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断然道:“不会,师兄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师兄一定也喜欢我。”
东华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又笑起来,反问道:“你当真以为,你知我懂我?”
玄天怔了怔,似是被他问住了。
东华抬起一条绵圌软无力的手臂,那手臂到半路便开始脱力打颤,又落进水中,拍起一汪热浪。东华轻轻道:“我愿意变成这副模样,我也愿意任你肆意凌辱?”
玄天眯起眼,抬起东华下巴,迫东华与他对视:“师兄不妨直说。”
东华这回毫不避讳与他视线交接,预备今日顺势将肺腑之言尽数倾倒,一时间连声音都硬了起来:“好,那我便说。千年前我伤重苏醒,想见你却遍寻不着,却得知你已叛逃,这滋味你知否?流言蜚语我一概不信,甫一相见便是你弑仙之景,这滋味你知否?我避入凡界,你追来纠缠也罢,何苦后来软圌禁于我?你一意孤行害我挖空心思,这滋味你又知否?想来你是不知,否则,我今日何至于落到如斯地步?”
玄天一句一句听他说,渐渐松了手,目光未名。
东华继续道:“师弟,我确是也喜欢你。但无论从前还是今日,你隐瞒我,羞辱我,曲解我,强迫我,我全不能忍!”
说到最后一句,尾音虽已经有些不稳,但东华仍是目光笃定,层层薄雾都遮不住他眸中乍起的光彩。
整个泉池一发静悄悄的,只那池底几个小泉眼里滚珠泛玉,翻破水花冒出来微有声响。
玄天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良久,开口道:“我一直懂师兄,只是师兄不懂我。”
东华怔了怔,抬眼看他。
东华没底气反驳他,这是真的。阔别千余年,他一直都固圌守原点停滞不前,以为自己保持着曾经的习x_ing,一切就还能保留着当年的面貌。其实他知道的很,不独玄天回不去,连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也多少变了。
不错,就连东极都有几个碎岛被海水日渐埋没,再也没能冒出来,更何况其他?
身为先天神,也是对时间这二字束手无策。
当年二人一前一后偕行万载,他只顾着开辟前方险阻,后面这个人何时变了,他都不及察觉。
玄天见他语塞,伸手捉住他一根臂膊,轻而易举将他扯进怀中,一面拨开他面上s-hi淋淋的发丝,一面轻道:“师兄从来都是内外不一。纵有千言万语,总是不愿说。我若不连番逼圌迫,又怎能让你积攒到今日,终于吐出肺腑之言?”
东华又落在他怀里,内外端庄全然不存,忍无可忍道:“那你成魔与弑仙,也是为了逼圌迫我?”捱过一日是一日有什么不好,总强过折腾一回,两败俱伤。
玄天手上一顿,道:“师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东华立马反驳:“顾左右而言他的当是你才对。”
二人对视片刻,玄天面上忽然露出些释然来,微微一笑:“师兄今日脾气不小。”
东华一愣,缓了缓,才斥道:“我连番以礼相待,是你逼我如此。”
玄天搂着他的手紧了紧,眸色浓重起来:“我不要师兄以礼待我,这样我与旁人有何分别!”
东华被他噎的词穷:“你疯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这一句无甚内容的话,似是让玄天不知道怎么接,于是两个搂搂抱抱的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的僵持开来,互不言语。
玄天气息渐渐有些粗重。东华觉得自己一颗心跳的厉害,忽然意识到,这本应是一个十分庄重的场面。
至少不该如此。
至少不该在这个所在。
至少不该在这般情形下发生。
这一日,一个说了他喜欢他,另一个说了他也喜欢他。
东华不否认,他在很久之前便喜欢了玄天。诚如玄天所言,他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心中情意愈发浓烈,流在面上就愈发淡然,长此以往连年堆积,又加之后来玄天叛逃,便更将之深埋。
如今又揭开那一风舒云缓的时日。那时东华独自躲在云层后,并非在压抑对玄天的情意。实际上,他一遍一遍梳理之后,毫不避讳这个问题。
他躲在云下冥思时,曾想过也许会有那么一日,两个互相心仪的人互诉情意,而后携手同归,往复于光y-in之中。
当时,他并不知道玄天对他有情,并且此情深不可测。
当时,他将这些当做妄想。
如今,虽已不是妄想,却也……举步维艰。
热气熏蒸,烟雾迷蒙,两个人似是头脑都有些发昏。
玄天忽然道:“师兄只要记得一件事。”
东华缓缓道:“何事?”
玄天一字一句道:“玄天,喜欢你。”
东华垂眼,艰涩道:“我也喜欢你,可是……”
“没有可是。”
玄天骤然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而后像是怕遗漏了尾音似的,以唇圌舌堵住他的嘴,半点发声的余地都不给他。
东华被他翻身压在池壁一侧,顿时水花四溅。他有些不适的皱起眉头,瞧见玄天双眼紧闭,眼睫剧烈的颤动,他瞬间安静下来。忽然觉得玄天说的句句在理,他与玄天既然是天造地设,那为何不能在一起?
纵然知与懂这二字上两人多少仍有欠缺,可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们更契合。
玄天遗留之物从他体内浮出的那一刻,他那突兀一笑,虽多是苦闷与无奈,但他知道,那其中夹杂的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
那点欣喜,连玄天都没有觉察。
东华蜷起手指,感到灵力在恢复,但下一刻,他重重闭上眼。
此时此刻,不论仙与魔,只是东华和玄天,而已。
东华陡然的回应让玄天浑身一震,继而受了鼓舞一般将这个吻加深加重。与从前东华忘情时的略微回应不同,这一次东华是颇为主动甚至刻意的与玄天交缠。
这才是表白情意之后该有的样子。
【不可说内容】
玄天慢吞吞从东华体内退出来,但依然舍不得放开他。东华因酒力还在,又被他压在身下揉圌弄许久,脸上已见了疲态。因此,玄天只紧紧拥着他,虽无话,却也回味无穷。
今次东华头一回将身心完全放纵,不声不响任由他抱,目光沉静,一味盯着他看。
这般全心全意的对待让玄天心情大好,他一面享受着师兄久违的注目,一面体会着东华身上传来的温度。
那是属于东华独有的体温。
八卦炉中半是玄火,半是玄冰。火锻炼地y-in浊气,冰内容凝筑天阳清气。
因此,玄天体温比之其他神仙要高出几分,他能承受魔炎,一部分缘由也这里。
而东华则相反,自出生时,体温便低了几分。
玄天柔声道:“天阳之体,清而不冽,凉而不寒,师兄x_ing情也是如此。终在今日将为数不多的火热给了我……即便师兄此刻要杀我,我也毫无二话。”
东华眉心一动,道:“我怎会杀你。”
玄天道:“是我失言,师兄勿怪。”而后徐徐勾起嘴角,道:“数千年前你我寄居离恨天时,某日我从神兵阁回来,拾得了师兄的一幅画,方知我对师兄竟怀了这等情意,如今,终于遂了夙愿。”
东华因方才被玄天折腾的失魂落魄,此刻脑中仍不甚清明。寻思着自己的画不胜枚举,不知他看的是哪一幅。九重天神兵司,曾被称为神兵阁,最早里头只藏了几把上古神兵,而后三位道祖偶尔锻造出高阶兵器,便也藏了进去。如今倒是泛滥了,大小兵器分门别类全在其中,为天界一处重要行司。
青龙剑便成自当年的神兵司,以东极一块寒铁石锤炼,恰逢东华斩杀一条为孽的青龙,以此龙之血为祭,故此得名。
东华想到青龙剑,忽而目光一颤。他记起那一日剑成,玄天兴冲冲前来道喜。可自己看了与素圌女研讨所画的春圌宫图,正因肖想了师弟而惊惶无措,无颜面对,夺门而逃。
拂落在地的画却落到了被肖想的人手中。
原来,玄天和他一样,从那时起,便……
东华嘴角动了动,道:“那时不懂这些,全因好奇而为之。”
玄天轻声道:“在那之前,我便一心贪恋师兄,不愿看见师兄对旁人露出半点笑颜,直到带师兄初见半夕泉,那夜终于忍不住,趁师兄睡着搂了一回。不久之后见了那画,才知是对师兄这起了这等超然的情爱,倒是郁结了不少时日。”
不顾世俗,不顾身份,此情此爱确是超然。
东华内心遭受了极大的触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玄天却似乎有千言万语急着往外倾倒,自顾自的向下道:“我记得那夜师兄身上落梅十三片,额角一片,发间一片,衣襟上有四片……”
“且慢。”
玄天铭记细节之深刻的确令人咋舌,可东华却来不及回顾,急匆匆打断他:“那夜你并未睡着?不是……不是做梦才……”
“我是假寐。”玄天一顿,慢慢抬起头:“当时师兄也……”
旧事重提,啼笑皆非,二人交错的目光渐渐起了变化。
一时间,竟有些唏嘘之意。
东华感慨万千,全因“不懂”二字,竟生生蹉跎近万年。还好本上仙与他俱是先天神,有足够的命数来耗。若换成凡人,怕等到最后,只能怀揣心事老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