乃富贾之子,怎会屈当一小小侍卫,想必必有亲人在朝中任官,他常在长春宫走动,想必没少给丽妃娘娘传递消息。”

我了然,哀笑声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晚碧垂眸道:“皇上本不信任丽妃娘娘,应早在长春宫内安插眼线,才救得主子性命。”

我不言,犹在思念幼时桐勇与我做伴的时光,他腰间常挂着把小剑,踩着软鹿皮靴,胖乎乎的胳膊插在腰间,迥然一副小将军模样,扬着眉,极其神气,突画面一转,他低眉顺眼跪倒在丽妃面前,心一疼,不知为他还是为我。

忽然晚碧抬头对我说道:“主子,如今丽妃已失尽皇上心,主子有皇上撑腰,不妨反客为主。”

我骇然,心底一向恭顺温婉的晚碧竟起了这心思,我皱眉道:“我一男子,如何跟宫中女子样做这些下贱的事,她若再来招惹,躲开便是。”

晚碧眼色一沉,沉默良久,我尚在犹疑间,她却起了身行礼道:“若无事,奴婢先行告退,主子若有吩咐,只管唤我。”我知她心下气闷,不知如何劝慰,只得木讷点头道:“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晚碧拽裙离去,忽又顿了顿,转首道:“主子尚未尝过深宫滋味,莫到那时,方觉后悔。”说罢,我呆然看向她,门却已阖上,再看不见一丝光。

十五、问心

凤宫的宫中从不缺风华绝代的女子,凤主坐拥天下,也操纵着这后宫女子们的心,什么时候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我自嘲笑笑,当晚碧将宫内消息传入我耳边时,那丝嘲笑却僵在嘴角,不觉中手中的毛笔抖落的几滴墨汁已污了笔下的画,皇上夜宿迎春宫,毓美人终是得偿所愿,借一舞艳惊四方,爬上龙床,升为贵人,深得皇上和太后欢喜,难怪他已两月未来……

晚碧轻唤道:“主子”

我收神淡淡道:“晚碧,你说,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需要多久。”

晚碧疑惑道:“主子何意”

我掷入笔洗之中,看一盏清水被墨汁慢慢染黑,缓缓道:“晚碧,将雪域云锦缎纱给毓贵人送去。”

晚碧道:“她现今得了宠,要什么没有,主子送这做什么。”

我直直看着晚碧道:“若我未记错,宫内司衣是你舅娘。”

晚碧愣了眼道:“奴婢舅娘确是宫内司衣。”

我低语道:“那就先将雪域云锦缎纱先送到妍司衣处,央她做成好看样式再送往毓贵人处,庆贺她荣升之喜。”

晚碧皱眉道:“毓贵人心气极高,当日主子尚得宠,她才忌主子三分,如今她得势,怕更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主子何苦拿这么名贵的布料去贴她的冷屁股。”

我冷笑道:“她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么,她虽得宠,然终究家世卑微,你说她会如何。”

晚碧道:“她必拉拢其他妃子对付萧贵人,虽同为贵人,然萧氏已怀龙嗣,是她如今最大的敌人。”

我微微点头道:“不错,萧贵人是名门之后,相貌,品德样样不输毓贵人,不过有一处却很是比不得的,她是千金小姐,娇纵惯了,怎会甘心和毓贵人平起平坐。”

晚碧眼神一暗道:“主子意思是”

我略略颤抖的手终垂了下来道:“换季各宫都要换新衣裳,萧贵人若瞧见毓贵人的衣裳必迁怒司衣,到时毓贵人如此聪明的人,定知道怎么做。”

晚碧嘴角浮起一丝笑来道:“奴婢遵命。”说罢欠身而起,离了去。

她身后我呆然看着她离去,几次欲唤她止步却终未出口,我何时也变成绝情绝心之人,可是只要一想到媚眼含春的毓贵人躺入皇上的怀中,便觉有千万把刀子锥心,我娘受尽家中妯娌大娘欺辱,从不亏欠于人,却换不回父亲一个温暖的眼神,终于她的心倦了,冷了,再露不出温婉动人的笑,她曾紧拽住我手说:“若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人,那便死死抓住,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别松手,哪怕是毁了,也是你的。”我忘不了那刻母亲的眼神是有多怨恨多难过。

不久就传来消息,萧贵人不满司衣与毓贵人当面起了争执争夺衣物,最后丽妃出面,让毓贵人将衣物让与萧贵人,事情发展与我设想一样,雪域云锦缎纱,绣上各色花样,萧贵人着上必定宛若天仙,可越诱人的东西就越危险,所以我毫不惊讶后来发生萧贵人流产的事件,她实在太蠢,太贪心,以为染上毓贵人身上特有的香气,穿上与她一样的衣裙,皇上就能宠爱她,她又怎会料到,那衣物上的香气是毓美人精心为她调制熏染上去,偷龙转凤后,衣服由丽妃转交给萧贵人,毓贵人便心安理得得隔岸观火,痛失爱子,面对一群吵闹相互指责的女人,我想,他很快就会来我这,来好好享受我能给他的那份安心。

十六、晋升

皇上再入熙媛宫时我正把玩着只青碧亮润的玉箫,门口的宫女传信皇上已到,我几不可闻地恩了声,毫无欣喜之感,我是自责么,明明料想到毓贵人将会对萧贵人下手,为求皇上垂青,不惜与虎谋皮,推波助澜,那未出生的孩子……

“小絮”

我一惊,险些碎了手中玉箫,回神行礼道:“臣拜见皇上。”

皇上皱眉道:“怎才一月不见,你憔悴不少,脸色这般白。”

我心底一叹,皇上未来熙媛宫岂是一月之久,面上不显,整整衣衫浅笑道:“臣日日思念皇上,不想想着想着皇上竟出现在眼前,一时失神。”

皇上到我身边揽我坐下调笑道:“小絮果真有想朕。”

我面上一热侧脸道:“皇上不信臣”

他抚上我的手心,温柔道:“还说想朕,连怎么叫朕都忘了。”

我心一颤,眼眶发热轻唤出声:“弦。”

他轻拉我入怀,眼色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不知是否是在为刚刚逝去的孩子伤感,心底掠过一丝愧疚,我柔声道:“弦,可听我为你吹奏一首。”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道:“甚好,小絮吹得一定好听。”

我将萧放在唇下,吹了支扶风的小曲,婉转柔软,就如扶风城一样的清丽动人,这样的曲调能不能消减你的忧伤,这样的曲调能不能抚平你的不安,不知不觉我竟合着心境改了曲调,变了主调,呜咽起来,我回神过来停声道:“弦……”

果然,他的眉间又添几分愁绪,他见我惊慌的模样反笑了笑,抚我背道:“朕的心被小絮吹得七零八落,冷了起来,小絮拿什么赔我。”

我头更低了低语道:“弦……”忽然他搂住我肩将我横抱起来道:“小絮,就拿你身子来暖朕的心,你说可好。”

我羞赧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出声来,冰凉的丝料贴着温热的脸颊十分舒爽,绣帐垂下,他便略略急促地剥开我的衣衫,吻上我的唇,我细细地呻吟起来,不知是不是勾起了他的情绪,只觉夜色越来越沉,身上的人却依旧索取着我的身子,何时昏睡过去也不记得。

翌日,皇上早被我赶着去上了朝,我却懒懒赖在床上不愿起身,身子实在酸的很,却听见门轻声被推开,露出晚碧秀丽的脸,她悄声进了屋,蹲在我床前笑道:“主子可醒了。”

我拿手轻轻拍拍她的头笑道:“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无礼。”

她早摸透我的性子,知我不恼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我哧地一笑道:“可有什么事。”

她眨眨笑道:“元公公来了,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我略略猜出是什么事,正色道:“替我更衣。”

她忙起身为我打理起来,梳洗整齐到了正殿,果是道册封的圣旨,册封我为嫔,沉稳地领旨谢恩,再无半点当初接圣旨的慌乱,时间真是个能锤炼人的东西。

元公公奉承了我几句,我含笑客气几句,忽他掏出袖中一玉佩小心交到我手上道:“这个,还望娘娘收好。”我一愣,这正是当初赐药时我随手送于他的翡翠琉璃玉佩。

元公公又低声道:“娘娘,这可是当初皇上还是小皇子时先皇赐予皇上的龙纹玉佩,千万别再掉了。”说罢含笑带着人离了去。

冰凉的玉佩贴在手心我却只觉烫手,心底泛起丝丝酸楚来,这玉佩到底又存了几分真心,为何我早已不期盼,却又给我这虚空的希望。

十七、黄雀(一)

午间小憩后我拿出一副字画临摹起来,不知是宫里哪位师父的字画,笔精墨妙,跌宕遒丽,我写字总过于柔软,笔劲不足,想着起来家中师塾先生总说我写字与女孩子样,虽娟秀却不够刚劲,晚碧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看了看我写的字笑道:“主子字写的真好看。”

我提笔一笑道:“小丫头,越发没规矩。”

她端着一碟淡黄糕点道:“刚做了些点心,给主子尝尝。”

我伸手捻了块放入口中,十分香甜,笑道:“好吃。”

晚碧往门口看了看悄声道:“主子,我听说皇上派人还在调查萧贵人流产之事。”

我颔首继续临摹,淡淡道:“丽妃那有什么动静。”

晚碧声音压得更低道:“丽妃娘娘一口咬定衣服没动过手脚,是被人调换了,皇上也只暂时将她禁足,倘若查到毓贵人头上,到时……”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惊慌之色道:“你可有良策。”

晚碧放下手中白瓷牛纹碟,轻飘飘走近我道:“萧贵人已认定丽妃跟毓贵人是害死她孩子的凶手,就算这事与毓贵人无关,她也绝不会放过毓贵人,现人人都将目光放在衣服上,然要流产,岂是着件沾了麝香的衣裙可成的。”

我心下一动,停笔道:“晚碧果然心细如发,不错,我怀疑萧贵人真正流产并不是因那件衣裙。”当初我让晚碧送去衣裙并让晚碧送上句这衣裙美是美,却少了几分香味,也不过是想造成萧贵人身体不适引起对丽妃的不满猜疑罢了。

晚碧眼睛一亮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做。”

我思索片刻道:“随我往凝雪宫走一趟。”

夜,寒夜,高墙下一片漆黑,却闪出了个伶仃的身影,还未等她摸到宫门上的铜锁,四周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已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怜星,真的是你!”萧贵人脸上一片肃杀之气。而她身边的是震怒的皇上还有我。

“我……我……”名叫怜星的宫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泫然欲泣地望着萧贵人。

“来人,把她抓起来”皇上发火道

怜星惊恐地跌撞着撞开门,想要逃出去,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已射穿她背,她尖叫一声倒了下去,不甘地往前爬了几步,终是没了气息。

“谁让你们射死她的!”萧贵人抑制不住地喝道

侍卫上前去探看,从死去的宫女身上摸出一包东西走到皇上跟前跪递道:“皇上,在那女子身上搜到这个”

这时丽妃与毓贵人已闻风几乎同时赶到,恰看到刚才那幕。

丽妃毓贵人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叹声道:“免礼。”

丽妃走上前亲和道:“妹妹,看来害你骨肉的真凶已找到,也算是对得起你死去孩儿的在天之灵,切勿太难过。”

萧贵人敛去脸上怒容淡淡道:“多谢姐姐关心,前些时日一直怀疑丽姐姐是妹妹的不是,不过我孩儿的死恐怕还有一人逃不了干系。”说完凌冽的眼神看向毓贵人。

毓贵人冷哼声道:“往你药浴里倒堕胎药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

萧贵人对皇上道:“皇上,臣妾已查明丽妃娘娘将衣服收之前,毓贵人身边的采月曾碰过衣物,被人看见往衣服上抹药粉,衣物上必是沾了什么东西。”

此时我站出道:“启禀皇上,萧贵人所穿衣物臣已查明确沾了药物,不过并不是致人流产的麝香之类的香粉,而是漆树皮做成的痒粉。”

萧贵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皇上吩咐元公公道:“派人去看看。”

不久,元公公回来道:“启禀万岁爷,衣服上确是只有痒粉。”

我向毓贵人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跪泣道:“臣妾知罪,臣妾少不更事,戏弄萧姐姐,请皇上重重惩罚臣妾,方才对得起萧姐姐肚里本该出事的皇子。”毓贵人果是伶俐女子,哭得真是我见犹怜,我心底冷笑声却恳切道:“皇上,毓贵人只是一时气恼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丽妃面上闪过一丝讥笑,心如明镜的女子怎看不出是我乘着萧贵人一时松了戒备叫人乘机换了那件衣裙,那锦缎我可不止一匹,她移步符合道:“皇上,顾嫔说的不错,她进宫日子尚浅,不懂宫中规矩,又得皇上荣宠,难免娇纵。”

皇上轻叹道:“就罚你去死去的皇儿灵堂跪一晚,朕累了,先去蟠龙殿歇息,都散吧。”

不止萧贵人,丽妃,毓贵人,就连我都诧异皇上的淡漠,萧贵人忍着沉痛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行了几步突转头沉色道:“飞烟,你随朕来。”

我压住心底惊恐,与毓贵人对望一眼,随了去,至此,冷月更冷,夜更黑。

十八、黄雀(二)

蟠龙殿,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皇上的寝宫,有淡淡黄梨木的清香,毫无脂粉味道,皇上背着手站着,长久不发一语,火烛摇曳,起风了,怕是要落雨。

“皇上。”我终耐不住轻唤了声

他终开了口:“飞烟,你过来。”我心下一沉,恭顺地移步过去,垂首到他身后。

他转身,我能感到落在我额上的灼灼目光,兴许他已察觉,察觉出是我做的手脚,怯意惧生。

他凑在我耳边轻言道:“小絮,你怎又将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

我手脚发凉,浑身一震,哀叫道:“皇上!”

他拉我入怀,静静道:“雪域云锦缎纱不是每个宫都有的,大箌每年进贡不到十匹,那布料朕只赏赐过你。”

雪域云锦缎纱,皎洁如雪,华光胜月,我心下了然,是我疏忽了,我厌倦道:“皇上既知是臣设了此局,何不揭穿。”

皇上有些许惊异地看着过于坦然的我,我并不看他,将目光落到琉璃灯角,掩饰眼睛微微泛起的湿意。

“萧贵人处的衣服我早命了人查过,沾的不过是普通香粉。”我愕然抬头

,不是毓贵人,莫非是丽妃觉察到衣裙上的香味已洗过,那迫害萧贵人的又会是谁

皇上又道:“今夜那被人射死的宫女是我的母后亲自挑选送到萧贵人身边的人。”

太后……太后……一向慈眉面目一心深居乾坤宫的太后,我心底不可遏制的冷意汹涌而出,颓然跪地。

皇上却冷笑道:“可你知不知道,母后这样做,我反倒有几分欣喜,萧士一族妄图用一个女子来左右皇权,就该料到有这结局。”

我颤声道:“皇上,那是你的孩儿啊。”血肉至亲,怎能如此。

皇上不露神色的脸浮起一丝狂躁,我从未见过皇上的怒容,即使是在我被强灌药时他也依旧面色不改地维持着圣容,现在却怒火中烧地盯着我。

我身子轻颤,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颌,对上他的幽深的眼眸,怒意已消,他温柔地看着我,我却若风中残柳,骇出一身冷汗。

他缓缓道:“萧珩手握兵权,与显王来往密切,野心昭然若揭,若萧士诞下皇子,他已拥护新帝名号起兵兵变,你要朕如何。”

新帝即位不久,朝中便已分为两派,朝纲不稳,若此时萧珩起兵叛乱,心底闪过丝伤心,他又何曾不想保住自己的孩子,依仗他人登上皇位的新帝,稍有不慎,我不忍再往下想,叩首道:“臣愚钝,皇上恕罪。”

他伏上我身,咬着我耳朵道:“朕说过,若小絮冷了我的心,便用身子来暖。”

春宵一夜,二日我被人抬回熙媛宫,晚碧早领了人立在门口等我,一脸倦色,若霜打的梨花般憔悴,暖意袭上心头,微微一笑道:“你莫不是等了我一夜。”

晚碧绞着帕子的手终松了下去,扶住我道:“看主子无恙,奴婢方能安心。”我使个眼色道,她便不再言语。

进了屋子,我边瘫软到软榻上,边哑着嗓子嘱咐道:“晚碧去给我倒点水。”

晚碧盈盈一笑,素手端来一碗温热汤汁,青瓷荷叶碗内一片翠色,喂了一勺入口,酸甜可口,我赞道:“这汤可是你亲手调制,御厨都比不上你手艺。”

晚碧甜甜一笑道:“哪有主子说的那么好。”

闷雷闪过,我慢慢敛去笑容,又阴沉沉地望着窗外布满阴霾的天色,晚碧柔声道:“主子,可有心事”

我闭眼道:“毓贵人禁足,萧贵人小产,你说丽妃此时会怎么做。”

晚碧垮下脸来道:“若此时丽妃向萧贵人示好,萧贵人已恨极了主子,只怕合着伙对付主子。”

“不会,萧贵人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即使再恨我,也不会联合丽妃用她那般下作的手段。”脑海闪过萧云雁那绝美的艳容,这个外表冷傲,内心火烈的女子,连身为男子的我都不禁隐隐动心,却终成了皇权下的牺牲品。

“听说容贵人已病了多时,想必此刻也该好了。自嘲地笑笑便窝在枕上昏昏睡去,后宫真是永无宁息之地,且待我看它风云变幻。

十九、黄雀(三)

秋风凉,宫内已处处种上松柏秋菊,不见萧索之色,我抚过玉阶,只觉凉的沁手,晚碧一身青绿夹袄,配着素雪娟裙更显娟秀可爱,平日除皇上独赏我的布料留着外,宫内份例的料子好看的都给了她做裙子,有个做司衣的舅娘,天天穿的都不见重样的。

晚碧甜甜笑着道:“主子,蟠龙殿到了。”

我回过神,待元公公传唤,方进了去,皇上正盘坐在黄花梨三屏风嵌瓷花卉图床上,端着茶碗喝茶。

我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他放下茶碗笑道:“坐到朕身边来。”

我闻言恭敬移步坐到他身边,他揽过我肩道:“再不久就是秋试,朕得好一阵子不来后宫。”

我浅笑恭维道:“皇上勤政爱民,广纳人才,实在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他凑我耳边低语道:“可若是想念小絮,便悄悄叫人抬了你来。”

我脸微红侧目咳嗽两声,他便低笑不止,止了笑柔声道:“你可有相熟之人向朕引荐。”

我心下一动道:“臣曾有一友名柳字皓轩,虽出声寒门,然才识极好,品性更是没的说。”

心下思索,此人虽与我不过点头之交,然却是极重情义的,说不定日后能为我所用。

皇上点头道:“小絮引荐的,一定不差,朕记下了。”

他拉过我手道:“你身子真个比女子还娇弱,怎这般冷。”

“臣自幼身子惧寒,皇上费心了。”我款款看向他,我本也有过求取功名之心,阴错阳差,却也成了皇上身边的人。

他暖着我的手道:“朕不在,宫中的事你需仔细,有时间便向丽妃学学如何管理宫中大小之事。”

丽妃依旧一手遮天,但一个不受皇上宠爱的妃子又能支撑多久,我嘴角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恭敬道:“臣记下了。”

倚在皇上怀中我不经意道:“毓贵人似乎是南阳宫主的人。”

皇上意味深长地笑道:“朕那姐姐素不是安分的主,做了没脸面的事被我撞见,才献了那女子讨我欢心。”

我笑道:“这宫里讨皇上欢心的女子多了去了,也不见皇上这般宠爱。”

毓贵人如今可谓风头正茂,丝毫不逊当初的萧贵人。

皇上玩味地看着我道:“小絮莫非是吃醋了。”

我静默不语,只恭敬地回看皇上,缓缓道:“臣只忧心皇上圣体,如今社稷初期,事事需要皇上操劳,皇上当龙体为重,不宜长留后宫。”

他又低低笑了两声道:“朕在小絮眼里莫非已成夜夜笙歌的好色君主。”

我低眸道:“皇上……”

他玩弄着我的手指声音略为清冷道:“近日有人向朕弹劾刑部尚书在外眠花宿柳,收取贿赂,制造冤案,朕已叫人彻查此事。”

我抽回手道:“皇上意思是……”

皇上低沉道:“刑部尚书容泉向来与国舅亲厚,如今我那弟弟尚在韬光养晦,只怕他已耐不住要动手,若容婉向你开口,朕再卖个人情予你,替朕去打探清楚,国舅有什么打算。”

话未说完,手已不老实地捏住我的腰,着实若一色令智昏的昏君。

我轻轻推开皇上,面色窘迫小声道:“臣遵旨,皇上自重。”

他不满地挑挑眉,又漾起得意的笑,正言道:“是朕孟浪了,怎能白日宣氵壬,今夜定往爱妃处,好好探讨下该如何自重。”

我脸滚热红涨起来,侧身不再言语。

至夜,他果往我处,折腾到天明方被我赶去上朝,离了他温热的身体,只觉室内又冷了起来,唤了晚翠进来添了火盆,那日后御膳房午定会送来一碗枸杞燕窝粥,红白润莹,滋气补血,我喝着粥,看着火光灼灼的火盆,思索接下来这盘棋该怎么走,一抹哂笑勾上唇角,这后宫也该到易主的时候了。

二十、惊梦

午后,绿蕊搬了盆紫菊放到香几上,我静静地坐在书案前看书,嗅到菊香,看了眼道:“谁送来的。”

在旁替我蓄茶的晚碧笑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绿蕊也笑道:“可不是,皇上送了好些盆菊花,都摆到院里去了,主子闲时可看着玩儿。”

我似不经意道:“宫里最近有什么传闻。”

绿蕊道:“也没什么,只听说萧贵人被封为嫔后,皇上再未去她那处,被冷落后,脾气愈发大了,常责打身边的宫女内监。”

晚碧哂笑道:“自己没本事保住孩子,有什么好怨恨的,听说就连太后都没去看她。”

绿蕊附和道:“可不是么,连自己身边人都防不住,这么蠢的女人,怎么给皇子当娘。”

我不动声色道:“容贵人这几日都去了何处。”

绿蕊道:“说起来,这容贵人还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入宫来就一直病着,与她一同入宫的女子再不济的都被封了良娣,她现还是个七品贵人,倒是沉得住气。”

我淡淡道:“此鸟不飞,一飞冲天,此鸟不鸣,一鸣惊人。”

绿蕊不服气道:“她怎可与主子比,如今连丽妃都得看主子三分颜色。”

晚碧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笑道:“好啦,睛儿不是叫你帮她打结子去么,还不快去。”

绿蕊依言离了去,小闲子站门口道:“主子,容贵人求见。”

我心下一动,敛去唇角笑意,放下书道:“有请。”

会客厅,容婉落落大方地向我行礼道:“臣妾参加顾嫔妃。”到底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虽无萧云雁,毓柔绝色之姿,略施粉黛,却也楚楚动人。

我淡笑道:“妹妹不必多礼,我长于你,唤我哥哥便是,听闻你身子一向不好,快坐下吧。”

容婉款款坐下,并不说明来意,轻轻抿了口茶道:“这可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柔和清淡,甘醇悠香。”

我不着痕迹笑道:“平日不见妹妹,今日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处。”

容婉垂眸道:“妹妹身子一向不好,不爱走动,未曾来拜见哥哥,实属害怕冲撞了常来哥哥此处的圣上,让圣上瞧见我这病容,闹得不快,今日得见哥哥,果然俊雅脱俗,仪表不凡。”

我瞥了她一眼,并不开口,端起了手边的紫砂茶杯细细品了口茶,容婉见我无动静,又展颜笑道:“久日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出门照着阳光竟都觉有几分生疏,妹妹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有求于哥哥。”

我温言道:“何事”

容婉转盼流光,看了看我身边的晚碧,我知她意道:“无妨,晚碧是我的人,这里只你我二人,有什么事就只说吧。”

容婉哀声道:“我父亲如今遭人陷害,已被停职查办,而皇上钦定查办家父的人正是令尊。”

我父亲!皇上这是在试探我吗,我按下心中不安,皱眉道:“朝堂之事岂容你我置喙,后宫之人怎可干政,我劝妹妹趁早收了这心思,不然他日必悔不当初!”

容婉掏出袖子滚花绣蝶粉帕拭了拭泪,叹息道:“谨遵哥哥教诲,妹妹身子羸弱,就先行告退了。”

我点点头,她便欠身被宫女搀扶着缓缓而去,我的目光慢慢落到她随手放在一边的粉帕上,我拾起粉帕,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却惊觉到帕内暗藏的书信。

刑部尚书有国舅暗自撑腰,就算停职查办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容婉此行的目的已昭然若揭,我悄然将折好的书信藏于袖子,将粉帕递予身后的晚碧道:“容贵人帕子掉了,你给她送去。”晚碧奇怪地看我一眼,也没多问,拿了帕子便出门去追容婉。

回到里屋看完信,我瘫坐床上,信上是父亲对国舅的许诺,白纸黑字,罪证如山。

“在卫家和郑之间,卫子垣只能选择卫家,在江山和卫子垣之间,郑只能选择江山!”。皇上绝

我低声啜泣,心念如今皇上已觉察国舅心怀不轨,父亲也参与谋反,此等劫数在劫难逃,只求自己对皇上还能起几分作用,不至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夜,常公公悄悄带人来抬我入蟠龙殿,对着朱镜,我哀叹一声,转身而去。

二十一、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着了身水青暗纹曲裾深衣,以带系发,并不束冠,进了蟠龙殿,皇上犹在仔细凝视着手中奏折。

我杵在原地,低头不语,他却哧地笑了声,原他早已察觉我来了,他放下手中奏折,走近我身,轻捏我下巴笑道:“小絮可站累了,要朕抱你上床休息”

我依旧不语,也不抬头,袖内指尖暗暗刺入掌心。

皇上敛去笑容,侧身淡漠道:“说吧,有什么事。”

我直身跪下正言道:“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他眼神凌厉地看了我一眼道:“何罪”

此时他已化身为杀伐果断,不容侵犯的威严帝王,柔情似水的面容荡然无存,我身子一颤,终将袖内书信递上。

烛火中,他脸色愈加沉重,我屏息静默跪着,一时寂然无声。

“皇上,臣对皇上衷心日月可鉴,如今国舅已派人接近微臣,微臣愿为皇上潜伏于国舅身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皇上冷笑一声,背身,扬手,纸灰落下。

“你父亲是朕的人。”他冷冷开口

我呆滞住,忽然明了,若父亲真是国舅的人,我哪能活至今日,不想容婉略一试探,我便蠢笨地中计,当真是愚不可及。

“这宫中聪明人有丽妃就够朕忙的了,朕不需要第二个丽妃!”

我心里微微发凉,我不过想为你垒起一座坚实的堡垒,即使只是在这小小后宫,即使里面布满了谎言和鲜血。

他转身又道:“顾飞烟,你是朕的妃子,不是朕的朝臣。”

我只是想把你身边肮脏的东西清除干净!我内心呐喊。

他已褪下脸上厉色,皇上向来吃软不吃硬,我凄然委屈道:“弦。”曾几何时,我也用上了女子的手段。

他扶我起身,拉我入怀,在我耳边低语道:“小絮真是越来越不可爱,看来朕要好好教你三从四德。”

我惊呼道:“皇上!”他却紧紧拥着我的身子,冲门口叫道:“传朕口谕,从今儿起,顾嫔不得以男装示人。”

我不禁满脸通红讨饶道:“皇上,臣已知错。”他却一把将我抱起,恨恨道:“君无戏言,今日若不惩治你,明儿还不晓得又造出什么事来。”

肩上一凉,衣服已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他吻上我肩笑道:“早觉这男装繁琐碍事,不知小絮穿女装是何等诱人。”

我抓住身下锦被死死按住,羞涩地瞪了这”浪荡”皇帝几眼,他却吃吃笑道:“小絮欲迎还拒本事是跟谁学得。”说完挑起我的下巴,凤目扫过,失神之际,他已扯下我身下锦被吻入我口,我紧紧抓住身下锦被,哀怨地嗔了他一眼,怎料他嘴角一勾,压身上来,我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彻夜缠绵。

“皇上,你该上朝了。”我轻推身边之人,他不满看我一眼,我弱弱改口道:“弦……”

“不去。”他揽过我肩头耍赖道,我何曾见过如此孩子气的皇上,心底无奈地叹口气,身后那处还微微肿痛着,将头埋入他怀中沉沉睡去,既如此任性一回又何妨。

二十二、中秋(一)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时间一晃,中秋将至,去年的中秋我还在扶风,身边还有娘亲,桐勇还在我身边,那时我们还是兄弟,一起喝酒赏月看烟火,有说不完的话,我还是着一身青衣布衫家中最不受喜爱的书生公子,如今,我却如困兽般,日日等待一个人,一个永远不能为我停留的人,我有些落寞地望着疏条纤枝中的圆月。

晚碧盈盈笑着,凑到坐在门口软垫上看月的我跟前:“主子,你在想什么”

月亮照在她清秀圆润的脸上,煞是可爱。

我朝她笑道:“可有酒,陪我喝一杯。”

她却又冲我一笑,移开了身子,我才看清她身后躲着的人。

“朕还以为长烟在想朕,原来是想喝酒。”他颇委屈地看着我。

我起身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他揽我坐下,朝着晚碧道:“去,拿件披风过来。”

晚碧欠身进了屋去,不多少就拿了件软兔毛织锦披风过来,他披上披风抱我坐在门口,也静静地看起了月亮,周围的宫女内监们都悄悄退到了远处。

“小絮,你很喜欢看月”

“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后院里看。”

“我也很喜欢看月,坐在瑶台上,看凤城上的月。”

“你也一个人”

“嗯”

“以后我陪你一起看。”

“小絮……”

“小絮。”

“嗯”

“你……喜欢我吗”

“你是除我娘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喜欢我吗”

“我想陪你看一辈子的月。”

他动情地看着我,温温软软的唇印上了我额头

“小絮,以后我只陪你看月亮。”

“可这宫中想陪皇上赏月的又何止我一人。”

“她们陪不了朕一辈子。”

闻言往他怀里靠了靠,温润的泉水般的暖意泄入心底。

“小絮,你爹已将你娘接来凤城”

凤城,娘亲终于离开扶风那破落的院落了么,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连天上的冷月似乎都变得温暖。

良久

“小絮”

“呼……”

“……”

二日,起来时我已躺在暖和柔软的被窝里,枕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沐浴梳洗完,着了身葱绿水仙长袍躺在古藤摇椅上把玩着一把乌木黑纸描金扇,漫不经心道:“昨个,皇上怎么会突然到我这来。”

晚碧温然道:“启禀主子,听说昨个皇上本在春华园陪纪良仪,李贵姬赏月,不知怎个,没多久皇上便说倦了,悄悄来了主子这儿。”

我摇开纸扇笑道:“只怕这宫中嫉恨我的人更多了。”

晚碧浅笑道:“马上就到中秋了,许多小主还未蒙皇恩,只怕到时热闹的很。”

中秋,我心思并不在那些嫔妃身上,这宫里才貌双绝的女子何其多,以色侍君能几时,视线落到桌上金灿灿的桂花糕上。

“晚碧,去给容贵人送碟合意酥。”我轻言道

“是,主子。”她应身去送糕点,晚碧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我不说的她不会问,这宫里知道太多的,命都不长。

望着窗外秋雨欲来的天色,我唤了画屏抱来皇上新赏我的“鸣风”,心平气静地弹起来,轻轻一挑便如长风和鸣,就奏一曲水云间,可好

二十三、中秋(二)

这日,我领着晚碧沿湖散步,行至一处,只闻丝竹管乐之声不绝,想必是凤乐署,我止住步子,笑道:“走,进去瞧瞧。”

凤乐署内彩带飘飞,不少舞伎执着绸舞扇翩翩起舞,许多采女都规规矩矩地站成一队,接受彦司正的教导,夏凉秋至,还有许多女子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到,彦司正见我来了,板着的脸展了笑容,款款向我走开,我的实现却落在不远处花颜柳腰的毓嫔身上,舞姿绝美,飘逸扭转,扇底生风,周围的女子都为之失色,见我看她,竟妩媚对我一笑。

彦司正热络笑道:“顾嫔可要习器乐舞蹈,若要乐师舞师,我定给你挑最好的。”

我淡淡笑道:“不用麻烦,我不过途径此处,来看看罢了。”

这时一清秀可人的小丫头却突然踩住彩带往我身上摔来,我拦腰将她抱住,她怯生生地看我一眼,低头道:“蓉蓉该死,请皇上恕罪。”

闻言我松了手,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彦司正一眼,彦司正面上也挂不住了,狠狠一巴掌掴上去,咬牙骂道:“怎出了这么个轻狂的小蹄子。”

周围的舞伎都停了舞步,捂嘴笑起来,不少都在御前表演过,自是熟悉我,想来这小丫头还生嫩的很。

我温婉笑道:“这孩子还不懂规矩,司正下去好好教导就是了,饶了她这一遭罢。”

那小丫头遭打,面子尽失,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彦司正正要发作,毓嫔却莲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彦司正扬起的手,娇笑道:“司正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要教训人也不该当着顾嫔的面,让他难做,这孩子长的倒是水灵,身段也好,我排舞正缺人,不如卖我个面子,把她给我吧。”

彦司正忙道:“诺。”

毓嫔又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今儿这事若谁敢多说半句,让我晓得,必撕烂她的嘴。”

一时众人噤声,凤乐署竟毫无乐音,只是这宫里多的是耳朵和眼睛,不晓得今儿这事会被传成什么样,我颇为感激地看了毓嫔一眼。

半响,彦司正闻言推了一把那丫头道:“还不谢过主子。”

小丫头忙跪倒叩首道:“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毓嫔并不看她,对我浅笑道:“哥哥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往日可都闷在屋子里,什么人都不见。”

“我生性怕冷的,这几日暖和点才出来转转。说完我扫了一眼众人,已有去意。

“妹妹就不打扰哥哥,继续练舞了,妹妹可没哥哥的本事,能让皇上流连忘返,费尽心思才换得一夜。”她意有所指地说完,便领着桑菊飘然走了。

出了凤乐署,晚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以扇轻点她脑袋道:“小丫头,笑什么”

晚碧打趣道:“我是欣喜主子的“花容月貌”,竟能迷得美人投怀送抱。”

我瞪了她一眼道:“死丫头,越发轻狂了。”

晚碧吃吃笑了两声道:“还不是主子惯得。”

晚碧笑着笑着又静了下来,低语道:“主子,我想起来,昨儿个皇上好像去了容贵人那处。”

我嘴角一僵,容婉那“病”终于好了么,也对,一直装下去总归会惹人怀疑,倒不如索性假戏真做。

“元公公已传了话,今晚皇上还是来主子这儿。”晚碧见我不慎开心的样子,略略担心地看着我。

我转言笑道:“好像宫里所有的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我可不记得又叫你打听这些。”

晚碧哀声道:“唉,谁叫我遇到个不管事的主子,我若不为主子绸缪,怕是熙媛宫的人只吃得起别宫的剩饭了。”

我被她这样子逗笑了,拍拍她脑袋道:“好啦,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你不是说皇上要来么,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由你替我准备了。”说完我不顾晚碧哀怨的眼神,自向夕阳余晖中走去。

二十四、中秋(三)

月下,他静视着我,我知他在待我开口,我含笑为他满上一杯清酒道:“皇上,菜快凉了,快吃吧。”

他提筷挑了块竹荪进我碗里道:“别光顾着看朕吃,你也多吃些。”

我眼看向窗外有些惨白的月色幽幽道:“弦,昨晚我做了个梦。”

他拉过我微凉的手,温温热热的手心替我暖着,笑道:“可是梦到朕。”

我点头道:“不错,我梦见与你在凤台拜月,很大一轮月亮悬在九天之上,好看极了。”

他笑意更深道:“这梦莫不是在告诉朕,我与小絮会一共羽化成仙么。”

我眼神一黯道:“可是那月却忽然被重重乌云掩住,再无华光,凤台也顷刻坍塌。”

他一怔,敛去了笑意,若有所思看着我道:“小絮,你可是有话要跟朕说。”

我长眉微索道:“皇上,前不久我向容贵人送去了一碟合意酥,后来她派人送了盘月饼。”

他眼中闪过一死犹疑道:“小絮到底想对朕说什么?”

我淡淡道:“皇上明明心如明镜,如今你与国舅已彻底翻脸,大肆削减其党羽,若国舅妄想逼宫谋反,臣是做他内应的不二人选。”

他微怒地瞪眼道:“住口!”

我一惊,他竟发了怒,强装镇定道:“皇上,你是命我接近国舅。”

他眼中怒意散去,抿着唇直直看着我道:“小絮,你在想什么,当朕真不知道么。”

我微微动唇,迷惑地看着他,他却拉我入怀道:“告诉朕,你想怎么做。”

我握住他的手道:“国舅若要逼宫,中秋是最佳的时机,待到皇上设宴之时,他必然率兵前来,臣会亲自去打开宫门,诱国舅进宫,引乱党步入皇上设好的埋伏中去。”

他手轻抚上我发道:“那么小絮,那时你该如何?”

我心一紧,微笑道:“臣自有法子脱身,皇上若信得过臣……”话未说完我已觉身子一紧,抬眼望去他眼中一片寒色。

“然后你就可落得忠君爱国的好名声?”他讥讽地看着我,我心慌乱地说不出话,不错,我确实没想过能活过这场宫变,与其以男妃的身份遭世人鄙夷地活着,倒不如成为这盘棋中皇上手中的棋子,倒也死得干净。

他眼神愈发森然道:“小絮,你若这样死了,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皇……唔……”长久而缠绵的一吻,吻得我喘不过气,他握住我的手道:“凤朝的天下是朕的,小絮也是朕的,谁也夺不走。”

我是否应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而获扑进他怀中喜极而泣,然而我只淡淡看着他的眼,心底滑过一丝哀伤,我这一生难道注定要犹如弄臣般地活着么。

他用手托起我下巴温柔道:“这事完后,我一定给你个名分。”

我心一跳道:“皇上此话当真。”

他脸色又缓和下来道:“君无戏言。”

我将头又慢慢靠近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把玩着我的手指道:“不过,小絮,你说得没错,朕确实需要一个肯为我那舅舅开门的人。”

我轻言道:“皇上需要我做什么?”

他唇角浮起一丝冷笑道:“这朝中最不缺的就是又有野心又爱搬权弄势之人,朕要与你合唱出苦肉计,配角由你来找。”

我会意道:“臣遵旨。”

他佯装叹气道:“被你这么一闹,这菜都凉了,既然没得菜吃,那朕就只好吃你了。”说完一把将我抱起,轻轻将我摔在床上,覆身压来,挑开我的衣袍,在我颈间细细吻起来。

我目色沉静地瞟了一眼窗外,心下闪过一丝狠戾,老天不让我死,我便与天斗下去,绝不再仰人鼻息而活,身上人猛烈挺动起来,我不禁抓住锦被,喘息不已,月色西沉,一室旖旎。

二十五、渔翁(一)

如今凤宫中,只有三嫔一妃,凤后未定,就算皇上不急,太后怕是也得着急,我心内细细思索,有些困倦地放下手中书卷,宫里的日子无聊得紧,到底比不上家里自由。

“晚碧丫头!晚碧丫头!丫头,丫头……”

我正半阖上眼,谁料挂在身旁的金丝鸟笼内的玉球儿却饶舌叫了起来,玉球儿是小闲子买来的白毛鹦鹉,颇聪慧,能通人心。

晚碧施施然进来,鹅黄色的窄袄更衬得高挑,笑道:“主子可累了?要不要休息会。”

我捻了些瓜子喂了喂玉球儿笑道:“不打紧,倒是这个小东西,竟认得人。”

晚碧近身道:“球儿聪明是聪明,却到底是只鸟儿,它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闻言侧首看了晚碧一眼,唤了绿蕊提了玉球儿出去予他们玩,坐在椅上把玩起书案上一支兔毫玉湖笔道:“我叫你打听的事,打听的如何?”

晚碧悄声道:“主子,如今小主们已有不少侍过寝,不过皇上只封了三位常在,一位美人,除了嫣美人是太后亲侄女外,其他三位常在家世并不怎么显赫,只是姿色过人罢了。”

我拔了拔笔头的软毛,闷闷道:“不是快要秋试了么,皇上倒是清闲。”

晚碧抿嘴一笑道:“如今后宫宫位空缺,皇上又无子嗣,太后那边催的紧了,皇上就是想独宠主子,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我闷哼声,转言道:“那些小主里可有甚为美艳的。”

晚碧道:“主子可曾还记得不久前在凤乐署遇见的那个女子。”

我指尖滑过清凉的玉管道:“那丫头长得倒是不错,她是什么身份。”

晚碧玉道:“那女子姿色远胜被册封的那几个常在,是礼部侍郎的女儿,不过却是庶出,若主子想培植新人,不妨选她,我看那女子蠢笨的很,毓贵人又是个心气小的,若主子肯提携她,她必感激主子。”

我勾唇笑道:“礼部侍郎周启的女儿,有意思,你觉得那日她真是无意将我错认为皇上?”

晚碧道:“主子的意思?”

我冷冷道:“既然她想借我之手爬上龙床,不妨随了她这心愿,只是他日莫要后悔才好。”

晚碧道:“若这女子真有这心思,主子不怕日后养虎为患?何况现在主子风头正盛,并无提携新人的必要。”

我叹气道:“这样懂得装傻充愣又有姿色的女子,就算我不提携她,他日她也有别的法子争宠,我到底是男子,不能生育,多一份准备也是好的。”

晚碧不疑有他道:“主子要我怎么做?”

我润了润笔,在素白的纸上行了个谋字道:“中秋将至,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让绿蕊想法子去提点提点她,万不要让毓贵人晓得。”

然后我又压低声音道:“今日元公公可派人来?”

晚碧道:“派了小李子过来传话,今晚会派人来抬主子去蟠龙殿。”

我看了看自己写的谋字,一气呵成,无半点瑕疵,我淡淡道:“去准备套女装放我房里。”

晚碧不解道:“女装?”

我细细将我的谋划告之晚碧,她迟疑地看了我眼道:“奴婢遵旨。”

我抬头道:“我也知底下的宫女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保有不忠心的。”

晚碧含笑道:“主子这样做自有主子的道理,只是晚上莫要皇上等太久才是。”

至夜,凉风袭袭,孤月亭内我心不在焉地抚了几曲,晚碧殷勤地在一旁为我温着茶,不久绿蕊悄声过了来,在晚碧耳边低语几句。

晚碧脸色难看不发一语地为我满了杯茶道:“主子,茶凉了,天冷,还是回去吧。”

我点点头,唤了前来的绿蕊抱琴回去,自携了晚碧往蟠龙殿走去。

门外,元公公见我前来,变了神色道:“主子先在这等一会,奴才立刻去秉告皇上。”

我却推开元公公,狠厉地瞪了门口的侍卫两眼,我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自是不敢拦我,晚碧忧心低语唤道:“主子,硬闯皇上寝宫可是死罪。”

我沉默地闯了进去,室内,灯火通明,元桃着着我留在屋里的梅花云雾烟罗衫配着月白流纱裙,衣衫不整千娇万媚地倚在凤帝的怀中,见我闯进来,惊叫声跪了下去。

晚碧也慌了神,暗暗道:“主子,冷静。”

我静静地看了眼面上神色慌张的皇上,走过去扬手打了元桃一耳光,她哭红眼抱着皇上的腿道:“皇上救我……皇上救命。”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人,垂了袖子掩住微微颤抖的手,又扬手欲要再打下去,却被抓住,我狠狠瞪了眼脸色铁青的皇上。

他咬牙道:“还不快滚。”

元桃捂住被我抽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委屈地跑了出去。

晚碧跪倒道:“皇上息怒。”

皇上冷冷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你主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么,蟠龙殿是你这等下人可随便硬闯的。”

我忙拦道:“皇上有气冲我发好了,当初皇上不是说蟠龙殿认我来去自如么,如今反悔不成,莫非皇上是言而无信之人。”

皇上不怒反笑道:“朕真是没白疼你,现在教训起朕来了!你,你们都给朕滚出去,都留着看朕笑话吗!”

内监们闻言都退了出去,晚碧忧心地看了我两眼,也随着出了去。

然后室内只余我与皇上大声争吵之声,间或传来摔砸之声,半时辰后方悄。

我端着茶递到皇上面前道:“弦,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笑道:“小絮生起气来,当真可怕,朕怕是惹不起你这个醋坛子。”

我嗔了他一眼道:“皇上,是时候让微臣回去了。”

他却搂过我腰一把推倒床上压住我道:“小絮就这么想走。”

我喃喃道:“弦,做戏得做全套。”

他狡黠一笑道:“那女子还未到门口,我就已知晓,叫小元子备了人,现已扮作你模样去了你宫里。”

我呼吸有些紊乱,羞涩地侧了脸,他却低低一笑,吻上了我脖子,与我缠绵起来。

我闷哼一声,迷乱中扶着他肩道:“你真没动心?”

他动的更猛烈了,在我耳边低语:“小絮,我只要你,小絮。”

二十六、渔翁(二)

元桃被封为正八品贵人,宫内对此议论纷纷,当夜的内监怕早已将我与皇上争吵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外人都只当是我与一宫女争风吃醋,惹得皇上动怒赌气,皇上也渐渐疏离熙媛宫,夜宿别宫。

一晃半月,中秋之夜迫在眉睫,晚碧不紧不慢地安排着宫人清扫宫殿,插花摆果,我幽幽叹了声,琢磨着哪日艳阳高照,将小书斋里的书哪出去晒晒,嗅着都有些霉味。

绿蕊正站我身旁擦抹窗棂,见我乏了,扭头笑道:“主子可要出去走走,这里交给我就是。”

我淡淡扫了外头庭院一眼,各色菊花重叠摆到假山之上,紫竹隐着玉阶棋亭,虹桥青溪,各色花树不可计数,连石墙上都雕刻着精细图案,然而许是见得久了,也甚觉无趣。

我轻叹道:“我本不是爱热闹的人,这里的日子却比家中还清净许多。”

绿蕊眼色一冷低声道:“主子莫难过,那小贱蹄子得意不了多久。”

我知她是误解了,神色不动道:“这院里的花草虽美,却不如种几盆兰草素净,不如叫小闲子做几个花箱,放些墨兰。”

绿蕊放下袖子卷了抹布笑道:“主子我这就去与他说,前日子看凝雪宫池边种了不少夏雪片莲,花色胜雪,有空儿我去讨了种子,也在我们池边种上。”

我微微点头,叫画屏抱了琴来,往琴台处练起琴来,亭台四角插着水仙,香风习习,倒也雅致。

月明,明月当空,百花园内,凤帝凌于上座,明黄绣袍,光彩照人,萧嫔毓嫔对席而坐,萧嫔着一身木槿暗纹锦衣配着软罗裙,姿色不减分毫,毓嫔一身七彩百鸟裙更是夺目。

我着着一身褚红云纹深衣配着松绿石挂钩银丝束带,正坐毓嫔身旁,底下各小主不计,环坐四周,仙乐奏起,宫女们捧着果食鱼贯而入,倏尔一声尖细叫声:太后驾到,众人起身行礼,只见丽妃搀扶着太后缓缓走来,太后肤颜胜雪,毫无老态,头戴明珠蓝宝石凤钿,身着金罗蹙鸾华服,面色和蔼地扫了众人一眼,而她身旁的丽妃,茹素几月,竟也平添几分清净之色,菊纹上衣配着素纱罗裙,虽不华美倒也应景。

皇上笑道:“许久不见母后,母后身子可好。”

太后温然回道:“哀家尚好,今夜不必多礼,都平身吧。”说罢太后坐到皇上右侧,夜宴开始,妃子献艺用花签抽取顺序,最先献艺的是嫣美人,谈得一手好琵琶,曲调绵转,急若小溪奔流,慢如细雨沾花,博得满堂称赞,其后献艺的是萧云雁,吹了支轻快笛曲,我知她也是擅舞之子,怕是被毓嫔压了下去才改吹笛音,我选了只梅签,排行第三,我唤了画屏抱来我的鸣风,坐到正中,明月下抚了曲明月千里寄相思,皇上有些欣喜地看了我几眼,我知他是欢喜我用他送的琴演奏,奏完不动声色退了下去,他并未开口,倒是太后竟有几分动容笑道:“哀家已好久没听到鸣风的琴音,早闻顾嫔之名,今日得见,果有谪仙之风,技艺非凡。”闻言众人微微侧目,我恭敬含笑道:“谢太后赞许。”

而我之后轮到毓嫔献艺,我浅啜了口酒低头不语,一袭七彩百鸟裙就已引人注目,再配上她曼妙的身姿本应力压群芳,然而她身边的周蓉却抢去了她所有的光彩,带着荧粉的舞衣在月色下飘舞,灵秀动人,周边已有不少女子捂嘴笑了,毓嫔脸上自然挂不住,奈何太后在场不好发作,只微微欠身道:“臣妾演奏完了。”

太后笑道:“跳的不错,你身边那宫女叫什么名字,上前让哀家瞧瞧。”

毓嫔闻言脸色一寒硬寄出笑道:“蓉蓉,太后唤你,还不上前行礼。”

周蓉款款上前行礼道:“奴婢参加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皇上道:“你可是周侍郎的女儿周蓉?”

周蓉羞涩点头,太后闻言道:“既是小主,怎成了伴舞宫女,皇上,我瞧这孩子甚好。”

皇上明了道:“既得太后欢心,就封周美人,入住春华宫。”

周蓉欢喜谢恩,我瞟了一眼毓嫔,早沉了脸色,死灰般失了光彩,若她知这一切系我安排,不知会怎恨我,丽妃也奏了一曲古筝,因我已演奏过,并无太大反响,李常在唱了首小曲,轮到容婉时,她笑道:“臣妾未曾准备什么曲目,不过听闻太后信佛,便从净水寺请了尊滴水观音,拜月可用。”

太后闻言笑道:“如此便摆在中间让大家都沾沾仙气。”

容婉道:“观音不是俗物,臣妾还未开匣,请皇上派人请到中间开光吧。”

说罢,叫人端上来只方形木匣。

皇上笑道:“母后看派谁开匣好?”

太后道:“今晚谁表演的最好就叫谁去怎样,全凭皇上定夺。”

果不其然,皇上目光看向我,我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顾嫔的琴曲甚得朕心,就由你来开匣。”皇上发话我只得佯笑道:“微臣遵旨。”

起身走到容婉桌前端起木盘,还未行几步只觉手臂一麻,木匣坠地,匣内观音碎了一地,众人惊呼,我垂首跪倒:“微臣该死,请皇上太后恕罪。”背脊发凉,心中怔怔颤抖,端匣时已觉手指微麻,想是下了药。

太后会怎么做,此时正是除掉我这祸水的好时机,宫内已有不少传言是我克死了萧云雁的骨肉,虽知真相,难保太后心中早对我厌恶已久。

“碎碎平安,圣物一旦离了佛庙清净之地便与死物无异,顾嫔不必自责。”出人意料的,太后竟出言替我解围,我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退了回去,我眼角余光飞快扫了容婉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

皇上发青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笑道:“奏乐,共敬太后一杯,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举杯相庆:“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烟花四起,一片融合。

二十七、渔翁(三)

散宴,凤弦眼神一动,似有留意,我不作声色领着晚碧朝略略偏僻的小路缓行,果见元公公追了上来。

我止步道:“公公何事?”

元公公笑道:“皇上这边有请。”

我看了晚碧一眼,她眨眼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我微微点头,便跟着元公公朝着祈仙殿行去。

祈仙殿后,凤台上,轻纱飞舞,他着一身青堇暗纹丝袍躺在白虎皮上,端着只玉爵嘴角含笑瞧着我,青丝流下,玉颈半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凤帝,不禁脸上暗暗发热。

“小絮,过来。”

四下无人,我便也放纵起来,随意走过去往他怀里一靠,抬眼望去,凤台下是凤城灯火辉煌的夜景,今日是中秋,处处张灯结彩,还有不少天灯缓缓升入天际,而头上华月当空,月色朦胧,宛若仙境。

凤弦将手中玉爵递到我唇边,我一饮而尽,甘甜纯洌,凤弦吻了上来,魅惑一笑道:“这酒果真不错。”

我羞涩转言道:“这里景色真不错,怪不得你爱在这赏月。”

他闻言向凤城望去道:“我儿时就喜在这看月,因为这里离宫外最近。”

我叹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凤宫。”

他眼色微微泛冷道:“朕有很多的女人,却没几个是真心爱我,她们爱的不过是朕的权势,她们爱我,只因为我是凤帝。”

我握住他手低语:“世间真爱本就难得,就是寻常百姓嫁娶,也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侧颜笑道:“朕已有小絮,以后再不用独自赏月,老天还是很厚待于朕。”

我心底泛甜,他反握住我手,十指交缠,双目相对,此刻千金不换。

他动情地吻了吻我额头,我靠得更紧了,微风袭袭,四面都点着鎏金莲花灯,风过,烛影摇摇,愈发幽静。

“小絮,等朕平定内乱,朕就立你为妃。”

我睁大眼道:“可是我是庶出,按我朝律令微臣最多只能晋升为三品贵嫔。”

他勾唇笑道:“你父亲已答应我,等朕平定国舅的叛乱,就将你娘扶正。”

我开怀笑道:“弦勿忘今日所言,微臣今后定衔环结草以报皇上恩情。”

他的眼神变得火热,调笑道:“只是这些时日,小絮莫打翻了醋坛子,还要央求小絮再苦些时日,日后朕定好好疼爱小絮。”

我转眸笑道:“凤宫内的姐姐们都好看的紧,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吃醋。”

果然,他挑眉微怒道:“小絮!”

我却扑哧笑了起来,笑倚倒在宽大软和的白虎皮上。

他眼色一暗,我心底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坐正,他已扯去我的系带,衣衫一松,重重深衣散乱开来,因深衣过于繁琐,我便未着里衣,他手撑在我发边,右手抚上我胸膛,垂脸对我笑道:“小絮可是早想要如此勾引朕。”

对上他略略急促的鼻息,我不禁滚烫了身子,想要轻推他抽身而起,他却狠狠吻了上来,与我缠绵起来。

二十八、宫变(一)

那日后,凤弦三日留宿华露宫,周蓉摇身成为凤帝新宠,气势更胜曾经得宠的萧云雁,我静默不语地调琴焚香,这些女子,不过是弦手中的棋子,然而我的琴声却如心绪般散乱,无论怎样说服自己,都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

三日后,凤弦将举行登基后的第一场阅兵,宫内依旧笙歌不绝,歌舞升平,我手执着黑子迟迟未能落下,终叹了口气唤来晚碧收了棋盘。

“主子,可要出去走走,绿蕊在池边栽了不少新奇花儿。”晚碧笑道

“不如去海棠宫附近转转,那地方景色倒是不错。”我慵懒地透着窗子朝外看了眼道

晚碧欲言又止道:“主子……那可是宫内的禁地,听闻前朝梅妃的幽魂还游荡在哪里。”

我讥笑声道:“不过是宫人以讹传讹,我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晚碧眉头更紧,抿唇却说不出半个不字,忧心忡忡地随我往听雨轩走去。

海棠宫早已破败不堪,丝毫张显不出旧主往日的荣宠,或许我该听晚碧的话,不该再至此地,秋风瑟瑟,略略森冷,不知是否真是含冤而死的梅妃的鬼影在旁,海棠宫的格局与熙媛殿截然不同,极致清幽,颇似南方园林,细小景观颇多,并栽了不少梅花,青砖石墙,毫无奢靡之气,看来民间传言,梅妃是前凤朝最蕙质兰心的女子,并不全然是空穴来风。

行至落霞亭,见飘飘零落的黄叶,忽有了兴致,取出玉箫吹奏起来,呜咽的萧音更添落寞,却不知何处忽传来琴音,我亦以萧声相和,一曲奏完,我追着杳杳的琴音行至梅林深处,只见林中坐着一素衣公子,调拨抚琴,雪肌,丹唇,墨眉,恍若谪仙,眼色尽显淡漠之气,有隔世之感。

晚碧悄声道:“主子,他是当朝左相,主子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凤朝的天才军师竟如此年轻!暗暗惊叹后我微微点头,正转身欲走,不想琴音戛然而止,我知他已瞧见我,倒是不好走了,侧头见他正含笑看着我。

“顾长烟,见过左相。”我不卑不亢地近身轻言道

他玩味地看了我眼道:“你的萧音真似怨妇。”

此言戳我痛楚,我微微含怒道:“左相慎言。”

他嗤笑声静默不语,在他眼中,我不过是胬宠佞臣之流,心底凉凉叹了声,我正抬步欲走,他却突出声唤住我道:“你腰间那玉佩哪里来的?”

我瞥了眼腰间所挂玉佩,正是弦送予我的青玉龙纹玉佩,晚碧嘴快道:“那是皇上赏赐给我家主子的。”颇有些骄傲道。

“凤弦竟将我送他的东西送人,唉唉。”他连叹两声,破有几分同情地看着我。

“左相何必撒谎,这玉佩是他从小所佩,又怎会是左相送予皇上。”我淡淡道

“你倒是不笨,这玉佩凤弦可宝贝得紧,不想会赠予他人。”

我目色轻柔地扫过腰间玉佩,因他这话心情大好,温然道:“不知左相怎会在此地。”

“你又怎会在此地。”他幽幽看我眼,用手轻轻拨去琴上碎叶。

“偶尔路过,本宫先行告退,左相自便。”我客套说了句转身离开

“我叫薛怀安。”身后声起,我浅笑不语,飘然而去。

我见晚碧目有游离之色,想必见此风流人物,生了少女怀春的心思,笑道:“你若不舍,我们回去再瞧瞧,说不定他还未走。”

晚碧脸色一红娇嗔道:“主子说的什么话,我哪有不舍。”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你怎会认识左相,莫非是旧相识么?”

晚碧神色一黯道:“主子莫多想,左相出身并不高,当初是太子府的幕僚,晚碧旧日是太子府的丫鬟才见过几面,并无其他心思。”

我温然道:“我不过说说,你别生气。”话音一转我又道:“不过碧儿也大了,以后若是看上什么人,可别瞒我,我定为你备好嫁妆。”

晚碧脸色愈加红润瞪眼道:“主子好不正经,当心被人听去,又是一阵风雨。”

闻言我缄默不语,只是这萧瑟秋风似乎都被染上欢快心情,变得柔和细暖,轻轻一卷,叶儿就簌簌落下。

二十九、宫变(二)

国舅宫变之时我正登在凤台上看着凤城,繁华的凤城依旧一片璀璨之色,想必此时东华门外的张全亲率的营兵已闯进虚掩的城门,杀了进来。

“天冷,莫站太久。”弦体贴地为我披上一件白狐裘。

我扬唇笑道:“如今叛军已两路攻进宫门,你怎不急。”

他悠然拉我坐下笑道:“怀安早已布置妥当,一群乌合之众,又什么好急的。”

身后布满铁甲精兵,火光映红凤台,直通云霄。

不久传来捷报,起兵叛乱的张全还未进入东直正宫门就被早埋伏好的御林军射亡,执烛开门的丽妃已被乱刀砍死,而国舅亲率的一队兵马已至蟠龙殿外被埋伏好的精兵围困玉阶台下。

弦闻讯冷冷笑道:“小絮,可要与朕前去瞧瞧。”

我正色道:“微臣领命。”

被精甲兵簇拥行至蟠龙殿玉阶台上,叛军已尽数围困其中,薛怀安衣发丝毫不乱,依旧一身素衣,摇着羽扇,风清云淡地注视着台下叛军,血尸满地,见凤弦前来观战,不急不缓地走上前行礼道:“微臣参加皇上。”

凤弦双目直视台下落魄不堪的国舅淡淡道:“爱卿免礼,平升。”

国舅亦怒视凤弦,双目喷火,他已成强弩之末,叛军大数丢盔卸甲,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绑了他,给朕带上来!”凤弦眼色一凌含怒道

薛怀安用扇一点,国舅便被用牛筋长绳绑得严严实实,押了上来,周围叛军皆不敢上前。

凤弦讥笑道:“舅舅,真没想到我们有天会兵戎相见。”

“你这个弑父夺位的逆子!你必不得好死!”国舅激动地撞着身子欲向凤弦扑去,奈何被绑得严严实实。

弑父夺位!闻言我身子一颤,装作心不在焉地往薛怀安看去,却见他意味不明地朝我笑着。

国舅目光落在我身上,忽然激动惊叫道:“你!你是!畜生!凤弦你竟然……”话未落音刀光一闪,凤弦已抽出所配灵羽刺入他心口,国舅直直看着我软了下去,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惊异之色。

“传我旨意,国舅暴毙,择日厚葬。”凤弦厌恶地将脸别看,任由兵将们将国舅的尸体拖了下去。

风中还散着血腥味,凤弦转颜眼色一暖道:“你可吓坏了?”

我摇头从容道:“叛国灭君,死有余辜,微臣不怕,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如将士们一起保卫皇上。”

凤弦闻言脸色缓和不少,拉我入怀,威言道:“尔等还不归降,莫非想像国舅一个下场!”

台下叛兵闻言皆倒戈跪地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乱已平,凤弦留了薛怀安,李沫,季箌几名大将在前庭收拾残局,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其中我竟看见桐勇,他朝我憨笑一声,极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他果是皇上安插在丽妃身边的人,想到那夜闹剧,我轻轻笑出声。

凤弦轻言道:“宫外的事已解决,宫内的事还需你替我收拾。”

我缓缓道:“臣已查出为国舅通风报信之人并非容宛,她不过是受人逼迫,才屡屡陷害微臣。”

他握上我手道:“传朕旨意,顾嫔护驾有功,择日赐封为德妃,以后就由你为朕统领后宫。”

我拜谢道:“微臣领命。”

他笑道:“朕信你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说罢轻琢上我的侧脸。

今晚已添了不少孤魂,然,这血腥气却还不够深重,我双眼远眺朝后宫,一脸肃杀之气,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三十、宫变(三)

我带人赶到春华宫之时,宫内已无几人,她本不受宠,今夜宫变,底下的人怕早顾着逃命跑了,明月当空,我吩咐画屏抱来只鎏金玫瑰靠椅,坐到院子正中,淡淡道:“把人带过来。”

不多会,元桃便被两个嬷嬷架了过来,胸口的鹅黄锦衣已揉作一团,细牙咬着唇,水灵的双眼睁大了瞪着我,极不情愿地一跪。

“臣妾参加顾嫔,顾嫔万福。”

我冷笑声道:“如今,你可知罪,你若说实话,兴许我会念着你我主仆一场,饶了你性命。”

元桃亦冷冷道:“元桃何罪之有,若说有罪,也不过是生的美貌让圣上宠幸碍了你的眼,如今我也贵为美人,你什么身份审问我!”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我不怒反笑,揭盖喝了口绿蕊递上的热茶道:“皇上已让我统领六宫之事,你说我有没有这权利。”

元桃闻眼大骇,软软瘫坐在地,残花落絮般憔悴。

手握他人生死大权的滋味,随意玩弄他人于鼓掌的滋味,只有爬上过高位的人才知晓,三分沉重,一分惬意。

“来人,去将容贵人带来。”我出声喝道

“不必了,她已死了,这一切,这一切全是我做的。”地上的元桃忽然大笑起来,凄冷犹如鬼魅的笑声划破黑夜,眼底溢出几滴清泪,满目绝望。

“为什么!”我捏紧拳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私通国舅,意图谋反,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她扬起脸,讽刺地朝着我笑,竟毫无畏意,淡然笑道:“我本就不打算活过今晚,他这种人,老天无眼,竟放过他!”

我不懂她的话,但她的话让我有股深深的畏惧,那眼神后是我看不到的哀楚

“你为何要杀容婉。”

“这种为了荣华背信弃义的贱人,早就该死,现在璟死了,她自然该下去陪他。”她笑的几分疯癫,几分凄凉。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我做的手脚?”她止了笑,疲倦地问答

我沉静道:“那绣着菊花的手帕底被拆了边,卷了里面绣着个小小的囚字,晚碧擅于刺绣,是不会看不出的。”

“看来我真小看了那贱人,呵呵,不错,是我在幕后操控她几番设计你,只是你运气实在太后,几次三番都被你躲过。”她笑得愈加凄厉。

她的眼色冷冷射向我道:“你可恨极了我?”

“恨你,我又能得到什么?人应该去把握自己能拥有的,若总去贪慕别人有的,就只能一无所有。”我不喜不怒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轻贱性命,你背后可还有什么人?”我忍不住道

元桃闻言空洞的双眼望向夜空,幽幽长叹声道:“成王败寇,如是而已。”说罢手臂一动,我惊呼道:“拦住她!”

可言出已晚,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她含恨哽咽道:“我本想最后一搏,用这簪子杀了他,可是我没有这机会了。”说完这话她再不愿睁眼,手握金簪,倒了下去。

“主子,还是不要上前,剩下的留给我们处理罢。”我欲上前探看,画屏拦住我道

“主子,还是回去吧。”晚碧附和道

我心底一颤,看了看她们略略坚定的眼神,终点了点头,被扶上鸾轿离去,我是不是也如同容婉一样,早沦为囚徒而不自知,我心寒地望向夜空,除了冷,我什么也觉察不到。

三十一、封妃

凤朝的冬日来得特别晚,而瑞雪初降的那一日,我成了凤朝开国以来第一位登上四妃之位的男子。

那日清晨我还暖暖窝在凤弦的身上不愿早起,门口传来小闲子扯着嗓子扮鸡叫声,凤弦笑眯眯得轻拍我肩道:“小絮,起来吧。”

我乖巧起身,晚碧,绿蕊,画屏几人端着红盘进来,盘里装着件金丝流云大红广袖吉服,一条玲珑剔透的嵌绿松白玉水纹带,青玉龙纹玉佩并一只银丝金冠,上插田黄玉簪,几人为我穿戴完毕,晚碧恭谨笑道:“恭喜主子,今日后就是正一品德妃。”

“啊,皇上。”晚碧一声惊唤,退到一旁,凤弦含笑拿起盘中田黄玉簪为我插上,温然道:“莫误了时辰,你可随我一同前去。”

我轻笑道:“这与礼不合,不若皇上先行,微臣稍后便道。”

“朕在正元殿等你。”说罢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梳洗完毕,我坐上凤辇走向庄严肃穆的正元殿,路上我望着繁华的宫景,只有风中丝丝血味提醒着我这里曾发生过的劫难,却又很快被掺着胭脂味的香风冲淡。

步入正元殿,百妃已至,宫乐不绝,凌于上位的风弦玄衣黄裳,头戴冠冕,穿着极为隆重,更显出我荣耀非凡。

为我行册封大礼的是薛怀安,今日难得见到他穿戴朝服的样子,庄重规整,却掩不去他的风雅俊秀。

“顾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东华宫变,尽节死敌,才德过人,立为德妃,钦此。”

众妃跪地叩首,三呼万岁,我领首谢恩,缓缓起身走过华光胜服的各色女子,垂首接过薛怀安手中的圣旨,却听他小声低语道:“恭喜。”

凤弦亲自走下来,执住我手,我与他一并走上殿台,接受众妃叩拜。

“朕决定将金印交予德妃,以后六宫之事皆由德妃处理。”凤弦不容置喙说道

我诧异看向凤弦眼,他笑道:“德妃可不要辜负朕的一片心意。”

我恭敬拜谢道:“臣必不辱命!”

凤弦扶起我笑道:“起来吧,长烟自有惊世之才,由你执掌后宫,再合适不过。”

众妃闻言也不过微微侧目,不敢有丝毫不喜之色,毓嫔柔笑道:“以后臣妾们定听从德妃训教,尽心竭力。”

众妃闻言,忙争向前道喜献礼,就连曾艳绝后宫的萧云雁都不敢露出一丝怠慢,至此,我已成荣冠后宫的德妃,掌有后宫的生杀大权,我远远望了眼宫门外的天,一片湛蓝,我以前的生活已若天般遥不可及。

这场血腥宫变中,香消玉损的丽妃、死不瞑目的元桃,弑君夺位的凤璟,这一切又一切的背后所隐藏的权势之争我并不明了,还有不惜装病敛其光泽却终红颜薄命的容婉,屈死的周蓉,这荣耀的地位却是用淋漓的鲜血换得,这宫就若无烟的战场,容不得半点心软,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手刺入掌心,面上却仍露着柔和谦笑。

元公公端来凤印,凤弦亲自将印交到我手上,我稳稳接过,冰凉的金印暗藏冰冷的权势,是福是祸,尚不可知,然而凤位一日空悬,这后宫又怎会一直安宁,我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不论如何,我誓要做唯一站在凤弦身侧之人,保我顾家一世荣华。

——第一卷·初入宫闱·完——

安王吐槽:步导,我还没出场。

七步:那啥,投资有限,拍不了那么多集。

安王吐槽:步导,你有木有搞错,同样是皇子,我大哥那么多篇幅,我连脸的没露

七步:-0-……下卷多给你点戏份,跪安吧。

第二卷:后宫争霸

三十二、又一春

寒风吹了一个冬,我平素怕冷的,除了按例给太后请安外,都躲在屋里,春花秋菊早已残败,松柏银杉皆是寒色,我又不爱看,本想着去海棠宫看看梅,却不料海棠宫已被太后下令锁了起来,无论是李颜,梅妃在她心中大抵都是不愿想起的旧人。

春寒料峭,我还着着厚厚的白狐青锦裘,抱着只镂金小手炉坐在椅上,太后含笑与毓淑容,萧修仪说着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太后,一年时光,我已从一介布衣转而成为权倾后宫的德妃,后宫我已无需看人脸色,我静静看着宫门的落雪,轻轻薄薄,慢慢飘着。

太后顺着我的眼神也望门外望了望,对小安子动了动眼神,小安子忙叫人掩实了门。

太后又让人为我斟了杯热茶,我脸不禁发热,到底她是长辈,平日太后爱留着门窗缝透气,竟这般为我着想。

毓淑容巧笑道:“太后老人家手可真巧,绣的花儿又平又密”说着摸着太后绣的手帕细细观摩起来。

太后和蔼笑道:“不是哀家吹牛,哀家年轻时可没几人绣花比得上哀家,皇上从小穿的小帽儿,虎头鞋都是哀家新手绣的。”

萧修仪闻言似不经意道:“这大半个冬天眨眼可就过去了。”

太后笑道:“可不是,这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不远了。”说完淡淡扫了我们一眼又道:“今日我找你们前来,是有事相商。”

我闻言放下手中热茶,对上太后沉静的目光,她温言道:“如今凤宫宫位空缺,皇上久无子嗣,哀家想着为皇上大办一次选秀,你们认为如何?”

我心下了然,恭敬道:“选秀一事,不如先问过皇上再议。”

毓淑容见我并未表态,也不敢多言,不做声地看着太后,萧云雁意有所指道:“如今皇上可最听德妃哥哥的话了,德妃哥哥去说说,说不定皇上就同意了。”

她一句话便将此事推倒我身上,皇上常住熙媛殿,很少去别宫走动,看来,这宫内妒恨我的人怕不止她一个。

太后笑道:“我已问过皇上,他只说他亲政日浅,不宜大行选秀,然凤朝未有一朝皇帝后宫如今般空缺,就是先帝都有九嫔十六宫。”说完拿眼看我。

我只得淡淡一笑回道:“选秀之事无可厚非,皇上近日忙于冬试难免疲乏,等过些日子与他说,指不定就答应了。”

太后满意地冲我点了点头,我移目看了眼萧云雁,她果脸色发白,她本应抱着小皇子受做后宫众人敬仰的妃子,却在那场宫斗中痛失爱子,不知她若知她的孩子是被面前这慈眉善目的太后害死会作何感想,太后不是不要帝裔,只是不能姓萧,这大概就是我身为男子最大的好处了,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死在别人的手上,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坐了会便拜别太后回了宫。

晚碧一如以往的可人,早熬好了竹荪银耳汤,盛了一小碗与我喝,我拿着细勺喝了半碗,香甜可口,浓淡适宜,我久久并未言语,晚碧却柔柔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放下勺子,轻声道:“太后想要为皇上选秀,偏偏这事被推到了我身上。” 晚碧牵唇笑道:“如今主子手握凤印,就是不让皇上选秀,太后又能如何。”

我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滑过碟沿,略略有些发呆道:“这场选秀不过是早晚的事,后宫若无妃嫔诞下帝裔,她们迟早会拿我做文章。”

晚碧闻言一颤,若有人传我是妖妃祸国,众臣进谏,他又当如何。

我抚额指了指汤道:“把这汤送些给皇上。”言毕便脱了狐裘往暖床懒懒卧去。

三十三、选秀

这年春天,各个州郡的女子经过千挑万选,层层选拔,终于被送入宫来,略略清冷的凤宫也被染上了喜庆的胭脂色。

我着了身金丝白纹青鸾宫装,依旧是男装样式,不过却用的妃嫔衣裙的花样纹饰,头戴一顶嵌宝白玉冠,洗漱完携着数个宫女上了鸾轿往正元殿行去,见我来了,凤弦亲执了我手接我下来,他今日着着件月白绣金龙袍,就如天上正浮的舒云,清爽干净。

我与凤弦坐定后,太后方缓缓而来,一身大红紫金凤纹宫装更显威仪,凤弦扶我坐在他身侧,坐的虽不过是普通金椅,位置却是凤后的位置,我略略紧张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她依旧温颜悦色方舒了口气。

“长烟,你早上可用过膳?”凤弦小声地对着我说着悄悄话

我淡淡笑道:“今日怕是熬到晚上才有得吃。”

“长烟……你本不必来的。”凤弦语气愈加软了

我移开目光道:“今日是皇上的好日子,我怎能不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脉脉含情地看着我,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我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勾起了唇角,小声笑道:“臣在皇上心中就是那般小心眼的人?”

“小絮~”凤弦眼中泛着光,似要扑来,我不禁面上一红,瞪他一眼提醒他莫失了仪态。

“皇上,差不多开始吧”太后吐气如兰,温和笑道

凤弦忙坐身子,整了整衣袍,元公公端着浮尘尖着嗓子叫了声:开始

采选来的女子,果真个个都姿色不俗,只是除了皇亲国戚外的许多民间女子都是初进宫门,难免紧张,反失了气度,手抖的,腿颤的,冒冷汗的大有人在,回想起我初入宫门那一日也是处处小心谨慎,唯恐出了半点差子,好在是被领去了蟠龙殿直接面圣,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扶风知府李燃之女李枝枝春年十六

石州府丞余庆之女余美月春年十七

凤城司业柳皓轩之妹柳月娥春年十六

黥洲县城黄烨之女黄芳仪春年十四

……

我冷眸一闪,除了柳皓轩的妹妹我认识外,那个李大小姐倒也算我半个熟人,与他爹一样会做人,说起来,我还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我揭盖轻啜了口茶,并不言语。

李枝枝上前,艳容柳腰,上着苏绣百花长衫,下配烟云蝴蝶裙,花簪玉钗,盈盈上前行礼道:臣女李枝枝参加皇上太后,皇上万岁金安,太后长乐无极。

太后笑道:模样倒是长得周正,可有什么擅长

李枝枝柔弱笑道:臣女并无甚所长,平日里只呆在闺房弹琴绣花

太后点头道:我看这女子倒是极好,温良恭顺

闻言我不禁心内讥笑,温良恭顺,她也配得起这四字?这般势利的女子若真入了宫,不知又会如何兴风作浪,想当年冬日凤城的顾府迟迟未送来钱财,我念着与她哥哥也算是旧识,去借些米粮度日,谁料在冬雪里等了一个时辰进去通报的人也未出来,李府的一个丫鬟见我可怜偷偷引了我进去,方知是她怕我攀附她李家的势力,才叫人将我晾在外面。

:长烟老家似乎也在扶风,算起来你们还算同乡。皇上笑吟吟对我道

我敛去脸上寒色,笑道:长烟虽与母亲同住扶风,不过到底也是凤城人,皇上怎么糊涂了。

凤弦闻言转了口气淡淡道:既然母后喜欢,那就留下吧

李枝枝叩首谢恩退了下去,脸上欣喜之情却已褪去大半,我只将目光转向柳皓轩之妹柳月娥身上,柳家一向清贫,柳皓轩这妹妹平日常送吃食来师塾,故也算我旧识,文文弱弱,性子与柳皓轩一般颇有些孤僻高洁,模样可只谈得上清秀可人,穿的衣物更是简素。

只端庄静雅地轻声道:民女柳月娥,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金安,太后长乐无极。依着李枝枝的话说了遍

我不咸不淡道:听闻柳皓轩是此次冬试的三甲

凤弦笑道:不错,柳皓轩是此次冬试的探花郎

太后闻言道:既是探花郎之妹,想必是个才女

我含笑道:此女出身虽不高,但如今皇上大行科举,若将此女纳入宫中,可昭显皇上选贤纳才之心。

凤弦应道:极是,如此就留下吧。

凤城司业柳皓轩之妹柳月娥留牌子,闻声她恭敬向前叩首谢恩,感激看我一眼,退了下去。

此处选秀共收了二十位秀女,暂居春銮宫,选秀完,日已迟暮,我随着凤弦一同走到宫门口,凤弦却似无离去之意。

我笑道:“皇上不急回宫?“

凤弦暖暖看我一眼道:“好不容易忙完冬试,你就不想我?”

话毕携住我手,坐着鸾轿与我同回熙媛宫,靠着他温暖的手臂,我心底轻轻叹气,如何不想,除了他还能予我些温暖外,这偌大个后宫还剩些什么。

三十四、别有幽愁暗恨生

选秀完后,宫内似乎又清静了下来,正值初春,凉风清透,莺啼柳绿,绿蕊叫花匠在园内移了不少花草,云梯边点了两排茉莉,坐在屋里都能嗅到外边的幽幽清香。

我坐在软椅上看着手中采女的花名册,此次选秀,真添了不少“贵人”,不乏家世显赫之姝,掩了册子我对着身旁的晚碧问道:“这册子,皇上可过目了?”

晚碧笑了笑道:“还未曾过目,户部做好后就被皇上叫着送了过来,叫主子先瞧瞧,主子将位份拟好了送过去便是。”

我哑然,不过是选几个妃嫔延续香火,哪用这般讨好我,与这些女子相比,我出身庶子不说,一介青衣哪里就比得上那些风华正茂的美人。

“主子,你在想什么?”见我呆了阵子,晚碧忍不住出声说道

“没……没事,我在想给这些女子什么位份合适。”我遮掩道

“主子骗人,八成是在想皇上吧,我都看见你红着脸偷笑了。”

“谁在想朕?”门口传来凤弦清朗的笑声,我使了个眼色,晚碧不做声地端起桌上凉茶退了下去。

我拿起手中折扇忙上前行礼道:“微臣,参加皇上。”

他瞥了眼桌上名册笑道:“可拟完了,小絮若无事,可陪朕出去走走?。”

我含笑应道:“臣自当陪同。”

言毕,我随他往东园走去,桃红柳绿,花团锦簇,花纵深处彩蝶翩飞,石桥玉涧,一派祥和之气。

忽然他止步道:“小絮,你可记得初次与朕来此地说过的话?”

心底怔然,惊觉东园的杏花已尽被换去,温然道:“臣如何不记得。”“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几片花瓣飘下,我拿扇接住,似不经意瞧着路边花树。

凤弦握住我手,我转过脸,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睛,心底颇有些感触,卫子垣若当初忠心的不是卫家,今日他身边的人可会是我?

我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思与他携着手走到漪春园,忽闻花树深处传来琴弦声,甚是悦耳,我心下一动,微微顿了下步子,看向凤弦。

凤弦干咳声笑道:“怎突然冒出个人来。”见我面无异色,继续往前走去,握我的手却比方才紧了些。

入了花林,只见周遭全种着白玉兰,白净胜雪,花繁枝茂,树下摆着香案,一女子身着青罗头纱袍,配着翡翠柔绢裙,头梳百花髻,耳坠紫晶石,妖娆似三春之柳,却又存清濯之气,似乎是李贵人,入宫一年,凤弦除了她入宫去过次外,一年都未去她处,想必是耐不住了,我冷笑声,将眼投向别处。

凤弦松了我手,走到李贵人面前,勾唇背手正对着李贵人,李贵人似方才察觉凤弦至于此地,柔柔一拜声若莺啼道:“臣妾,参加皇上,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望皇上恕罪。”

心底泛起酸涩,大概我现在的表情与我家大娘看着我娘一样,都冷得厉害,想当年我娘尚在凤城未被赶去扶风老家时,每每去给大娘请安,大娘的眼神似要在她身子扎出几个血窟窿,如今我虽位及德妃,万千宠爱却也不能如她爽快,明目与女子争宠斗狠的事我是死也做不出来。

凤弦静静看着李贵人,许久却未将她扶起,忽出声道:“起来吧。”

李贵人的脸僵了下,很快又一副谦和恭顺的模样,颤颤地起了来。

凤弦侧颜对我笑道:“既然香寒在这弹琴,朕领你去别去转转吧。”

身后李贵人忙道:“臣妾也想陪皇上同赏春华。”

凤弦却不看她,只玩味地看我颜情,我涨红了脸,眼色往别处看去,不带半分情义道:“朕今日只想与德妃同游,改日吧。”说完拉我欲走,我转过眼见李贵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花树林中,好不凄凉,不忍道:“皇上……不如。”

凤弦却扬了扬眉,似威胁我般,我脸又是一红,每每他生起气来,都会死命折腾,只得缄口不语,随他离去。

到了迟丽园,叫内监宫女们在门口等着,独拉了我进去,园内种满粉树樱花,风过纷纷扬扬地撒了一身。

我迷茫地看着凤弦,他忽然趴在我肩头低低笑道:“小絮,你终于会吃醋了。”

我猛然明了,他刚才是故意做给我看,脸色一红怒道:“你故意作弄我。”说完似生气般要往门口走去。

“小絮”

我惊异地看着把我压在树上吻上我唇的凤弦,心突突跳动着,心底冷冽的伤痕似柔柔软软地缝合上,天地间只我与他,再容不下别人。

回去的路上我与他都未说话,他抱着我坐在鸾轿上,我望着天上一牙新月,不知为何,我感觉我与他从那天起,与以往已不同了,却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这心情是否就像我娘那么多年心底依旧守着我爹一般?轻轻勾起唇,我偷偷吻了下凤弦的下巴,却见他惊醒般向我邪邪一笑,果不然……又是半宿。

三十五、柳丝榆荚自芳菲

今日是众秀女向我请安的日子,我挑了挑紫檀暗八仙立柜里的衣物,虽多是穿金勾银的料子,然除了我封妃时那件外,都素净了些。

晚碧垂首道:“是奴才的不是,应早些找司衣为主子改制宫廷礼服。”

我沉思片刻笑了笑道:“无碍,随便挑件就是。”说完正欲换上件竹纹青缎衫却听见门口传来小安子的叫声:元公公到

我与晚碧对视一眼,大清早的不知他来我这做什么,传他进来,只见元公公笑吟吟地带着几个宫女进了来,行礼道:“小元子给德妃主子请安。”

我含笑道:“大清早的,元公公往我这送什么呢?”

元公公献宝似地将宫女端的东西呈到我面前,竟是件金丝织锦红袍,并件芙蓉白缎裳,另装着各色翡翠象牙素簪,元公公谄笑道:“这些东西皆是苍梧国新进的供奉,皇上奴才改好了给德妃主子送过来,主子看样式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奴才再让人改。”

我让绿蕊接了笑道:“有劳公公了,今日本宫还要见各位妹妹,就不留公公了。”

元公公拱手笑道:“奴才不耽误主子正事,奴才这就告退。”说完领着宫女们走了。

绿蕊端着衣物笑道:“主子快换上吧,皇上真疼主子。”

我有些无言地瞧着盘里的红衣,我性喜净,衣裳大多是重重深衣,色也只用青,白,翠等素色,这般红的袍子,好看是好看,到底女气了些,想起他曾戏言只许我着女装示人,不禁有些羞怒,又滚红了脸。

晚碧抖开衣袍笑道:“瞧,多喜庆的衣裳啊,这料子真软和,轻飘飘的,主子过来,我们帮你换上吧。”

我扯过衣裳闷声道 :“我自己换,说完躲进了屋子。”

门口传来几个小妮子的嬉笑声,真真个平日宠惯了,竟感笑话主子。

换好后,我被画屏推了出来,我轻咳声佯装镇定道:“如何?”

绿蕊走近我身,上下打量两眼捂嘴啼笑声道:“我以前宫里只觉毓淑容,萧修仪才算得上是美人,今日见了主子这模样,我才知晓艳绝后宫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就是她们站你身旁也要生生被比下去。”

我闻言脸色更红,佯怒道:“好丫头,会笑话主子了,惹恼了我,小心把你打发到浣衣局去。”

晚碧蹙眉哀叫道:“主子,奴婢知错了,主子饶了奴婢吧,没了奴婢,谁给你做京酱烤鸭。”面色却无半点惧色。

晚碧笑拉她道:“没规矩的,去帮我看看茶水烹好了没,都别在这瞎胡闹。”

如今熙媛殿里晚碧的话比我还管用,她言一出,几个妮子都出了去。

待她们出了去,晚碧上前恭谨地替我理好衣裳,又近身低语道:“主子,你先前给新选的秀女拟的位份皆不高,有些小主心里怕是不服气。”

我知她是说我给月娥拟了贵人的位份,此次选秀出身比她尊贵的大有人在,难免有眼红之人,我淡淡道:“我当日被纳入后宫,不也只封了个常在。”

说罢,携了她与绿蕊进了正殿。

我进去时秀女大多到了,萧云雁和毓姬,嫣充仪都起身向我行礼,满殿的胭脂味,我摇开扇子温和笑道:“妹妹们坐,不必多礼。”

说罢坐到上座,底下秀女依着规矩都齐齐向我行礼道:“参加德妃娘娘”

我淡淡道:“都起身吧,如今后宫只暂时由我统领六宫,众妹妹要早日学好宫中规矩,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我话一出口方觉言语有些冷淡,好似主母当着小妾训话,底下的秀女都骇得不敢起身,嫣充仪不动声色地喝茶不语,萧云燕下坐的毓姬却嫣然笑道:“我可从未见哥哥穿这颜色,好看得紧,这料子也新奇的很呢。”

我温言道:“毓妹妹若喜欢,我给你送几匹做衣裙可好。”

毓姬笑道:“那妹妹先谢过哥哥了,这料子做舞裙正合适。”

萧修仪冷笑声道:“德妃让你们起身,你们还跪着做什么。”

众绣女闻言方缓缓起来,我拿眼一扫,底下什么表情的美人都有,淡定自若的,闷闷不快的,颇不服气的,小心谨慎的,有多少在想着怎么爬上凤弦的床?想到这我颇不快地瞧了底下秀女一眼,有些胆子小的都白了脸。

萧修仪轻笑道:“德妃这是怎么了,皇上近日可都宿在熙媛宫,平日也都半把个月都难得踏入他宫,莫非皇上有什么惹恼了德妃,德妃脸色这么差。”

我早已习惯她这般直言不讳,底下有些秀女却都惊呆了脸,淡淡道:“萧修仪与其有精力关心这些,不如想想怎么留住皇上,为皇上早添龙裔。”

我这话一出,她自是气涨了脸,却也不敢对着我发怒,我便赏了些东西叫众人跪安了,人刚走,我便唤来叶儿摆些香瓜果子进正殿散散胭脂味,熏的鼻子受不了。

我倒在软椅上逗玉球儿,这小家伙已被我养肥了,真变成了只肉球儿,不多会晚碧含笑进了来。

我拿着羽毛逗着玉球儿道:“打听到了什么?”

晚碧笑道:“有小宫女听见萧修仪背着人骂你呢。”

我哦了声道:“都骂我什么?”

晚碧掰开手指数道:“说男人还这么狐媚,还说主子是狐狸精转世,还说主子就是个妖妃。”

我有点无奈地看了晚碧一眼道:“你似乎很赞同她的话。”

晚碧扑哧笑道:“我家主子是天人之姿,怎会是狐媚,她那是嫉恨主子得宠呢。”

我拍了她头下道:“还有些什么?”

晚碧道:“有不少秀女都去了萧修仪宫中请安,也有不少去了毓淑容宫里。”

我叹气道:“如今谁都知道谁先怀得帝裔就能平步青云,只怕日后有的闹腾。”

晚碧道:“可不是,只怕明日来见主子的人更多呢,就连月娥小主都有不少秀女主动亲近。”

我皱眉道:“莫要为此惹上什么祸端才好。”

晚碧又道:“主子,还有件事。”

:嗯?”

晚碧逾越笑道:“元公公刚传了话,今晚皇上又要来熙媛宫,已三天了,主子的腰可受得住。”

我一愣,不自觉地向腰间揉去,忽然觉得……宫里多添几个妃嫔也没什么不好。

三十六、帝裔(一)

四喜如意青缎凉被软软搭在身上,我揉了揉鬓角,昨夜睡不安稳,荷叶白地青瓷枕咯的头疼,我唤来晚碧换了只药枕到床头,柔滑的锦缎里塞满了决明子,一股子青草味,闻起来十分舒爽。

凤弦这几月终开始夜宿别宫,估摸着怕我气闷封了我母亲三品诰命夫人,许她自由出入皇宫见我,母亲得了册封,第二日就进宫见我,往日颇为憔悴的面容已变红润,穿贵也十分华贵,与我说了一宿,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去,谈话间无不透露着忧心,后宅之中,区区方寸之地的姨娘们都勾心斗角,更何况这冷血的后宫,我只得耐心宽慰她,母亲进宫我方知东华宫变后父亲已休了大娘,大娘家里门第本十分显赫,奈何与国舅一党有染,死的死抓的抓,已没什么人,连对自己结发妻子尚且如此,若不是如今我受皇上宠爱,不知我母亲日子多难过呢,好在见他现在待我母亲还不错,遂也安了心。

走上白玉石桥,见周围开满了白色小花,夏雪片莲,不负赐名,清丽脱俗,为这白玉石桥润色不少,墨扇一摇,丝丝幽香沁入鼻息,瞬时畅然不少。

我对着身后绿蕊夸笑道:“蕊儿花种的真不错。”

绿蕊甜甜笑应道:“谢主子夸赏。”

游了会园子略有些乏了,我便乘了鸾轿回去,路过西门时,晚碧叫人绕开往棋阁那处行去,我知她是怕路过春丽园时引我不快,不禁暗赞晚碧的谨慎细心,能一入宫便遇着她是我这生最大的幸运,正游离见忽听一声响动,侧目一看,不知哪里来的宫女软软摔倒在地,端的木盆内的水溅了一地,小安子急上前去怒骂道:没眼力的东西,德妃也敢冲撞!

宫女勉强撑起身子颤声道:德妃主子饶命,奴婢该死。

我一怔道:“抬起你的头。”

女子露出她已哭花娇俏的脸儿,半年的脸还有些青肿,饶是如此,我也认出她来,果然是她,当年悄悄接我入李府的小丫鬟花娘。

小安子见我未发怒垂首退到一边去,我柔声道:“花娘,你怎入了宫。”

花娘含泪道:“回主子的话,我是跟我家小姐入的宫。”

我下了轿让晚碧扶起她道:“那你又怎会到浣衣局去。”

花娘微蹙着眉,抿唇不语,拿眼盯着脚尖,不用想也知道李枝枝那样的女子又怎会善待与她,见她身上还有伤,我叫小安子带她先去太医院,并派人去给浣衣局主事传了话,将她先调到晚碧舅娘手里,我本想叫晚碧将她接到我宫中,细细想,这帮丫鬟平日都是心思多的,她来了未必快乐,不如放到司衣那,尚衣局的活也不算累,如此也算报答她当日之恩。

过了会又嘱咐晚碧道:“这女子予我旧时有恩,替我多照顾照顾她”

晚碧应了方回了去,绿蕊却颇不悦道:“主子,那女子我看多半是故意在你面前演一出苦肉计,还不晓得存得什么心,好死不死偏摔到你面前,我看她就是别的妃嫔想插到你身边的细作。”

晚碧拦她道:“不过一个小宫女,你又发什么疯,她在我舅娘手下,你还担心我看不住人?”

我拿扇轻轻敲了敲绿蕊的头笑道:“怎就这般小心眼,难道主子平日亏了你。”

晚碧笑道:“好啦,下午夫人还要来呢,你若无事就替我一起去做些茶果,莫到时怠慢了夫人。”

绿蕊吐了吐舌头随了晚碧去,留了叶儿在旁伺候,我正端了杯茶水打算润润嗓子,却听到小安子急步赶来的声音,扑腾跪道:主子你快去看看吧,景春宫出事了。

我愣神地放下杯子,今日这是怎的,这么多事,急上了鸾轿往景春宫行去。

三十七、 帝裔(二)

入了景春宫,方发现萧云雁,毓姬,太后众人都在,只是气氛静的可怕,见我来了,有几个妃嫔都退到一旁让路,里面只闻得一女子啜泣声,伤心欲绝地泣语:我的孩子,孩子没了,我的孩子。闻声我已猜出出了什么事,凤弦的孩子接二连三地夭折,我不禁为他心疼起来。

我前脚刚进,凤弦后脚也进了来,脸上已是一片森然之色,冷言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云雁淡淡道:“回皇上的话,芳贵人不慎小产。”

凤弦冷然道:“她什么时候怀的孩子,朕怎么不知道,既然怀了,为何没人告诉朕!”

我颇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暗骂他的无情,出声向前道:“皇上,芳贵人如今刚刚小产,理应好生宽慰。”

太后戚然道:“怎就怀不住,哀家无福啊。”

凤弦默不作声看我一眼,脸色稍缓方上前环住了芳贵人,却依旧有几分不情愿。

众人闻声都没了言语,静谧中我忽觉这屋子有股药气,十分熟悉,惊觉地叫道:“皇上!”凤弦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扶在他臂上的芳贵人啜泣也呆愣住,我扫视了眼屋子对凤弦道:“这屋子有股子药味,臣……臣曾在萧修仪滑胎时闻到过。”

闻言,凤弦的脸色已冻若玄冰,厉声道:“搜!”

搜查半天太医却未能找到药味出处,众人神色各异,屋内更是静谧,我目光落到芳贵人发下的药枕,心下一动,皱眉道:“芳贵人,可否让本宫看看你的枕头。”

芳贵人点点头,我拿起枕头唤人拿了剪子细细剪开,用力一闻,递到身旁的太医手上,果然是这气味。

太医忙抖出药枕内的草药细细看了看,眉头一拧抖袖行礼道:“启禀皇上……果如德妃所言,此枕确有催人流产的药物。”

这一句犹如天雷,太后气的发颤:“是谁!谁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芳贵人闻言大恸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毓姬上前扶住她肩道:“谁给的你这枕头。”

芳贵人哽咽咬牙道:“是柳月娥!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闻言我又是一震,凤弦冷言道:“来人,给朕将柳月娥带过来。”

我倒抽口气,月娥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她性子就与她哥一样颇有文人气节,若遭了这无妄之灾,怕是会想不开。

我沉声道:“请皇上彻查六宫,为保公平,请皇上派人先从熙媛宫查起。”柳月娥与我关系非浅,此事怕是冲着我来。

凤弦一愣道:“长烟,你那里就不必查了吧。”

太后冷然出声道:“皇上,德妃所言甚是,若不查清楚,不晓得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端,德妃那处就由哀家来查吧。”说完派了元公公往各处宫里搜查。

不多时,月娥被人带了来,月娥被人带了来,依旧穿着素服,只戴了几只青玉钗,有些诧异地看着盛怒的凤弦。

凤弦冷声道:“这枕头可是你送予芳贵人的。”

月娥疑虑地点头道:“确是臣妾送予她的。”

凤弦闻言骂道:“你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你怎就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那模样似是要吃了柳月娥般。

柳月娥惊慌失措地看着凤弦,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旁看得心惊胆战,欲要上前却被毓姬拽住衣交,她轻轻向我摇了摇头,示意现不是劝说的时候,我抑住心底不忿跪道:“请皇上准臣彻查此事,若柳月娥确谋害皇子,臣定严惩,以正宫规。”

萧修仪冷笑声道:“德妃与柳月娥的哥哥似乎是同乡,由德妃来查此事怕是不妥吧。”

我挑眉道:“难不成萧修仪认为是本宫与柳月娥合谋杀死小皇子么。”

萧修仪冷冷道:“我可没这么说。”

毓姬凉凉道::“若德妃哥哥有这心思,刚就不会说出枕里有药的事。”

凤弦冷眼盯着柳月娥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月娥也十分硬气,不卑不亢道:“若皇上不信臣妾,臣妾说再多又有何用。”

太后缓缓道:“你这样的女子,哀家见的多了。”

这一句火上浇油般,凤弦凌厉地狠了月娥一眼道:“来人,把她关入暴室。”

柳月娥咬着唇,未吭一声,也未看我一眼,我心底不禁惊叹,果是个聪慧的女子,早知有今日之劫,我当初又何苦帮她入宫,到底是我害了她,不管怎样,我都要想法子查出真相,还她个清白!。

芳贵人此时已哭得像个泪人,昏厥过去,凤弦哀叹一声道:“好好照顾芳贵人。”说完再不看她,那神情就如对萧修仪当日般。

太后威严道:“你们也看到了,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人,弦儿是不会喜欢的。”

话一出,萧云雁脸又惨白了脸。

我颇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些女子,她们无不是大家闺秀,皇亲贵族,进了宫却如生育工具般,为人所用,还得在这冷酷无情的后宫勾心斗角。

“长烟,陪朕回去。”凤弦侧首对我道

闻言,我起身整了整衣裳跟了去,鸾轿上,我握住他的手,已冷的发寒,我不禁往胸口暖了暖,他终勾起一抹笑意,随即一句话却又叫我心疼:“小絮,你若是女子多好,朕只想要你和朕的孩子。”我湿了眼睛道:“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的孩子。”“小絮,小絮,为朕生一孩子。”一声声扎的心里生疼,只得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不愿分开。

三十八、帝裔(三)

安抚了凤弦一夜,晨露微干,我带着倦意返了熙媛宫,晚翠绿蕊画屏几个丫头已候在门口,见我落轿,小安子上前搀扶我进了去。

入室,燃着百和香,清清淡淡的香气挑的我心又乱起来,晚碧上前满了杯温茶道:“主子,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我接过一饮而尽,心中愁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起身走近床榻,拿起床头药枕狠狠掷到地上含怒道:“从今往后,宫内不得再有这玩意!”又指指熏笼道:“除了瓜果,香料也不许有。”

晚碧见我发了怒,急安抚道:“主子,有什么坐下来慢慢说,主子不喜,这些丢了便是。”

我缓了缓气,将昨日之事细细与她说了便,晚碧听完,柳眉紧蹙,脸色十分沉重。

默然许久,我黯然道:“难不成一点法子都没有?”

晚碧叹气道:“月娥小主一进宫便极受瞩目,皇上去她那处去的次数最多,皇上如此钟爱主子,难免爱屋及乌,遭别的妃嫔设计也是迟早的事。”

我凝眉苦脸道:“到底是我害了她,若当日我不出言,说不定她也进不了宫,她本是不争不夺的性子,若有妃嫔想要对付我,何苦拿她做文章。”

晚碧瞷眼一笑道:“皇上如今如此钟爱信任主子,那幕后之人又怎敢直接对付主子。”

我沉吟道:“那她意欲何为?”

晚碧沉声道:“只怕是为了分夺主子统领六宫之权,此事一出,太后必然劝皇上分权与其他妃嫔,协理六宫。”

真是一箭双雕打的好算盘,既除了月娥又让我失了太后信任。

我幽幽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查出下药之人。”

“怕是……不能,毕竟小主间的走动也多,谁知道药是看过芳小主的哪个小主下的。”晚碧颇有些为难道

我心思一动道:“去给我查查那些女子当中有哪些与太医院太医熟的,或通晓药理的,这麝香可不是什么普通药材。”

“是,奴婢这就遣了人去查。”晚碧应了声便出了去。

绿蕊进了房笑道:“主子伺候了皇上一晚上可累了,要不要奴婢给主子揉揉。”

我摆了摆手道:“等会皇上下朝我还得赶过去,我先去补个觉,蕊儿,你先下去吧。”

绿蕊拾起地上药枕头恭谨地退了出去掩了门,我颇为无力地瘫软在榻上,枕着锦被沉沉睡去。

“小絮”睡梦中依稀觉得有人在揉我的头,微微睁眼果见凤弦噙笑看着我,我脸腾地一红,在自己宫里随便惯了,竟合着衣就倒在榻上,想必发冠也散了。

我红着脸支起身子道:“皇上恕罪,臣失礼了。”

凤弦把我拉入怀里道:“这里没外人,怎又叫朕皇上。”

我舒服地倚在他身上绵绵叫了声:“弦”

他怜惜地瞧着我道:“昨晚做得狠了,要不要叫太医配点药。”

我闻言猛咳了声小声道:“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

他含笑抚上我脸,细细看着我眼道:“过几日安王回京,你与我同去迎他。”

我一愣道:“皇上,这理应由凤后陪同。”

凤弦正色道:“朕不会再立后,若要立,只会立你。”眼睛闪着寒色意味不明道:“而且这也是母后所希望的呢”

我一时不了他言中之意,然而却也感动他对我的在意,温温一笑道:“那便全由皇上做主,反正眼红嫉恨臣的人多了去了。”

凤弦拉我笑道:“起来吧,晚几天等太后气消了,再去给太后请安。”

我红着脸握着他后起身梳洗,完了便随他往蟠龙殿行去。

至夜,我与凤弦正用着膳,元公公忽进了来在凤弦耳边说了几句,凤弦脸色微沉对我道:“母后那传来消息,下药之人已找到。”

我急问道: “是谁?”

凤弦冷声道:“右丞的女儿吕容华。”

我不禁愕然,吕容华,记忆里那女子青眉螺黛,温婉大气,风度好似当初的容婉,最最令我忧心的是她父亲是当朝与左相并立的右丞。

我悄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凤弦眯眼冷笑道:“你只当没听过此事,母后既然知晓了,便让她尝尝母后的手段。”

我垂手应道:“诺”

凤弦执筷为我添菜道:“不提这些,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伺候朕。“

我又染红脸,咬筷恼怒地瞪了凤弦一眼,却见他吃吃地笑,一伸手就将我拉入怀中,抱到床上扑了上来.此处省略爆菊10000字(=0=我到底写不写H了……最近和谐好凶的说,嘤嘤~真的成功把这文写成清水文了,这不是偶风格啊,风格)

三十九、梅花醉

芳贵人流产一事终不清不楚地了结,她被封了个容华,月娥也放了出来,沸沸扬扬的流言也在太后杖毙了两个宫女后戛然而止,而抚远大将军的女儿凌梦瑶成了凤弦身边的新宠,除了我的熙媛宫,去的次数最多的就是她的霓裳宫,近年边境战火不断,凤弦也不得不在兵部多下功夫,就连着萧云雁都新近晋封了昭容,太后还亲自下口让她帮着我协理六宫,当然这其中利益关系许多都是凤弦说与我听,既然萧云雁眈眈望着六宫大权,我索性不如放了权去,反正我也生不出个儿子与她争权夺宠,何况萧家也不知哪里得罪太后,就是她想也生不下来。

这日,外面日头正好,晚碧踩着碎步端了盘新裁的衣服进了来笑道:“主子,皇上又赏了不少衣裳,你可要试试?”

我随手翻了翻,都是烟黄,品竹,冰蓝的色泽,比起我以往穿的三重深衣颜色浅了不少,样式有袍有衫,滚着夹金勾花的丝边,精致之际,华贵而又添意境,我笑道:“如今后宫新添了不少妃嫔,难为你舅娘了。”

晚碧一笑道:“主子平日里没少照顾司衣司,我舅娘穿的缎子许多都主子赏的呢。”

我忽忆起前不久路边偶遇的花娘,也不知她现过得怎样,不如寻个由子过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了想便换了身雪缎墨竹园领袍,只用枝象牙簪束了发,晚碧见了还笑道:“什么好衣服没有,主子偏选这件,活脱脱一个师塾先生。”

我摇扇笑应道:“师塾先生有什么不好。”若我不进宫,指不定做个师塾先生呢,当然后半句未说出口。

至了司衣司,还未进去,就已有眼快的宫女进去通报,司仪展着笑碎步迎了上来道:“德妃主子万福。”

我用扇扶她起来道:“不必多礼,我闲着走走罢,想着皇上新封了不少妃嫔,就进来瞧瞧珠钗衣裳的样式都做好了没。”

司衣恭谨道:“德妃主子里面请,我这就叫花娘把册子拿给主子看。”

我微微点头,含笑领了晚碧进了去,坐了会,花娘着着身藕荷色宫装,梳着个一字头,娉婷地走了过来,清雅脱尘,好似清荷,这样的女子本应嫁个好人家好好宠着,却命运多舛,我不禁心底暗暗唏嘘,她拿着册儿恭谨跪倒我面前呈上道:“请德妃娘娘过目。”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雅致,说完起身静静退到一边。

我接了册子随意翻了翻,倒是晚碧一直拿眼留意着册子,我看了看她笑道:“女子家的首饰我不太会看,晚碧,你觉得怎样?”

晚碧眼色一动道:“似乎有些小主的份例少了些,款式也是旧的款式。”

我看向司衣道:“这是怎么回事?”

司衣面露顾虑道:“这……”她身旁的宫女却嘴快道:“启禀主子,凌嫔娘娘把新做好的首饰挑走了不少,司衣这才不得不拿了旧日的首饰给别的小主。”

又一个不省事的,连宫人都忍不住到我面前告状,我暗自叹气,边境还在与鄂佤族开战,凤弦还未掌兵权,现下也不是翻脸的时候,我冷静一笑道:“凌嫔现得皇上宠爱,不过多拿几件首饰也不是什么大事,顺着她点便是。”

宫女见司衣恨了她眼又取悦道:“要说得宠,她哪比的上主子,主子的配饰衣式都是司衣娘娘亲自做的呢。”

闻言我温言道:“有劳司衣了,晚碧过会回去把屋里的霞影纱,云锦缎给司衣娘娘送来。”

司衣听了忙笑着上前谢赏,我又与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想回了去,如今见花娘在司衣司过得不错,我也安心了。

刚踏出门,幽幽一股冷香人鼻,我侧眼一看,一个宫女手一抖索,将酒壶中酒洒了些出来,趔趄了下旋即正身,我走近宫女笑道:“这什么酒,这么好闻。”

宫女声音打着抖儿道:“启禀主子,此……此酒名叫梅花酿。”

我疑惑道:“梅花?春日里哪里来的梅?”

“启禀主子,那梅花是奴婢宫外冬日采摘了放入香包里存着的。”却是身后的花娘开了口,我不禁看向她,见她唇角一抹浅笑,似乎也带着冷香,我满了一杯饮下,凌冽泛着冷香的味道在我口中淡开来,我朝着花娘一笑道:“果是好酒,唇齿生香。”说完便领着晚碧回了去,她的心善我又何曾不晓得,枯了的梅花哪里能酿出那样香醇的味道来,她怕我责罚那宫女去了海棠宫罢。

四十、挑衅(一)

这日我往太后寝宫请安,她留我在乾坤宫坐了会,与我商议不久后皇上祭天的诸多事宜,我见萧云雁并不在,疑惑道:“萧容华怎不在。”

太后闻言笑道:“前日选秀她已出了不少力,皇上祭天当由持掌六宫之人拟定,你虽为男子,然男子也有男子的好处,这些大事还是男子做比较稳妥。”

一番话让我颇感吃惊,太后摸了摸指上翡翠扳指又笑道:“弦儿如今根基不稳,培植新臣也待续时机,你如今贵为凤宫德妃就该多帮着他点,多跟哀家学学料理后宫才是。”

虽不知太后为何有心抬举我,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我含笑道:“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太后满意点点头,事无巨细将祭天应准备的事宜全数说与我听,呆了一个时辰我方从乾坤宫里出来。

晚碧悄声道:“恭喜主子能得太后倚重。”

我微微摇头道:“这事来得突然,也不知太后什么心思,先去钦天监叫司正选个好日子。”

晚碧莞尔一笑道:“碧儿虽未伺候过太后,不过太后行事一向公正,主子不必太过小心。”

闻言我方舒了口气,当日让萧云雁帮着我协理后宫的是太后,如今看来太后并不愿将后宫大权交到她手上,入了钦天监,司正汤望正随手翻着本卷册,见我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微臣参加德妃。”

我温和笑道:“不必多礼,我来是与司正商议皇上祭天一事,将下月吉日拟个单子与我。”

汤望看了看晚碧道:“德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头示意晚碧一眼,她便退到一旁,我随汤望进了里屋。

我低声道:“不知汤司正有何指教。”

他近身道:“启禀德妃,微臣乃顾御使的门生。”

我一愣,随即笑道:“既这么说,你是我父亲的人。”

汤望淡淡道:“微臣现在是德妃的人。”说完波澜不惊地看着我。

我转言道:“汤司正能给本宫什么?”

汤望笑道:“如今德妃眼前不就正好有个大好机会,祭天若是安排得当,相信德妃的威望必再无人可匹敌。”

我哦了声,似不经心道:“本宫可不这么认为,那些口头声誉再多也不过是几句空话,当不得真。”

汤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关键不是祭天,而是皇上携谁一起祭天!”

这人果然是个聪明人,我眯眼道:“司正有何办法?”

汤望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谁?”

“薛怀安。”

我揣着心思携了晚碧回了熙媛宫,薛怀安,凤朝第一相士,要让这人听命与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颇恼怒地敲了敲桌子,正沉思间忽见小叶儿摸着泪端着水壶来给我倒水,右颊上指痕清晰可见,小叶儿是身边伺候的丫头们年龄最小的一个,性子沉静柔顺,素日也招人喜欢,不知被谁欺负了去。

我心疼地唤了晚碧给她拿药,皱眉道:“这是怎了?谁打的?”

小叶儿一听泪珠簌簌落下,哽咽道:“奴婢原本去御膳房端午膳,结果碰到凌嫔身边的掌事宫女,端走了做给主子的燕窝炒鸡丝,说是皇上要去霓裳宫用膳就夺了去,奴婢气不过与那她拌了几句嘴,她就打了奴婢。”

我闻言笑了笑道:“你当宫里人都与我一样娇惯着你们,平素多与你晚碧姐姐学学,沉稳些。”

晚碧闻言边给小叶儿抹药边笑道:“这回可长记性了,凌嫔正得宠呢,你偏得罪她去。”

身后画屏忍不住瘪嘴道:“即便如此,主子也贵为德妃,她一个五品嫔妃就敢动主子的人,分明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这些丫头,分明是等着我故意做给我看让我给叶儿出气呢,我冷笑声道:“摆驾蟠龙殿,饭留予你们吃,不用热了。”

叶儿闻言哭红的眼方止了泪,薄薄唇边摸出一丝笑。

进了蟠龙殿,凤弦正伏在案上翻着奏折,见我来了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恭谨道:“臣来看看皇上,皇上不喜?”

凤弦噙笑道:“这些日子想朕了没有。”说着走近我身边拉我入怀。

我轻轻推开他道:“臣只来看皇上一眼,见皇上一切安好,臣便安心了。”说罢转身就走,凤弦用力将我圈入环中笑道:“这是怎的了,看了朕一眼就要走,真让朕伤心。”

我轻轻挣扎几下,扭脸道:“皇上快晏昼了,你该去霓裳宫用膳了,莫让凌嫔等急了。”

凤弦目色微沉,笑了笑道:“她那里的饭怎有小絮可口。”

我闪过一丝慌乱,凤弦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怎看不出我的心思,我细声道:“弦……”

他勾唇笑了笑道:“来人,去回霓裳宫,朕不去了。”说罢轻轻一揽,抱着我进了内殿,从枕边摸出一盒香膏,我厌恶地看了眼道:“不要那个。”

“朕专为你备下的。”

我知会错了意,脸腾红了起来,凤弦伏到我耳边笑道:“朕问过太医,男子行这事,那处得用药好好养着,方能长久之欢。”说着用指摸了香膏往我后处探去,慢慢抽x起来,我细细喘息着,那处瘙痒无比,他平日都力挺进去,从未这般细致弄我,我脸色潮红地不住呻Y,抓着被单不停扭着身子,他却低低笑着,逗弄般舔着我的身子,弄得我全身都滚烫起来,我急不可耐地叫道:“弦~。”连嗓子都变了声,细长绵软,弦眼色一暗吻上我唇不停用力顶撞,直到我无力地瘫软晕沉过去。

四十一、挑衅(二)

二日,我慵懒地倚在鸾轿上被抬了回去,手指摆弄着腰间系着的青玉龙纹玉佩,路过迟丽园时,见凌嫔,萧云雁,嫣婕妤几人在,还有一女子远远望去似是李枝枝,心底冷冷笑了声,用扇点了点那处对晚碧道:“走,过去看看。”

晚碧一笑跟着我往那处走了去,还未走近就听见凌嫔扯着又尖又脆的嗓子说道:“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男妾的,都是些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李枝枝接道:“可不是么,男人和男人,这叫什么事。”

此言直戳我痛楚,刺得心口泛疼,我走近冷笑道:“妹妹们聊什么呢,聊得这般开心。”

几人见我来了都欠身行了礼道:“德妃主子万福。”李枝枝淡漠地瞥了我眼,并不言语,凌嫔假笑声道:“德妃怎么有空来逛园子,我们正聊廖国公新近收男宠一事呢。”

我摇扇坐下淡淡道:“听闻凌嫔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不知妇人有所言,有所不言么。”

我这话是讽她多嘴多舌,凌嫔幽幽看我一眼道:“德妃可听说《周易》所言,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这男子倒成女子般主内,难怪我们诧异呢。”

此言一出,众人没了言语,连缄口喝茶的萧云雁都轻呛出声,凌嫔正招摇地含笑看着我,我冷冷笑道:“凌嫔果真是伶牙俐齿,难怪皇上喜欢,只是萧容华言周教出来的人,就这般不懂宫里规矩么。”

萧云雁冷冷瞥了凌嫔眼不急不缓道:“她可不是我言周教的,就是本宫也万万不敢冲撞德妃呢。”

晚碧出言道:“德妃主子持掌六宫是皇上下旨的,凌嫔娘娘之意难道是说皇上错了么”

凌嫔脸色一僵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嘴做什么。”

晚碧振振有词道:“凌嫔娘娘如此不懂规矩,主子与萧容华说话呢,娘娘一正五品嫔妃怎可多嘴。”

萧云雁一听笑了笑道:“这丫头也是个伶俐的,她所言甚是,只是不晓得哥哥打算怎么罚她呢。”

我正色道:“就罚她抄《女经》百篇便是。”

萧云雁扶了扶头上的金累丝嵌蓝宝石点翠步摇笑道:“哥哥果是心善的,若是我,可绝不这么轻易绕过她呢。”

凌嫔闻言脸色一白狠狠看着萧云雁道:“萧云雁,你竟是这般落尽下石之人!”

萧云雁闻言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梦琪扬手狠狠打了凌嫔一巴掌喝道:“我家主子的名字岂是你一个小小嫔妃可直呼的。”

我含笑叹气道:“看来凌大人果真教女无方,来人,把凌嫔带回去,抄不完《女经》不得出门。”

底下的宫女内监闻言扯着凌嫔离去,凌嫔挣扎道:“你小小御使之子,竟敢动本宫,你们都给我记着!”

李枝枝看了看远去的凌嫔,讨好道:“凌嫔娘娘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地胡言乱语。”

我淡漠看了她一眼,合扇道:“本宫先回去了,皇上还要去我那处用午膳呢。”说罢携了晚碧离去。

回了宫,晚碧跟在身旁吃吃笑道:“萧容华那句话倒是说的对,主子也太过温柔了,若换了绿蕊,那凌嫔不晓得得挨几巴掌呢。”

我摇扇不语,凌嫔的话我多少是有些在意的,内宠并后,外宠贰政,乱之道也,这话我又怎不懂,若是可以选择,我愿终身伴君侧,做一名普通臣子而非位极人臣的德妃,心底又叹道与这群女子争宠有什么意思,该动心思的地方我却一点法子都想不出呢。

午间,凤弦早早赶了过来,我微微笑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早。”

凤弦揽过我道:“怕你饿着。”

我唤了晚碧把菜拿下去热了,又伺候他坐下,凤弦见我闷声不语,疑惑道:“小絮,你这是怎了?”

我心底蕴着冷意却恭谨笑道:“无事,只是觉得皇上太宠微臣了。”

凤弦挑眉一笑道:“哦?”

我迟疑了下,斟酌道:“臣是在想今日凌嫔出言不逊被臣禁足抄书的事呢。”

凤弦了然一笑也不多言,优雅地用起膳来,我也食不知味地替他盛汤布菜。

四十二、白纻舞

夜里,我替凤弦脱了衣袍,他略带倦意地靠到枕上……捉住我一只手轻轻扣着并不言语,睁着眼看着床帐,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侧过脸对我笑道:“小絮,整个宫中就你这处朕最喜欢,一屋子书墨味,不沾一丝香气。”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低语道:“皇上,微臣……今日无不是在为凌嫔之事忧虑。”

凤弦眼色清明,淡淡道:“你总不肯与朕说实话。”

我温然道:“臣这点小心思,皇上不都猜到了吗”

凤弦侧身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道:“你答应朕件事,朕就想法子带你去祭天。”

他果然知道,我颇有些不自在地回道:“皇上要臣做什么?”

“小絮若是着女装想必是极美的。”凤弦勾起我一缕墨发卷在手上把玩着,氵壬逸地笑道。

我脸色一哂,扭头侧过身去,佯怒道:“皇上!”

凤弦轻轻拉了拉我手,我作势不理他,他扳过我脸道:“好好儿的,就跟朕摔起脸子了。”

我凝眉委屈道:“皇上,臣并非美伶男宠之流。”

凤弦挑眉冷哼道:“那些个东西也配上朕的床?”

我咬唇道:“那皇上还……”

他勾唇笑道:“朕并非是要你着女装,只是想你为朕条一支白纻舞。”

“白纻舞”我眨眨眼,愣神地瞧着单手撑在我面前的凤弦。

凤弦压低头,贴着我耳边吐气:“这是薛怀安的主意,说的祭天时用得上。”边说着,一只手已探入我衣襟,唇尖贴着我的脖颈细细舔咬起来,我轻轻挣扎两下扭捏叫道:“皇上。”

凤弦低身戏谑道:“为何爱妃总喜欢这般欲拒还迎地挑逗朕呢。”说完欺身压上,灯火摇曳,一夜旖旎。

二日,我起身已是晌午,绿蕊在门外低声轻唤道:“主子,你可醒了?”

我扯了扯薄被覆上哑着嗓子道:“进来。”

绿蕊忙领了小宫女进了来,收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搬进来只红木雕花四喜如意浴盆摆到寿山石紫檀山水围屏后,唤了内监续满热水,又换了小宫女端着几个盛衣物的盘子齐齐站到床边,方碎步过来一丝不苟笑道:“主子,要不要奴婢现在伺候你梳洗。”

我摆摆手示意她让小宫女们放下衣物出去,绿蕊乖巧笑了笑,便领着内监宫女们退了去,我脚步略有些轻浮地走到屏风后,赤裸的胸前布着红痕,这样子怎好让她们这群未出阁的小姑娘瞧见,未几,我梳洗完毕方摇着墨金纸扇出了去,我见绿蕊一人候在门口,疑惑道:“蕊儿,你晚碧姐姐去了何处?”

“回主子的话,晚碧姐姐给主子熬甜汤去了。”绿蕊轻快回道。

我眼光扫了扫假山石处盎然的杜鹃,绿蕊也颇有这花的灵秀呢,我嘱咐了句:“等晚碧回来,叫他进我屋里,我有事问她。”便抬腿回了去。

绿蕊笑吟吟应了便兀自离了去。

四十三、鸣弦清歌

不多时,晚碧盈盈细步进了屋来,今日她着了件羽蓝色织锦蝶纹宫装,祥云髻上只插着只碧玉钗,饶是如此,也衬得她美眸皎齿,与众不同。

我转身进了内屋,晚碧遂跟了进来,疑惑道:“主子有甚么事?可要用膳?”

我坐到酸枝木镶螺钿贵妃床上,轻笑道:“不急,我……有些事要问你。”

晚碧垂手含笑道:“主子,有什么尽管问。”

我踟蹰片刻道:“你可知宫里有谁会白纻舞。”

晚碧一愣,微微蹙眉道:“回主子,此舞乃是前朝梅妃娘娘最擅之舞,先帝在时,宫里已禁多年。”

我也呆愣住,这舞怎与梅妃沾上关系,我沉吟道:“宫里的舞师可会此舞?”

晚碧摇头道:“这舞蹈本是梅妃家乡之舞,并非宫内传统舞蹈,宫里舞师并不习此类舞蹈。”

我怅然道:“原来惊才绝艳的梅妃也是扶风的人呢。”

晚碧好奇道:“主子认识白纻舞?”

我淡淡笑道:“那是扶风民间的舞蹈,扶风盛产纻麻,是织布的女子编织的舞蹈,白袖翻飞,很是好看呢。”

晚碧忽然眼睛一亮,双手一合笑道:“主子花娘似乎也是扶风的人呢。”

闻言我心底也一喜,急道:“不错,她确是扶风的女子,兴许她会这舞步,你快去悄悄问问她去。”

晚碧狡黠一笑道:“主子,你怎突然想习舞了。”

我脸一涨红,轻咳两声,移开双目不自在道:“记得,此事万不能惊动他人。”

晚碧莞尔一笑道:“主子放心,过会我就找她去,只是主子先去用膳吧,莫饿着肚子,兴许今晚皇上又来我们熙媛殿也说不准。”

我不禁嗔了晚碧一眼,她却不惧我,捏着绣帕捂嘴笑了两声,我只得整了整衣裳,正身而起,冷着脸径直往内厅用膳。

饭后,画屏从外门进了来,将一叠宣纸递到我面前道:“主子,这是霓裳宫里的人送来的,说是凌嫔娘娘抄的《女经》。”

我瞥了眼小叶儿,见她脸上掩不住的欢喜,微笑道:“小叶儿可称心了?”

小叶儿羞答答地低笑不语,绿蕊笑得花枝招展道:“今儿主子又“操劳过度”未去召见妃嫔,不知凌嫔气成什么样呢。”

我叹了叹气,用扇轻轻点了点绿蕊额头笑道:“我宫里的女子都是些端庄秀丽的淑女,偏偏冒出你这么个泼辣货。”

绿蕊不服气道:“那些个唯唯诺诺,半天憋不出话儿的人有什么意思,蕊儿哪点比不上。”

我点头道:“正是呢,有你在身边,怕是没人敢欺负咋们宫里的人呢。”闻言周围的小宫女们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绿蕊也笑了起来,甩着帕子轻喝道:“你们还杵着干嘛,还不快些收拾。”晚碧不在,俨然一副掌事宫女模样,使唤着小宫女们收拾碗筷退了下去。

我携了画屏到宫内左园的花雨亭,唤人摆了只琴桌,放上太后赏我的冰清细调慢捻地弹奏起来,比起浑厚悠长的鸣凤,琴声清澈婉转的冰清更适合弹奏舞曲。

少顷,晚碧携了花娘前来,花娘已换了一身白玉娟纱落地舞裙,梳着朝月髻,簪着碧玉珍珠金步摇,额前贴着花细,拖着裙摆拢袖缓缓向我施礼,盈盈起身慢步开始起舞。

雪白的双袖交叠翻飞,细若柳腰的腰肢缓缓扭转,拂袖时若柔云轻浮,掩袖时半遮美颜,倏尔,指尖曲调一变,扬袖时双袖徐徐轻甩,美目流转,似含无尽春情,我不禁被花娘绝美的舞姿怔住,指尖的琴音也随着她的舞步调动,“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即便是舞技超群的毓姬也跳不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舞蹈来。

一曲毕,花娘面色潮红地收了衣袖上前拜道:“奴婢参加德妃。”

我忙扶她起来,还未从她绝美的舞蹈中回过神,有些迷离道:“花娘,你跳得真好。”

花娘脸色一红,垂眸道:“谢主子称誉。”

晚碧轻咳了两声,我方觉失态,放开了手,正色道:“以后这时你悄随了晚碧来此处教我习舞,记住,万不可告诉他人。”

花娘柔柔笑道:“花娘遵旨。”

花娘身上带着淡淡的木兰花香,不禁让我又忆起了扶风小城,那里也开着许多木兰,我移开目光颇有些不自在对晚碧道:“晚碧,你先送花娘回去,记着,此事万不能让别宫的人知晓。”

晚碧点头应了,携着花娘离去,我留恋地看了看花娘的背影,却正巧对上她回望的目光,不禁脸色又是一阵红,镇了镇神对着一旁的画屏沉声道:“去告诉小安子,以后叫他在东院门口守着,若是敢有人泄露半字,杖毙。”

画屏闻言失了神色,并不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却也恭谨地应了,随我回了去。

四十四、琵琶语(一)

余下的日子,我安心习舞,宫里的事也未怎么管,只听闻凤弦去了霓裳宫,凌嫔闹过后被冷了好几日,他夜夜往我这处,不少妃嫔都巴望着,想趁机亲近凤弦,不知生了多少怨怼,连太后都略略向我提了提此事,想必她们没少在太后面前告我状呢。

这天,风里透着暖意,日头格外的好,凤弦携着我与众妃嫔前去游龙园泛湖,盛装美艳的女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谈笑,唯有我被隔阂着与凤弦说着话儿,太液湖边靠着一只红漆雕花龙船,船帘垂着排水晶,船头四角悬着铜铃,奢华绚丽。

凤弦扶住我手笑道:“长烟,你来陪朕站船头赏园。”

凌嫔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我不动声色往前缓行了几步笑道:“臣自幼怕水,还是坐船里的好。”这并非我有意婉拒,幼时落水的阴影挥之不去,这水就若索命的鬼,靠近就心惊。

凤弦眸子一黯轻言道:“无碍,你身子本就不好,船头风大,坐舱里也好。”

这时凌嫔急上前嫣然笑道:“皇上,还是臣妾陪你吧。”

凤弦淡漠扫了她一眼,携着嫣婕妤上了船,凌嫔的脸色更是难看,毓姬走到我身侧笑道:“我陪哥哥上去坐吧,过会日头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晒呢。”

萧云雁并李枝枝等人也不理不睬地走过凌嫔身侧,人情如纸薄,凌嫔得宠时,宫里哪个不对她讨好逢迎,如今却都装作不认识般,我唇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自与毓姬拨开水晶帘进了去。

我静静看着毓姬,萧云雁是后宫中唯一美得让我惊艳的女子,而初见毓姬时,我心底只有四字,冷月之姿,这番气度丝毫不比萧云雁逊色,毓姬忽然掩唇笑道:“哥哥,你这么看着我,若等会皇上进来看见,你该如何?”

我温然笑道:“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毓姬幽幽看我一眼,白嫩如玉的手臂露出小半截靠在窗棂边,微微上扬的眼角瞥了眼窗外道:“这湖也不是第一次游了,皇上在就跟蜜蜂见着蜜似的往上爬,有什么意思。”

我并不搭话,宫廷歌女支奏起雅乐,船头处凤弦身边站着不少美貌妃子,花团锦簇,香甜的胭脂微隐隐飘进舱里,我微微皱了皱眉,用小勺从青花瓷罐舀了一小勺龙井添进小巧的紫砂杯,自斟了茶慢慢泡着。

忽然毓姬托着香腮朝我笑道:“哥哥好闲情雅致,我却没哥哥这般好定性。”

我笑道:“可要我为你斟杯?”

毓姬扇了扇细羽娟纱扇淡淡道:“我可受用不起,妹妹我还是到往外走走吧,皇上可已往里偷瞧了哥哥好几眼。”毓姬的话若阳春之雪,带着微微冷意。

我静默不语,她自唤了杏儿扶着摇着婀娜的身子出了去。

顷刻,凤弦果丢了一众妃子进了来,我温然笑道:“皇上怎么不多看会。”

凤弦揽我坐下,剑眉微蹙道:“你不陪朕看,有什么意思。”

我凉凉道:“皇上这么说,外面的姐姐妹妹们听见了不知得多伤心呢。”

凤弦捏捏我下巴挑逗笑道:“小絮这模样莫非是吃醋了。”

我不禁绯红了脸侧过头去不看他,他却按住我的肩头吻上我唇,我羞涩拿眼角往帘外瞧了瞧,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轻轻咬了咬凤弦的唇,凤弦被我咬出了声,恶狠狠看着我,嘴上却噙着笑道:“你敢咬朕。”我轻笑着躲过凤弦的手,嬉闹间却闻湖面上不远处传来一支琵琶曲,不知是哪个妃子做的把戏,凤弦冷了脸道:“扫兴。”我将红木茶几上斟好的龙井递到他手上笑道:“皇上不如出去看看。”他饮下茶水一笑道:“你陪朕一起去。”说罢拽住我手拉起我往外走去。

我颤微微地半依着他身子,船头的妃子都被那曲子引了去,见凤弦拥我出了来,脸色都不大好,我却不敢挣脱开,有些害怕地暗拽着他袖角,凤弦却波澜不惊地上扬着唇角拉着我走到正中间。

我半睁着眼依稀看见对面的画船上站着一位玲珑的粉衫美人,衣袂飘飘,怀抱着琵琶回旋起舞,轻纱遮面,腰上的轻纱宫绦随着柔嫩的腰肢随风飘飞,妩媚至极,虽看不见她的容貌,这若隐若现之美却更挠人心弦,周围的舞女都配合着她摆动扭转,看来这场舞戏已排了多时,我心底冷笑一声,却觉拽着我手的凤弦指尖冷的厉害,平静出奇。

舞罢,四周舞女扬出袖中暗藏的桃花花瓣,花雨细细洒下,随风一卷飘落到龙舟上,凤弦轻轻松开我手道:“来人,搭船。”

我心疑地看了他眼,却看不出半点情绪,女子迈着盈盈的步子上了龙船,周围的妃子或嗔或怨,没有半分好脸色,她将身上的披肩轻轻丢向凤弦,凤弦轻笑声接住道:“舞跳的不错。”

“谢皇上夸奖。”粉衫女子的声喉宛如黄雀,我不禁暗暗惊叹,想不到这凤宫除了萧云雁和毓姬还有这等的妙人。

“吕贵人何不以真颜示人。”凤弦不喜不怒道,目色依旧不见一丝波澜,这话在别的妃子耳里听去自是以为凤弦对她动了心思,我却知他这是沉着怒意,隐忍不发呢。

四十五、琵琶语(二)

女子秀手揭开面上轻纱,露出清秀的脸颊,虽无绝艳之色,却胜在灵秀大气,桃花金丝阮烟罗衫配上这素雪望仙裙更显少女娇俏动人,然我却知凤弦绝不会再对吕容华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臣妾见过皇上。”吕容华娇俏俏地对凤弦施礼,颇有弱柳扶风之态,凤弦意味深长地看着吕容华,笑道:“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可是写的爱妃?”。(引用)我沉静地看了凤弦一眼,暗暗往后退了几步。

吕容华闻言娇靥上浮起一抹微红,抿唇淡淡笑道:“皇上谬赞,容儿跳的并没姐姐们好,只是听闻皇上最近为国事烦忧,想博皇上一笑罢了。”

萧云雁纤手拢了拢发道:“要说宫里这舞跳的最好的,还属毓淑容呢。”

凤弦笑道:“已十分好了,这舞姿与毓姬倒是十分神似呢,却多了几分活泼。”

毓姬闻言瞟了一眼吕容华笑道:“臣妾自是比不上吕妹妹的韶华美貌。”

吕容华盈盈施礼道:“臣妾不过是蒲柳之姿,淑容娘娘德才兼备,国色天香,臣妾不及娘娘分毫。”

毓姬轻笑声道:“德才兼备可不敢当,要说凤宫里论得上德才兼备的可只有德妃哥哥,不仅出身诗书门第还是有过功名的。”

毓姬一句话轻飘飘地将众人眼光引向我,我不动声色道:“不过是中过秀才罢了,这点事淑容妹妹怎说出来。”心里却暗忖她是如何知晓我考过功名。

凤弦眯眼笑道:“朕看中的人,自然都是德才兼备的。”

我对上凤弦的目光波澜不惊含道:“皇上,吕妹妹蕙质兰心,一曲琵琶为今日游湖添色不少。”

凤弦了然笑道:“既如此,就封为婉容,赐住霓裳宫。”

此言一出,脸色最难看的自是凌嫔,从五品婉容在正六品嫔之上,吕容华一跃成为霓裳宫主位,凌嫔一向心高气傲,不知得多恼怒。

凤弦轻轻搭上吕容华的手,再未看我一眼,吕容华挽着凤弦的手略显青涩地笑着,而我只能暗叹几声,不作声色地回了舱去。

靠岸,萧云雁略带讽刺地看我一眼道:“看来皇上对吕婉容很是喜爱。”

我云淡风轻地笑道:“凤宫本就该平分秋色,雨露均沾,这样才能为皇上延绵子嗣,开枝散叶。”

萧云雁有些吃惊地瞧了我一眼,携着贴身宫女离了去,毓姬走近我身边道:“难怪皇上常夸哥哥贤德,哥哥这份气度,我等却是不能的。”我轻叹声并不言语,独乘了鸾轿回去。

至夜,晚碧尚不知今日发生之事,笑吟吟进了屋道:“主子,我做了些点心饼子,等皇上来了予你们吃。”

月色溶溶,我微微有些恍惚道:“不必了,皇上今晚不会来。”话音刚落却听门口传来声:“谁说朕不来。”

我一愣起身行礼道:“臣见过皇上。”凤弦按住我肩笑道:“不必多礼,晚碧,你去热些点心来予朕吃。”

“是,皇上。”晚碧甜甜应了,出了去。

我侧身道:“霓裳宫里既有旧宠,又有新欢,皇上怎不去哪儿?”

凤弦扳过我身子微蹙道:“怎么朕一来,你就跟朕摔脸子,你就不想朕。”

我握住凤弦手道:“这吕婉容皇上是万万留不得的。”

凤弦唇角浮出一丝冷意笑道:“朕要一个人死还不容易,朕要的是她生不如死。”

我敛去笑意,心口微微有些发冷,鄂然道:“你打算怎么做。”

凤弦温和笑道:“小絮不必为此事烦心,朕自有主意。”

我噤声不语,待晚碧端了几碟字点心,温了果子汁与他吃,凤弦忽捏了捏我腰笑道:“小絮近日练舞,这腰肢也跟着软和起来呢。”我羞红了脸往里屋躲了去,他自是跟着我进了来,放了帷帐入了床,捉住我的双肩将我按下嬉笑道:“朕看你往哪儿跑。”

我温润的双眸狠狠嗔了他一眼,抿唇别过头去,他却扯开我的衣襟轻啄着我的玉颈,手爬了进去,细红朱蕊上一拧,我不禁失声喘息,弯起腿难耐地蹭了蹭凤弦的腰,凤弦轻笑声贴着我的耳尖低语道:“今夜与爱妃换个花样玩可好。”

闻言我睁大眼哀声道:“皇上,饶过微臣~嗯~啊。”他竟将手移到我身子下处,慢慢挑逗起来,我轻轻蹬着腿,含羞带臊地闭上眼,低低呻Y起来,未几,凤弦却停住了手,我难耐地半睁开微微泛湿的眼,凤弦从容笑道:“爱妃还不过来伺候朕。”说完赤条条往床头一躺,双臂枕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我,一时间我双颊滴得出血来,我还未曾主动取悦过凤弦,直愣愣地僵住身子,委屈地瞪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凤弦拿手指勾了勾,我柔顺地爬了过去,他从绣袍里掏出只乌木小盒,用手挑了些桃色药膏,眯着眼敷在我那处,轻轻戳动,另只手勾着我的下颌笑道:“爱妃不如自己坐上来,朕一定会好好疼爱爱妃。”我心猛然跳动,推开他手,蒙了锦被盖住了头,后处却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不多时身子已是潮红一片,凤弦好笑地扯了扯我盖着的锦被轻唤道:“爱妃,朕可什么都没穿呢。”

闻言我露出湿漉漉的眼眸,难受地瞧着凤弦,他无奈地叹了两声,抱着我的身子往锦被里滚去。

四十六、安王

萧云雁得知祭天已是半个月后的事,闻言眉心微蹙,却也只淡淡扫了我眼,并未多言,这祭天一向由礼部操持,个中细节好不复杂,白纻舞我已学了八九成,见日子近了,着力帮着礼官准备起来,修葺凤台,查点祭器,祭品,安排礼乐,刺促不休地打点一切。

我这处还没忙完,宫外却传来消息,安郡的安王择日返京,好在宫里事务晚碧十分熟习,帮衬不少,迎接安王的晚宴设在了孤翠园,此园虽无春华园华美,却靠着一弯清流,玉石拱桥倒影其中,配着几处瘦竹清影,倒也雅致,听闻安王素喜结交高雅之士,想来也不会不喜此地。

忙了一日,至夜方回了宫,我颇有些疲软地半依在红木摇椅上,叶儿画屏见了笑着过来为我捏着腿,绿蕊用细嘴沙壶为我掺了杯茶递到手中,又乖巧地为我捏起肩来,我半眯着眼幽幽品茗,难得有这般待遇,心底很是享用,平日没白疼这些丫头,这些丫头也是心疼人的。

茶水还未饮尽,却闻晚碧喘着粗气进了来,我从未见她这般慌张,不禁睁了眼坐直身子看向她,晚碧脸色潮润道:“主子,皇上传旨,要你去参加夜宴。”

我犹疑道:“可是安王的夜宴?”

晚碧挥了挥帕子急道:“你们几个还不快为主子穿戴打点,再晚就来不及了。”几人闻言立马手忙脚乱地为我穿戴起来。

我起身边脱外衫边道:“怎的这么晚才传旨。”

晚碧缓口气道:“在东门被嫣婕妤撞见了,一直问着我话,好容易淑容娘娘路过看见,我才抽身回来。”

叶儿边为我选着配饰边嘟嘴道:“这宫里的妃子个个都这么多事,好生讨厌。”

绿蕊闻言嗤地一笑,抖开件乌金云纹广袖袍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这话落到其他嫔妃耳里,有你受得。”

叶儿捡了块青石玉玦往我腰间比了比哼声道:“躲她们还来不及,哪里让她们听了去。”

晚碧叹了叹气,拿了件素锦里衣与我换上,绿蕊将乌金云纹广袖与我套上,配了青石玉玦,并挑了支象牙素钗绾好发,总算穿戴齐整,便催着我坐了鸾轿往孤翠园行去。

孤翠园中,明烛金灯,席下已坐了不少人,席上,凤弦含笑看向我,我慢步走到凤弦身侧,长袖轻甩,恭谨向太后凤弦施礼道:“臣,参加皇上太后。”

太后温和笑道:“来了就坐下吧,寻常家宴,不必多礼。”

我危坐席上(危坐:跪在席上,双膝并拢,臀放脚后跟上,正式场合坐法)微微抬眼扫过席下,坐着几个老臣,老臣见我皆露不忿之色,最靠着太后那丰腴娇痴的女子想必就是南阳公主,只见她眼含笑意,无所顾忌地瞧着我,而她对面那人想必就是多年在外的安王,眼如墨玉,眉眼与凤弦有几分相似,却不若凤弦的飞扬跋扈,眉宇间多了几分清静雅致,着着紫青王侯袍,头戴红珊瑚花素银冠,俨然是位俊美王爷。

凤弦微微一笑道:“人已来齐,开筵。”语落,管弦丝竹之声扬起,老臣举杯相庆安王归来,安王淡淡一笑,举杯回敬,一时间原有几分冷清的宴席热闹起来,酒酣过半,南阳公主忽然莞尔一笑道:“皇帝哥哥,没想到德妃这般俊俏,妹妹看着都喜欢。”闻言我脸色一红,看向凤弦,他目色一沉,并未出声。

太后宠溺威吓道:“穂儿,怎又乱说话,没个规矩。”

南阳公主脸色一哂道:“为何皇帝哥哥就可以佳丽三千,男女不忌,我只是想要个与德妃一般美貌的男子,这也有错?”

我刚掩袖饮下一杯酒水,闻言捂袖猛咳不已,这南阳公主平素听闻极得太后喜爱,不想大胆如此,竟这般没有礼数。

凤弦眯眼一笑道:“皇妹此言是嫌驸马不好?”

南阳努嘴道:“那个草包大枕头有什么好的,与德妃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太后见凤弦脸色不对忙笑道:“穂儿年幼顽劣,话当不得真。”

凤弦眼色一转笑道:“皇妹若是想要美貌男子也不是不行,朕记得顾御使还有两子尚未娶亲,不如下嫁皇妹可好。”

南阳闻言一喜笑弯了眼道:“穂儿谢谢皇帝哥哥。”

我却依旧捂着袖子,此番却不是被酒水呛得,藏在袖里憋笑起来,不知南阳公主真见了我那两个哥哥模样,还笑不笑得出声。

我缓了口气,依旧正襟危坐,瞥了眼安王,应酬着老臣,眼眸一片清冷,似乎并未闻见这出闹剧,我转颜随性道:“皇上,怎不见左相大人。”

凤弦淡淡道:“你很关心他?”

我畏缩地转过眸子道:“臣不过随口问问。”

凤弦不语,抬手又饮下一杯酒,但我已觉他微薄怒意,我又温言道:“皇上,这孤翠园内月很是好看呢。”

他目色滑过孤月湖,嘴角噙笑小声道:“朕记得当初在孤月湖畔赏月的长烟也很好看呢。”

我脸色又是一红,悄然瞪了他眼,凤弦却一笑道:“众卿家今日且回吧,改日再聚。”

老臣已喝得东倒西歪,面色通红地叩拜完后,被家里的奴仆搀扶着离了去,南阳公主托腮笑道:“皇帝哥哥若有空,可来我府上看看,我那儿又添了不少美人呢。”

安王揖手道:“臣弟告退。”清冷的眼眸不闪一丝波澜。

太后还正说着客套话,凤弦却拉着我手径直走过安王身侧,毫不理会还未直身而起的安王,我未敢多言,轻轻拽着凤弦胸口的薄锦云龙袍坐在鸾轿上,相倚着往蟠龙殿行去。

四十七、怨生(一)

离祭天之日越来越近,我也越发心紧,生怕又生出什么枝节来,祭天一事若成,我在凤宫之位可以说将扶摇直上,再不容宵小之辈窥伺,我怔怔出神地对着书卷出神,半天未看见一字,不知何时晚碧走到我身后,柔声道:“主子,歇息会吧,我做了鱼糕,蒸好了小叶儿过会端来与你吃。”

我回神笑道:“鱼糕?”

晚碧笑道:“是用虾皮,鱼糜,蛋清蒸做的,是奴婢家乡的菜肴,清甜爽口,并无腥气。”

我笑道:“不知日后谁有福气能娶你这样的巧娘为妻。”

晚碧目色一沉,略带丝苦涩道:“晚碧此生愿追随主子左右,绝无二心。”

这一句倒叫我没了言语,倏尔一笑道:“晚碧日后若是想出宫嫁人,我定亲自为你备上嫁妆,若愿久留宫中,我定不轻怠你。”

晚碧盈盈看了我眼,香甜一笑道:“能遇见主子这样的主子,是晚碧入宫此生之幸。”

我与她正说着话儿,我侧眼却瞧见绿蕊甩着袖子,气鼓鼓地进了来,我拿扇点了点打趣道:“过去瞧瞧,又是谁惹了这大小姐。”

绿蕊纤手扭着帕子,装模作样地擦着红漆多宝阁,我敲了敲她手笑道:“仔细别把我书打翻了,又是谁惹你了。”

绿蕊扭脸努嘴道:“还不是那个新封的吕婉容,皇上本坐着鸾轿往我们这处来,好死不死被她截了去。”

我拧眉斥道:“平日说了多少次,见着霓裳宫的人躲着走,你怎就这般不知轻重。”

绿蕊见我言语带了气,眼眶微红道:“主子……”

我见状心下不忍,缓了缓气软了嗓子哄道:“好了,我不也是怕你吃亏么,前日里还有人向我禀报说宫里又折了几个宫女。“

晚碧也拉她道:“好了,去厨房小叶儿那处替我看看鱼糕蒸好了没有。”

绿蕊却不肯走,拧着帕子微低着头。

我温言道:“这是怎么了,蕊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绿蕊咬唇道:“主子,我今日去给月娥小姐送锦缎,却知晓月娥小姐她……”

我一怔,急道:“月娥她怎么了!”

绿蕊难过道:“不知怎的就毁了,满脸红疮。”

我一惊,冷然道:“怎不早说,尽捡些不要紧的说,该说的又不说。”

绿蕊委屈看我眼道:“主子有所不知,月娥小姐还是采女时,吕婉容与李枝枝等人就对她百般排挤,这事恐怕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我一拍她额头道:“好个丫头,竟想这法子挑唆你主子给月娥出气。”

绿蕊跪道:“主子恕罪,蕊儿以后再也不敢了,主子恕罪。”

晚碧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平日里你也是心思深沉的,怎有时又竟做些不着调的事,万一主子被扣上个善妒的罪名,到时如何是好。”

绿蕊闻言唬得脸色大白,拽着我的衣摆不住流泪。

我拦敛眉道:“她不懂事,你日后慢慢言周教就是,随我先去看看月娥。”说着示意绿蕊也跟着前去,绿蕊拿袖拭了拭泪,起了来。

晚碧叹道:“主子尽宠着她。”

我无奈一笑,不做解释地出了去,这熙媛宫里的宫女尽挑些水灵清秀的女子,若是粗粗笨笨的倒好,这样的女子叫我怎舍得打骂。

四十八、怨生(二)

到了庆阳宫,我还未进去,已闻见里面尖细女子声来,不禁顿足,沉了脸,晚碧绿蕊跟在身后秉着呼吸,不发一语。

“哎呦,没想到妹妹花容月貌的脸竟会若扯破的花儿般,叫我看了都好生怜惜。”

屋里那女子尖细的声音直戳我心底,我冷哼声,重重推门而今,李枝枝见了我变了脸色呀了生,颔首行礼道:“德妃万福金安,李才人参加德妃。”

我冷冷看她一眼,她惊得低下头去,立在一边,不敢多言,月娥见我进了来,忙俯身行礼,我温然道:“听闻你身子不好,可叫太医瞧了。”我扶她起身,见她已经着着素色衣裙,不施粉黛,玉肌上却布上点点红疮,掩去大半风华,不禁担忧地皱了皱眉。

月娥温婉回道:“前日里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或许只是过敏,过段时日就好了。”

我瞥了眼月娥身边的丫鬟冷冷道:“平日里怎么伺候小主的,去把李太医给本宫叫来。”小丫鬟闻言颤巍巍应了规规矩矩出了去。

绿蕊和晚碧对视一眼热络笑道:“小主,这是主子给你带的鱼糕,你尝尝吧。”说完将红漆食盒里白瓷黑釉碟盛着的鱼糕拿了出来放置桌上。

月娥脸色微红道:“德妃主子已送了我不少东西了,月娥不胜感激。”

我笑了笑道:“我们去里屋慢慢等太医,许久未见你一面,陪本宫说说话。”

说完与月娥进了内屋,而李枝枝在外依旧站着,没我的话,她不敢擅自离开,晚碧见状端了鱼糕也随我们进了去……

进了屋,我从食盒里拿出双金丝象牙筷递与她笑道:“尝尝这鱼糕,晚碧亲手做的呢。”

月娥执了筷子吃了块赞道:“晚碧姐姐的手真巧,比皇宫里的厨子做的还好。”

晚碧含笑道:“小主折煞奴婢了,奴婢哪里能做小主的姐姐。”

我见她面上并无愁色,浅笑道:“脸被人弄成这样,怎不叫绿蕊告诉我。”

月娥叹了口气秀眉微蹙道:“上回被人诬陷进了慎刑司差点出不来,可知这宫里烛光斧影,容貌毁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也没人惦记着,再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活。”

我幽幽看了她眼,见她双目澄澈,并无遮掩,只得叹道:“当初若非本宫,你也不至于此。”

月娥凄凉一笑道:“是月娥自愿入宫,何尝与德妃主子有关,若非德妃主子引荐我哥哥,柳家不知哪年才有出头之日,此情此意,月娥无以为报。”

我微微笑道:“你怎知是我引荐的你哥哥,无外人时,若以前那样唤我可好?”

月娥安然笑道:“皇上见哥哥时曾提及长烟哥哥,我怎会不知。”

凤弦,我心底掠过丝暖意笑道:“你只管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我便想法子送你出宫,只是身边的人得换了,让晚碧挑几个熟识的宫女来伺候你。”

月娥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惊喜道:“我真可出宫?”

我淡淡一笑道:“凤印还掌在我手上,放刑一两个妃嫔也并非难事。”

月娥感激道:“若有来生,月娥定衔草结环,以报哥哥之情。”

我缓缓一笑道:“此事切勿不可声张,什么时候你病能好,我会让绿蕊来告诉你。”

月娥笑道:“全听哥哥安排。”

我压低声音道:“若出去,告诉你哥哥,我时常怀念与他在六一茶楼喝茶吟诗的日子呢。”

月娥了然地点头,李太医不多时进了来,我便命他细细为月娥诊治,转身出了房,顾家男子皆是无才无德之辈,不足与谋,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在柳家上动心思,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如今被凤弦丢给了南阳公主,不知现过得如何,想必也不会好过,唇角悄扬起一丝笑意,见李枝枝外站得双股微微打颤,憋着怒意的脸已泛白,我淡然道:“跪安吧。”

她如蒙大赦跪道:“恭送德妃主子。”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今日本宫不过小惩大诫,后宫之人出言无状若被其他娘娘撞见,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说完领着晚碧绿蕊出了去。

绿蕊不解道:“主子为何不让我上去狠狠掌她的嘴,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刁钻蛮横。”

晚碧沉稳一笑道:“这后宫之中,已有唱红脸之人,这一红一白才是掌权之道呢,你且等着瞧,日后自有她好受的。”

我摇开扇子,不做评论,只淡淡含笑携着她们归了去。

四十九、怨生(三)

太后的乾坤殿总燃着安神的沉香,清淡木味,沁入鼻息比胭脂味实在好闻太多,我睥了眼萧云雁,一身宝蓝透纱马面裙,头戴翡翠银步摇并金丝金雀钗,双眸依旧平静如水,这刚烈似火的女子忽似变为一潭死水,比起以前的萧云雁,如今的她更令我捉摸不透。

太后与我说着祭天的事宜,她插不进半句嘴,安静端坐一旁,低头抿着茶,不多时凤弦进了来,微微一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笑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哀家这里来,小禄子去给皇上沏茶。”

小太监应了声,往后退去,凤弦坐到太后身旁道:“儿臣今日来,是有要事与母后相商。”

太后怡然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正好云雁和长烟都在。”

凤弦正色道:“儿臣刚从汤望那里过来,他给朕提议祭天仪式当配以白纻舞

,必能一扫晦气,保佑我大凤国泰民安。”

太后闻言眼底掠过丝落寞,沉思片刻不语。

凤弦小声道:“母后?”

太后回神温温笑道:“白纻舞确是能祭慰神灵的舞步,只是这世上恐怕再无人能舞出当年梅妃的惊艳舞姿。”

我总觉太后的笑里掺和着苦意,不禁问道:“此舞当年梅妃祭天舞过?”

太后缓缓笑道:“当年先帝久不得子,便开坛祭天,梅妃以白纻舞同祭,那年后我便怀上了皇上。”

萧云雁抿茶一笑道:“这白纻舞竟有如此神效,皇上不如命舞师习了以舞祭天,苍天一定会为之感动,后妃定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太后微叹道:“哀家何曾不想早日抱上孙儿,只是这白纻舞是梅妃家乡舞蹈,现去扶风请人怕是赶不上祭天之日。”

我见时机已到颔首道:“臣是扶风之人,愿以舞祭天,祈愿皇上早日抱得龙子,以助我大凤国泰民安。”

太后眼里闪过丝惊异道:“哦,你会此舞?“

我恭谨道:“臣母亲在扶风时习得此舞,幼时曾教与臣。”

太后语重心长沉声道:“你可不要糊弄哀家,这祭天可不是小事。”

凤弦眼神一动道:“不如先让德妃跳一曲给母后过目,母后再决定德妃能否以舞祭天。”

太后幽幽看我一眼淡淡道:“既然皇上开口,哀家怎能不允,只是若舞的不好,可别怪哀家不讲情面。”

萧云雁并未出言阻拦,她此刻便是想阻拦也是徒然,出乎我意料她抚了抚袖摆娇笑道:“臣妾也觉皇上这提议甚好,只是不若让众位妹妹一齐观赏,大家都做个评判,也不有失偏颇。”

凤弦眼露笑意,只顾此计已成大半哪里琢磨她言中之意,符合道:“云雁所言极是,明日午时就在春晚园设宴,邀众妃一齐观舞。”

云雁,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直呼其他女子名字,我不禁有些吃味地悄剜了他一眼,随即行礼道:“臣谢皇上太后信任,臣定尽力为之。”

回到熙媛殿,晚碧早暖好了茶,我闷不不作饮下杯茶,晚碧关切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摇头一笑道:“无碍,只是总觉不踏实,明日午时皇上要我在春华园当众献舞。”

晚碧柔柔笑道:“主子定能艳惊四方。”

我脸色微红道:“艳惊四方只可用在女子四方,怎可用在我身上。”

晚碧娇俏笑道:“那主子要奴婢怎么说?”

我蹭红了脸转过脸去不理她,晚碧笑着哄道:“主子,奴婢做了一桌的菜等主子回来吃呢。”

我闻言方微微侧过头道:“吃惯了你做的菜,宫里的厨子做的都入不了口了。”

晚碧垂手甜甜一笑道:“奴婢哪有主子说的那般好。”

肠胃早被晚碧的话勾了去,便隐了心思,唤了她呈膳上来,就算萧云雁有心别的心思,也万不敢在凤弦太后面前明目张胆地动手脚,心里舒缓下来,夹了口晚碧做的菜,再没比这更快意的事。

五十、怨生(四)

春晚园内桃花满遍,几簇五彩缤纷的三色堇点缀墙角边更添喜色,午时人具已来齐,凤宫佳丽巧笑言兮,结着伴儿站在花树林下等着驻足观赏我的舞曲,萧云雁今日着了身金罗蹙鸾华服,明艳无比,毓姬着着身莲青薄纱长衣,依旧清清冷冷的模样,而凤弦的“新宠”吕容华则一身清亮的青烟蝉纱丝裹边锦衣配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虽不夺色,却显得清纯温婉,犹如夏日清荷,若非早知她就是害死芳嫔肚里孩儿之人,真只觉她不过是个单纯柔婉的女子呢,不过她倒有些手段,听闻如今凌嫔见了她如老鼠见了猫似得躲,不知有什么把柄落到她手上,而她又待人和善,比起盛气凌人的萧云雁和性子清冷的毓姬似乎更得人心。

司衣为我制了件月白云纹云影纱广袖舞衣,雪域云锦柔滑细腻的贴着肌肤,只觉清凉舒透,这雪域云锦果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脑后只斜插着只羊脂玉素钗,这扮相颇有些女气,晚碧还拿了胭脂与我润了润唇色,若不仔细细观,恐真会让人错将我认为女子,丝竹声起,我轻踩着步子,舒缓张臂,极力透出白纻舞特有的飘逸,桃花花瓣飘下,舞袖轻扬,翩若飞雪,腰间系着的蚕丝素带随风吹起,我对着凤弦柔柔一笑,若浮云般缓缓移动,云步扭转,折腰飞袖,或急或缓,最后收了双袖宛若雪莲般轻柔落地。

四周已悄无声息,我淡淡笑道:“臣已舞完,请皇上太后指点。”

凤弦有些痴醉道:“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长烟这一舞竟如此出神入化,精妙绝伦。”

我脸色微红道:“皇上过赞了。”

“德妃不必自谦,这舞哀家是见过的,德妃不输梅妃当年呐。”太后也赞许地开口道,红润的神色宛若飘飞的桃花。

皇上太后开了口,众妃嫔都说着恭维的话,我不动声色瞧了萧云雁眼,她噙着冷冷笑意,缄口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这时人群里传来声:“这舞,臣妾也会。”

我抬眼看去,是曾在白玉兰里向凤弦献舞的李贵人,我看了凤弦一眼,他脸色微沉道:“你是?”

李贵人眼底闪过一丝伤色,勉强笑道:“臣妾是昭华宫正七品贵人李雪衣。”

凤弦不冷不热道:“你意是要与德妃比舞?”

李贵人道:“臣妾自幼在扶风长大,这白纻舞臣妾未必舞得不好。”

太后哦了声道:“难得宫里有这等胆识的女子,皇上不妨看看,兴许比德妃更为出彩呢。”

凤弦冷笑道:“朕也想瞧瞧你舞得有多好。”风弦双眼带着冷意,李贵人不禁怯退了步,然顷刻便颇有些坚毅地对着凤弦看去。

因无舞衣,便找了条撒花披肩与她当做舞袖,唐乐声起,李雪衣踩着舒缓的步子贴向我身,我有些诧异发觉她所走舞步并非白纻舞,还未回神,一把雪白亮眼的银光一晃,我只觉被人用力一撞,吃痛地倒在树底泥地里,凤弦即可跑来抱住我身紧张唤道:“长烟,你怎么样?”,我抬眼看去,毓姬的臂上已划过一道红痕,血沁了出来,染红了半截纱袖,李雪衣已被侍卫制住,犹然挣扎着似要发狠地向我扑来,众妃嫔被吓的四处尖叫躲避,凤弦拉起我,我微微有些发颤地站了起来,凤弦冷着脸走近李雪衣,扬手狠狠惨了她一巴掌,李雪衣头戴的蓝珠金叶花钗坠到地上,唇角滴出血来,纷乱中太后最先镇定下来,含怒道:“你为何要伤德妃性命?”

李雪衣披发凄骂道:“他这妖人用妖术迷惑皇上,他该死!该死!”

我走近毓姬感激道:“你伤的可重?”,她却转过身去走到李雪衣面前淡淡道:“你不过是嫉恨德妃罢了,你与德妃一同入宫,你恨的是他如今成了皇上身边的宠妃,你却依旧是个小小的贵人,我可有说错。”

李雪衣愣了下随即骂道:“贱人,你这贱人为何挡我!”

凤弦彻底寒了脸,怒极笑道:“处子娼妇,也比不上你半分,德妃从未招惹你,你竟狠毒至此。”

太后沉声道:“好啦,都少说两句,祭天钱前不宜见血,皇上不如先将此女看押,祭天后再做定夺。”

凤弦眼神一转寒声笑道:“来人,将她先押下去好生看管,决不能让她自尽。”侍卫拖走了近乎疯癫的李雪衣。

我整好了衣裳,走到凤弦身侧道:“本宫谢过淑容救命之恩。”

凤弦赞许看了眼毓姬道:“毓淑容此等义举堪称后宫典范,封为昭仪,入住庆阳宫。”庆阳是宫里除熙媛宫外最大的一处妃嫔寝宫,荣耀非凡。

毓姬唇角已有些泛白,闻言微笑道:“臣妾谢过皇上。”

太后缓了缓脸色道:“毓昭仪还滴着血,哀家先带她去找太医看看。”说完领了毓姬乘着鸾轿离去。

我还有些怔神,众妃嫔未料此变,也颇受惊吓,凤弦目色依旧冰冷,淡淡道:“若无事,皆回宫去。”妃嫔们忙不迭地行了礼被宫女搀扶着回了去,此时我才念起萧云雁来,此时已不见人,凤弦暖暖的手臂环住我轻轻道:“长烟,随朕回宫。”我握住他手,点点头,与他慢慢独步桃花林,往远处走去。

五十一、祭天

祭天那日,凤弦与我并肩登上凤台,礼乐声中,艳阳高照,凤弦身穿饰有日月星辰及山、龙等纹饰图案的大裘,内着衮服,腰插大圭,手持镇圭,剑眉入鬓,凤目微怒,一派帝王之色,不到两年,他已成凤朝颇有威望的凤帝,百官伏于其下,我与凤弦对视一笑,同受百官祭礼,而后礼官献上三牢(牛,羊,猪),我登上凤台舞起白纻舞,不多时,薛怀安穿着身紫袍官服也上了来,拉开皇榜念起祭文,抑扬顿挫的请音响彻天地,我扬袖一舞,那长袖向着青天砸去,几分辛酸溢出心底,舞步时缓时急,心绪也随着乐声起起伏伏,一曲终了,我悄侧身拭去眼角泪痕,含笑下了凤台,凤弦扶我一同慢慢从红毯下去,薛怀安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而他身侧则站着汤望。

“长烟,你在想写什么?”凤弦忽然启唇问我

我想了想道:“臣在想,方才站在凤台上,天地让臣的心也变得开阔,皇上曾说过喜欢在凤台上赏月,臣想皇上看的并不是月,而是凤台下的苍天子民。”

凤弦点头笑道:“朕既是皇上就得心系天下,对朕的子民负责,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真正以民为本方能福泽天下,凤朝才能长治久安。”

我感动道:“皇上一定能如愿以偿,成为千古一帝。”

凤弦笑道:“功名身后事,朕并不在意,朕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那长烟了?可有什么愿望?”

我颔首笑道:“能侍皇上左右已是臣莫大的荣幸,臣并无什么愿望。”

凤弦轻轻叹气道:“你虽不是朕最聪明的臣子,却是凤宫最知朕心之人,可朕不能封你为后,朕不怕史官口诛笔伐,却不愿你遭百官诟病。”

我心被狠狠一抓,淡淡道:“古有女主,凤朝为何不能有男后。”

凤弦一怔旋即笑道:“长烟所言不无道理,这凤朝后位朕为你留着,你一日不登凤座,朕就一日不封后。”

我侧目,凤弦满意皆是笑意,我报以一笑,轻轻松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若是今后的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我都得在凤宫渡过,我希望所做的不仅是他枕边人,而且是他唯一心系之人,帝王的心很大,能容天下,有时却也很小,容不得人,若这些都不能实现,那就做唯一能比肩站在风弦身边之人,陪他看日行月升,陪他看到苍山已老,万事俱变,而我还在他身旁,而他还能拥我赏月。

祭天后,凤宫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凤弦本该在凤台的城池上大赦天下,他却在前一天下令将李雪衣凌迟处死,凌迟有多痛?听说有七七四十九刀,我本该去劝他饶恕李雪衣的,然而此时却是我立威的大好时机,用那女子的血来为我梦寐以求的后位铺路,所以行刑的那天我在屋子里悠闲地抓了把瓜子一粒一粒喂给雪球儿吃,雪球儿扑腾着双翅背诵着诗句逗着我笑,全不知这城外有个柔弱的女子正受着凤朝最严酷的极刑,她不该用那么蠢的法子,即使她那么做是为了她深入囹圄的父亲,萧云雁,是你该愧疚多些还是我呢?我自嘲笑笑,而雪球儿则眨着明亮大大的眼睛嘀咕着:德妃主子吉祥,德妃主子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捻了只羽毛好笑地逗弄着雪球儿的小爪,雪球儿在金架上跳来跳去,须臾,晚碧款款而来,近身小声道:“主子,汤司正有请。”

我哦了声笑道:“把雪球儿送到蟠龙殿去,跟皇上说叫他替我养着。”说完便唤来晚碧,独领了她与我乘了鸾轿往钦天监行去。

五十二、绸缪

到了钦天监,汤望亲自领了我进去,屋内,薛怀安正着着身黑玉软袍坐在雕花圆凳上慢悠悠喝茶,汤望拱手笑道:“卑职先行告退。”说完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我微微笑道:“左相好兴致,不知今日请我来有何事?”

薛怀安淡淡一瞥道:“本官助德妃登上祭天之位,德妃不该感谢本官么。”

我摇扇道:“看来汤司正果是薛大人的人,这祭天本是皇上授意于我,左相大人若要请赏不妨去找皇上去。”

薛怀安侧首道:“看来卑职果是小瞧了德妃,德妃心思通透的很,难怪能得皇上喜爱。”我心底冷冷一笑,若是汤望真是顾府的人,怎会不早早找上我,偏偏选在祭天之时。

我话锋一转笑道:“若非左相大人命汤望献策于本宫,本宫即便有心也难以成事,说到底本宫也该好好谢谢左相大人,只是本宫除了执掌后宫外,不知有何处能帮的上大人。”

薛怀安冷淡如水双眸暗暗一沉道:“本官想与德妃做笔交易。”

我坐到薛怀安对面,端起茶杯不急不缓道:“说来听听,若是对本宫有益,本宫自然不会拒绝左相。”

薛怀安道:“臣只求德妃能保一人性命!”

我抬眼道:“何人?”

薛怀安沉声道:“安王凤钰。”

我眼光凌冽瞪了薛怀安一眼道:“左相大人可知后宫参政会有何下场。”

薛怀安直直看着我道:“如今德妃是皇上最信任之人,德妃的话皇上一定会听,臣只求必要时刻,德妃能拉安王一把。”

我勾唇笑道:“左相大人如此信任本宫,就不怕本宫将今日之事启明皇上。”

薛怀安眼底闪过丝冷意淡淡道:“在凤朝宫廷只会擅用权术之人未必能站得稳,若背后无人扶持怕也撑不了多久。”

这只狐狸,我冷笑道:“那左相大人可是想做本宫背后之人。”

薛怀安道:“那就得看德妃的诚意了。”

我冷眼道:“本宫本以为左相大人对皇上衷心不二,没成想会与安王共谋,恕本宫难以从命。”

薛怀安一愣辩道:“臣何曾与安王共谋,如今皇上已收了安王封地,若安王真有谋反之心,又怎会离开封地面圣,任由皇上夺了他封位。”

我犹疑道:“那你为何要相助安王。”

薛怀安依旧淡淡道:“臣曾做过安王的伴读,与他也算主仆一场,不忍看他落得身死人亡的下场。”

我转言道:“如此说来,左相大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此,就看左相大人拿什么与本宫谈条件。”

薛怀安缓声道:“那就要看德妃想要什么?”

我执扇行云流水在桌上写下凤后二字,左相动容道:“你倒是敢想。”

我偏头笑道:“与其担心终有一天有人凌驾自己之上,不如自己成一宫之主痛快,左相若能相助,本宫承诺有本宫一日,就力保安王一日。”

薛怀安正目道:“臣也担保,凤朝有本官一日,就无人能动德妃分毫。”

我温然一笑道:“那么就劳烦左相大人先让汤司正为本宫做件事,这凤宫有本宫一袭竹影足以,这桃花太过碍眼,本宫很是不喜。”

薛怀安拱手道:“臣明白。”

走出钦天监时,艳阳高照,青青翠翠的树荫透着初夏的味道,绿蕊撇嘴道:“那个汤司正好奇怪,一直都在绕着只日晷转呢。”

我笑了笑道:“回去吧,你晚碧姐姐定有做了许多好东西。”

绿蕊欢快地应了,伴着我迎着艳阳归去,我心底幽幽轻叹,薛怀安,不要让我失望。

五十三、反客为主(一)

入夏,天阴测测连着下了好几日雨,这日我着着身素白青纱衣站在檐下看雨,远处宫门依稀看见有个女子撑着把竹伞站在宫门那处与守门的宫女说着什么,我唤了晚碧出来道:“去看看,可是花娘。”

晚碧闻言应道:“奴婢这就去,主子先进屋去吧,莫冻着了身子。”

我笑道:“我这就进去,你把花娘接过来,上次的事还未好好谢谢她呢。”

晚碧转头笑道:“听说花娘最近升了典衣呢。”

绿蕊闻声出来凉凉道:“呦,这么快就赶着来领赏了。”

我轻声斥道:“说的什么话,越发没有规矩。”

绿蕊嘟着嘴别开眼悻悻走了,不知为何蕊儿老是看不惯花娘。

不多时,二人走了过来,花娘穿着藕荷色宫衣,梳着干净利落的一字头,浑身萦着股清淡之气,盈盈行礼道:“见过德妃主子。”。

我笑道:“进屋来坐会,喝口热茶吧。”

花娘恭谨一笑道:“奴婢送了衣物还要回去做事,就不打扰主子了。”

我柔声道:“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花娘明亮的眼睛看向我,带着朦胧的羞涩,烟雨中竟若一株净美的山茶花,我心口一怔,用力捏了捏手中折扇道:“如此……本宫就不送了。”说完转身回殿内,竟生出几分心绪不宁之感。

晚碧一直在边上瞧着,进屋道:“主子,你怎的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摇头示意她掩了门,低声道:“月娥可送了出去?”

晚碧悄声道:“放心吧主子,昨晚奴婢已安排人送月娥小姐出宫,提前与桐大哥打了招呼,侍卫并未为难,宫外的人回了话,月娥小姐已被送到乡下老家去了。”

我点头道:“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病殁。”

晚碧垂首道:“奴婢明白。”

我沉吟道:“去找个宫女打听打听太医院新来的王太医是什么身份,记着找个心思活络小心谨慎的。”

晚碧细眉微蹙道:“主子,太医院不同与其他地方,来往什么人都是一清二楚。”

我沉眉道:“这可就难办了。”

晚碧一笑道:“奴婢倒是有一计。”

我轻快道:“你有何法子?”

晚碧笑道:“今年的太医令并未招满,求人不去求己,主子不妨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我皱眉道:“太医院选人一向严谨,太医出身大多都是世家,只怕这路行不通。”

晚碧道:“太医院选人一向是自给自足,不过太医提举司却能直接提拔人才入职。”

我闻言笑道:“宫里的事到底你知道的多些,如此你速派宫女出宫前去六一茶楼找柳大人相议。”

晚碧疑惑道:“为何不找左相大人?”

我目色一沉道:“对他这样的人,还是有所保留的好。”

晚碧垂眸道:“奴婢明白。”

正说话间忽闻门外传来一声重重咳嗽声,我猛地噤声,与晚碧对视一眼,推开门见绿蕊守在门口,不远处元公公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后面的小太监撑着伞,却也有不少雨水找到衣裤上,略显狼狈。

我奇道:“公公这是怎的了?”

元公公喘气道:“德妃主子你快去看看吧,皇上在殿里大发雷霆,如今只有主子能劝住皇上了。”

绿蕊掩帕笑道:“皇上生气公公你不在旁劝着,倒叫我们主子去撞枪口上。”

我淡淡一瞥道:“蕊儿,不得无礼。”又温和笑道:“公公莫慌,本宫这就随你前去。”说完领了绿蕊走了去,晚碧悄然退了下去,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越来越像我的影子。

五十四、反客为主(二)

进了蟠龙殿,果见凤弦黑着脸,周围的内监宫女秉气而立,屋内鸦雀无声,我慢步走过去行礼道:“臣,参加皇上。”

凤弦扶起我瞥了眼身后的元公公道:“狗奴才,你倒是跑的快。”

元公公哀声叫道:“奴才知错了,万岁爷饶命。”

我沉声静气笑道:“皇上这是怎的了,脸色这么难看。”

凤弦缓了缓脸色道:“与朕进去说。”说罢携我进了里屋,元公公堆着笑趁机退了出去。

进了屋,我疑惑瞧着凤弦,他幽声叹气道:“右丞联络不少官员向朕施压,闹着要选后。”

我了然一笑道:“看来右丞是在为他女儿做打算。”

凤弦甩开袖子恶狠狠道:“就算后宫的女人都死绝了,朕也不会立那狠毒的女人为后!”

我柔声叹了口气,安抚地握住凤弦的手道:“皇上若信得过微臣,就由臣来处理此事,只是到时莫要觉得臣狠毒才好,这样的女子是万万留不得的。”

凤弦长眉微蹙迟疑道:“小絮,这事与你无关。”

我淡然道:“臣如今身为凤宫四妃,执掌凤印,而眼下却有妃嫔谋害皇子,扰乱宫闱,臣难辞其咎。”

凤弦目色流转,似在思忖什么,半响道:“如今右丞依旧掌控朝中大半势力,薛怀安虽天资过人,然而资质尚浅,还不是老臣们的对手,记住只可压制,不可逞强。”

我柔和笑道:“微臣领命。”话毕掩袖轻咳了两声。

凤弦心疼道:“这可是受凉了,都怨元胡安那狗奴才。”

我不动声色掩下唇角笑意道:“不碍元公公,这几日变了天,臣自己身子骨不争气。”

凤弦揽我入怀叹道:“这几日朝中事物繁忙,朕已好几日没去看你,却生出病来,回头我叫太医给你瞧瞧。”

我曼声道:“臣的身子自小就不好,居于扶风时,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险些早殇,扶风城中有一郎中很是了得,臣吃了他药几日就好,皇上可允臣接他来宫中为臣诊治。”

凤弦含笑道:“只要你这病能快些好,收一百个郎中也使得。”

我轻轻推推凤弦道:“皇上还是离臣远些,莫害皇上也染上风寒。”

凤弦紧紧环住我腰笑道:“朕强健着呢,你莫乱动,朕好好暖暖你身子。”说着拦腰将我抱起,抱入暖帐中,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我侧脸,除了衣物鞋袜,暖暖拥我入眠,我暗自笑了笑,靠在他怀里舒缓睡去。

二日归宫后,我急将晚碧唤来问话,知柳重言已找好了人,便安排那人进了太医提拔司,择日便进宫来,听说是柳家的近亲,其祖父曾是前朝太医,医术十分了得,后得罪了妃子一家逃到扶风至此破落,而外人对其所知甚少。

仔细询过后,我心底缓了口气,晚碧贴心地满上杯热茶与我喝,我暗了暗眼色道:“吩咐眼线盯紧霓裳宫的人,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晚碧微微叹气道:“主子,在后宫中要让一个妃嫔消失并非难事,主子何苦为此如此劳神,若是信得过奴婢。”

我拧眉道:“胡闹,这凤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宫,若是被发现,一万个你都不够死的。”

晚碧闻言噤声不再言语。

我啜了口茶道:“要做就要做得悄无声息,这宫里最致命的不是权势也不是地位,而是杀人无影,空穴来风。”

晚碧笑道:“奴婢受教,主子,奴婢还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我抬眼道:“什么好消息?”

晚碧甜甜一笑道:“宫外传来消息夫人已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尚浅还未传出消息,夫人叫奴婢将这玉佩交予主子,说是小公子也有一块,刚好凑成一对。”

闻言我大喜,接过晚碧手中的青云半月佩,这玉佩我是认得的,是顾家的传家之物,就是我那两哥哥父亲也未舍得给,莹润的玉色流淌在手中,我会心一笑道:“难怪娘近日未曾入宫,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天佑我顾家,我顾家后继有人了。”

晚碧笑道:“夫人很记挂主子呢,好半天不舍得奴婢走,她还予了奴婢一只翡翠手镯,要奴婢好好伺候主子。”

我哧笑道:“拿了我顾家的东西,可得给我顾家做媳妇。”

晚碧脸色一红嗔道:“主子又拿奴婢开心。”

我笑道:“我顾家除了这小弟哪还有人,何况碧儿怕心头早有人了吧。”我话并未说透,知她情寄桐勇,常趁我休憩间悄悄往侍卫营附近走动。

晚碧咬了咬薄唇脸红道:“哎呀,我给主子炖的鱼汤在炉上呢,可准奴婢回去瞧瞧。”

我点点头,她便一卷风似得离去,还未见她这慌神的模样,果然女子用情起来都是痴傻的,但谁摊上情字不是痴傻的呢,我笑笑,掩门,将清寒的雨丝挡在门外,自在地往绣塌上躺去。

五十五、反客为主(四)

凤朝的新政如一夜春风,来得迅猛至极,薛怀安力主将私田收归国有的主张遭到贵族老臣们的一致反对,凤朝的朝政陷入水火之中,凤弦大力压下此事,除此外的政策都一一得到实施,说到底他怕的还是那些腐朽的老臣们狗急跳墙发动朝变,引得朝纲不稳,兵权依旧由兵部尚书掌控,不过也因此事,立后一事也被压下日程。

乾坤宫中,我按例来向太后请安,太后梳着鸾凤凌云髻,着一身紫檀滕文云锦宫衣倚在榻上,闻我来了,唤来小宫女引我坐于塌下,亲切笑道:“也就德妃想着我这老太婆,日日都来看哀家。”

我温润笑道:“太后风华绝代,不减半分姿色。”这话不算恭维,太后不过而立之年,容貌着实秀美非凡。

太后浅笑道:“你莫拿话来糊我,哀家确实是老了,这眼角的皱眉是一日密过一日,德妃若有孝心,可留在这乾坤宫中侍奉哀家一段时日?”

我不动声色道:“能侍奉太后是臣的福气,只是臣现掌管六宫,恐怕抽不出身好好侍奉太后。”

太后淡淡看我一眼,似笑而非道:“德妃应该明白,这后宫中得宠并非难事,难的是固宠,弦儿还未登基之时与他春宵一度的女子就已不计其数,如今德妃固然受宠,然而这凤宫有多少妃嫔盯着德妃,上次若非淑容相救,德妃恐怕早已遭不测,宝剑方知用剑鞘掩其光泽,德妃若是聪慧,就应该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

嘴角露出一丝苦意旋即掩去神色从容笑道:“后宫之中竟有李雪衣之人确是臣不察,臣以后定当尽心尽力整理后宫。”

太后凤眉微蹙道:“哀家不用德妃尽心尽力,哀家与德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哀家身为弦儿的母亲实在是想抱孙儿,哀家面上风光,然而弦儿国事繁忙也不常来看哀家,哀家实在寂寥的很,哀家说这些话并非想拆散德妃与弦儿,只是想让弦儿为凤朝留个后,方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

我胸口轻轻泛疼,将心比心,我怎又不会明白太后身为人母的一片苦心,我会心一笑行大礼道:“请太后准许臣愿长伴太后左右侍奉太后。”

太后柳眉微展,亲自扶起我道:“德妃放心,以后不管是谁诞下皇子,哀家都不会让皇上轻怠德妃,这凤宫定由德妃执掌。”

我眼角略有湿意温然道:“臣只愿太后能如愿以偿,凤宫妃嫔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繁衍子嗣,不过。”

我话锋一转正言道:“皇上并非没有过子嗣,却次次夭折,臣怀疑有人在宫里暗行巫蛊之术加害皇裔,请太后明察!”说罢跪倒在地。

太后一愣迟疑道:“德妃所言可有凭证,这巫蛊之术也是死罪。”

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道:“后宫已有不少宫女莫名失踪,近日淑容高烧不退,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臣曾去看过淑容,神色若中邪般,连臣都认不得,臣忆起李雪衣一事怀疑有人在幕后操纵,加害臣不得才对淑容下手,请太后明鉴,若太后不信,可叫太医前来询问,臣所言绝无半句虚言!”

太后眼色一凌怒道:“竟有这事,哀家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来人!”

太监总管李宫宫闻声进来道:“奴才参加太后,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冷冷道:“去通知侍卫总领,给哀家一个宫一个宫的搜,若发现违禁之物即刻来通知哀家!”

不愧是经历过宫廷风云的女人,做事果然雷厉风行,我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筹谋了半月已久,不知今日可有所收获。

未几,李公公带着几个内监进殿道:“启禀太后,有侍卫在霓裳宫中发现这物。”说完将一只小小的布偶人呈了上来,太后已气得唇角发颤,我接了过去看看道:“启禀太后,这布偶上果绣着淑容的闺字,还扎了不少银针。”

太后目色冰凉胜雪沉声道:“来人,去将此事奏明皇上,德妃你陪哀家去霓裳宫走一趟,哀家倒要看看,是何人做出这等丑事。”

我恭谨应了,扶着太后,带着众人向霓裳宫行去。

五十六、反客为主(五)

霓裳宫门落了一地梨花,太后眼底蕴着怒色,由我搀扶着进了去,还未被宫女扫尽的梨花被众人碾碎一地。

霓裳殿内已被侍卫重重围住,凌嫔见太后已至,急叩首道:“臣妾参见太后,太后这一切都是那女人做的,与臣妾无关啊。”

太后淡淡道:“有关无关,哀家自有明断。”

吕容华敛衣行礼,相对凌嫔的凌乱显得大方得体,气度从容道:“臣妾参见太后德妃。”

太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眸问道:“这东西是谁翻出来的。”

侍卫里走出一人跪道:“启禀太后,是卑职查出此物。”

太后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侍卫动了动眼珠子道:“当时侍卫长带人在搜东边的屋子,卑职见一宫女慌慌张张急步往西边屋里行去,卑职便悄悄跟了上去,透着门缝见她从箱里拿出此物。”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沉声道:“那是谁的房间!”

吕容华抿唇道:“启禀太后,那是臣妾的房间。”

太后眼神一凌道:“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身为朝中重臣的嫡女,怎可做出这等下作的事!”

吕容华煞白了脸,却并不作辩解,而她身侧的凌嫔却直身直指吕容华厉声道:“太后,这一切都与臣妾无关啊,都是这女人想要谋害昭仪,前段时日云贵人也无故病故,说不准也是这女人行的巫蛊。”

太后动怒道:“够了!给哀家闭嘴!”

正在这时,凤弦赶了过来,行至太后身侧道:“母后何事如此动怒?”

我将李公公手中之物拿过来呈上道:“启禀皇上,有侍卫在霓裳宫发现此物,臣怀疑有人有意加害毓昭仪。”

凤弦挑眉冷冷道:“是谁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朕的后宫尽是些女干邪小人吗!”

太后冷冷道:“吕婉容你可知罪。”

这时她却抬起脸来,清丽柔媚的脸儿带着点点泪痕楚楚道:“臣妾从未行过此事,何罪之有。”

太后怒盛,沉声道:“这么说倒是哀家冤枉你了!这物在你房中找出,你作何解释!”

凌嫔附和道:“她分明是狡辩,她屋里的人平日连别宫的宫女都不许入,这东西铁定是她做的!”

凤弦有些厌恶地瞥了凌嫔一眼,冷然道:“长烟,按宫规,行巫蛊之术者如何处置。”

我谨言道:“启禀皇上,按宫规行巫蛊之术者当判斩立决。”

凤弦冷淡地看了吕容华眼道:“你也听见了,朕宠你敬你,你却犯下这等事,你叫朕如何偏袒你。”

吕容华低声啜泣道:“臣妾冤枉啊皇上。”

这时凌嫔身侧的一小宫女却冲了过来跪地泣道:“太后皇上,奴婢性命担保,这件事绝不是婉容小主所为。”

我目光锐利地瞪了她一眼出声道:“放肆,你说不是婉容做的,难道是你不成!”

太后揉了揉鬓角缓声道:“德妃何必着急,哀家倒想听听她说的出什么来。”

我缓了缓神色噤声不语,宫女泣道:“昨晚奴婢半夜起来出恭见有人悄悄进了婉容小主的房间,奴婢戳了窗纸见她将此物放入小主箱里,此物绝不是小主的啊,皇上。”

我心底倒抽口气,这物放在那箱底已半月之久,怎会是他人昨夜放入,我掩下神色,佯作惊奇道:“竟有这等事,你可看清那人模样。”

宫女抖着双臂,侧过头,往凌嫔身上一指道:“奴婢看得分明,陷害婉容小主的分明是凌嫔小主。”

我怒火攻心,咬牙道:“你是凌嫔的人怎会背叛主子为别的主子说话,我看你分明说谎!”急怒中手忽被重重一握,凤弦曼声道:“长烟稍安勿躁,不妨问清楚再做定夺。”

凌嫔怔愣半天缓过神来,扑向宫女道:“你这贱婢,分明说谎!”

宫女躲闪哭泣道:“多不起小主,奴婢真的不忍见婉容小主枉死,小主恕罪,小主恕罪。”

不忍别人死就忍心自己主子死么,我心底泛起冷冷笑意,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默不作声,任凭事态发展。

凤弦轻轻松开拽住我的手,冷冷道:“凌嫔,连你的贴身宫女都指证你,你再狡辩也是徒然,来人,将这毒妇压入慎行司,待仔细询问过这宫女再做处置。”凌嫔被这一语惊得昏了过去,左右侍卫见状忙拖了她下去,吕容华依旧跪在地上低声啜泣。

太后叹气道:“哀家累了,德妃,扶哀家回去歇息。”

凤弦道:“母后,不如儿臣扶你回去吧。”

太后摆摆手道:“不用,长烟扶哀家就好。”

我轻言道:“启禀皇上,太后已准许臣侍奉太后一段时日,还是让臣伺候太后吧。”

凤弦惊异看我一眼转脸道:“母后。”

“不必说了,哀家累了,走吧长烟。”太后打断凤弦的话,我只好扶着太后离去,悄转过头,见凤弦狠狠看我一眼,我不禁偷笑,这回怕真气着了,方才那阵仗也不见他这般大脾气。

走至宫门,太后唇角忽勾起一抹笑意徐徐道:“你啊,还欠火候。”我脸色一哂,默默垂头不语,恭谨扶着太后归去。

五十七、谁念西风独自凉

自从搬进乾坤宫中,日子清净不少,凤宫大权又重回太后手中,平日能进宫请安的也仅萧云雁几人,在太后说动下,凤弦又新册了不少妃嫔,而他来乾坤宫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与我赌气,不知不觉已是夏末却仍是如此,不禁气闷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日日把萧调琴聊以慰藉。

这日太后去了泰安寺烧香请愿,我便得空携了晚碧出去,命她换上小宫女衣裳,随处走了走,走至隐蔽处我命她悄去熙媛宫找人打探打探消息然后便独自回去,谁知路上天忽而转阴,下起雨来,我不禁拂袖掩面惊慌地找地躲雨,见不远处是凤阳宫,暂无妃嫔居住,便往那处躲去,折角处却有一人往我怀中装来,我拂了雨水睁眼见原是花娘,花娘也是半裳子雨水,通红了脸儿急道:“奴婢该死,德妃主子恕罪。”我却兀自笑道:“你怎在这,也是来躲雨的么?”

花娘见我并无怒色宛然笑道:“奴婢本是去别宫送衣饰,不想折回来的半路上就落了雨。”

我笑道:“看这天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不如陪我在这等会?”

花娘怯怯地点点头道:“是,主子。”

我与她同坐到台阶上看远处天上乌卷着的云,淋漓的雨水顺着琉璃瓦漏下,别有一番诗意,我不禁掏出袖子玉箫吹奏起来,婉转缠绵略略凄凉的萧音和入滴滴答答的雨声,听不清明却更添哀怨,一曲奏罢,花娘侧脸小声道:“主子,你可是想家了?”我轻笑着摇头不语,花娘垂眸从袖子拿出一方秀帕笑道:“主子擦擦吧。”我接过秀帕道了声谢轻轻拭去额上雨水,又静默不语,花娘陪我静静坐会忽然道:“主子,你可会吹“两重天” ”。

我低首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不禁脸上一热转过头道:“扶风的曲子,自然会,你想听?”

花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笑了笑,又拿起玉箫吹奏起来,清丽的曲风一扫阴霾之气,若阳春三月的花枝笑迎风中,正入神背后忽地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惊得我险些摔了玉箫,而身侧的花娘已叩首跪倒在地道:“奴婢叩见皇上。”

我转眸见凤弦搂着一名美艳女子携了元公公等人过来,我忙起身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他怀中的女子娇痴道:“这郎情妾意的是哪位王爷郡王啊?”

我心底狠狠一拧,颇为不快地看了那女子眼,却惊觉那女子眉眼极像我,凤弦低低一笑道:“爱妃有所不知,他是朕册封的德妃,如今在太后寝宫陪太后一起吃斋念佛,哪里是什么王爷郡王。”

凤弦疏淡的语气直戳我心头,不过几月,就已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我难过地拽紧了手,却依旧恭和笑道:“臣在此处避雨惊扰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凤弦别看眼对着怀中女子笑道:“爱妃与朕回寝宫吧,莫着凉了。”又淡淡看我一眼道:“德妃也快些回去吧,莫让皇额娘等急了。”说罢搂着女子径直离去。

我僵直地立在原处,咬唇不语,好半天侧头见花娘担忧地看着我,我勉强笑道:“我没事。”

花娘幽幽叹气道:“最冷不过帝王心,主子你别太难过。”

我又看了看天,似乎雨丝已疏,淡然道:“回去吧,出来太久,司衣该着急了。”

说罢颓然闯进这清清冷冷的雨中,手中忽觉还有一方绣帕,原是花娘与我忘还了,想了想还是揣入绣中。

回去后,自然着了凉,太后将我说教番唤了太医与我诊治,太后虽然面上严肃,相处久了却觉她是赏罚分明,骨子里很和气的女人,平日里从不苛责下人,吃穿用度也不讲究,然而我还是忌惮着她,这个能了无痕迹杀死萧云雁肚中孩儿,这个能在三妃争后中存活下来的女人绝不若面上那般简单

晚碧带回的消息我已不感兴趣,都已亲眼瞧见,又有什么好打探的,为我诊治的太医开了方子说一月便好,一月间我卧床不起,浑身绵软,身边晚碧绿蕊皆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凤弦却一次也未曾来看我,不禁郁结于胸,这病竟拖了两月有余方下了地,天都快入秋了,我陪在太后身侧陪她同看成排飞过的鸿雁,太后叹气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你回去吧。”

我惊讶地看了太后眼道:“能陪在太后身侧是臣的福气,臣并不委屈。”

太后缓缓道:“弦儿有孩子了,听闻是个宫女所怀。”

听闻此言我心底更是苦涩异常,默然不语,太后却握住我手正色道:“弦儿已折了两个孩儿,当哀家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弦儿保住这孩儿。”

我微蹙了眉头,酸红眼道:“臣定竭尽所能,不负太后所托。”

太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松了我手,被宫女搀扶着进了去,我掩去眼角泪痕,唤了晚碧绿蕊,终于回到了空了半年的熙媛宫。

五十八、瘦尽灯花又一宵

回到熙媛宫后,叶儿画屏欢喜地迎了上来,我与她们说了会话,便独进了屋去,厌倦地丢了手头的书卷,心绪繁杂地对着一只白釉瓷瓶发愣,只觉白的晃眼,这时门口却传来晚碧的声音:“主子,可否准许奴婢进去。”

我收了神移步过去开门,见她微微含笑地恭谨站在门外,我笑道:“进来吧。”

晚碧带上门浅笑道:“主子大病方愈,应多出去走走,对身子好。”

我微微叹了口气,坐到软椅上道:“可有什么事?”

晚碧欲言又止踌躇道:“奴婢有一事要告诉主子。”

我奇怪地看了晚碧一眼,不知何事让她难以启齿,温和道:“到底何事,但说无妨。”

晚碧蹙眉抿唇道:“主子可知,是何人怀了龙嗣。”

我愣愣想了会儿脱口道:“你说的莫非是花娘?”

晚碧叹气道:“可不是她么,刚闻到消息,奴婢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知她是怎见到皇上的。”

我忆起那日之事,将那事细细说与晚碧听,说罢苦涩笑道:“说不定这就是天意。”

晚碧劝慰道:“她不过奴婢出身,就是怀了皇裔也没资格做皇后,主子不必担忧。”

我脑海闪过凤弦携着花娘与小皇子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又怔愣住,指尖扎的手心生疼,不知不觉眼角淌下泪来。

“主子,你没事吧。”晚碧忧虑地望着我。

我拭了拭泪笑笑道:“没事,风迷了眼罢了。”

“绿蕊姑娘,你做什么呢?”

“啊!元公公,你怎么在我身后,吓死奴婢了。”

我又愣了愣,忙整了整衣裳,携了晚碧推门道:“元公公怎么来了,可要进我屋里坐会?”

元公公谄媚笑道:“奴才怎敢进主子的屋子,万岁爷听闻主子回了来,让奴婢传话,今晚摆驾熙媛宫呢。”

我客气笑道:“公公哪里话,每次都劳烦公公亲自来,晚碧去取一百两银子与公公喝茶。”

晚碧拿来银子,元公公笑道:“奴才这怎么好意思。”我与他客气了几句,他便揣了银子乐呵回去了。

绿蕊提裙欲走,我轻轻瞥了眼道:“站住。”

绿蕊装愣道:“主子,有什么事?”

我举扇敲了她额头下道:“好个小蹄子,会偷听话了。”

绿蕊眨眼委屈道:“奴婢本就是去找主子的,谁知晚碧姐姐抢了先,奴婢好奇就听了两句,主子莫要打我,再打就打傻了。”说完眨着晶亮的眸子眼巴巴地瞅着我。

我不禁被她这模样逗得发笑,晚碧含笑道:“莫闹了,晚上皇上还要来呢,帮着我去做些膳食,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我闻言心情倏尔又低落起来,晚碧柔声道:“主子,皇上到底还是念着你的。”

我淡淡笑道:“我去歇息会儿,晚些再沐浴梳洗。”

晚碧恭谨应了拖了晚碧往小厨房走去。

华灯初上,凤弦就到了宫中,我换了身烟霞织锦广袖长袍,内着绣金青玉裳,用发带随意将长发扎了扎,晚碧特意替我挑了明艳些的衣裳以掩去病后黯然之色,

凤弦依旧明目俊朗的模样,见了我勾唇笑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不知如何应答,酸楚道:“臣参见皇上。”

凤弦淡淡发怒道:“怎么,见着朕,你不高兴?”

我闻言一时气闷淡淡道:“臣不敢。”

凤弦轻拉我衣袖,我却别过身子不去看他,他走到门边道:“你若不喜,朕走便是。”

我身子一颤,红了眼眶,却咬唇不言,愣是没理他,不知多久,身后没了声,想是他已离去,我不禁无力软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落泪,却惊觉被人从背后揽住了腰。

我呆愣道:“皇上没走?”

凤弦扑哧笑道:“朕若走了,岂不是看不见爱妃为朕落泪。”

我恼怒地推开他,恶狠狠地瞪了他眼,凤弦拽住我手道:“你不说一声便走,可有为朕想过,不管皇额娘与你说了什么,你到底是朕的妃嫔,是不是该听命于朕,而非皇额娘。”

我垂首楚楚语:“臣知错,恳请皇上原谅。”

凤弦轻轻揽腰抱起我笑道:“看在爱妃这般爱朕的份上,朕这次便不与爱妃计较,若有下次,别指望朕还进这个门。”

我飞红脸,嗔了凤弦眼,他低低笑着抱我上床,解开了我衣裳,颇有些发狠地弄着我,我抓着被儿难过地低声呻Y,凤弦却意犹未尽地半夜方休,温存过后,我不免秋后算账细数起他的罪状来。

凤弦轻笑着咬上我唇道:“我若不装样子,皇额娘如何那般快放你回来,你病时,朕天天派人去询那太医,至于你说的那宫女儿,分明是你送予我的,若不是看是你的人,朕怎会碰那丑丫头。”

闻言我不禁一僵道:“我何时送人予你。”

凤弦幽幽道:“那小宫女往我宫里送衣裳,说她是你引荐的人,你若不信可去问问小元子。”

难不成花娘真若绿蕊所说,借着我接近凤弦?我心口微微发凉,实在不愿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凤弦不满我的失神,轻轻咬了咬我耳朵眯眼笑道:“朕似乎还未满足爱妃,爱妃还有心情关心这些事情。”

我不禁失笑,不知怎又勾起他火来,却揽住凤弦颈间笑道:“皇上若只想着臣,臣便天天想着皇上。”

凤弦眼色一深,抱着我又是一番云雨,初晨,我疲惫地半睁了眼,见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又往凤弦怀里靠了靠懒懒睡去。

五十九、暗涌

翌日,我早早起身,催了凤弦上朝,唤来晚碧绿蕊伺候我梳洗,换了身银丝拽地青鸾礼服,许久未召见妃嫔,这半年宫里又添了不少新人,不能叫她们小瞧了去,不然我这位置怎坐得安稳,想了想又换了顶青玉紫金金冠,显得华贵非凡。

正宫中,我淡淡地看了众妃嫔一眼,许多都与我不熟识,大多微微垂眸不语,他这半年还真没闲着!心下生了几分薄怒,花娘略略晚了些来,着着寻常藕色宫装,发髻上简单地别了只海棠花钗,唇色发白,颇有几分憔悴,想是怀了孕,胃口不好的缘故,拘谨地立着欲要行礼,我忙止了她,示意晚碧扶了她坐到我旁边,含笑道:“花良媛如今怀了皇裔,以后不必前来行礼。”

萧云雁凉凉道:“当初我有了身子也不曾这般娇贵,多走几步路都能磕着么。”

毓姬轻笑声道:“当初丽妃还在,德妃哥哥宅心仁厚,岂是丽妃那般霸道。”

花娘闻言咬着唇垂头不语,指间微颤地握在一起,我淡淡扫了众人眼道:“传我令,熙媛宫从今日起减一半用度添到柔福宫。”

花娘双眸轻颤,细声道:“主子。”

我拧眉疏淡道:“你我同为皇上妃嫔,花良媛今后与其他妹妹一样唤我哥哥便是。”

花娘又低下眉去,干涩道:“花娘谢过哥哥。”

吕容华温和笑道:“近来臣妾新打了套首饰,等会差人给妹妹送去,妹妹穿的也太素了些。”

花娘淡淡惊慌道:“不……不用麻烦姐姐了。”

毓姬含笑拉过她手道:“如今妹妹可是身怀龙裔,金贵着呢,吃穿用度好些也是应该的,婉容一片好意,妹妹就不必推辞了。”

我不着痕迹瞥了吕容华一眼,微笑道:“如今花良媛开了个好头,妹妹们也要努力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底下妃嫔齐声应了,便让她们散了去,正打算去内务府转转,却见毓姬独身折了回来。

我微微笑道:“昭仪可与本宫品茶小叙一番?”

毓姬嫣然一笑道:“妹妹确有话要与哥哥说。”

晚碧默默地端了壶雨前龙井,掩了门退了出去,一时间空寂的屋子只余我与她二人,毓姬沉寂片刻,推了推雪腕上的柳金嵌珠粉镯笑道:“妹妹来,是想问哥哥一句,那丫头可是哥哥的人。”

我转眸淡淡道:“妹妹是在怀疑我?”

毓姬唇角露出一丝讥笑道:“想来也与哥哥无关,哥哥万不会挑这般蠢笨的女子接近皇上。”

我抿茶沉声道:“我劝妹妹还是别打她的主意,再折一个皇子,谁都担当不起。”

毓姬一愣笑道:“我对那小丫头可没兴趣,不过妹妹也提醒哥哥一句,她与哥哥往日可近的很,哥哥如今盛宠依旧,她又在这节骨眼上怀了龙裔,那些盯着哥哥的人可万不会心慈手软,往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闻言,我心下一沉,花娘常来熙媛宫,又曾是晚碧舅娘手下的人,难保有人生出猜测之心加害于她。

毓姬复笑道:“我来并非想与哥哥说这些,只是想奉劝哥哥几句,在凤宫要活得长久还是靠自己的好。”

我蹙眉道:“昭仪这是何意?”

毓姬唇角敛去几分笑意淡淡道:“哥哥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上身上,实在是愚蠢的很,妹妹实在不忍心看哥哥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我心下不解她何出此言,疑惑地看着她。

毓姬眼里带着几分冷然,轻声道:“哥哥可还记得东华宫变中死去的那名宫女。”

我脑中闪过元桃死不瞑目的双眼,惊疑道:“你怎晓得她?”

毓姬缓声道:“妹妹接下去说的话,哥哥听后只能烂在肚里,否则对你我二人都没有半点好处。”

我怔然地点了点头,毓姬曼声道:“当年先帝在时,曾立过一份遗嘱,是由太子太傅言大人草拟,而在那不久先帝就暴毙身亡,传言遗嘱中先帝欲传位给国舅而并非当今的圣上。”

“这怎么可能。”我惊得一身冷汗,脑海又闪过国舅临死曾骂凤弦弑父夺位,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毓姬又道:“哥哥不信,别人当然更是不信,谁会相信先帝会将皇位传与国舅,而非圣上,可就在圣上登基后不久,言太傅就被圣上以牵扯科举舞弊一案满门抄斩,而那叫元桃的女子是言太傅的养女,想是暗地里被国舅救出安□□的宫。”

我冷然道:“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毓姬莞尔一笑道:“我可是南阳公主府中出来的人,皇家的传言我知道的并不算少,我奉劝哥哥一句,皇上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手软,哥哥还是清醒些,别被皇上宠昏了头。”

我终于明了元桃频死眼中的决然,心底隐隐生寒,面上不显镇定道:“对于皇上我自有分寸,妹妹不必担心。”

毓姬意味深长笑道:“既如此,妹妹就先走了,哥哥可要早做打算。”说罢盈盈起身行礼离去。

我伤身地揉了揉鬓角,唤来晚碧去内务府查点事物,毓姬这一番话怔得缓不过神,低声笑笑,不能掌控的东西一力毁去还真是凤弦的一贯作风,为夺皇位,血雨腥风对于皇家来说再正常不过,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不过她也说得对,要在凤宫中与凤弦待得长久,却也该培植些势力,我勾唇一笑,总有一日,我会叫你们消失地彻底。

六十、变故

又过了一月,我念着母亲怀胎已近临盆,遂央凤弦放我回娘家探望,凤弦笑着应了,闹着要与我一同去,我在凤宫根基不稳,宫里并无亲信,不想太过招摇,最后还是婉拒了凤弦,等孩子满月再去也是一样的,凤弦似乎不大高兴,不过却叫元公公带了许多贺礼。

我坐在软轿上透着红纱看了看街道旁被喝令端站在一旁的平民百姓,许久未曾踏出宫门,就连凤宫脚下的凤城都显得陌生,想着出宫探亲的阵仗不禁又叹了口气,若是有的选择,我还是希望低调些。

俄而,行至顾府,我下了华轿,顾府似乎比我记忆中更为气派,十岁那年父亲被升了朝官后,就留了我与母亲独居顾府老宅,携了大娘来了凤城,想起父亲的薄情寡义,心底依旧有几分不忿,门口家丁望了望急冲冲跑了进去,须臾,父亲扶着娘亲出了来,身后围着许多顾府内的杂役丫鬟,规整地站至两侧跪地行礼,齐声呼道:拜见德妃,父亲母亲也上前与我行礼,我含笑扶住母亲道:“不过是回来探望,礼节还是免了,母亲莫伤到身子。”

母亲笑意融融地看着我,手轻抚着肚子,面色十分红润,我朝父亲笑道:“父亲,我们进去说话吧。”说罢,晚碧替我扶了母亲,我被众人迎了进去,说了几句话后,母亲便被扶回房间歇息,屋内只余我与父亲说话,父亲好风雅,竹漆木雕看着十分素净,我温然笑道:“父亲过得可好。”

父亲抚了抚须笑道:“圣上如今很厚爱顾家,你在宫里过的可好?”

我淡淡笑道:“孩儿一切安好。”

父亲唏嘘道:“当年我为保顾家将你送入宫门,你可怨我?”

我笑道:“父亲若当年不送孩儿入宫,又哪有今日的德妃,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皇上是如何识得孩儿?”

父亲闻言神色有一丝慌乱,倏尔笑道:“皇上当年微服私访,恰经扶风,想是那时识得你。”

我心思一转,扶风不过是水乡小城,凤弦怎会去那儿微服私访,不过又转念道兴许真是在游山玩水途中与我有一面之缘,只是我却无半点映像。

父亲端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顾家做的,你今后只管提。”

我笑笑道:“孩儿明白,朝中新科状元柳皓轩是我的人,望父亲多多扶持他才好。”

父亲点头道:“你在宫里诸事小心,若有妃嫔争宠,你只管保全自己,如今顾家除了为父就只有你能支撑,为父往日对不住你母子,往后一定好好待你母亲。”

闻言,我心下生出几分感动,血浓于水,忽而念道两个哥哥被“嫁”入南阳公主府中,不禁笑道:“父亲,不知哥哥们在公主府中过得还好?”

父亲颇有几分尴尬道:“听闻福伯曾在外碰到过,说是比以前还胖些,想必过得还不错。”

父亲到底还是念着他们,不过给公主做驸马,总比游手好闲四处败坏顾家名声好得多,父亲似也松了口气,终不必再为这两个废物操劳。

过后,又与父亲聊了聊朝纲大事,这些大多都已从薛怀安处知晓,无外乎新政实行步履维艰,不得章法,我曾略略与薛怀安提了提,应先让百姓明白新政能与他们的好处,得到百姓支持,再大力实施,否则百姓不明,官僚打压,这场新政怕是会如昙花一现,不得长久。

聊了许久,父亲唤了人引我下去歇息,走了几步,我念着母亲便移步入了她房中看她,母亲神色安详地睡在床上,我笑了笑,弟弟也不闹腾,今后定是个懂事听话的,转身见不远处的枣木箱上放着几件花花绿绿的小衣裳,不禁止了步子拿到手中把玩,轻巧精致的很,想着幼时母亲也常做小衣裳与我穿,唇角又是一笑,衣裳底下放着从老宅中带来的枣木箱子,似乎跟了母亲已很久了,只是很少见她打开过,我不禁有几分好奇,悄声打开箱子,见放着只盒子,并几件褪了色的旧衣裳,盒子里放的也不过是放旧了的首饰,正想关上,忽而脑中一怔,将旧首饰细细看了看,做工似乎与司制局的相仿,这点翠工艺可不是民间手工匠可做成的,难不成母亲入过宫,我又翻了翻,见衣裳底下放着只小布包,我层层打开,露出几点青绿之色,母亲翻了翻身,我恐惊扰到她,急将那物揣入怀中,轻关上了枣木箱,见母亲并未苏醒,悄悄离开。

至夜,母亲留我吃饭,凤弦却唤了人来接我回宫,我只得笑道:“等弟弟满月,我再来看母亲。”母亲恋恋不舍地送我到门口,父亲站在她身后,也有几分不舍,我扯了扯嘴角挤出几丝笑意,恍惚地上了软轿,将怀中布帕打开,一枚青玉龙纹玉佩发着幽幽绿光,躺在手心。

六十一、夜惊魂

自从从娘家回宫后,我便夜不能寐,老梦见灼灼火焰烧塌屋子的影像,凤弦向来觉浅,我时常半夜起身喝水惊醒了他,不禁十分愧疚,他却似不在意地搂我入怀,方睡得安稳。

我将本厚些的书卷里挖了个槽,悄将从母亲处拿走的玉佩嵌了进去,那玉佩我细细与凤弦送我那枚比对过,竟分毫不差,心中疑虑丛生,莫非母亲真与皇室有所牵连,她如何得这玉佩,元公公曾说这玉佩仅此一枚,还是先帝赏与凤弦,怎又会多出一枚来,兴许晚碧能替我查出些头绪来。

心下主意已定,我唤来晚碧淡淡道:“碧儿,去替本宫查查,这宫中可还有前朝宫女。”

晚碧迟疑片刻笑道:“主子,怎想起这来,前朝的宫女儿早被遣散了,哪还有剩的。”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沉思之际,忽想到冷宫之中尚有些年老内监宫女,兴许知晓此物,我定要找个机会查个明白。

隔夜,我挑了只千角宫灯,悄无声息地进了嬉春宫,这里是凤朝入了冷宫的妃嫔幽居之地,前朝的妃嫔早殉了葬,如今嬉春宫冷冷清清,并无什么人在,我挑着冷火静静走了半圈,见没什么动静,想着没什么人正打算回去,转角却撞见一端水的老婆子,想是被我吓着了,哐当一声,盛水的铜盆砸到地上,溅了我一裳子水,我正暗叫倒霉,那婆子见我却似见了鬼似得惊呼道:我没杀你,不是我杀你的!来人啊,救命啊!边呼着边见鬼似地逃,我大喝声道:“站住!”她便定了身似得定在原地,倏尔又转身跪地死命磕头道:“娘娘饶命啊,不是老奴害你的,你要怪就怪宸妃,全是她叫老奴做的丫。”反反复复,口中尽是这几句。

我压着嗓子道:“宸妃叫你做了什么?”

那老婆子紧闭着眼边磕头边道:“是宸妃娘娘叫老奴封了屋子,老奴没放火啊,真的不是老奴啊娘娘,放过老奴吧,阿弥陀佛,娘娘开恩啊。”

我叹口气,想这婆子是被吓疯了,便过了去扯她衣裳,她仰头看了我一眼,吓得连滚带爬地又往后挪了几步,我无奈地掏出袖中玉佩沉声道:“你可识得此物?”

说罢步步逼了过去,老婆子伏地泣道:“冤枉啊娘娘,当年真的不是老奴放的火,谋害二皇子不是老奴啊,娘娘。”

我忍不住轻踹她一脚道:“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鬼。”

老婆子惊疑地半睁开眼,又对着月光瞧了瞧,想是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只抽气道:“吓死老奴了,你是什么人,怎和梅妃长这般像?”

我冷冷道:“我是谁,你还是不晓得的好。”

兴许被我这气势骇到,老婆子又颤了颤往后挪了挪,小声道:“你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又惨白了脸抖着手,指着玉佩道:“你怎么会有这玉佩。”

我眼色一凌,拔下她头上钗子抵住她喉咙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老婆子未料此变,抖着身儿哀求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我冷笑道:“宸妃做过什么,还有这玉佩有什么来历。”

老婆子吞吞吐吐地将当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原来她本是宸妃身边的宫女,先帝在位时曾独宠李颜,也就是旧朝的宸妃,而后如今的太后进了宫,虽出身远高于李颜,却不得圣宠,而后太后向先皇引荐了梅妃,先皇立刻被她迷住,爱屋及乌连太后也宠爱起来,祭天之时梅妃更是以一支白纻舞艳绝于世,在那之后,太后与梅妃同怀上皇子,李颜自是对梅妃恨之入骨,趁着先皇御驾亲征之时谣传宫内起了瘟疫,将海棠宫封死,太后百般阻挠也未能救下梅妃,而先帝归来之际,海棠宫却突发大火,将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而李颜在那之后被先帝处死,如今的安王当初的太子也被废位,至于那枚玉佩,那是先帝留给梅妃与太后未出生的孩儿的玉佩。

我万念俱灰地离去,脚步浮软地撑在柱上掩袖悲泣,我拭了拭泪,兴许这一切仅是巧合也说不定,沉吟片刻,鬼使神差地又折了回去。

冷月下,我恍惚地看见女子清瘦的背影,而方与我说话的老婆子干老的脸上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直勾勾地对着我,我心猝尔突突狂跳,压抑着嗓子叫道:“晚碧。”

她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微侧过脸,手中的宫灯啪的一落,果真是她。

六十二、销魂曲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我怒不可遏地上前抓住晚碧双肩拧眉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晚碧满脸惊慌地看着我,沉默不语,良久,我推开她定了定神,冷冷地别过脸去,拾起地上摔落的宫灯转身离开。

我早该知道,她是凤弦安插在我身旁的人,我的一言一行早已掌控在凤弦手中,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人竟是我的兄长,我断了魂似地回了熙媛宫,躲进黑漆漆的屋中,一遍又一遍回想入宫发生的事,凤弦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或许连我的入宫都在他设计之内,我不敢继续去想,任泪水肆意流淌,彻夜不寐。

翌日,晚碧回了来,我视而不见地未曾理她,宫里人都察觉到我与晚碧间的异样,私下里都在猜测她如何惹恼了我,内务府大太监张公公一大早急着找来,向我禀告发现嬉春宫中老宫女被杀一事,皱着老脸推测宫里藏有刺客的可能,我不咸不淡地打发他回去,他未敢多言,离了去。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这夜,我屏退了下人,独自出殿外透透气,天上挂着几粒疏星,清冷的风吹得醉人,不知不觉走到柔福宫外,隐约有琴瑟之音漏出,我不禁止步,轻敲宫门,见无人来应,推了推,门竟开了。

院里后庭竹中端坐着花娘,着着素净的蓝羽纱裙,发丝用枝白玉钗简单挽起,目色沉静地望着远处发呆,柔和的曲音在她白皙纤细的玉指间泻下,院里落了一地的月光,她似乎还是那年冬日我所见温柔如水的女子,纷纷扬扬的雪花下,站在街角,搓着冻红的小手细细呵气,秀丽的脸上露着恬静的笑,毫不犹豫拿钱与我买米,虽然我并未接受,但那份情义我却铭记于心,难以忘怀。

我踏进了院门,她自是看见了我,忙起身行礼,我走近她身旁轻笑道:“你怎一个人在院里,底下的宫女都到哪儿去了。”

花娘垂下眼眸浅笑道:“喜儿,之桃在屋里下棋玩儿,其他的臣妾都叫她们先行睡了。”

我叹气道:“你宫女的宫女怎这般没规矩,把主子一个人丢在院里,自己去玩儿了。”

花娘柔柔笑道:“是臣妾叫她们去玩的,最近心里烦闷的很,臣妾想独自呆会,才叫她们别出来打扰。”

我用指拨了拨琴弦,琴音清脆悠长,虽比不得鸣风,却也是把难得的好琴,温柔笑道:“可否为我再奏一曲。”

花娘轻轻点了点头,正了正身,沉思片刻,又奏出一曲“漓水调”,琴瑟之音带着淡淡清愁,透着扶风水乡的气息,说不出的凄凉,我想我有些痴了,不禁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满江深夜月明时。”

花娘闻言抬眸对上我眼,如泉的清澈坦然,正欲启唇说些什么,我却一眼瞥到翠竹上绕动的一抹青翠,和着竹影难以发觉,眼色一凌,急将手中折扇朝蛇掷了过去,花娘扭头一瞥,脸色煞白地惊叫起来,谁知那蛇却并未被吓走,扑身向花娘咬了过去,我慌乱地挡了过去,青蛇咬上我肩,我忍着痛将花娘护在怀中,却嗅到她身上的鸡冠花汁味,忙扯下她衣裳往远处一砸,那蛇果顺着味儿往远处爬去,我却有些站立不住,视线也模糊起来。

“公子,你有没有事?公子?”耳边是花娘啜泣声

我软软地跌在地上,细细麻麻的刺痛爬满肩头,花娘惊慌地上前托住我,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冷喝:“你们在做什么!”

凤弦,心底轻轻念了声,便昏了过去。

六十三、冰释

头有些昏沉,若非听见凤弦怒火中烧吵嚷着要将御医拖下去砍了,还真不想睁眼,我咳嗽两声,他忙凑了过来,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淡淡倦意,心下一软,低语道:“皇上,微臣无碍。”此话出口,方发觉喉咙干哑晦涩。

何太医见状忙跪道:“启禀皇上,德妃现在只是余毒未清,性命已无大碍,假以时日,老臣保证德妃一定会药到病除。”

凤弦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们先下去,有事朕再传你们。”

何太医见状忙跟着内监宫女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凤弦从香几上取下只青玉包金茶盏喂我喝水,我轻抿了几口,软软窝在他怀中,呢喃道:“皇上可去看过花良媛。”

凤弦蹙眉道:“安心养病,她就这般让你记挂?”

我沉脸道:“她肚里还怀着龙子,受了这么大惊吓,惊到胎儿怎么办。”

凤弦扯了扯唇道:“你管这些做什么,安心养好身体才是,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上哪儿找你这风流韵致人来。”

我恨恨剜了他眼淡淡道:“她怀的是我小侄子,我如何不关心。”

凤弦手臂一僵,我闭上了眼,不知他会作何反应,沉默许久,他幽幽叹气道:“你都晓得了?”

我闷闷嗯了声,冷然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凤弦平静道:“若非有这段前缘,朕这生怕都不会遇见你。”

我百感交集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为了在凤宫谋生我曾不惜出卖自己的父亲,保全自己,为了攀上后位,不惜设计陷害别的妃嫔,经历这么多,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自以为操纵全局却原不过是他手中早已布下的棋子,眼眸落下几滴清泪,我欲要推开凤弦,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冷言道:“皇上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凤弦颔首贴着我的脖颈,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曼声道:“朕幼时时常见父亲对着一张美人图发呆,你像极了那画像上的女子,朕听闻梅妃的家乡在扶风,就去了那地,朕当时就坐在隔街的茶楼上,你站在楼下不远处,倔强地与卖字画争执着什么,神气得很,朕便看上了你。”

我想了想,似乎有次出去卖字画,曾与书贩子争执过,想就是那时候,凤弦捏住我下颌,对上我眼,眯眼道:“你最好没有离开朕的心思,就算你是朕的臣弟,朕也有很多法子让你乖乖留在朕身边。”

我凝眉道:“皇上难道不怕天下人诟病?。”

风弦不可一世笑道:“天下都是朕的,朕宠爱你,谁都阻挡不了!”

我轻轻睥了他眼,淡淡道:“我若还未被那些女人算计死,皇兄的想法还是可行的。”

凤弦果冷了眸子,沉下了脸,压住我肩,吻了上来,含着我唇,好半天不放手,推都推不开,我涨红了脸心下一狠,轻轻咬了咬,凤弦吃痛地松开,我趁势委屈地靠在他胸前,皱眉哀求道:“皇上,可容我好了再说。”

吃准他不会发火,他果隐忍地看着我道:“那时可得一齐补上。”旋即又道:“不许有别的想法。”

我心底轻叹口气,除了陪他老死宫中,我还能有何别的想法,除了他,凤宫还有什么令我放不下,我的亲母,那个叫梅妃的女子我无半点印象,她也不过是三妃争斗中的牺牲品,李颜早已被处死,恩恩怨怨都如过往云烟,消散不复还,不过,仔细想了想,薛怀安怎会求我相助安王,果然是只狐狸,怕是也早知道此事,把我算计进去!

我将手放进凤弦的手心浅笑道:“皇上可陪我歇息会。”我确实累了,现在还无暇去找他们算账。

凤弦缓转了脸色,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在怀中,轻抚着我的背,我依旧若往日一样靠在他胸口,温温暖暖的很舒服,又忽想到凤弦若这时又四处宠幸妃嫔,冷落花娘,对胎儿不好,遂婉言道:“没好前,皇上可否不去别宫。”

凤弦眼眸泛着危险的光,柔声抚慰道:“除了你身边,朕哪儿也不去。”

看来,不用我动手,凤弦也会好好收拾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唇角偷偷勾起一抹弧线,沉沉睡去。

六十四、秋猎(一)

此事后,柔福宫里里外外被换了个干净,当夜宫里值班的内监宫女都被杖毙,我特意将柳皓轩送来的陈太医安插在了花娘身边,以防再有不测,本想着宫里应会消停几日,不料花娘曾是官婢之事却在宫内传了个遍,凤朝极注重出身,凤律娶婢者,徒三年,她虽入宫脱了奴籍,曾为官婢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也是为何她怀上龙裔仅封了个良媛,这撒播谣言之人当真歹毒至极,看来幕后之人并不打算收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禁又忧患起来,唤了晚碧悄查此事。

不久,晚碧查出是李枝枝在宫里嚼的舌根,闻言我不禁冷笑连连,自己甘愿被人当刀使,就别怨我心狠。

“主子,该如何做?”晚碧恭顺地立在一旁,带着几分谨慎。

我拿茶水漱了漱口,口中苦得很,这竹叶青当真毒的很,连着吃了半月的药,还有些虚寒,我冷然一笑道:“若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就永远发不出声才好,去熬碗半夏熬成汁,给她送去,就说本宫赏她的,看着她喝完,不许吐出半滴!”

晚碧恭谨应了,正要离去,我眼眸一转,幽幽道:“站住。”

晚碧身子一顿,缓转身子半跪道:“主子。”

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记着,本宫才是你主子,若再背着本宫行事,本宫决不轻饶”

晚碧咬唇急跪道:“主子,奴婢知错,奴婢今后定当对主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缓言道:“本宫信你,去吧,带上绿蕊,她是个不怕事儿的主,若有人阻拦,让她教训。”

晚碧忐忑起身,出了去。

若不说这番话,往后与碧儿之间难免心存芥蒂,希望她明白我的苦心,我长长吁了口气,但愿此事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算着时间,凤弦快要下朝,我又唤了叶儿画屏进来伺候我更衣洗漱,若一直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知何时他才放我下床,叶儿挑了件新制的水墨细纱金绣兰裳披在月白儒衣外,衣襟处用墨黑织锦细细包好,格外别致,款式倒与以往不同,问后方知司衣局上上下下尚在调查之中,张公公便新挑选了些人纺制服饰,我冷然一笑,那鸡冠花正是这月份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这么查能查出什么来,最后不过推出几个倒霉的了事,不过,这突现的蛇倒是古怪。

屏退了下人,我独盘坐在大山水屏漆金绘檀木床上,散着发,执着枚黑子对着棋盘发愣,熏笼中燃着龙延香,比起乾坤殿里的檀香味淡些,很易催人入睡,不知何时,身后有人搭了件紫貂皮雪绒边披风到我身上,我兀得一惊,偏头见凤弦正静悄悄看着我,眼里尽是笑意。

我抿唇笑道:“臣参加皇上。”

凤弦疼惜道:“怎这般不惜身子,不在床上好生歇着,下地做什么。”

我丢了棋子,勾唇道:“臣已痊愈,谢皇上体恤。”

凤弦抚上我背,揽我入怀轻笑道:“明日朕要去围场秋猎,你可同朕前去?”

我脸微微一红低声轻喃道:“可臣不擅骑射,皇上到时莫要笑话臣。”

凤弦朗声笑道:“朕只想长烟陪着朕,朕怎会笑话你,待到狩猎完,朕还要在行宫大宴群臣,到时你与朕一同参与庆宴。”

我微微一愣,这还是头一回会见朝廷大臣,微侧过头,见凤弦在身后轻嗅着发丝,脸上又是一热,轻咳声道:“皇上可要用膳。”

凤弦微抬起头,转眸道:“听说你将李贵嫔毒哑了。”

我心底冷笑声,刚下手就有人将这事捅到凤弦面前,我长眉微蹙轻嗔道:“皇上是想向我兴师问罪不成。”

凤弦笑道:“长烟此举令朕痛快的很,怎会怪罪于你。”

我微眯了眼道:“臣这招怕是治标不治本,若不斩草除根,怕是后患无穷。”我这是在催他尽快动手,朝中自从兵部施行三军分制后,兵部尚书大权一落千丈,薛怀安已拥朝中大半势力,足以与右相分庭抗礼,我不明白为何凤弦迟迟不动,每次看见吕容华就是一阵恶寒。

凤弦轻笑声,在我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走吧,陪朕去用膳。”

我叹了口气,被他拥着出了去,或许是我顾虑过重,洞若观火的他应自有计较,或许是我还未察觉罢了。

番外:啼鹃恨未消(太后篇)

我是温国公家的嫡女,从小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梅儿是父亲收养的养女,五岁进的府,她进府那日门外积着寒雪,我被奶娘抱在身上,她乖巧地被父亲领进了府,成了我儿时的玩伴,梅儿长得极美,母亲有时看她会带着几分怨毒,我不知道为何,也不敢去问,我大概是家门中唯一喜欢梅儿的人,琴棋书画,歌舞曲艺没有她不会的,老师傅赞她极有灵性,学什么都一学就会,我有不会的,她都会细心教我,其实我不喜欢这些,我想能陪未来夫君闲时填填词,下下棋就好,我母亲什么都不会,不也做了主母。

而后入宫的那几年,我都会倚窗想念在家的日子,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父亲位高权重,但凤胤的心思全在李颜身上,那个才貌姿色远在我之上的女人,当然受冷遇的并不仅有我,入宫的小主许多连凤胤的面都未曾见过,也有见过引起几分留意,还未得宠就成了一缕冤魂,我不喜欢凤胤,但我更不喜欢李颜,恨极了她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她就是天上那轮皎月,而我们都成了陪衬的零星,日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年后的大选,我竟在宫里看见了梅儿,听闻凤胤对她一见倾心,立封了昭仪,她着着素纱海棠裙站在杏花下瞧着我,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亦如多年前站在她站在雪门外,她握着我手诉说我离去后对我的思念,方知家族见我久不得宠,便想送我表妹进宫,出身算什么,对家族来说能获圣宠才最为重要,我母亲,那个老实木讷的女人,竟用药粉毁了表妹的脸,推了梅儿进宫助我,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的成败荣辱关乎着她在温家的地位,那一刻,我才觉我不独独为自己而活。

梅儿的到来给死寂的凤宫添了一分生气,凤胤很喜欢她,他看梅儿的眼神比李颜深,比李颜久,李颜的失宠也在意料之中,玉碎方能修补,可男人的心若变了,就若断线的纸鸢回不了头,梅儿的受宠连着我也引起了凤胤注意,他有时也会到我宫中陪我下棋,其实我更喜欢与梅儿下,他棋技远不如我,我却总得想着法儿讨他开心让着他,若输的太惨,兴许他下次就不来了,而我与梅儿,却是她讨我开心,让着我。

梅儿独享专房之宠,宫里的妃嫔都嫉恨她,唯有我没有,过去我没有,现在自然也不会,凤胤并不是我心中所想的夫婿,我要的不过是权势,而我已成除了梅儿凤宫最受宠的女人,成了凤宫唯一能与李颜并驾齐驱的女人,我看得出来,李颜是真心喜欢着凤胤,往日总若即若离地吊着他,如今他却看她一眼都觉厌烦,李颜不温不火地待着,我知道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梅儿与我都抹杀的时机。

边外硝烟四起,那年冬天,凤胤不得不御驾亲征,而那时我与梅儿都已怀上他的孩子,我心底发凉,愈发不安,果然在他离开后,宫里突发瘟疫,不少的宫人都染病身亡,而李颜,那个阴狠的女人竟带了人封了海棠宫,诬陷宫里有人染了瘟疫,将梅儿关在了宫里,势必要除去梅儿,我忙唤了人出宫找家里帮忙,母亲回了我信,素雪的信笺上只有四字,杀子保母。

我痛哭了一夜,对于家族来说,我与梅儿不过是任他们操纵的玩偶,母亲竟一点旧情不念,让我在这时对梅儿下手,我早该觉悟的,在温府,他们虽宠着我,当初却不顾我的感受,硬将我送入宫,求的也不过是荣华富贵,何曾管过我的死活,而这些年,却只有梅儿是真心待我。

我带人敲碎了海棠宫的门,梅儿神色平静瞧着我,微笑着:“我知道,南儿不会丢下我。”我紧紧抱住了她,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却轻推开了我让我离去,她眼里带着冷意紧抓住了我手:“我必须留下,她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她必须死,凤胤心里还有她,若不如此,他绝狠不下心。”

梅儿好似随风飘散的烟火,我不舍得看着她,最后却悄声离开了海棠宫,李颜没有丝毫的怀疑,还以为她用梅儿是罪臣遗孤那可笑的言辞控制了我,就算凤胤知道梅儿的身份,她也绝动不了梅儿分毫,没有男人会忍心去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她们都在赌,赌凤胤的真心,而这场赌注无关乎我,我只想保全自己的孩儿,毕竟,我也只是个女人。

凤胤凯旋而归的前夜,海棠宫火光四起时,我正生着弦儿,小蝶抱着梅儿的孩子进来啼哭,两个孩子的哭喊混杂在一起,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蝶,我不相信,不相信梅儿就这样离我而去!小蝶告诉我梅儿说这是最好的结果,那火,竟是她亲手所放,她甚至让海棠宫所有的人与她陪葬,我悲痛欲绝地合上了眼,眼角滑下一道清泪,最后,我瞒着家里将小蝶和梅儿的孩子连夜送到了顾家,威逼顾家留下了她,只说是与侍卫偷情生下的孩子,当然我也许诺日后定扶持顾家,不然那迂腐的顾彦如何坐上御使之位,这凤宫太冷,太黑,梅儿已葬身这肮脏的污水中,我只希望那孩子过得自由些。

再然后,凤胤果如梅儿所料,杀了李颜,将李家满门抄斩,那一刻,我却没有半分欣喜,我所有美好的感情早随梅儿而去,凤胤的眼中也从未有过我,他看见的只是梅儿的影子,而我却连影子都没有,我只时时想起梅儿曾说过的一句,我来,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些。

弦儿像极了凤胤,深沉的有时让我都看不清,他对任何人都是副冷淡模样,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太小,还不懂世间情爱,然而,日子越久却让我越觉他薄情寡欲,丽妃有多爱他我看在眼里,弦儿却在利用过王家后便将她弃如敝屣,再未多看一眼,这孩子还是我亲自挑的,美貌,才学,沉稳大度,若好生培养,兴许将来还能做个好皇后,弦儿却冷眼相对,捏碎了那孩子所有的希望,最终走上了条不归路,但我没想到,弦儿会喜欢上梅儿的孩子,竟唤了人仗杀了我派去的人,还送到我宫中向我示威,我不禁笑叹,弦儿早已不是还需要我在一旁扶持的孩童,罢了,最后,我还是在鹤顶红和绝子中选了后者,全当报答当初梅儿以命相惜之情。

哥哥带兵发动宫变之时,我正站在角楼上观望,凤台上弦儿怀抱着烟儿,那个像极了梅儿的孩子,那怜惜的模样好似凤胤与梅儿当年,那个多情的帝王,最后用尽余生去想念一个女子,那刻,我才觉当初没有做错,没有害的弦儿步上凤胤后尘,痛不欲生地日日活在思念之中,心都丢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六十五、秋猎(二)

二日,我与凤弦起身赶往禹城围场,他着了身狐皮大衣,头上戴着顶银鼠软帽,看着比平日更为精神,我则换了件玄色锁子纹劲装,绑了发,脚底踩了双鹿皮软靴,既要会见大臣,穿着自然要思忖着些,参与秋猎的有不少是王侯将相,武官居多,穿的太过女气怕是会受人鄙夷。

路上,凤弦悄置了辆马车放到后头供我歇息,待到禹城外换乘骑,蕊儿闹着要来,我便令她着了男装跟在身旁,兴许久未出宫,见什么都是新奇模样,我则百无聊赖地透着薄纱看着车外,手里的扇子习惯地往手心里敲着,盘算着还有多久才到

禹城,宫里安逸久了,连这小段路程竟都有些乏力。

到了禹城外,城池上飞卷着火凤军旗,凤弦狂放不羁地昂头勒马上前,一派帝王之气,守城的众将立即整齐划一三呼万岁,拜于马下,凤弦大笑着扭头向我看去,我架上匹枣红马,长鞭轻甩,行到凤弦身侧,与他并驾齐驱进了禹城。

接驾的是禹城太守杨震,剑眉飞鬓,马脸长须,着一身灰青儒衣,一看就是文举出身,不言苟笑地护在一旁,与众侍卫拥着我与凤弦进了御营,御营里,薛怀安早候了许久,见我与凤弦已至,忙率了不少武官上前接驾,风流昳丽的仪容在一众黑面壮硕的武官里显得更为扎眼,好在薛怀安极有气度,倒也镇得住这群猛将气场。

凤弦下马指鞭笑道:“薛爱卿可已安排妥当,怎不见别的公侯王爷,就留了你在这。”

薛怀安儒雅笑道:“除了远些的雷石,大耳两处公侯晚些个来,别的侯爷均已来齐,现住在禹城里的驿馆,安王爷去了周国公处住着,明儿秋猎开始再同别的侯爷一起过来。”

凤弦笑了笑,未在言语,入了帐,我看了薛怀安眼,也随凤弦进了去。

凤弦瞥了眼蕊儿淡淡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绿蕊脸色一红,踌躇道:“我……我进来伺候主子。”

我勾唇轻语道:“想是御营皆是男子,她女孩子家不好意思出去。”

凤弦邪邪一笑,一把揽过我腰,抵在我耳边轻笑道:“爱妃认为,她在里面就好意思?”另只手缓缓往我脊背下滑,我窘得耳垂快滴出血来,羞红了脸欲要挣开,凤弦却紧紧环住我身子,一把扛了起来,侧着眼角,屋里哪还有绿蕊的影子,早跑了出去。

榻上,我轻推了推凤弦叹气道:“弦,待到晚上可好。”

凤弦却一手扒开了我底裤,喘气低语:“先让朕做一遭,待到晚上自然还要疼爱爱妃。”

我闻言不禁轻合了合腿,身上一凉,里衣被扯了开,凤弦急吻上颈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勾的心砰砰直跳,已有好几月未行这事,我喘了口气道:“弦,等等。”他却低笑着堵住我嘴,勾着我唇不住吸允,那处不住蹭着我下身,不知用何处摸出只珐琅小瓷盒,挖了些许凉膏抹上我的粉嫩,激得身子又是一阵酥麻,我微喘着气儿,贴在凤弦心口上,秀腿紧夹着凤弦的腰间随之摇曳,收着嗓子不敢叫出声来,若是被守兵听见,我面上又是一羞,往凤弦肩上轻咬了口,谁知他却撞得愈加狂肆,毫不顾忌地架上我腿又是一顶,直至我脱力蜷着身子,再不动弹,方停歇了搂着我身子睡去。

夜里,我自然起不了身,绿蕊唤了守兵搬了只木桶烧了水来与我净身,软着身子洗净了便卧到绒被内歇息,不知何时,鼻尖嗅到股肉香,睁眼见凤弦拿了只鹿腿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可饿了,将士们在外烤肉,朕拿了些来,你可要吃。”

我不做声别过脸去,凤弦干笑声讨好道:“小絮吃些吧,饿着肚子,心疼的还是朕。”抵不住他再三软语,我瞪了他眼,倚到他肩上,让他拿了刀细细切与我吃,略有些膻味,却十分香软酥脆,凤弦亮着眸子低声轻语道:“明天,叫你看看朕的箭法,定夺个魁首回来。”我哪里管他,吃饱喝足,佯寐着闭了眼儿,不然不知明天还去不去的了呢,许久,凤弦息了声,见我早窝在他怀中暖暖睡去,只得幽幽一叹,搂着我安静睡了,全然不觉我悄勾起的唇来。

六十六、秋猎(三)

翌日,凤弦神采奕奕地换乘了匹黑影马,领着众人往围场赶去,我有些吃力地夹着匹赤红马跟在凤弦身后,早日起来,方觉大腿内侧蹭红了皮,扶风那处很少有人骑马,不像凤城马场众多,我不禁叹气,只得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想着法儿追赶着,莫掉了队才好,好在这匹赤红小马格外温顺,也不恼我胡乱勒它脖子,哒哒地紧跟在黑影尾后,令我安心不少。

到了围场,凤弦翩然一番下了马来,我泛红了脸唤了绿蕊扶手下了来,腿都有些打颤,凤弦眼角余光一扫,行至我身侧低语道:“可有不适?”

我淡然笑道:“无碍,骑不惯马,有些颠簸罢了,比不得皇上骁勇。”

他抚了下我身后笑道:“走吧,过会你与那些侯爷都在围城里坐着,好生歇息下。”我恭顺一笑,跟了去。

围城内,薛怀安掠身下马行礼道:“围场已布置完毕,请皇上过目。”

凤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怀安笑道:“有劳薛爱卿了。”

围城内,已排了一圈座椅,上座是张铺着虎皮的鎏金椅子,想必是给凤弦准备的,我挑了张离凤弦最近的座椅坐了下去,好歹我也是正一品德妃,这些公侯爵位再高也高不过我,晚碧讷讷地跟在我后头,颇有些心不在焉,全然没有平日伶牙俐齿的厉害劲,我暗暗发笑,这丫头许是被这些勇猛的武将震着了,未多想,向各路公侯看去,安王穿着身紫青王侯袍,依旧一副清冷模样,几个年轻侯爷也未搭理他,身边只有个穿着麒麟纹饰的老人与他说话,想必就是周国公,众人坐下,向我与凤弦行礼,大多侯爷见我都略带恭敬之意,唯有一铜眼朱唇的男子对我略有不敬,神色很是不屑,我神色从容地笑了笑,压低声道:“蕊儿,那人是谁?”

绿蕊低语道:“那是开国功臣魏将军之子,如今已封了禹中侯。”

我了然笑了笑,魏家倒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不过听闻魏崎仗着有战功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士大夫,这样傲慢无礼的人,怕是不会混得长久,想是位次于我,心有不甘吧。

凤弦愉悦地朝着众人道:“今儿一定要玩的痛快,不若挑几个猛将竞猎,得魁首者,朕定有重赏。”

华国公笑道:“老臣年老体弱,不能狩猎,请皇上让老臣挥旗,略尽绵薄之力。”

凤弦笑道:“那就由华国公挥旗,可还有人参与。”

底下不少猛将上前请命,凤弦眼眸一转,看向安王朗声笑道:“皇兄可有兴趣,与本王一决高下。”

安王淡淡道:“皇上勇冠三军,盖世无双,臣不是皇上的对手。”

凤弦呵笑道:“皇兄过谦了,朕记得父王在世时,常夸你骑射过人呢。”

安王眸色一暗,拱手不语,我温然笑道:“不过是竞猎玩罢了,安王何必推辞,兴许还真夺个魁呢。”

我言一方,气氛方缓了缓,凤弦别了眼元公公道:“还杵在着做什么,去将本王的飘雪牵过来。”元公公忙应了牵过来匹雪色白马,圆目尖耳,四蹄修长,一看便是匹好马,少顷,别的公侯的马也被牵了过来,均是高头大马,看着也不错,我走至凤弦身侧,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飘雪的脸,粗大的鼻孔喷着热气,打在我胳膊上,凤弦笑道:“看来飘雪很喜欢你呢,也马野得很,平日从不让外人近身。”

我浅笑道:“臣又不是外人。”语毕将马鞭递给凤弦

凤弦骑着马儿在我身边转了两圈大笑道:“你且回去,待朕夺个魁首给你瞧瞧。”说完扬鞭一抽,飘雪如闪电般疾驰而去。

华国公抱着杆大旗一挥,颇有些滑稽,众人也扬起鞭子,十多匹马若离弦之箭飞去,我转身看了眼身后,只余下些文官老臣安坐在原位,回了座,薛怀安云淡风轻地与老臣谈笑着,有意无意地往我这处瞟上几眼,想必在观察我的神色,我轻笑不语,细细低头品茶,倒是蕊儿,我微蹙了蹙眉,薛怀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这样的人,还是莫要沾染的好。

过了会,薛怀安忍不住道:“德妃认为这场竞猎谁会夺得魁首。”

我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皇上。”

身侧一老臣插言道:“这可说不准,就说许爵爷和王国公,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据说王国公尤擅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

我抿唇一笑,摇扇笑道:“本宫拭目以待。”

日落,一队人均赶了回来,最显眼的是王国公,竟捆了只花豹回来,往地上重重一扔,花豹不住哀嚎,王国公向众人大笑道:“快来看我猎的豹子。”老臣不住竖起手来赞道:“可许多年头没见过这凶兽,你竟制得住它。”

我起身笑道:“国公果然勇猛。”

王国公得意一笑,别的武官也将猎物丢了过来,许爵爷捉了只豺狼,也是十分厉害,别的大多都是些麋鹿,野猪,山兔寻常猎物。

我有些担忧地往远处眺了眺,安王与凤弦久久未归,我不免担心起来,不多时,安王骑着他那匹青鬓马回了来,丢下两只羚羊,众人见了也喋喋惊叹,这羚羊据说跑的可比狮子还快呢,竟也被逮着了,我凝眉看了眼安王道:“可否将马借我一用。”

安王有些惊诧地看着我,我未理会,翻身上马,正要往围场里跑去,绿蕊在身后叫道:“主子别去了,皇上回来了。”

我往前方望了望,果见凤弦骑着飘雪往这里奔来,我长舒了口气,忽得这匹青鬓前蹄一扬,我忙拉紧缰绳才未堕下马去,吓得绿蕊惊叫连连,我笑了笑,拍拍马头,极淡定地下了马,凤弦行近,跳下马来,众人忙迎了上去,看了看地上笑赞道:“呦,连豹子都捉得住。”王国公面有得色得得意笑起来,受着众人道贺。

我眼盯着凤弦含笑道:“怎不见皇上猎物,莫不是空手而归。”

凤弦融融一笑道:“朕若真空手而归,岂敢来见爱妃。”

我脸色一哂,嗔道:“皇上到底猎了什么,快拿出来与我瞧瞧。”

凤弦唤元公公拿出马背上的锦袋一开,从中提溜出只毛白细软的小貂来,黑溜溜的两只小眼珠子顽皮转动着,短耳长尾,粉嫩嫩的鼻尖一动一动煞是可爱,元公公忙奉承道:“哎呦,万岁爷,这可是雪貂,难见的很呢,万岁爷果然是福星高照,连这都遇得上。”闻言,众人皆围了上来,其中一名猛将道:“我在边关时曾见过紫貂,这白的还真没见过呢,一点杂色都没有。”凤弦正得意间,小貂滑溜一下窜了出去,元公公忙尖着嗓子叫道:“哎呦,快抓住,李爵爷你堵那边,哎呦,张侯爷,往你那跑了,别让它跑咯。”一阵混乱,那貂却哧溜一下飞扑上我的裳子,正想甩开,谁只这小东西顺着衣裳缩进了袖子瑟瑟着抖,我温然一笑,从袖中掏出那只小貂,数只眼睛便齐齐向我这处看来。

凤弦捧腹大笑道:“看来这小东西与爱妃极是有缘,爱妃若喜欢,就赠与爱妃可好。”

我摸了摸怀中小貂细软的皮毛微微一笑道:“谢皇上赏赐。”

薛怀安道:“皇上,这场竞猎谁为魁首?”

凤弦勾唇笑道:“爱妃怎么看?”

我扬唇笑道:“自然是皇上。”

众人闻言也皆不敢异议,又围了过来向凤弦道贺,我瞥了眼安王,见他依旧静静立在那处,颇有遗世独立之感,这样清冷的性子,想着他也算我半个哥哥,心里黯然一叹,别过脸去,笑吟吟陪着凤弦返营。

六十七、秋猎(四)

三日后,凤弦在禹城行宫大宴群臣,秋猎后我随着宫队驾车而返,远离这片粗犷的天野,禹城渐行渐远,只余飒飒秋风卷的旌旗翻转,绿蕊幽幽地透着窗纱看着窗外不语,纤指卷着一缕秀发,我不禁轻叹,这是真动心了么。

行至半道,宫队忽停了下来,我撩开窗纱瞧了瞧,元公公忙跑了过来,我问道:“这是怎的了,怎停了?”

元公公笑道:“德妃主子,前面不巧被山洪堵住了,绕条道便是。”

我笑笑道:“知道了,回去吧。”说完收了脖颈,放下窗纱坐了回去,弯着指头逗弄着小雪貂,小雪貂趴在腿上,扑腾着身子往身上窜着,咬着指尖不放,煞是可爱,正要与绿蕊说话,车子一转,车内轻悠悠晃了晃,想必已换了道。

我拿扇敲打了下绿蕊肩头笑道:“蕊儿是为谁惆怅为谁颦?”

绿蕊脸色一红,垂眸小声道:“主子说什么呢,我一个粗笨丫头也听不懂。”

我淡淡一笑,蕊儿与宫里许多丫头也大了,或许我该为她们想想出路,总不能陪着我老死宫中,这天下大着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还有许多的美景都未曾领略,怎能就在凤宫那片小小天空中枯败。

沉思间,怀中雪貂却忽的吱吱直叫起来,心中疑惑道莫不是山路颠簸不似官道平坦,被吓着了么,一声长啸,猛然车子一顷,身子一甩,头向车窗磕去,绿蕊也骇地惊叫起来,却稳稳抓住了我衣襟,将我往外用力一推,我便滚落出去。

不容思索,我忍通爬起身子抬眼一看,马车已被路边一棵矮松卡住半截,那脱缰的马早不知跑哪儿去,前面的宫队也乱成一团,我忙上前探身查看,突地被人用力一抱,回头一看,原是凤弦寻了过来,铁青着脸看着我,我急道:“蕊儿还在车里,快救她。”

凤弦忙喝令道:“来几个人,把车给朕拖上来。”周遭侍卫一听,忙七手八脚地去翻车,我轻颤着身子,抖着唇,半响说不出话来,散乱的发随山风胡乱吹着,不住祈愿蕊儿没滚下山去,凤弦紧紧抱住我不停安慰道:“别害怕,朕在这儿,没事了。”

未几,蕊儿从车里爬了出来,眼神还有些呆然,捂着胸口又叫唤道:“主子,吓死奴婢了,这什么破车!”

凤弦脸色一片森冷,侍卫统领已惊慌跪倒在地道:“皇上,卑职失职,求皇上恕罪。”

绿蕊上前掐腰骂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要是伤了德妃主子性命,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凤弦冷冷道:“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来何用,来人把他给朕丢下去。”

我默然片刻,冷脸推开了凤弦,凤弦忙道:“爱妃还有何不满。”

我淡淡瞥了已吓得半软的侍卫统领道:“他虽有罪,然罪不至死,皇上罚他五十军棍可好。”

凤弦皱眉道:“还不谢谢德妃,若有下次,朕定摘了你的脑袋。”

侍卫统领忙上前磕头谢恩,我感激看了看绿蕊,若不是她相护,说不准我已是崖下冤魂,凤弦搂住我肩道:“与朕同骑回去可好?”

我点点头,扶了扶衣袖方觉小貂还缩在里面,露了露头,许是见没事,一滑溜地窜上我肩头,趴在上面,龇牙咧嘴地朝凤弦叫唤,我叹了叹气,翻身上马,与凤弦一道返去。

靠在凤弦背上我轻声道:“皇上可晓得我为何不让你杀那侍卫?”

凤弦搂着我的手又紧了紧道:“他那样的人可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说到底还是朕疏忽了。”

我笑道:“肯用这铤而走险的法子,可见那人已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凤弦轻叹一声道:“再给朕一些时间,朝廷正处内忧外患之际,东华宫变刚过,边关战火暂歇,朕还未来得及整顿朝纲,实在无暇顾忌他事,等朕忙过这段时日,定好好补偿你。”

我瞥了眼欢快骑着马跟着侍卫跑着的绿蕊道:“蕊儿可也是皇上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凤弦笑了笑,也看了眼蕊儿悄声道:“她可不是,若朕没猜错,她该是母后宫里的人。”

我被他话骇得心又是一跳,太后竟也安插了人在我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事我不知晓,凤弦宽慰道:“母后送宫女是常有的事,她若是探子朕自会帮你处理。”

我笑道:“你也别多心了,刚若不是她,我可再见不到皇上了。”

凤弦身子一僵,沉吟片刻道:“上回那发了疯的李氏要杀你,朕本该挡在你身边,谁知让别人抢了先,这回你出了事,朕又不在身边,老天若要收人,也该收一双,莫要只收一个才好。”

我啐道:“皇上说什么晦气话,我才不要死呢,凭白便宜了别人。”

凤弦低低笑了笑道:“你这是舍不得朕还是在与别人赌气。”又拢了拢我腰道:“朕此番回宫后,再不去别宫,只宿在你那处可好。”

我心里一阵欢喜,面不做声道:“可太后那里,皇上怎么交代。”

凤弦笑道:“宫里传来消息,许太医诊断花良媛怀的是男胎。”

我微微一愣,不想真是个皇子,难怪宫里的人已耐不住下此等狠手阻我回宫,我沉了眸子道:“皇上可要给她个位份,毕竟她可是将来大皇子的娘亲。”

凤弦淡淡道:“朕已想过,待她产下孩子就送母后那里养着,位份由你来定,若你喜欢,抱过来养也行。”

我叹气道:“皇上还真是凉薄。”

凤弦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环着我的身子与众人奔向那霞光掩玉的凤城的天去。

六十八、天命(一)

回了宫,我与凤弦同去乾坤宫中向太后请安,入宫,空气中弥漫着股松木香,太后与一身披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的老法师从屋里出了来,太后手持着串血菩提手链,融融笑道:“皇上可算是回来了。”

我忙行礼道:“长烟见过太后。”

太后笑道:“这位是泰安寺的弘安法师。”

老法师双手合十行礼道:“老衲参加皇上。”

凤弦与我对视眼笑道:“师父免礼,宫里可是要做法事?”

太后温婉笑道:“哀家好不容易才请到弘安法师,去去晦气。”

我心下一动笑道:“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太后眉心微蹙叹气道:“你们一走,哀家宫里接二连三地老出些怪事,扰得哀家心神不宁,哀家才叫老师父来看看,可是冲撞了神佛。”

怪事,我正细细琢磨,怀中雪貂却哧溜窜了出去,我忙唤道:“快捉住它,莫惊扰了太后。”

雪貂窜入大花鸟屏后头,叼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我又是一惊,那分明是只红眼獠牙的蝙蝠,被小雪貂按在地上,不住扑翅。

太后惊得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这东西闹得我不得安宁。”

宫里人见状,忙上前去将那蝙蝠弄走,我眼角一扫,见地上有血,方才那只蝙蝠似是有伤,小雪貂不满叫唤两声,又窜了回来,我忙抱将它入怀中,太后眼睛发亮看着雪貂,和蔼道:“这可是个好宝贝,你哪儿得的?”

凤弦揪了揪了小雪貂笑道:“是儿臣捕猎的,机灵着呢,喂过几顿就乖了。”

弘安法师附和道:“阿弥陀佛,确是不可多得的瑞兽。”

太后闻后大悦道:“这小家伙与哀家这般有缘,借与哀家养几日可好?”

我轻笑道:“太后喜欢,留在太后身边就是,若是它闹得太后烦了,再送回来便是。”

太后欢喜接过雪貂,全然忘却方才骇人的蝙蝠,许是嗅到太后身上的幽香,雪貂不停在太后怀中舔蹭,逗得太后笑弯了眼。

从太后那处回去,鸾轿上,我依在凤弦怀中心不在焉地弄着扇子,凤弦道:“想什么呢,都不瞧朕。”

我曼声道:“皇上几日未归,不急着回去处理国事,怎跟着我回去。”

凤弦勾唇道:“怎么,不想朕待在你身边。”

我脸微红垂眸道:“自是想,只是皇上若因我荒废朝政,我怎担当得起。”

凤弦轻叹道:“这分明不是你心中所想,这天下是凤家的天下,朕担着,你也得与朕一同担着。”

我扬眉道:“臣定与皇上一同担着。”

凤弦又低低一笑道:“看母后的意思,你怕是再难抱回那小东西。”

我粲然笑道:“皇上似乎很高兴。”

凤弦幽幽道:“这几日你看着那小家伙的次数比看着朕还多,若不是怕恼了你,朕早将它丢了。”

我斜了眼凤弦,淡淡道:“我送与皇上的雪球儿,皇上可还记得。”

凤弦曼声道:“本一直在朕蟠龙殿里养着,你中蛇毒那几日怕吵着你,就让人拿了下去。”

心下感动,酸涩道:“我那时也常念着皇上,就怕皇上把我忘了,谁知那日碰见皇上,皇上却不肯多看我一眼。”

凤弦吻了吻我眼睛笑道:“还说想朕,这就与朕计较上了,朕答应你,以后只想着小絮,再无他人。”

暖意在心底漾开,我自是相信他的,他不仅是凤帝,还与我的兄弟,凤家的天下,责无旁贷,我也该同他一起担着。

落了轿,晚碧与叶儿一帮丫头早早侯在宫门口,绿蕊欢快走了过去,与她们一共向我与凤弦行礼。

夜里,凤弦欲要留在宫里过夜,我说了许多好话方将他哄着去了柔福宫,花娘已怀了六月,这时候千万别再出什么事端才好,但我也深知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又在太后宫里装神弄鬼之人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花娘与她肚里的孩儿,若是如此,那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之对抗到底,绝不放过这幕后黑手。

六十九、天命(二)

翌日,我携着晚碧泛舟湖上,倚靠小舟上,正半合着眼小憩,晚碧低声急唤道:“主子。”

我睁眼淡淡道:“何事。”

晚碧道:“回禀主子,方才奴婢看见岸上许多宫女急急往东行去,奴婢想,宫中兴许出了事。”

我斜眼看了看孤月湖岸,金风细柳,不见一人,确是古怪,立道:“去船头叫小李子把船划回去,你随我去看看。”

晚碧忙应了去唤了宫人将宫船划了回去,上岸,凤宫东行,随意逮着个别宫宫人方知各宫妃嫔皆被太后召去了乾坤宫。

微微迟疑,我独携了晚碧也往乾坤宫去,想着昨日莫名卡在大花鸟屏后的蝙蝠,乾坤宫莫又是出了什么邪事不成。

入了乾坤宫,各宫妃嫔都齐整地站着,排着队不知在做些什么,凤弦竟也在殿中,见着我含笑过了来。

我微微笑道:“皇上,妹妹们这是在做什么?”

凤弦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道:“昨儿母后夜里做了个怪梦,梦着金佛送子,今儿就将各宫妃嫔唤来叫着弘安法师看面相。”

我暗了暗眼色,唇角微微苦涩道:“难怪唯独未召见臣。”

凤弦拉我入怀笑道:“母后爱选谁选谁,朕依着她,不过是哄她高兴罢了,朕今后只去你那。”

我推开凤弦冷言道:“皇上还是去那些送子娘娘那吧,臣这小庙可没什么金佛。”

凤弦正伸手去揽我身子,元公公却轻声过来恭谨道:“万岁爷,太后唤你呢,快过去吧。”

我拢袖行礼道:“皇上若没什么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凤弦长眉一蹙道:“与朕同去。”说罢拉过我手,一同进了内殿,太后端坐在紫金木雕贵妃塌上,神色颇为严肃,弘安法师在旁双手合十,手拨佛珠立在一旁,殿中通共只余下萧云雁,毓姬,吕华荣,嫣美人几位妃嫔,静静杵在殿前,动也不动,这又是闹得哪出?我上前行礼道:“臣参加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和着殿中安神香愈加沉静,缓缓道:“你来了,来了就一起听听,哀家有话要说。”

凤弦朗声道:“母后这又是怎的了,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太后道:“皇上,哀家殿里装神弄鬼之人已找到,你说,该如何处置。”

凤弦肃穆道:“自是依宫规处置,只是不知母后所指是谁?”

太后冷眸一扫殿中之人道:“你们都是伺候过弦儿的人,若那人肯自己站出来,哀家尚可考虑从轻发落。”

殿内一片死寂,却并未有人踏出半步,太后默然片刻道:“在哀家宫中做妖装鬼之人很聪明,狐狸虽狡猾,却斗不过好猎手,梓葵,请大师先下去休息。”

弘安法师合手道:“老僧告退。”说完便随了乾坤殿掌事宫女退了下去。

太后起身走近四人掷地有声道:“哀家再给你们次机会,现在跟哀家坦白尚有缓转的余地,若再执迷不悔,就休怪哀家无情了!”

嫣美人身子一颤啼哭道:“究竟是谁做出这事,趁早忍了,莫连累我们。”

萧云雁冷笑道:“妹妹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莫非是你做的,贼喊捉贼不成。”

太后冷斥道:“够了,都给我住口。”

我暗暗扫视几人,见萧云雁依旧一副桀骜之气,嫣美人红了眼窝,毓姬冷然瞧着萧云雁,吕容华神色不改,看不出什么端倪。

太后曼声道:“昨儿个长烟送哀家的小貂从屏风后叼出了只折了翅的蝙蝠来,哀家让人细细看了看,竟是有人在屏风后抹了黄鳝血,难为那人想得出来,这蝙蝠日息夜出,闹得哀家宫里好不消停,还传出什么冤魂索命的话来,她活着哀家都不曾怕她,她死了哀家还怕她不成!”

太后眼色一凌讥笑道:“除了你们四人,别的妃嫔哀家都已看过,这黄鳝血可是好东西,不过若抹上一层泰安寺的圣水(双氧水),也就现了形了,梓葵去把圣水端过来,让她们浸浸手。”

掌事宫女端了只水晶缸上了来,太后笑道:“你们谁先来?”

出人意料,毓姬率先走上前去,挽了挽袖口,露出莹润的素手,正要放入缸去,突地脸色一变,拂袖掩口呕了好几下放舒缓过来。

太后犹疑道:“你这是……莫不是有了吧,来人,宣太医。”

毓姬宛然道:“不用宣了,臣妾已怀五月有余,许太医已看过,是个女孩。”

我惊诧地看向毓姬,捏了捏手心,转眼看向凤弦,凤弦呵笑道:“昭仪这胎来得真是时候,让看了半天戏的朕都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蹙眉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又转眸笑道:“你们也要向昭仪多多学习学习,多为哀家添几个孙子孙女。”

吕容华僵住的脸色倏尔一消笑道:“昭仪姐姐真是好福气,恭喜姐姐怀上龙裔。”

萧云雁怔愣住了神,嫣美人也未料此变,止泪呆看着毓姬。

我淡然一笑道:“太后不若让昭仪先回去休息,这殿中血腥慎重,恐怕对身子不好。”

太后抚额笑道:“是哀家气糊涂了,来人,先送昭仪回宫休息,让太医院派个人去看看,万不可动了胎气。”

毓女支抚了抚肚牵唇笑道:“臣妾先行告退,太后万福金安。”说罢,被宫女搀扶着出了去。

太后欣喜之色不减,瞥了眼众人道:“都下去吧,此事哀家也不想再去追究,就当为哀家即将出世的孙子孙女行善积福了。”话毕,众人跪安退了出去。

我冷着脸独往西面行去,凤弦追在身后,我转身进了紫丁园,见他四处望了望,有意慢了脚步,让他追了上来。

七十、天命(三)

凤弦拦住我道:“你这是怎的了,好端端又发什么火。”

我脸上一热垂眸淡淡道:“微臣哪里敢向皇上发火。”

凤弦揽过我肩道:“还说没有,从母后那出来,跟朕招呼都不打个,自个跑了去,让朕好找。”

我湿了眼睛,强颜笑道:“臣是想着毓姬妹妹怀上帝姬,皇上兴许往她那处去,方没看着皇上跟在臣后头。”

凤弦双手按着我肩道:“有朕宠着你还不够么,告诉朕,你到底要什么。”

我眼神掠过爬上高高墙头飘落下的合欢花蕊,轻轻抱住凤弦,在他耳边轻喃道:“我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凤弦用力地回抱住我,似要将我揉进骨血里,沉声道:“朕定不负你。”

一滴泪划过,我红了眼窝望向空荡荡湛蓝的天,若能君心不负,长梦不醒,又何妨,化作风中落花,一抹烟霞。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若宫中女子,为了帝王的恩宠争风吃醋,用尽千般手段,似将我往日的面目撕裂的彻底,然而只有在凤弦的怀中才让我感到真实,凤宫的夜太冷,太长,我不想若失宠的妃嫔般看着冷月斜窗,寂寥一生,我只有凤弦,也只剩凤弦。

最后,我还是让凤弦去了永春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引起各宫妃嫔不满,太后若知晓也只会觉我心气小,不堪大任。

整了整身子,正要离开,拐角处晚碧却轻步行了过来,我脸色一红凝眉道:“你躲在这做什么?”

晚碧似有若无地笑道:“奴婢见着主子出来便跟了上来,见皇上也追了过来,怕冲撞了皇上便躲了去。”

我轻咳声道:“我倒把你忘了,走吧,我们先回去。”话罢,便谢了晚碧回了熙媛宫。

屋内,我执笔在宣纸上画了方院子,独在中央勾了棵桃花树,折好交予晚碧,让她送到汤望那处。

她走后,绿蕊过了来,我细细长叹口气,对着窗棂发呆,绿蕊替我收了笔墨道:“主子何苦整天这么长吁短叹的,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宫里妃嫔有孕是迟早的事,皇上也有他的难处,现皇上还与主子这般恩爱,可见皇上对主子是动了心的。”

我淡淡看了眼绿蕊,落寞道:“你去内务府跑一趟,去跟张公公说,今后永春宫一切吃穿用度都与霓裳宫一致,莫让旁人说我偏袒了去。”

绿蕊去后,我唤来画屏抱来我的鸣风,静静弹了起来,婉转悠长的曲调被我弹得抑郁许多,弹了许久,毫不觉疲倦,烦乱的思绪如秋叶翻飞,指尖重重一挑,弦断,我方回过神来,出了屋去。

晚碧,蕊儿几个丫头聚在一处,不知在院里玩些什么,叶儿看见我出了院来慌得一叫:“主子。”

几个丫头看向我,我淡淡笑道:“你们都在玩什么?”

绿蕊提着只兔儿灯笑道:“晚碧姐姐教我们扎兔儿灯呢,本想着多做几个给主子玩儿的。”说着将白白的兔儿等送到我手上,竹篾撑着雪色的丝帛,精致的很。

晚碧含笑道:“主子可饿了,奴婢去给你把菜热了端上来。”

我轻笑道:“去给我温壶酒吧,今晚没胃口。”说罢提着红着眼的小兔子进了屋。

不多时,晚碧端上来饭菜并一壶青竹酒,我端着酒杯道:“碧儿,你可喝过梅花酿,那才好喝呢。”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晚碧欲言又止道:“主子,还是吃些饭菜吧,莫饿着了身子。”

我挥挥手淡淡道:“下去吧。”晚碧咬了咬唇,终是出了去。

不知饮了多少杯,视线已十分恍惚,身后似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不耐烦道:“我不是说别来烦我么。”扭头却被堵了嘴,我睁大眼却看不清晰眼前之人,只能软着身子任他肆意舔咬着我湿热的唇,我趴在他肩上,凤弦身上的气息我怎会嗅不出来,我痴痴笑道:“弦,抱我。”

揽着我肩的手倏尔一松转瞬抱起了我身子,我淌着泪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嗅着他的气味,他扯开了我的衣裳,与我交缠在一处,灯影影碎间,一夜抵死缠绵。

翌日醒后,我睁开惺忪的眼,果见凤弦勾着我脖子睡在一旁,我熏红了脸,想起昨晚的媚态浪语,恨不得立挖了洞钻去,我揉了揉凤弦胳膊,他睁眼笑道:“怎起这么早。”

我轻声道:“皇上莫误了早朝,我去唤人伺候皇上梳洗。”

凤弦勾唇笑道:“爱妃打算这般模样出去?”

我看了看身子,惊叫声缩进锦被中去,浑身上下竟不着丝缕,真个是羞煞死人,凤弦拽了拽被子笑道:“爱妃过来些,朕还没抱够呢。”

我瞪了凤弦一眼,板过脸去,凤弦低低笑道:“爱妃还是喝醉了可爱,那时可是好哥哥地喊呢,醒了怎就不认人了。”

我腾得窜出一簇火来道:“皇上若还笑话我,今后就去别宫睡去。”

凤弦乐道:“这就火啦,过来,靠着朕。”

我依言挤身靠了过去,凤弦环住我腰笑道:“今后有事别老憋在心上,都说与朕听,朕与你一同分担。”

我微微点点头又道:“皇上,起身准备早朝吧。”

凤弦道:“别的妃嫔想留朕朕还不愿意,你倒赶着朕走。”

我正色道:“恣情荒政是昏君所为,皇上若不克己为民,底下的臣子又怎会用心为皇上做事。”

凤弦连声道:“好,好,朕去上朝,这些话平日那陆起老头不知要说多少遍,朕可不要再听你说。”

我笑了笑道:“皇上拥有此臣,实在是江山之福,百姓之福。”

凤弦吻了吻我额头道:“朕去了,你再睡会儿。”

我含笑点头应了,合眼睡了去。

七十一、天命(四)

汤望从乾坤宫出来后,宫里很快传来消息,太后令吕容华禁了足,我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太后一向信奉鬼神之说,寥寥几语,也足以令她冷落段时日。

天外的雨朦朦胧胧,我站在窗棂处,呆滞地望着露出半截窗缝外淋漓的雨水,泄成一排细细水晶帘,落个不停。

毓姬依靠在美人榻上,金绣百蝶穿花裳裹着玲珑剔透的身子,小肚微微凸起,比往日更加光彩照人,半支着身子慵懒地看着我道:“哥哥怎么选这个天来,怪闷人的。”

我侧身冷淡道:“只有这个天,说话最方便,不怕人听着。”

毓姬扶了扶髻上牡丹簪花,眼角上眺道:“哥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妹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低声道:“花良媛宫里的蛇可是你放的。”

毓姬转眸笑道:“宫里那么多人,哥哥为何单怀疑我。”

我唇角扯出一丝冷意,冷然道:“这宫里既能买通柔福宫人又出身蜀地懂控蛇之术的人可不多。”

毓姬眼神一滞,半响慢慢道:“不错,那蛇是我放的,偏巧被哥哥赶上了,不过我可没买通柔福宫的人,只不过让个小太监把装了蛇的食盒送进去罢了。”

我未料到她会承认的这么爽快,原那蛇是从食盒中嗅着鸢尾花汁味爬出去的,难怪找不着痕迹,我冷言道:“你为何这样做,害死这么多冤魂,你心安吗?”

毓姬欢快道:“那时我已有身孕,我怎知自己怀的会是帝姬,凤朝向来立长不立嫡,纵使那宫女不受皇上喜爱,难保以后母凭子贵飞上指头成凤凰,我不过是想为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我冷眼看她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皇上。”

毓姬哧地一笑道:“哥哥可别忘了,当初你可答应与我缔结盟约的,怎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了别人,再说,如今我怀有帝裔,就是皇上想动我,也得先问太后答不答应,再说,哥哥也只是揣测,难保皇上不会以为哥哥不过是在争风吃醋罢了。”

我冷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到,日后你若再敢打她主意,别怪我无情,纵使太后保着你,我也能让你不好过。”

毓姬眼眸一转,不急不缓道:“哥哥的手段我自是知道的,面面俱到的吕婉容不也栽倒了哥哥手里,我当初害她不过是怕我怀的也是皇子,让她捷足先登,许太医已给我看过,既是个帝姬我也认了,不过妹妹实在不明白,哥哥为何为一个宫女与我作对,莫非哥哥与她有私情不成。”

我缓了口气道:“我答应过太后,要为皇上保住这孩子。”

毓姬啼笑声道:“若单单为此,那我可太为哥哥不值了,这凤家的人果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光晓得利用别人,哥哥怎就那般甘心沦为皇上手中一枚棋子。”

我淡淡道:“皇上未曾利用我,一切皆是我自愿如此。”

毓姬走近我身侧,忽抓着我手放至她肚腩处一笑道:“你看,这是皇上的孩子,我为他生孩子,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皇上对不对。”

我慌了神将手从她柔滑的手中抽了出来,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毓姬步步逼着我退到美人榻上倒了下去,秀臂搭上我肩,伏下身子笑对着我脸道:“我只是想告诉哥哥,就算你对皇上用尽真心,他也不会只属于你。”毓姬收回手起身又道:“哥哥还是趁早死心,多想想今后的出路,莫像当初的卫子垣,为了皇上背叛卫家,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掉头的下场。”

我怔然道:“为了皇上,背叛卫家?”

毓姬抿唇一笑道:“哥哥以为皇上这刚登基的新帝,是如何那么短时间扳倒卫家的,若非卫家倒了,这江山现是谁的,还真说不准呢。”

我心下一沉,微微失神道:“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毓姬疑惑道:“我说的还假的不成,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难不成哥哥还怀疑我用这话来唬你挑拨你与皇上不成?”

我淡然一笑,复不言语,真假又有何重要,卫子垣是卫子垣,我成不了卫子垣,他也成不了我。

毓姬偏过头又道:“哥哥还是回去吧,这雨看样子也快停了,皇上若回来见不着哥哥,可该急了。”

我起身眺了眼窗外,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告辞。”说罢转身离了去。

七十二、刀影(一)

转眼间一月过去,整个凤宫还沉浸在突降的皇子帝姬惊诧中似未回过神来,萧云雁恍若落雁,和凤宫一同趋向衰老,再乘不起风飞上苍穹,或许在她选择凤宫之间,就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天空,而我还站在凤宫的最高处。

回宫后我很少去柔福宫,然而每去一次,花娘似乎都会高兴一点,我几乎认不出她现在的模样,身子浮肿的严重,脸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憔悴的厉害,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走路都有些微晃,我只得嘱咐御医好好为她调理调理身子,能为她做的我都做了,也算无愧于她,她当初瞒着我去引诱凤弦,我心中多少有些怨怼,更多的却是同情,不受宠的妃嫔,纵使生下皇子,也难保日后夭折,我能做的只有好好地为她护着这孩子,毕竟,他流淌的是凤家的血脉。

八月中旬,宫外传来镇国将军萧策然之父萧凌天六十大寿的消息,萧家一门依旧在凤朝史上占据着光辉一角,萧策然已交换兵权,但他的一句话仍旧能领三千甲士誓死相随,他是大凤当之无愧的英雄,却也有许多英雄同样的毛病,刚愎自用,自恃过高,凤弦是凤朝的天,若他的心比天还高,就注定只能被毁灭,萧家的请帖写着我的名字,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萧策然会有心思拉拢我,在他眼里我是害她女儿如堕冷宫的罪魁祸首,所以在凤弦询问我是否同去时,我便早早开始绸缪,安排了刀斧手混进去,以防有变。

萧府是凤城除凤宫外最高的殿宇,四处都挂满了红布,连仆人的穿着都比普通官员府中气派许多,萧云雁许久没打扮的如此光鲜艳丽,绯罗蹙金刺青鸾吉服将她衬的华贵无比,她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宫的时候,许多的妃嫔都讨好着她,簇拥着想与她结伴同行,那时的她是意气风发的萧贵人,无人不惧,大概只有我能深深体会她高高在上背后所遭受的不公与冷落,而这只因为她姓萧,连太后都畏惧的萧氏,最后被凤弦玩弄于手鼓掌的萧氏。

萧策然穿着紫袍官府笑吟吟地接待着来客,宾客中有许多都是当朝的达官贵人,连安王都被请了来,凤弦看着安王的眼里依旧带着冷然,即使他已成空有王爷名号被软禁的囚徒,我谦和地对他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出乎我的意料,他这次并未冷淡地行礼,反倒有几分动容,久久地直视着我,凤弦自是不满地看我一眼,我也只得背过身去,同他一起受着官员的奉承。

萧策然的眼中带着几分戾气,我只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端坐在凤弦的身旁,萧云雁脸色有些挂不住,毕竟这是她爷爷的寿宴,凤弦却不坐在她旁边,底下的大臣都是摸爬滚打,揣测圣意多年,哪里不会明白其中的奥秘,都似未觉察地往各处敬酒,都不得罪就好。

凤弦笑道:“时候不早了,萧将军把老爷子请出来开宴吧。”

萧策然看了看来客笑道:“启禀皇上,薛大人似乎还未到。”

凤弦扫了扫众人似乎也在寻薛怀安的身影,一笑道:“管他做什么,连萧老太爷的寿辰都来晚,等会赏他些冷饭冷菜便是。”

底下大臣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萧策然笑道:“悦儿,去房里把老爷子扶出来。”

凤弦笑道:“今日你们可要与朕同祝萧老太爷三杯,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萧策然大笑道:“承蒙皇上吉言,今日皇上可得陪微臣多饮几杯。”

一刻后,方才去扶老太爷的女婢却拽着一女子扭扯着走了过来,而那女子正是我带来悄离了半响的绿蕊,一时间,热闹的喜宴静了下来。

萧策然威严的脸上似结了冰道:“怎么回事!”

那名叫悦儿的女子松开手哭泣道:“奴婢到花园时,见这女子冲上去撞到了老太爷,等奴婢再过去看,老太爷已经没气了。”

这一声犹如惊雷乍起,绿蕊急道:“你胡说,我根本没碰他,我是见老太爷倒在地上想去扶他,结果刚巧你进了来,却污蔑说是我撞到了老太爷。”

萧策然恸哭道:“爹啊!孩儿对不起你。”

老太爷的尸首这时被几个人蒙着白布抬了上来,我凝眉冷睥了眼萧云雁,她脸上已挂上泪痕,这出戏唱的真够全面,萧策然气抖着手指指向我骂道:“皇上,这妖人害死我父亲,你可得为臣做主啊!”

凤弦也怔愣住,完全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绿蕊泣道:“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人是我撞死的,与我家主子何干,你若气不过,我拿命抵给你便是!”这话正中萧策然下怀,可不见等于默认是她撞死了萧老太爷,朝臣看我的眼色也不满起来,看来萧云雁今日是破釜沉舟,拼了命要扳倒我。

七十三、刀影(二)

我静默不语气定神闲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萧云雁怒而拍桌而起道:“皇上,你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凤弦犹疑道:“绿蕊,可真是你撞死萧老太爷。”

蕊儿蹙眉呆站在那处,惊慌地看向我,尚在怆地呼天萧策然,忽而眼神一冷,拔出腰间长剑挥向绿蕊,绿蕊忙退身闪过,此时群臣中有一人叫道:“萧将军且慢!”我瞥了眼是名禹城杨震手下的一名副将,飞身上前拔剑挡住了萧策然的利击,一时间,相持不下。

这边,萧云雁泪眼看了看凤弦,提衣跑到白布盖住的萧老爷子身旁,俯身而下,恸哭声道:“爷爷,你怎就这样去了。”话毕,伸手去揭盖住尸首的白布,我轻摇酒杯倏尔一落,刀光一闪,萧云雁血溅当场,若败草落地,白布下黑衣人提刀而起,一声口哨,许多黑衣人从楼台轩榭上轻身翻下,提刀来袭。

我站起大声道:“有刺客,保护皇上!”

萧策然也惊得顾不得去看萧云雁尸首,与黑衣人厮杀起来,大臣中武官也加入混战,我抓住凤弦手急道:“皇上,我们躲到屋里去。”凤弦眼色一凝,点头与我率着些文官慌乱地往东边廊道跑去,我转身一看,见安王还在原处,忙叫道:“王爷也跟我们走吧。”

安王晦暗难测地看我一眼,却也跟了上来。

凤弦眼色一凝,点头与我率着些文官慌乱地往东边廊道跑去,途中,遇到好几个黑衣人跑来劫杀,有些文官甚至脱了靴子官帽砸向黑衣刺客,好不混乱,绿蕊此刻与那副将赶来清退了刺客,护着我们一行人躲进东厢厢房内。

凤弦轻唤我道:“小絮。”我对上他目光,轻松了手道:“蕊儿,快搬些重物抵住门口,莫让刺客跑了进来。”绿蕊忙与那副将将屋中桌柜搬了过去抵住房门。

凤弦转目看向大臣们道:“几个飞贼都将你们骇破了胆么,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平日里只会歌功颂德,说些什么鞠躬精粹,死而后已的大话,朕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却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一无事处!”

众臣都垂首落地,拱手跪道:“微臣惶恐。”

凤弦还要发怒,我忙拦住道:“皇上息怒,现在不是迁怒于人的时候,这些大臣都是拥戴着你的忠臣,臣相信,他们必会与皇上同生共死,绝不会背弃皇上。”

凤弦望了望窗外道:“你们告诉朕,现在该如何做?”

安王出声道:“依臣之见,不若派个人潜出去找人回来帮忙,否则外面武官若抵挡不住,那些刺客放起火箭,我们一个人也逃不了。”

凤弦一扫众人道:“你们有谁自愿请命。”

绿蕊站出道:“皇上,让奴婢去吧,奴婢家自小就是开武馆的,会些功夫。”

副将忙道:“皇上,还是让微臣去吧,哪能让个女子去冒这险。”

绿蕊一瞥他翻眼道:“女子怎么了,当初你还是我手下败将,何况你一出去,刺客看见你就砍过来了,我出去,他们只当是萧府女婢,不会注意的。”

凤弦道:“她说的不错,那朕就派你去,速去速回,万事小心。”

绿蕊轻点了点头,解了窗锁,越身而出,我扶住凤弦道:“皇上,坐下休息会吧。”

凤弦点点头,坐到坐塌上,大臣们忙整好了官袍扶正了帽子拱手而立,一柱香后,屋外打斗声消,似有马蹄声起,大臣们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起来,我轻声道:“皇上,我出去看看。”

凤弦将我用力一拽,看向副将道:“你,出去看看。”

副将点头,立走近窗边,用佩刀挑开一条缝隙,警觉往外看了看,回头道:“启禀皇上,赶来的似乎是御营的人。”容臣出去打探打探,风弦一点头,他即刻跳了出去,不多时返来在屋外叫道:“皇上,是薛丞相带兵围了过来,大家快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闻言,大臣们凝重的脸色方缓了下来,我轻舒了口气,与凤弦领众人出了去,院内,绿蕊见我出来,立跑了过来,臂上缠着快白布,有些许血丝渗了出来,薛怀安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即便身侧全是血迹,萧策然抱着萧云雁的尸首,呆然望天,心底闪过丝悲悯,我侧过脸去不愿再看这一幕,即便她是咎由自取。

凤弦冷眼看了看四处散落的尸首厉声道:“把这些反贼都给朕粉骨碎尸,一个都不许放过!”

薛怀安道:“微臣遵旨,皇上,微臣已安排好马车,还请皇上先行回宫,臣定查出这幕后黑手,给皇上一个交代。”

凤弦冷睥道:“朕就等着薛爱卿的好消息。”说完拂袖离去,我淡淡与薛怀安对视一眼,随凤弦回宫。

马车里,凤弦揽着我紧握我手道:“长烟,方才那般危险,你可惧怕。”我把头靠进凤弦胸膛轻声道:“骨肉至亲,析而不殊,皇上若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活的,有何惧之。”凤弦不语,紧紧抱着我的身子,向凤宫行去。

七十四、落尽梨花月又西(一)

那日后,我在凤宫地位如日中天,凤朝之中无不信服,薛怀安与提刑司查办了三月,最后得出个国舅余党结论,凤弦圣怒之下,大肆将朝中大臣清洗个遍,贬职削官的大多是新政中负隅顽抗的老顽固,没了这些阻碍,薛怀安终于能放开手脚推行新政,这次换血若一缕春风,赋予大凤前所未有的活力,百废俱兴,被压制不动的土地改革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为未来大凤走向鼎盛奠定了坚实基础。

明媚的阳光下,我静静依靠在躺椅上看着宫里的丫头们戏耍玩闹,这后宫已经够静了,若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嘈杂之声,我成了后宫人人畏惧的德妃,在她们心里,似乎我手掌轻轻一握就能捏碎她们,至高无上的位置,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寂寞。

晚碧笑吟吟走了过来,捧着一束绛紫鸢尾,那是蕊儿离宫之时种的,不久前,她已接受了凤弦的赐婚,与那副将去了禹城,去听那粗犷豪迈的号角,远离了凤宫的烦扰,她是聪慧的女子,懂得什么最适合,而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藏入心底的一道光。

晚碧蹲在我身侧,将鸢尾捧到我胸前甜甜笑道:“主子在想什么呢。”

我微微一笑,接过鸢尾嗅了嗅清逸的芳香望天道:“我在想扶风,那是个流淌着风的城。”

晚碧垂颜轻声道:“凤宫也挺好的,这世上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本来就不多,不论在哪儿,这个理都是一样的。”

我笑了笑,将花递还给她道:“你说的不错,至少在这儿,没人能管我怎么活,我要去见凤弦,我已开始有些想他了。”

晚碧欢喜看着我,与我一道往蟠龙殿去,元公公见了我连通报也省了,直接放了我进去,我进去时,凤弦半合眼,靠在屏塌上,手握着还没批完的奏折,我已有好几次碰到他这样,不满于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摆了摆手,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我轻轻走过去,抽出了他手中的奏折收好摆到书案上,又坐到他身旁轻轻摇醒了他。

凤弦睁眼见是我,有些疲倦地笑道:“今儿朕没去传你,你倒自个来了。”

我淡淡道:“忽然很想皇上,所以就来了。”

凤弦定定看着我,好半天道:“你可从未与朕说过这样的话,都是朕想着你。”

我将头靠向他肩道:“我在想还有一个月,我的小侄女也快出生了,皇上若是有空,时常与臣同去看看小侄子可好?”

凤弦笑道:“原来是想孩子了,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侧头低声道:“臣怕花良媛多想,在这个宫里,她就只有那个孩子可以依靠。”

凤弦道:“你如果想把那孩子接到身边自己养,她未必不愿意,这几日已有臣子向着提起立后的事,甚至有大臣直言应立你为后,纵使她现在不愿意,往后你成了凤后,朕的妻子,按照祖例,孩子也该放到你身边养。”

我看着凤弦道:“还请皇上怜悯,她并不像皇上所想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相反,她很单纯,也很善良,皇上应该给她个名分。”

凤弦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他为何那么不喜花娘,花娘诞下皇子后身子已大不如前,双目就如脱水的鱼,在她身上,我再看不见往日梨花林中抛袖起舞,宛若仙子的影子,先帝给他起名为凤弦,琴上丝弦,寓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而他给那孩子起名却是凤昪,似乎他的存在,就只是为了讨人开心。

我闷声道:“皇上歇息会吧,奏折晚点批可好,臣先告退。”

凤弦拉住我止声道:“来都来了,都不肯陪朕多坐一会。”

我含笑道:“皇上应该到床上去躺一会,而不是靠在塌上打盹。”

凤弦抱住了我腰笑道:“朕可不累,你一来,朕就嗅到你身上的味道,这间屋子,可让朕有不少的回忆呢。”

我的身子已有些发烫,从未有过的舒心和安心,我就像是这屋子的半个主子,除了我与他,谁也进来不了,我搂住凤弦的脖颈,轻柔的唇贴在一起,细细允吸吞咽着,然后他急切地起身,抱着我走到我与他并头交颈多次的床前,扯去了我的衣裳,翻过我身,压在我身后,第一次,他没有看着我,而是让我略感羞辱的方式,可也确比以往情动,我哽咽着嗓子想要翻过来,他却紧紧扣住了我的手,在我身后,我只能感受到他喘息地吐在我脑后的热气,抓住我的双肩,不住耸动,我痛得狠了,扭过头往他手上重重一咬,凤弦却压得更紧了,我不禁哀声叫道:“皇上轻些,臣受不住。”

凤弦媚声道:“上床是夫妻,下床做君臣,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你若叫我声好哥哥,我便饶了你。”

我气鼓鼓地看他眼,他猛地重重一送,又激得我一叫,凤弦却调笑道:“爱妃依是不依?”我已喘地说不出话来,如何答他,愣让他压着身子不知弄了多久,方歇了气,将我搂抱过来,贴在汗津津的胸膛上。

我呢喃道:“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惹恼了你,平白这么折腾我。”

凤弦往我额头上亲了亲道:“谁让你见着朕老想着别人,你是难得的既让朕喜欢又适合做皇后的人,但你要记着,你先是朕的人,再是大凤的皇后。”

我脸色又腾的一热,细声道:“你可还记得以前说的话。”

凤弦弯唇一笑道:“你要朕想起哪句话?”

我低声道:“以后只入我的宫,只做我的人。”

凤弦挑眉一笑道:“朕怎觉得你比那群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还厉害。”

我斜眼一横,转过身去,凤弦吃吃笑道:“朕都答应你还不成,最近朝里可出了个拗的不行的史官,小絮可是有望载入历上妒后之列,说不定还夺个魁首呢。”

我狠狠掐了掐凤弦的胳膊,又扑进他怀里,纵是负尽天下又如何,他终是我的。

七十五、落尽梨花月又西(二)

那年冬天,花娘终没熬过去,小昪儿还香甜地睡在摇篮里,丝毫不知晓他的亲娘将与世长辞,长眠不醒,最后,她将小昪儿托付于我便含笑闭了眼,那天,我在柔福宫中坐了许久,花娘的屋子很暗,昏沉沉的光线中一道白光落在地上,青砖泛起清冷的光,柔福宫就宛若刷满金粉的牢笼,在这样的屋子里,她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我有些黯然地望着空荡的屋子发呆,是我的卑鄙和自私害死了这个无辜的女子,我怎会看不出她的眼底中存在的人不是凤弦,是我,一直是我,我贪婪着她的温暖,却也是我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她却从来不恨不怨,她若是个刁蛮任性,蛮横无理的女人,或许我的心底会有一丝好过,偏偏她是如此的完美,纵使病痛损毁了她如花的美貌,她的目光却仍是那么的清澈,心思那么的单纯,令我无法不生出深深的愧疚感。

傍晚,殿廊里传来孩子啼哭之声,晚碧抱着小昪儿走了进来,恭敬而又肃穆地看着我,跪地对我说道:“主子,这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凤帝那至高无上的的位置,这个孩子只有你,也只能依靠你。”

我接过啼哭的小昪儿,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个幼小的生命,还不知道他承载着怎样的责任,而这肮脏的宫中又充斥着多少的仇恨和算计,我不愿也不能让他再遭受如她母亲那样坎坷悲凉的命运,他是我凤氏的子孙,理应如天上的凤凰,高飞翱翔,而不是过早地夭折,我咬了咬唇,暗自发誓,将不惜一切代价为这孩子铺平道路。

凤历三年,我终于登上了我梦寐以求的后位,我很难忘记那一日的辉煌灿烂,在拥护声中与凤弦携手站到了象征大凤最高权利的舞台之上,成为天下之母,我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我的哥哥,凤朝的国君,我若并非凤帝之子,而单纯只是扶风卖画的儒雅书生,或许,我与他走不到今天的结局,而他也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的爱我,可我依旧觉得很庆幸,能成为他最亲近的人,能够携手共度此生,而小昪儿是他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他已经会依依呀呀开口叫娘,虽然我更想听到他叫我声舅舅,他们都与我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的血脉亲情是永远割舍不去的。

黑屋子里,我静静地看着这个发狂的女人,她的双眼布满了愤恨,一脸的狰狞,我实在不想多看她一眼,她现在的模样比御营中养的狼犬实在好不了多少。

吕容华挣扎着向我扑来怒吼着:“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做,你怎么敢!就算你爬到了凤宫最高的位置,我也要将你拉下来,狠狠地踩碎!你不过是皇上操纵凤朝的一枚棋子,你以为他是真心爱你吗,呸!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我淡然地看向她道:“你一直住在这个屋子里就不曾觉得恐惧?就没梦见过被你害死的凌嫔向你索命?”

吕容华痴癫地大笑:“那个女人,她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抓住皇上的心,最后还不是被我,哈哈!”

我皱眉道:“你的心底难道重来就没有一丝后悔,你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条生命,难道你重来就没有过怜悯之心?”

吕容华收了笑,毫不在意傲然道:“我若不狠,别人就会对我狠,为什么马车摔不死你!厌胜之术害不死你!你就是个贱人,十足的贱人!”

晚碧狠狠扇了她一耳光骂道:“死不悔改!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家主子,你才是贱人,凤宫最下贱的人!”

吕容华早已被我命人打肿的脸色浮起暴怒的神情,指着晚碧道:“你敢打我,你不过是个宫女,而我,是这个宫的主人。”

晚碧痛快地笑道:“你才是被皇上一直玩弄的人,就连你最爱喝的茶里都被皇上命人下了堕胎药,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吕家完了,你也完了!你们终于都完了!”

吕容华尖叫道:“不,你骗我,你们全都是在骗我,皇上说立你为后是权宜之计,他会娶我的,他说过的!”

我挑眉,十分不满凤弦竟会给这疯女人这样的承诺,若凤宫的主子真成了这疯女人,国亡不久已。

晚碧轻蔑地看向她道:“别傻了,你该上路了。”

吕容华惊颤地看我一眼,转头呆然看着晚碧道:“你想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晚碧勾唇冷然笑道:“若不是你们吕家,我又怎会家破人亡,这个债你该偿了,你造的孽那么多,天都不会容你!”

吕容华连连退却地往后跑去,却被左右内监紧紧抓住,我转过头,不愿去看她频死泛白的眼睛。

屋外,我望着凤宫,天高云淡,风朗气清,背手低声对着身旁的晚碧道:“你的心可轻松了些。”

晚碧凄然一笑道:“奴婢的心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奴婢要的,他们永远都还不了。”

我淡淡道:“此次征伐犬戎,桐勇功不可没,再过不久就会凯旋归来,你若是愿意,你跟他走吧。”

晚碧怔然看向我动情道:“主子!”

我笑笑:“记得常进宫来看看我。”

凤宫已禁锢住了我一生,而她们,应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七十六、十年梦浮生

泰山棋亭,薛怀安背手临风而立,飘然若仙,我走到他身侧一同往远方的云海望去。

薛怀安侧脸看我道:“十年不见,德妃风姿不减当年。”

我含笑道:“十年虽未再见左相大人,但大人在我心中依旧是大凤举世无双的鬼才。”

薛怀安的眼中有几分萧瑟,笑道:“德妃的人生可以圆满。”

我扬唇一笑道:“这些年我过的很好,说起来,当年可帮了我不少,这份恩情长烟此生怕是无以为报。”

薛怀安微微摇头笑道:“当年我也不过是为了皇上不再心疑安王才与你为谋,算不上恩情。”

我目色掠过他微微轻颤的指间,转眸道:“那么大人了,大人的人生可已圆满?”

薛怀安侧过脸去,又望向那飘渺翻滚的云海笑道:“这些年,大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已兑现对我父亲的承诺,算不得有什么遗憾。”

我淡淡道:“那人已等了你十年,人生苦短,又有几个十年,不要到最后才追悔莫及”

薛怀安静静看向我道:“可有人曾令你追悔莫及过?”

我自嘲笑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这些年我只学会了一件事,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不要再给自己留下遗憾。”

说罢,我向着若有所思的薛怀安笑笑,拂袖离去,十年梦好,难述深情,辗转年华后,悲伤的,喜悦的,痛恨的,喜爱的,都化为尘埃,无法寻觅。

一个月后,左相下嫁安王的消息震惊朝野,听说左太公已气得欲将薛怀安逐出家门,好在是凤弦亲自下的旨,他还未落入有家不能归的境地。

春丽园中,我坐在花树下喝茶,孩子们长的很快,小昪儿已有我腰那么高,凤眸明目,与凤弦极像,连脾气都一眼的执拗,扑在他的小舅舅顾璟轩身上玩的正欢,小轩儿倒是与我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斯文的很,动不动就蹦出个之乎者也的酸词,偏偏娘还宠着他爷俩,做了个小扇子与他带着,也学着爹的模样,动不动就摇扇一副书生模样,把文人骚客的派头学个足,想起来当年自己也是如此,竟毫不觉可笑。

小轩儿许是实在受不住小昪儿的闹腾劲,绷起脸儿,往我这处跑来,小手扑到我衣裳上哭泣道:“哥哥,太子哥哥抢我扇子。”

我揉了揉小轩儿的头,笑了笑,叫小昪儿过来,那孩子看样子又别扭上了,撇着嘴杵在原地就是不过来,我只好对小轩儿笑道:“你去跟他说些好听的,兴许就还你了。”

小轩儿眨巴眨巴眼,颠颠跑了过去,贴着小轩儿的脸说着什么,不一会两个小孩又好上了,又笑闹起来。

叶儿从不远处轻步走了过来,恭敬含笑行礼道:“主子,皇上带玲珑公主过来了。”

我起身迎过去,见凤弦抱着小公主笑着走了过来,我疑惑道:“皇上怎么把公主独自接了过来。”

凤弦放下玲珑,任她与两个哥哥玩道:“毓妃已向朕请辞,去了泰安寺清修。”

我皱眉道:“这事皇上怎不早跟我说,我去劝劝,公主还这么小,她怎么舍得。”

凤弦笑揽过我道:“她不肯,朕也没办法,实在不行就先放到母后那儿养着。”

凤弦又摸摸小昪儿的头道:“你今日可乖,可有惹你父后生气?”

小昪儿撇撇嘴,拨开凤弦的手道:“父王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

小轩儿闻言,垫着脚用手与小昪儿比了比,发现还是够不到小昪儿的头,撇着嘴,也不高兴了。

我亲亲小昪儿的脸又亲亲小轩儿道:“你们要是乖,我就去把你们晚碧姨娘叫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孩子闻言都欢喜起来,带着小玲珑玩去了。

凤弦拽过我手不满道:“为何不亲朕。”

我斜了凤弦一眼,真是越老越幼稚,却也轻轻吻了吻凤弦的脸颊,凤弦抱着我坐下道:“朕已想过,今年的中秋就与你去扶风的行宫过可好,朕听你说过,扶风的烟火节很美,如果你喜欢,等小昪儿大了,朕就与你同去扶风行宫养老,也去看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我看着眼前花树摇落的落花,含笑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风过,岁月沉寂,一世安好。

——正文完——

薛怀安番外:雁还飞

薛怀安对于大凤而言是个异数,是凤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未及弱冠便已登相位的奇才,天算兵策无所不能,五岁便入宫成了太子侍读。

那时的太子还是凤安,与他所想不同,总是副清冷孤僻的样子,薛怀安也说不上他好或不好,不过与凤弦相比,确实差了一截,且不说当时他母后已被先帝赐死,光不懂观人度势这一点,他就很难保住太子之位,内心挣扎了下,薛怀安最后选择亲近了凤弦,甚至在废太子一事上推波助澜,彻底断送了凤安的太子之位,凤安被封为安王远走他乡,而他选择留了下来,他还有更大的抱负尚未施展。

薛怀安并不觉自己卑鄙,凤安并不适合做凤朝的新帝,当时国舅蠢蠢欲动,右相独揽大权多年,除了凤弦没人能控制朝局,凤安不能,他也不能。

三年后,先帝驾崩,凤弦登上帝王,他成了凤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大展宏图,得偿所愿,仅仅过了两年,便为凤弦夺回朝中大权,平定内乱,稳固了朝政。

不久后安王回了来,他自是无脸再见,推掉了为安王接风洗尘的宫宴,凤安注定会是他传奇一生中不可抹去的污点,可他并不后悔,就算后人评判他是卖主求荣的小人,可这与他为大凤所立的丰功伟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悠悠之口纵然难堵,然而他还是会青史留名,万古流芳,这就够了。

若说自己对于大凤是个异数,那么顾长烟就是自己的异数,一介男宠之流竟会让绝情寡性的凤弦动心,这不得不勾起他的兴趣,然而待到真有缘相见,他方叹尘缘早定。

再后来,他有意无意间总会打听打听宫中那人的消息,甚至不惜,找借口接近,什么时候动的情,薛怀安不愿再去回想,他一直在等,等他累了,倦了,或许他会跟自己离去,听说扶桑国的樱花也很美,他们可以逃到那里,隐居一世,十年间,自己自欺欺人等了十年,可最后终成了泰山崖间的一缕风烟,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然而当夜,梦中,那抹冷然的凄凉的身影却让他心狠狠一疼,惊醒,他方想起这世上还有个风安。

锣鼓喧天声中,他一袭红袍在身,今天是他迎娶安王的日子,想到安王接到赐婚诏书接受时,薛怀安不禁勾唇一笑,他有些得意,这的确令人得意,世上有爱他如斯的人,他怎能不得意,而这一错过,就是十年,他可再没十年时光再去蹉跎,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放手。

红烛摇曳,烛光中安王静静坐在红帐中,掀去红巾,露出安王清润如玉的脸,眸色中一片黯然,薛怀安有些发愣,他从未想过凤安这般好看,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还是当年温雅清冷的小王爷,也许他从未好好看过凤安,跟随十年,他的喜恶,他却全然不知,有些愧意挽起凤安的手,啪的一声作响,凤安淡淡道:“薛怀安,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薛怀安捂住自己被抽红的脸,怔愣道:“什么什么花样?”

凤安道:“这不是你布的什么局?”

薛怀安呆然道:“什么什么局?”

这回轮到凤安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怀安,半响,红了眼眶指门道:“你滚!”

薛怀安看着凤安泛白的唇,回过神来,轻轻吻上凤安颤抖的唇,心也随之轻轻颤抖,许久,抱着凤安的双肩对上双眼柔声道:“以后除了你的身边,我哪也不去。”凤安彻底红了脸,烛影灭,红帐落,一夜缠绵。

许久后,某日,薛怀安不经意翻出一卷画轴,终于明了为何新婚当夜狠狠挨了一耳光,那原是挂在先帝殿里的一卷画像,凤弦见过,他也见过,那画上女子正是当年梅妃,让他痴迷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想法子从凤弦那盗出此画,没成想后又丢了,想是被凤安拿了去,薛怀安一笑拿着画像去找凤安。

凤安见着此画,沉了脸,扭身就走,好在深谋远虑的左相大人立刻见风使舵,直说是从屋里找出送与二皇子满百的礼物,方哄得自家夫人缓了脸色。

薛怀安抱着凤安看夜空,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为何德妃就那般贤惠,自家夫人似乎越来越凶了,看来与皇上在探讨君臣之道外讨讨经也十分必要。

凤安斜了斜眼道:“你又在想什么。”

薛怀安笑吻了吻凤安道:“自是在想自家夫人。”

凤安冷哼声,相握的手却紧了紧,月落下,影成双。

番外:包子是肿么来的

大凤六年的一天,薛怀安跟往常一样踩点进了朝廷,五更天被窝还是暖的,不情不愿就被枕边人一脚踹醒,鬼相之称的薛大丞相绝不会承认自己有赖床的习惯,最多就是有起床气。

廷上,薛大丞相半眯着眼,听着朝臣的上奏,大臣是最怕见到薛大丞相眯眼的样子,那代表着他正在算计人,而被他算计的人通常下场都很惨,不少人已经开始揣摩自己最近有没有的罪过这位相爷,实际上,他只是困的张不开眼……

礼部尚书忐忐忑忑地上奏完,朝廷上大臣已一片肃静,龙椅上人不怒反笑地看向薛大丞相[怀安,你认为如何?]

[微臣认为,王大人所言甚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薛大丞相随口应了句,忽然发现朝廷之上又是一片死寂,等等,刚那胖子说了什么,子嗣单薄,守孝期满……那死胖子不会上奏重开选秀吧!完全惊醒的薛大丞相朝龙椅上看去,凤帝脸上的笑意已明显僵了下来。

[皇上,后宫宫位悬缺,为了大凤,你理应广纳采女,繁衍子嗣,望皇上恩准。]礼部胖子王大人似乎没有被这团黑压压的气氛感染,见缝插针地上前一步又上奏起来。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指不定皇上是厌倦了后宫的顾皇后呢,顾皇后虽美,到底是个男人,何况还有薛大人的授意,指定错不了,于是不明所以的群臣们也跟着迎合起来。

薛怀安欲哭无泪地发现凤帝的脸色已从僵冷变成阴沉,发誓自己今天要是能活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计划把这只死胖子丢到番疆去喂狼。

凤帝到底是凤帝,很快沉下气笑道[既然薛爱卿都支持选秀,那么朕理应同意,不过。]

薛怀安抽了抽嘴,任何事后跟个不过那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面的话都可以当放屁。

[不过朕与皇后伉俪情深,实在不想伤他的心,但子嗣一事却也刻不容缓,薛爱卿你身为朕的朝臣,是不是也该为朕担忧啊。]凤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大臣们的目光又转到玉树临风的薛大丞相身上。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皇上效力,臣万死不辞。]薛大丞相义正言辞地拍着马屁,心里却已经开始把死胖子王大人剁了个千八百遍。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薛丞相处理,既不能让朕在皇后面前不好做人,又要让朕为大凤繁衍子嗣,朕相信,薛爱卿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凤帝笑意融融地将这件事全丢给了薛大丞相,反正成与不成都是臣子的错,他当皇帝的准没错。

底下大臣不明所以地揣测半天,也没想出这唱的哪出,聪明的顺着凤帝的话也符合起来 [微臣相信,薛丞相一定不负皇上重托,想到万全之策。]结果,朝廷上的大臣们又开始给薛大丞相带起高帽子来。

薛怀安生平第一次,有了辞官隐退的想法。

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辞官隐退,且不说龙椅上那人不会放自己走人,家里那人就够难伺候的了,在御书房凤弦扬言此事处理不好就给自己赐一堆宫女后,可怜的薛大丞相极度不安地回了家,平日里仆役丫鬟都以为那爷孤高清冷的很,只有自己知道那爷的火爆脾气,想起新婚当夜就是一耳光子,薛大丞相现在都觉得牙痛,在支支吾吾上报军情之后,没想到那爷翘着腿儿淡淡道 [就这事?]

就这事?!薛大丞相忽然感觉自己很受伤,从小到大,他哪天不是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结果自己的媳妇,当朝的王爷,却毫不在意地对自己说,就这事?

[皇上说过,若是我不满意,可以随时写休书离开。]安王爷显然完全没有感受到薛大丞相的悲凉气氛,又一刀子扎进相爷的心脏。

[别拦我,让我走。]化悲愤为力量的薛大丞相收拾好了包袱扬言要去找云游四海的师父。

[你真的要走?]小王爷坐不住了,冰着脸出了来。

[你放心,三年五载后我一定回来,有我师父帮助,一定能度过此劫。]薛大丞相盈盈握着小王爷的手,心头暖暖的,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啊。

小王爷挑眉 [三年五载?]

薛大丞相一哆嗦 [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你要是敢走,明儿我就改嫁。]小王爷放了狠话,薛大丞相难言地发现,自己腿软了……当初怎么就听了皇后的话娶了这个冤家~!

[不用走了,老头子我自己来了。]门口传来一老头爽朗的笑声

薛大丞相比见亲爹还欢喜地迎上去 [徒儿拜见师父,师父怎么知道徒儿要去找你?]

[算的。]鹤发童颜的矮个子老头轻飘飘一句话算是解释,鬼算的师父自然也会占卜。

而后的两个个月,薛大丞相已炼药为名休了假,欢欢喜喜抱着小王爷开始了造人计划,终于不用天还没亮就往皇宫里赶,也算是抚慰了赖床的薛大丞相的心灵。

一个多月后,小王爷成功怀孕,震惊大凤,凤帝坐不住了,在安插了数只影卫混进丞相府后,不堪其扰的薛大丞相黑着脸上朝上贡了他师父研制的男男生子奇药,凤帝还亲自赐名为—大力金刚丸。

[小絮,来,吃药。]凤帝一脸谄笑

[……]一脸厌恶走开。

[从小朕就一个人住在这后宫之中,身边除了吃斋念佛的母后就剩不苟言笑的父皇。]凤帝泪眼婆娑地陷入回忆。

[弦……]凤后再次被骗入凤帝怀中,凤帝龙颜大悦地含着药吻上了自己的亲亲皇后,开玩笑,自己绝不能比薛怀安那小子晚抱娃!

再然后,听说跟驸马爬墙住在北院的凤后二哥也坏了孕,武将军和席状元也抱了娃,还有钟书郎和左尚书,李国公和风侍卫,总之男男生子之风在大凤落地开花,大力金刚丸也成为皇室专用药材,甚至成为贺品送予周边属国。

凤弦番外:弦凤和鸣

掌控了皇权就掌控了所有,我从未否认我对权利的热爱,站在最高处,接受万人朝拜是什么感觉,我的血液都为之燃烧,从登上凤位的那一刻我就成了大凤的主人,天下的主人,可在这无上权利的背后却是无尽的纷争。

很小的时候我就登上凤台,站在凤宫最高处,模仿着父皇睥睨天下的模样,那一刻,我是骄傲的,纵使现在的皇储之位并非我所有,但我知道除了我,没人比我更有资格成为大凤的主人,而若失去的不仅是权利,还有我的母妃,我所有的亲人,我会背上千古骂名,如丧家之犬,跌入我想象不到的深渊中去,我处心积虑十年,只为君临天下的那一刻,而事实上我做到了,即使为了这一刻,我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无法述说的沉痛。

上天对我最仁慈的事,是让我在登上皇位后遇到了我“死去”的弟弟,而非是那场纷乱之中,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人,他带着和熙而又真实的笑,即使那笑里充斥着无奈和不甘,可我还是很高兴,他是除了我母后外世上与我最最亲近的人,母后说他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看着他我能想象出让父皇痴念了十多年的女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个多情的帝王为之痴心一世,她值得让人如此。

我又一次体会到权利的魅力,长烟给我的不止是那些香衣美人无法给予的满足,在他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欲望,征服的欲望,还有微微悸动的心,我只要用我的权利满满让他明白,只有在我的身边,他才能活下去。

卫子垣是权利游戏中不得不丢掉的弃子,也是我让小猫看见的第一场死亡,怕么,他当然会怕,为了活下去他就不得不主动靠近我,最后再离不开我,结果如我预料中一样,这夜我很快活,却将他丢下,在这宫中,除了我的庇护,他还该去学学如何存活,多走几条路总不会是坏处,我要的可不是一捏就碎的瓷娃娃,我不会看错,他流凤帝的血,就不会令我失望。

他的到来,让我越来越喜欢这后宫,只要想着这宫中有他,就会愉快几分,我慢慢沉醉于他的温柔中,这从未有过的亲情和爱意,比起权利更令我欲罢不能,然而大雨中,他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却让我猛然惊醒,我从未那么想杀死一个人,就算是我将刀子插进我舅舅的胸膛那刻,我也未尝有那么恨,或许我的确过于自大,以为他理所应当地会爱上我,第一次权利让我失望,我笑了笑,他只能属于我,在我爱上他的那时起,他就再没有别的选择。

那女人狂妄地嘲笑着我,我从未见过这么胆大的女人,可她太蠢,死算什么,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最后,我让她成了我的女人,不用我动手,这残酷的凤宫会一点点蚕食她的生命,等到她成了没有灵魂的骷髅,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去笑,她还会不会笑。

我的小猫已长出了利爪,眼睛也变得聪明,可无论他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是我一手塑造了他,比猛兽狠绝,比兰芷清雅,除了我没人能看清他眼底的哀乐,而我从未那么想拥着一个人过完此生,过去的顾长烟已经死了,他成了我的长烟,只属于我的长烟。

天上的烟花如雨,落在车水马龙的夜市中去,我拥着他,还有他怀中那小子站在扶风城上看月,第一次,月是那么的静,心中冷了十多年的月都变得柔和。

忽然间,长烟吻上了我的唇,他的眼神怎么还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真实,却多了分羞涩,我抱住他的身子回吻过去,再不愿分开,此刻我能体会到我的父皇,十多年来的孤寂,若是失去了这个人,我不敢去想,我会过着多么无趣的生活,然后在权利的无休止争斗中消磨年华变成一个孤苦老人。

臭小子却拽着他的衣角大煞风情地不停闹着:“父后亲亲,我也要父后亲亲。”此刻真想把这臭小子丢下去,不过看了看长烟动情的神色,我想,多个孩子或许也不是那么讨厌。

花娘番外:孤雪

再没有别处有扶风这般绵长多情的雨,每次下雨我总会半敞着窗,撑在窗棂上看烟雨,柔柔的细雨洒在冰冷的石桥上,就宛如多情的女子的热泪顷注入无情的心。

顾长烟就如扶风的雨,让我着迷不已,我多么想拉近与他的距离,嫁与他为妻,与他一起赏月听雨,等我们老了,相依相偎坐在石板桥下的小船里,一起回忆清贫却又安乐的一生,可这痴念就如湖心那道残碎的孤月,永不可及。

凤宫的女人,都是一只只华丽的凤凰,与她们相比,连我一直认为最美的小姐都好似寻常人家的家雀,而我连家雀都比不上,入宫后,小姐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她本是扶风城最耀眼的明珠,却在一堆珠宝玉石中丧失颜色,时时都得担心会不会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个,那刻,我是庆幸的,我只是小小的婢女,不用去争,去抢,去算计,也不会丧失本心。

再见他时,我摔倒在雪里,狼狈不已,我忍着泪,直到他亲手将我扶起,我没想过此生还能再与他相见,更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在这深宫,是劫?是缘?如何来定。

看着窗外雪,亦如当年,风雪迷住我的眼,我看不清前路何方,我又该去何方?物是人非,难道此生终化成一声长叹,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上天可以摧毁做梦的人的梦,却阻止不了做梦的人,有梦是幸福的,至少你还爱过。

他的眼里依旧饱含着扶风的烟雨,与他呆在一起,仿佛在天青云淡的水墨画里,如果可以我想一直一直将这个梦做下去,至少在我的梦里,他独属于我,谁也夺不去,他眉间的喜怒哀乐,无时不牵绊着我的心,我已将我所有所有的感情都送予了他,我不曾在乎,也不曾想知道他是否爱我,即使我知道,他注定是我生命的残缺,可此生再那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我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思念,顷尽所有的感情。

在熙媛宫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从未穿过那么美的衣裳,梨花深处,他一如当年,好似只清冷的蝶,让我流连不已,无法离去,时光若能在此刻老去该有多好,你离我那么远,我甚至无法触摸到你身后的孤影,只能慢慢让你成为我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疼痛不已。

飘摇的雨丝,让我又想起当年烟雨中青石板下路过的你,你转身,连笑意都灼烧着我的心,坐在玉阶上,你为我奏出一支扶风的笙箫,对于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扶风,我此前此生所有的世界,无数次梦里的饮泣,都为梦见你离去而惊醒,连你的笑都让我惆怅不已,最令人痛的不是断了相思,而是相思未断,人已不见。

那个让你痴狂的人,惊怒地看着我,我笑了,狂妄地笑。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我笑出了冷泪,没有那一刻让我这般绝望,他掐着我的脖子,我想若是让我就这般死去也是种垂怜,此生有你足以,纵然南柯一梦,我已足矣,他却将冰冷的刀直插入我的心,我好想就在那刻死去,可我不能,为了我的家人,为了你。

你是爱着我的吧,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若我死去,你会不会为我流泪,你可曾也想到过我,这份卑贱的情感无时不让我感到自己卑贱,是你赋予了我华丽的梦,却又亲手将它打破,一寸相思一寸灰,终成陌路。

我望着窗外的孤雪,我的孩儿啼哭不已,窗外一片惨白,犹如我的世界,“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繁华过后,苍山永寂,这个一刻都不曾为我驻足停留的男人,竟就这般轻易,让我痴恋半生,心字成灰,再无牵挂,若有来生,只愿再不相见,莫相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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