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四)【完结】(36)

2019-06-22  作者|标签:来自远方 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天之骄子

  将官卫卒乃至役夫边民,都晓得这位“刚肠嫉恶”,被贼虏生生气昏过去的监察御史。

  真假与否……有关系吗?

  众人只需晓得,杨佥宪一心为大家考虑,功劳赏银一概不缺,祸患都被扼杀在萌芽,已然足够。

  虚言如何?

  指鹿为马又如何?

  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命换来的实惠,被轻飘飘几句话断送,甚至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才该拼死一争,抽刀子杀人!

  杀良冒功?

  哪来的良?

  别部附庸,京卫和营卫不了解,边军却是几番照面,打久了交道。

  夏秋放牧,冬春为匪。

  抢劫粮食牲畜,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戍卫边塞,见多扬鞭放牧,挥刀杀人的“牧民”。

  现下,别部战败,营地被烧,阿尔秃厮随时可能再至,附庸部落失去庇护,乞求内附,不过是权益之举。

  等到仇家退走,从大明得到足够的好处,部落恢复元气,九成以上会刀口转向,冲破边军,抢劫边民,举部叛回草原。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例两例。

  凡在边塞戍卫五年以上,都能举出先降后叛的白眼狼。提醒新兵,豺狼- xing -恶,改不了吃肉,一时心软必遭反咬。

  战场之上不能犹豫,战场之下更不能迟疑。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军汉都能懂得的道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不明白。

  不是万不得已,杨瓒也不想撸起袖子,冒险施行此计。稍有不慎,即是举朝为敌。

  只能说逼到份上,不想被活活气死,只能抄起家伙开揍。

  对手是谁,已不重要。

  与顾卿商定之时,杨瓒便知道,第一子落下,再无回头路。

  棋局既定,哪怕对上六部九卿,甚至内阁,他都要一步接着一步,继续走下去。

  刘庆被抬走,安置在右营一座军帐。

  张铭提起长刀,领护卫策马出城,巡逻墙子岭一带,搜寻漏网之鱼。

  城外营地被烧,壮丁被万户亦卜剌杀死,妇孺被徐姓商人带往草原,本以为扫清收尾,结果仍被刘柱史找上门来。

  这次是个冒牌货,难保下次不是别部牧民。

  怀抱侥幸心理,实非聪明之举。

  思量一番,张总戎亲自领兵,誓要将镇虏营四周清扫干净。

  出城不久,遇到应城伯孙钺。

  知晓对方接到敕令,将接替战死的温总戎镇守蓟州。张铭打马上前,一拳捶在孙钺肩上。

  “你这杀才,到底遂心!”

  孙钺大笑,反捶回去。

  “京城的日子,我实在过不惯。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见着就心烦。不如仿效先祖,戍卫北疆,为国杀敌!多杀几个鞑靼,将伯颜逐走漠北,才不负皇恩,不愧对先祖留下的这杆长枪!”

  “自土木堡之后,贼虏益发猖獗。”

  “是啊。”

  “那些草场,本都是我朝的州县卫所。”

  两人拉住缰绳,向东眺望,磨刀峪之外,本为国朝疆土,却连年被鞑靼蚕食,直逼城下。

  洪武、永乐乃至宣宗年间设立的衙门卫所,营台地堡,现都孤立荒原。风吹日晒,为鞑靼马蹄践踏,均成残垣断壁。唯在朔风飞雪中,追忆洪武之威,永乐之盛。

  不至朔北,不晓雪冷。

  不睹边塞,未感耻寒。

  身为功臣武将后代,眼睁睁看着边塞被侵,先祖打下的疆域失于己手,如何不痛心?

  偏朝中多是“怀仁”之辈,即便打了胜仗,也要讲究仁义道德,实行优抚,许心怀鬼胎之辈内附。

  牧民可怜?

  死在“牧民”刀下的边军边民,谁来可怜?

  长居京城,看不到北疆,行优抚之策,恰如东郭兼爱豺狼,可笑得令人痛心。

  张铭孙钺并马而立,都未出声。

  眺望覆盖白雪的草原,胸中似有烈火燃烧,神情却愈发的苍凉。

  他们都知道,杨瓒所行实为险策。

  但是,为血洒蓟州的千百英魂,为无辜枉死的边民,为堆叠在城下的尸身,终选择站在杨瓒身后。

  行之无悔,义无反顾。

  朔风起,飞雪渐急。

  孙钺打马回营。五日后,他将前往密云,掌武将印,镇守蓟州。

  张铭掉头向北,继续巡视荒原。

  寒风呼啸,似刀划过脸颊,不觉半点疼痛。

  镇虏营中,几名军汉提着木桶,扛着铁铲铁锹,走到中军大帐前,铲起冻结的血水,收起断头尸身。

  忽然,一个老边军停下动作,皱起眉头。

  “不对。”

  余下人抬头,面露不解。

  哪里不对?

  “这是个汉人。”老边军道。

  “什么?”

  “看虎口。”

  尸身尚未僵硬,老边军翻过牧民掌心,指着虎口和指腹,道:“一看就知道,这是握锄头的手。鞑靼手上的茧子,可不是长成这样。”

  话落,又扯开皮袍,查看过肩头痕迹,几名军汉都沉默了。

  片刻,有人恨恨的唾了一口。

  “十成是个汉贼,便宜他了!”

  鞑靼固然可恨,叛国之人更加可恨。

  圣祖高皇帝打下江山,和鞑靼的祖先是死仇。几代的仇怨,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固有的矛盾,非轻易可解。

  身为明人,不思保家卫民,反背弃家国,投靠仇敌,祖宗都要蒙羞。

  “这样的还收什么尸,合该丢去草原,送进狼腹!”

  “别嚷嚷。”老边军忙道,“咱们能看出不对,几位大人能不晓得?既然大人说他是鞑子,那他就是鞑子。都嘴巴严实些,别乱说。惹出麻烦,老子绝不轻饶!”

  军汉们点点头,继续铲雪,不再多言。

  少顷,积雪铲净,军汉们提出木桶,走出城门,架起一堆干柴。

  火光点亮,浓烟升起。

  很快,尸体便被火焰吞噬。

  寒冬腊月,雪积三尺,最厚的地方能没过膝盖。

  土地冻结,铲子下去,似敲在岩石上。别说挖坑,连块土都铲不起来。

  尸身只能火葬,骨灰装进陶罐,待春暖再行安葬。

  对叛国之人,军汉极是痛恨。不是上官下令,压根不会为他捡骨。

  化成灰,洒在城下,被人踏马踩,才是该有的下场!

  入夜,刘庆醒来,脸颊上过药,没有肿起,仍是火辣辣的疼。

  撑起身,仔细四周打量,发现身在陌生军帐。

  下了矮榻,几步走到帐前,掀起帐帘,门前守卫听到动静,当即架起长矛,将他挡了回去。

  “尔等安敢!”

  踉跄两步,刘庆怒目而视,高声道:“我乃朝廷命官,尔等无视王法,将我囚禁在此,究竟何意?!”

  无论刘庆怎么叫,怎么喊,守卫半声不吭,依旧架着长矛,不许他走出一步。

  最后,刘柱史喊得嗓子沙哑,喉咙冒烟,不得不退回帐中。

  拿起茶壶,竟空空荡荡,一滴水没有。

  气得丢到桌上,坐回榻边,恼怒之余,心中开始打鼓。

  身陷此地,随行文吏护卫都不见踪影,根本无法传出消息。

  刘柱史摸着脸上的伤痕,生出不祥预感。

  难不成,对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真要杀了他?

  不!

  不会!

  刘庆连忙摇头,脸色却变得煞白。

  思来想去,不由得开始后悔,送出弹劾奏疏,该尽速返回京城,要么就去大同。偏偏为了名声,主动跳进火坑!

  以为失算,刘庆愈发懊恼。

  思及杨瓒所言,又添一层恐惧。

  如果,只是如果,真如杨瓒所言,蓟州延庆州均牵涉在内,回京的同僚怕是凶多吉少……

  接下来三日,刘庆困在帐中,如笼中之兽,愈发感到焦躁。前路不明,生死- cao -于他人之手,命运似风雨飘摇,当真是蹀躞不下,忐忑不安。

  守军轮换几班,帐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刘庆仰倒在榻上,浑身无力,犹如火烤。

  从怒叱到沉默,从强作镇定到面露惶恐,不过两三个日夜。

  偶尔帐帘掀起,役夫提着木柴,更换火盆。从头至尾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发一言。

  桌上的茶壶依旧是“摆设”。

  三日来,役夫更换六七次火盆,却没给他送过一顿饭。

  风卷帐帘,时而有肉汤的味道飘入鼻端。

  刘庆更是饥饿难耐,腹鸣如雷。

  口渴还能融雪。腹饥,总不能啃木头咬皮带吧?

  倒在榻上,刘柱史饿得头晕眼花,动动手指都觉费力。

  惶恐之下,甚至开始怀疑,杨瓒不动刀子,也不露面,是想活活饿死他。

  他是脑袋被门夹了,才惹上这个煞星!

  到第四天,刘庆终于撑不住了。

  决心抛下坚持,不要自尊,有人再来,必须主动开口。哪怕是碗清粥,也好过继续煎熬。

  未料想,帐帘掀开,进来的却不是役夫,而是杨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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