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作者:恒山羽【完结】(32)

2019-06-11  作者|标签:恒山羽 强强 相爱相杀 励志人生 江湖恩怨

  赫戎将头往后一躲,充满警惕地瞪着他。

  “嗨!”祁重之懊恼一拍额角,“瞧我扯的什么淡,哪有大老爷们梳俩麻花辫的,对不住,那我就单给你扎一条。”

  说着就要去祸害赫戎的头发,半途被人家一把扣住了手腕,二话不说往旁用力一别。

  祁重之顿时吃痛大叫:“疼疼疼——!改了改了,你快松手!”

  赫戎冷哼一声,甩开他的腕子,劈手夺过木梳,起身呵斥:“坐下,别再乱动了。你是猴子吗?”

  祁重之只好心气郁结地揉着腕骨,像被如来佛定住的孙悟空,老老实实在床边坐好。

  自打那天赫戎答应在关键时刻做他的护卫后,两人间的相处模式便起了微妙的变化。祁重之似乎真把赫戎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Cao,一改从前“恶劣”的态度,成了“三从四德、无微不至”的小媳妇——说小媳妇可能有点牵强,因为在被迫享受备至关怀的赫戎眼中,他更像个烦不胜烦的老妈子。

  赫戎自去打了盆新水来洗脸,在祁重之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拿木梳稍一蘸水,不疾不徐梳开棕发,修长手指灵活地三弯两绕,不多时便编出条赏心悦目的浓密长辫。

  祁重之嘴里犯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收获了赫戎一月以来的第五十三记眼刀。

  等看他拾掇得差不多,推门要走时,祁重之重新拎起床头被冷落已久的粽子,忘了赫戎让他坐着别瞎动的禁令,眼巴巴捧上去。

  祁重之作可怜状:“吃一口呗,我起了个大早特地做的。”

  门开了一半,赫戎收回手来,饶有兴味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你做的?”

  祁重之连连点头。

  赫戎略一思衬,很给面子地接了过来。

  他曾经尝过祁重之的手艺,虽然凉透了,还沾着点落地灰,但味道依旧很不错,比吃过的很多糕点都要好。

  他低头摆弄粽子上的细线,但无奈缠得太紧,迟迟找不到解扣的方法,于是很没耐心地使劲一扯——

  祁重之忙道:“诶,且慢!”

  已经晚了,细线突然绷断,滑溜溜的粽子骨碌碌脱手而出,半空中滑过一道弧,“啪”地落到了地上。

  外包的荷叶缓缓散开了一角,祁重之弯腰捡起来,抬头看赫戎拧着眉头站在原地,好像不明白素未谋面的粽子到底和他有什么仇。

  祁重之噗嗤一笑,熟稔剥开层层荷叶,万幸白胖胖的粽子还完好无损藏在里头。他捏着黏糊糊的里皮,把半露甜枣的粽尖儿举到赫戎嘴边。

  赫戎下意识要去接,祁重之拿着粽子往旁一躲:“糯米黏手,我来吧。”

  赫戎觑了他片刻,意外顺从地收回手,低头满满咬了口香喷喷的粽子。

  蜜枣是去了核的,裹在热腾腾的糯米里头,从舌尖一路甜到舌根。

  祁重之又把荷叶往下剥了剥,赫戎刚想去吃第二口,门口响起小二风风火火的吆喝声——

  “客官,端午佳节,本店今日有招牌雄黄酒赠——”

  虚掩的门被推开一半,两人四目齐刷刷瞪了过去,小二一见这阵仗,剩下的话登时一股脑儿噎回了嘴里,讪笑着往后退,并贴心给他们带上了门:“对不住对不住,打搅二位了,您请继续、继续……”

  及至心惊r_ou_跳地下了楼梯,前台掌柜看他脸色不对,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酒咋没送进去?”

  “嘶,别提了,”小二把酒放到桌上,搓了搓胳膊上的j-i皮疙瘩,压低声音凑过去,“俩大男人藏屋里正卿卿我我呢!这就得了,还不关门,嘿呦,可臊死我了……”

  房里两个“卿卿我我”的男人面面相觑,祁重之苦笑:“好了,这下我晚节不保了。”

  话是这样说,却依旧伺候着赫戎吃完了整个粽子,接着放下粽叶,照他洗过脸的盆子里涮了涮手:“我过会儿要出趟门,你来吗?”

  赫戎品着嘴里的余味儿,问道:“一月期限已到,你的计策进行得怎么样了?”

  祁重之擦干净手,稍加思索:“最迟今晚,有心人应该就会有所行动了。”

  赫戎:“那你这时候出门,不怕遇上危险?”

  而且还没说要他必须跟着。

  “现在还不会,”祁重之眯起眼,慢悠悠说,“野兽捕猎前,总会先隐在暗处观望一阵子,免得打Cao惊蛇。我现在出门,就是去给他们观望的。”

  赫戎看他翻出了包袱里的断剑,拿布条缠住了两截剑身,单露出雕刻精美的剑柄,打结系在了背后。

  “为了已死之人,让自己置身险境,不值得。”

  祁重之忽然听见赫戎这样说,语气很沉,不像在说笑,他猛地愣住,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没道理。

  “……可那两个已死之人,是我的爹娘啊。”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必须去做,否则才是大逆不道、铁石心肠吧?

  他想到这里,蓦地记起赫戎的经历,此人曾经亲手弑父,更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生母,不知道“爹娘”二字于他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他佯装漫不经心瞥过赫戎的表情,见后者亦在垂目沉思,整张脸上的神色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空茫,似乎在仔细琢磨过后,最终发现——爹娘两个字,没什么意义。

  赫戎毫无预兆抬起眼睛,和祁重之窥探来的目光对上,祁重之不禁一惊。

  赫戎再次开口,声音很轻,轻到祁重之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祁重之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与赫戎间隔着天堑鸿沟,从认知上就大有异同。要照从前,他可能还会慷慨激昂地指正这位大将军错得离谱的观念,而在时过境迁的如今,他得知了赫戎身负奇毒,在鲜血浇筑的人生路上踯躅独行二十多年,前无友人,后无亲眷,或许直到一二载后毒发身亡,他仍是孑然一人,便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的确,他劝祁重之不要因为父母之死而以身犯险的想法为世俗所不容,可如果仅仅因此就判定他冷血无情,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

  那些众民俯首、统领千军的虚荣与繁华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镜中花水中月,真正能直达心底的,无过于血浓于水的父慈母爱,而这些人人生来所获,往往不会多加关注的舐犊之情,他却从未感受过一星半点。

  他的父亲唯一教给他的,是如何榨尽己用,如何泯灭人x_ing,如何去做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该劝吗?怎么劝?拿什么理由劝?

  ……罢了,自己的事儿还没个头绪,不如不劝。

  “我虽然置身险境,可我从未有轻贱其身的想法。”许久,祁重之轻叹口气,迎着他的视线,缓缓道,“当年我骤然丧亲,失去所有,平白多了一桩血海深仇,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高烧烧得神志不清,还疯了一般拼命练剑。是义父心疼我,搁下生意,日夜陪伴,不厌其烦地哄我照顾我,后来又不惜万里,亲涉关外,捧回爹娘的骨灰,从此让我有了寄托,才没至于忧思成疾,白白丢了一条x_ing命。”

  究竟是从未拥有更痛苦,还是曾经拥有、又于一夕间历经生离死别、空余半生寂寂思念更难以忍受,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你只要知道,”祁重之拉开房门,“我没有轻视自己的命,这就够了。至于你心里其他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屋外飘起了毛毛细雨,天渐渐y-in沉下来,祁重之撑起一把伞,跨出客栈门槛,独走于朦朦雨幕中。

  踱出数十步远,他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地转回身去,见赫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祁重之低低一叹,将伞柄递给略高一首的赫戎,后者默不作声接过,挡在二人的头顶。

  佳节盛景,两人比肩而行,慢慢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并不觉得拥堵。

  赫戎的过去浸满了痛苦,但时至今日,痛苦都已过去,他却好似还沉溺其中,做着日复一日的噩梦,醒不来,也不知该如何醒来。

  但实际上,枯骨生花,荆棘萌芽,再冗沉无光的梦境,也必定能等得冰澌雪消,雾散云开的那天。

  也许将来有一天,会出现那么一个人,引他走出困境,窥见光明。

第32章 第三十章

  绵绵细雨并未能浇灭人们高昂的兴致,一条康庄大道,三分之二被两岸云集的小贩占据,余下一分挤满了水泄不通的人流。

  祁重之二人不急于游景看花,他们随波逐流,甘心被人群推来搡去,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凑合。

  不绝于耳的吆喝声里,有一嗓极其嘹亮,祁重之拉着赫戎停下脚步,朝贩卖端午小件儿的姑娘笑眯眯道:“来一壶!”

  “好嘞!”小姑娘不大的年纪,手脚倒麻利得很,大勺在酒缸里一舀,浓香酒液哗啦啦呈一线,一滴不漏流进了缠红娟布的葫芦嘴里,“来,您的雄黄酒!还要点别的啥不?”

  祁重之接来深深一嗅,心情大好,往旁一拍赫戎的后背,豪气千云:“这摊上的物件儿,瞧上哪个了,随便挑。”

  赫戎轻飘飘接口:“反正一个都买不起。”

  姑娘面前,岂可丢了脸面?祁重之把眼一瞪:“那就把你押在这儿抵债。”

  小姑娘被逗得捂嘴咯咯笑,眼神不住往祁重之俊俏的面貌上瞟,大大方方说:“没有钱也不要紧,奴家愿意白送公子一枚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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