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修真)上【完结】(3)

2019-06-14  作者|标签:

一念及此,微一正容亢色,端然拱手:贫道不料窗外陡然一个殷雷,接连三声,擂鼓般震响,将他的应承之话封在口中。

微一有些愕然,收手掐诀,片刻后,面上掠过失望之色。好在他道心已近浑圆之境,很快就稳住心神,苦笑了一下:天意难违那个能为皇上驱邪匡正之人,并非贫道。

印暄道:不是道长,又是谁?

微一轻阖双目,忽然伸手一指窗外:那人就在这皇宫之中,西北的最边角。

像要应证他的批言,天际一道惊雷挟巨响砸下,在夜空中撕开一条蓝紫色的光柱,霎时大地也仿佛随之轰鸣撼动,震耳欲聋。

殿外庭院里一阵骚乱。

印暄眉一皱,正要唤人,魏吉祥湿淋淋地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皇上永寿殿的飞檐又被雷劈塌了!

一个又字,令印暄想起了宫中一件陈年旧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皇宫西北角,是什么地方?他忽然问道。

魏吉祥有点愣神,很快反应过来:西北角,宛宁宫啊,再往后边,是废殿禁苑他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啊地轻叫一声,脸色丕变。

印暄面沉如水,那人还关在里面?

魏吉祥低头缩腰,谨慎地回答:是。

印暄犹豫了一下,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微一,却见他手结法印、目垂双帘,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浑然不查身外事。他晓得这道士心中通明,涉及到皇家隐秘,不欲插手,才摆出一副魂游天外的姿态。

背对众人,印暄用指尖轻叩着桌案,闭眼思忖起来。

沉吟片刻后,他下定决心,转身吩咐道:备驾,去废殿!

第2章:御敕羽士指天意,禁苑诏囚画仙符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微弱而单调的滴水声似乎是这潮湿空气中的唯一声息。

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裹在昏黄的火光里传来,地牢的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砺响。

两名禁军打扮的男子大咧咧地开了门,拿火把晃了几下,照见地板上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死物般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举袖掩鼻:妈的真臭你说这都关多久了,也没见只猫来瞧瞧,皇上今天哪股心血来了潮,怎么突然要审犯人?

另一人借着火光在腰间翻摸,嘴里回道:不会说话别乱说!叫人听到你拿皇上跟只猫比,几个脑袋也不够砍找到了。他走上前,用钥匙打开锁在囚犯脚踝上的铁链,踹了他一脚:喂,快点起来!今天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皇上要见你。格老子的,堂堂翊林军入宫三年也不定能见到皇上一面,你一个要死不活的囚犯,也配见天颜!

那囚犯挨了踹,身躯微微颤了颤,似乎想从地面坐起,但这念头化作的行动却也只是多颤了几下而已。

守卫见他实在起不得身,怕一口气上不来,在皇帝审问前就一命呜呼了,只得招呼同伴,半扶半叉地将他拖出地牢。

废殿名为清曜殿,其实并不荒废,就是冷清了些,据说以前是某个不得先皇宠爱的皇子的居所,后来皇子因为暴病夭折,宫殿也就一直空着,久而久之出了闹妖闹鬼之类的流言,就更没有人敢住了。

关于清曜殿下面修了座地牢,知晓内情的人不多。看守们被下了封口令,地牢里唯一一个囚犯究竟是何人、犯了什么罪、为何被囚在皇宫而非刑部,这些他们并不关心,在大内当差,只要出工领饷就好,太好奇了容易掉脑袋,这道理在宫里呆久了的人都知道。

故而,雷雨交加的深夜,皇帝带着个道士御驾亲临清曜殿,也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

印暄坐在内殿的檀木圈椅上,俯视着地板上那团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黑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便是地牢中的那人?未免太过惨不忍睹。污衣烂衫、蓬头垢面不说,瘦得一把骨头堪作柴火,趴在地上寂然不动,比冬日里落光了叶的枝桠还要枯槁。

印暄七分厌恶三分不屑地看了一眼,把目光移开去,心底却隐隐生出怒意:即使犯了天大罪孽,名义上也是皇族贵胄,怎能由得几个看守作践成这样!当即沉下脸,对站在旁边的微一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能为朕驱邪匡正之人?

微一颔首:倘若贫道没有算错的话,正是此人。

印暄冷声道:他看起来就算活着,也离死不远了,如何解边关危难?

天意如此,自有道理。微一走上前去,不避污秽地将那人扶起,右手掌心贴在他心口,口中低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将一团浑圆柔和的道家真元送入他体内,在奇经八脉中缓缓运行了个大周天。

长长呼出了口浊气,那人仿佛死里回生,翕动嘴唇,许久不用的嗓子发出了干涩沙哑的声音:小道士,你修的是天心正法?

小道士?我看起来有这么生嫩?微一愣了愣,差点伸手去摸脸皮,不自觉点头道:是。

我不平白受人恩惠。此番收你一分好处,来日必定十分还你。

这话说得倨傲,合着眼下的情形看,甚至可笑,但微一并未觉得不快。

虽然他对此人的真实身份不甚明了,但从对方一语就点破自己的修行法诀来看,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无论道修佛修,都讲究因果二字。施恩于人也好,亏欠人情也好,都是与人结下因果。难以了断的因果报应,往往会成为修行中的劫数。因而修行之人大多不愿意过深地涉入与他人的因果纠缠中,除非是刻意以身应劫,追求破而后立。

微一收回真元,拱手道:并非贫道有意施恩于你,乃是得到天意指引,需为当今圣上寻一位可以解边关危急之人。

天意?那人从污淖乱发间露出两个眼珠子看他,那你倒说说,何为天意?

微一正色道:天意,就是大道,是万物运转的规律,是起灭轮回的本源。

呵!那人涩声笑道,小道士,我看你也是修行有成之人,怎么也学着那些凡夫俗子,妄拟天心为己心呢?天意是天意,大道是大道,岂可混为一谈!大道无心无意,万物自然而生,自然而有,自然归于还灭,这便是道法自然;而人自诩为万物之灵,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天道酬勤诸如此类,其实这都是人心的私识妄想。因而世人所谓天意,乃是人意!

微一怔住,一时应答不上,露出了苦思的神色,喃喃道:天心天意,都是人心人意?那我等修行之人费劲心神想要窥测的天意,又是谁人之意

那人转头,仰起辨不清本色的下颌,朝高坐御椅上的印暄道:小皇帝,你有麻烦了。你身上真龙之气虽盛,眉间一道立刀纹却见凶煞血光,若不及时破解,便有兵戈之祸。

印暄怒极反笑,朕只需一声令下,你的人头就要落地,之前不妨拿镜子照照,自己眉间有没有凶煞血光!

那人咳咳地笑了两声,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这副皮囊离死不过剩下半口气,你想要便拿去。

你印暄大怒,有心重惩这个犯上之徒,却一时想不到如何惩处。杀他?用不着动手,他也差不多快没命了;刑求?对将死之人毫无意义;诛九族?自己也在这九族之内盛怒之余,颇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不过,就算我现在人头落地,对你也全无好处。那人口风一转: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便为你解兵戈之祸,如何?

印暄轻蔑地冷哼一声,语气毒辣无比:你是什么底细,朕难道不知?你那些本事,放到青楼楚馆去倒是合用!

那人没理会,转而对微一道:你身上有股邪尸之气,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微一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绳捆绑住的铁盒,打开递过去。

那人用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接过来,嗅了一下,又扣上盒盖丢回去,兵煞僵尸。炼尸手法还算纯正,用的是九幽老鬼一脉的心法,八成是他徒子徒孙的手笔。

微一见他说得一字不差,按捺住心底惊异,颇为恭敬地问:此人操纵兵煞僵尸强攻下呈冲关,下一步怕就是震山关了,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夜风挟着凄冷雨气从殿外灌入,那人拉了拉衣不蔽体的几缕破布,瑟瑟地抖起来,语气中却是与狼狈模样全然不符的淡漠,我看你修为不浅,难道没有应对之策?

微一摇头:非是贫道不愿出手,天天意不可违。

如何还不悟。那人叹气道,也罢,你说天意就天意,天意叫你找我,你找到了,这桩因果就有你的份,脚都插进来了,还想临场抽身不成?放心,不会让你出白工,会有你好处的。

微一被他顶得无言以对,只好道:或许为先生助力,便是贫道的一段命中因果。重新捆上铁盒收好,微一接着道:贫道想在震山关的城墙上,布一个天罡冲煞破邪阵,阵眼就用七张天枢五雷咒,头尾用六阳之物押阵,中央祭以一口斩过九十九名凶犯头颅的鬼头刀,先生看如何?

那人微微点头,可以。不过天枢五雷咒威力稍嫌弱了,最好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咒。

九天应元微一露出古怪的神情,连声音也似乎变了调,先生在跟贫道开玩笑么?此咒是为仙咒,只名存天书记载中,凡间哪有人能画形?

那人一只手揪着衣襟裹紧假如身上披的破布还看得出衣襟的话,另一只手食指伸出,指尖污黑的指甲因长年未修,刨花似的卷成了圈,我只画一遍,你看仔细了。

脏兮兮的指甲,在地板上划下条条灰渍,星点支线、倒竖走横,信手涂鸦般杂乱无章。微一瞠目结舌地盯着这道道尘印,只觉灵台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无数白光乍然怒放,顿时魂震魄颤、目眩神迷。

他的神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沉入道心境界,随着笔画走势,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推演。三千六百次后,推演次数已接近心神所能控制的极限,可他却完全停不下来。这个垂死囚徒画下的每一笔,顿连辗转都包含着巨大的威力,仿佛星辰随四季轮转、万物在眼前枯荣,他必须极力增加推演次数,才能跟得上对方的速度。

就在他的道心境界因无法容纳而即将崩溃的前一刻,那人刚好收住最后一笔。

微一身躯猛地一震,长长地舒了口气,满头满身尽是冷汗,激动与后怕充斥了他的心神。

印暄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两人窝在地板上,一个拿指甲鬼画符,另一个居然看出了神,实在可笑。

你的悟性差了些,不过资质还行。那人挑剔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印暄道:小皇帝,别忘了叫御医救我,让他们用梅花金针先保住心脉,否则等不及药力发散。

微一呆愣愣地沉浸在道心境界中,许久后终于回过神来,兜头便拜:道学末进拜见真人,望真人不吝赐教!

叫了两声,地板上黑糊糊的那一团没有丝毫反应。他忍不住伸手一探,发现那人已然晕过去了。

第3章:青宫已殁旧时主,朱衣犹绕梦里身

哟,这不是庆王家的小世子,在这里哭什么?

印暄用袖子飞快地抹了把脸,抬头瞪向来人: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那人朱衣大袖,衣角用金线绣着几枝缠绕的藤蔓,双臂环抱倚着树干,笑嘻嘻地道:没哭没哭,不过淋了一脸猫尿。

印暄叉着腰站起来,极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无奈他怎么抻直身子,脑袋也只到对方的腰部,仰视的感觉令他更加火冒三丈:你又来做什么?我父王不想见你,你快滚!

是么?可我手中有一封你父王亲手写的信呢,满满三页纸,绕来绕去一句话就是求我过来一趟,你要不要看看?哦,我忘了,小世子才六岁半,字还没认全,恐怕夜里还会尿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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