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二三事 作者:竹叶青seven【完结】(33)

2019-06-22  作者|标签:竹叶青seven 穿越时空 近水楼台 布衣生活

  我一时懵住,等一桌子清淡饭食上了桌还如在梦里。沈涟正在讲这些年的经历,他口才本好,先前跌宕起伏之处经他之口又平添几分惊心动魄。这九分真一一道来由不得人不信。

  老夫人听得心疼,握住他双手自责道:“当初不该…不该叫那豺狼教你,便不会将你拐了去,受这许多苦。”

  我食不下咽,偏生那男子又在此时端酒敬我:“内弟这些年有劳李大夫照顾,张某代沈家上下谢此大恩。”

  勉强喝下这一杯后,我推脱有事离席。想是见我面色难看,沈家人并未强留。

  出门不久,沈涟却追了上来,一把将我拉入小巷,随手重叠几个大箩兜堵住出口。

  我皱眉冷冷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沈曜?”后两字咬得极重。

  他竟悠闲地靠在墙上,平视我道:“我不是他,你心知肚明。适才又为何不说?”

  沈涟说得不错,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的话九分真一分假,九分真一一道来由不得人不信,这一分假却是关键!

  他不是沈曜。

  真正的沈曜葬身狼谷,死无全尸。

  回想饭桌上的言谈,沈曜的一生多么容易拼凑。

  ——申生记错了,他不姓申,他姓沈,乃是望州名门沈家最后的血脉,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吃金喝银绝非夸张。

  ——那位声名远播的杨夫子到望州的讲学改变了一切。

  ——曾听说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强迫自己遗忘。申生的脑子在隔绝了令他头痛欲裂的根源的同时,是不是也隔绝了他幼年的记忆?再之后,辗转流落到鄂渚,事贱役,攒小钱,至死未还乡。

  而眼前人拿走了申生死后仅剩的东西——他的身份。

  我又为什么不说出来?

  “因为你不忍心。甫一得即又失,这种大喜大悲,他的亲人,他年迈的祖母怎么受得住?”沈涟直起身,步步逼近,双臂撑在我双肩两侧,将我牢牢桎梏。

  我怒极口吃道:“尽管是为了让他少受苦,可你毕竟…你…”

  沈涟替我说完:“可我毕竟亲手杀了他。”他还好心补充道,“我手上沾着他的血,却靠藏着的这些血和他临死前告诉我的秘密顶替了他的身份。”

  狼谷,申生死前最后的私语。

  沈涟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抑或本能地抓住这一手好牌等着派上用场?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与他四目相对时,已最大限度唤回理智:“你得一个出身,沈家得一脉香火,皆大欢喜,也许你是对的。”

  他的种种行径历历在目,撒谎,欺瞒,酷刑,屠戮…

  事实就摆在面前,可一直以来,我都选择视而不见。

  该清醒了。

  “但我没法接受。”乏力而疲倦地说完后,我一矮身脱出他的桎梏。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无形的面具裂开一道口子,我几乎以为自己窥见了绝不会出现在沈涟身上的慌乱。

  在我粗鲁地拖开箩兜时,他只说了两个字——“沈涟”。

  还是叫沈涟?

  他总是有办法。

  另一个借口,另一个谎言,我不想知道。

  走出去冷风一刮,我乱麻般的心绪也渐渐沉淀下来。念及沈涟依然疼爱多过愤慨,担忧多于厌恶,着实气恼无奈。走着走着终究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偷偷倒回去看他。

  十六岁的少年逆光而行,墨色长发被阳光染成深褐色,影子拖得长长的。不知怎的,这样一幅温暖的画面却满溢落寞。

  正百感交集时,肩上突然被人大力一拍。我转过头,一个国字脸虬须大汉亲亲热热地揽上我的肩膀,我问道:“我好像不认识兄台?”

  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才发现喉咙没发音。脚下忽然生风,外人看来是我与他并肩大步走,只有我自己知道,有股巧妙的力量拉扯着我强迫双腿前进。

  一路脚下不停,进入城中最好的瓦子二楼包间,他才放开我。

  我清清嗓子发现能出声后,小心拱手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兄台是哪位?”

  那大汉随手边替我斟酒边柔声道:“这儿是狐狸窝,我是狐狸精,你怕不怕?”

  那样的声音,那样的绮梦,那个媚态横生的美人,只要你是个男人就一辈子也不会忘。

  我看着眼前的国字脸虬须大汉,一屁股跌进椅子里,结巴道:“卫、卫…”

  大汉笑道:“再想想。”

  声音…清脆如铃。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

  “小珠?!”

  大汉不置可否。斟完酒再一开口就换成了适合他外貌的男中音。“重新认识一下,谭青,”他将窗户支起一线,朝楼下看,依依呀呀的唱腔也跟着飘进来,“天一教色神。”

  化身万千,皮相百变的色神。

  我疑惑道:“四神可以随便透露身份?”

  谭青收回视线,坐到椅子上:“神祇要万人膜拜,何须遮遮掩掩?不急着问我为什么找你?”

  我叹口气,道:“难道你不是正要说?”

  谭青笑道:“你身边有一个很特别的人。”

  “沈涟?”又是他。

  出乎意料,谭青摇摇头,道:“哦,不是指他,他当然也很有意思。我是说卫彦,那个影卫。我从未见过武学天赋如此高的人。”

  说完,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浑身不自在地等着下文,孰料他的嘴牢牢闭着,一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自己寻个话头:“我原不知道天一教中的色神还要在财神府上做事。”

  话一出口,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好在谭青不以为意,笑了一下,道:“四神的位子能者居之,蒙上苍眷顾,我也是刚坐不久。”

  但我深知轻描淡写的眷顾二字背后不知又是几多曲折艰险,他既无意细说,自然勉强应和圆了过去。

  谭青又道:“我左右无事,听说赴约的那位大人物要来玉潭城,索x_ing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在。我原以为你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必不会离开京城半步。”

  我讪讪地不吭声,他自顾自感叹道:“财神也派了幼子来,除了远在塞外的酒神,倒算齐了,好生难得。”

  依他言下之意,赴约的那位也只有气神了。

  我心生好奇,问道:“坊间为何不曾听说过气神名号?”

  谭青扔了几颗花生米到嘴里嚼得脆响,给了个提示:“他的名号并非气神,但的确需要运气,而且我听说他的运气还很好。”

  “赌神?!”

  谭青点点头。

  楼下丝竹之音渐弭,竹板一打,倒换上评书了。

  江湖故事中,赌神的故事无疑可以排进最为人熟知的那一种。

  一局三场,千金一诺,下手无悔,令无数人心驰神往。

  但赌神最脍炙人口的一局却是个败局。

  十一年前,他输给过一个孙姓少年。第一场,少年得报双亲血海深仇;第二场,赌神许他富甲一方;第三场,如同每一个铁血故事里必不可少的浪漫旖旎,却是他赢回如花美眷。

  我忍不住证实道:“那个败局是真的?”

  谭青指着窗外,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知是巧合是有意,下面正是在说一出《英勇捕头智斗j-ian猾夫子》,他随即笑言:“世间传闻多有不实。”

  然后朝我挥了挥手,居然是赶人的意思。

  我固然急着回去,但仍旧没弄清他的目的,只得厚颜道:“卫彦又是…”

  谭青无奈道:“叫你来只为再看看你有什么我之前漏掉的特别之处。”很明显,我让他失望了。“卫彦对你的顺从,即使以一个影卫来讲,也…过分了。”心里咯噔一下。“他武学天赋极高,所以在卫府时我教了他自己不能练的心法。”谭青顿了顿,补充道,“他不知道。你可以走了吗?”

  我抿紧嘴唇,自觉起身推门出去,到带门时才憋出一句:“我对卫彦的影响是好的。”

  门阖上那一刻,谭青突然开口:“千万莫要跟他赌,”语气凝重,全然不似刚才的轻松自在,“他从来没有输过。”

  回到孙宅,我径直往最里进走,半道碰见白芷。白芷弱柳扶风般行了一个礼,娇怯开口道:“奴家久不见二位公子回来,怕饿着那位卧床的公子,斗胆命仆妇为他进些吃食。未想到仆妇甫一进去便惊扰了那位公子,他自行用过饭食,此刻大概也还醒着。奴家…”

  我边回礼边慌忙谢过白芷,逃难一般跑进卫彦卧房。

  他房间里漆黑一片,若不是白芷事先告知,我恐怕会以为他还在睡。

  我点起灯,温暖的橙黄色光芒顿时充盈了整个房间。

  卫彦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在把他背起来送到薛神医处前,我纵容自己干了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

  我小心地把脸埋入卫彦的肩颈窝,叹息道:“今天真是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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