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二百米的距离 by 陆凌零【完结】(3)

2019-01-26  作者|标签:陆凌零


  
  火车单调的咔嚓咔嚓声响了整整一天,终于把他们带到了目的地。刚把东西放进了预定的农户家,一伙男生就等不及地冲去草原,个个摩拳擦掌叫嚣着要骑马。陈潇还没从火车上的昏沉里醒过来,精神恍惚地跟在一群豺狼后面,孟宇飞很体贴地陪他走着:“还头晕啊?”
  
  陈潇挤出一个跟哭差不多的笑容:“我没事,你跟他们去吧,小心一会儿好马都被别人抢光了。”
  
  孟宇飞只笑笑,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陈潇。手指插进手指,收拢,然后紧紧握着。陈潇的心里,一下,两下,停了一拍。
  
  等磨磨蹭蹭到了草原,果然除了远方的马,其他的连个人影都没了。孟宇飞自己挑了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纯黑。陈潇骑了枣红马,随孟宇飞慢慢地走。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夏天草最盛的时候,但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宽阔却还是让人心动。蓝天,白云,远处稀稀疏疏的树影,孟宇飞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不再隔着二十米,更不会隔着六千二百米。陈潇觉得很满足,他甚至想,和身边这个人就这样骑着马,一直在草原上慢慢走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先打破沉默的是孟宇飞。“陈潇,你是第一次骑马?”
  
  陈潇老老实实点头,看对方那架势就觉得有点嫉妒:“你是老手了吧?”
  
  孟宇飞笑而不答,突然一抖缰绳,陈潇眼前一花,那黑马已经风一样地掠了过去。他呆呆地骑着枣红马立在原地,看着在风里纵马奔跑的那个身影。飞扬的外套,奔驰的骏马,那是多矫健的身影啊,他天生该站在高处,俯视群山,天生该如阳光一样耀眼夺目,似风一样放荡不羁。没错,那样的人,那样的抱负,谁也留不住他,什么也留不住他。
  
  陈潇胡思乱想的时候,孟宇飞已经跑了一圈又回来。收缰勒马,满脸是兴奋的神色:“怎么样,帅不?”
  
  陈潇胡乱抹了把眼睛:“嘿,我还说你这混蛋丢下我不管了呢?”
  
  孟宇飞缓缓走到他身边,仔仔细细地瞧。陈潇怕他看出自己眼睛红了,连忙转过头去。“起风,眼睛里进了沙子。”赶紧一抖缰绳,“走吧。”
  
  枣红马刚刚发了半天呆,这会儿正在专心低头啃草,根本不买陈潇这个生手的帐。陈潇连勒带踢,就差没咬了,马老兄一付“你能把我如何的架势”,打定主意要先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自顾自啃它的草。小提琴手折腾半天,满头大汗,抬眼朝孟宇飞心虚地笑笑,对方这次态度颇好,没有落井下石,只是跳下马来,伸手把陈潇也给拽了下来。
  
  “你干吗?”陈潇一头雾水,像女生一样被托着手下马让他感觉很不爽。
  
  孟宇飞笑了,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没关系,这里离租马点很远,他们不会注意的。”一边牵过枣红马的缰绳,就近找了棵树紧紧系上。陈潇觉得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流:“你不会要和我骑一匹马吧?”
  
  “放心,你那么瘦,压不死马。”孟宇飞直接忽略他本意,二话不说把他推了上去,接着自己也蹬上马镫,手拉缰绳一使力,稳稳地坐在陈潇后面,两只手臂环着前面的人拉紧缰绳。
  
  “坐好了没?走了!”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黑色的骏马纵蹄飞奔。马背上两个人紧紧相依,头发随着奔跑的坐骑飞扬。陈潇被颠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微微往后靠在孟宇飞的胸口。他眯起眼睛,听着耳边的风声。身后的人体贴地收拢双臂,有些**地把他守在怀里。
  
  “孟宇飞,其实你不必管我,我慢慢遛马就行。骑太快了,有点头晕。”
  
  “那我们就回去。”孟宇飞说着,真的收了缰绳调转方向。陈潇本是随口说说,这下一时慌了:“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再骑会?……”
  
  “陈潇……我只是希望……和你一起奔跑而已……”
  
  他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陈潇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没有勇气问。远远地,枣红马还在树下悠闲啃草。
  
  ——我只是希望和你一起奔跑而已。
  
  ——不是谁等候着谁,也不是谁眺望着谁。
  
  ——只是希望能够和你并肩,在谁也追不上的风里,比其他所有人都还要更快,
  
  ——都还要更亲密。
  
  晚上大家闹腾到很晚,篝火,烤全羊,拿扑克牌玩杀手游戏。陈潇跟一伙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个不小心就被抓住要逼问。孟宇飞大义凛然地往他面前一挡:“行了行了别欺负我家属,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大家于是哄笑,陈潇也笑,笑得有点底气不足。到了半夜,终于有人熬不住,陆陆续续地回屋睡了。陈潇刚到自己屋前不久,孟宇飞就跟了过来。
  
  “怎么不进屋?”孟宇飞抱怨似地说,“外面这么凉。”
  
  陈潇微微一笑:“我在看星星。”
  
  孟宇飞于是站在他身边,也抬头望天上看去。草原上的星星让出生在城市的孩子们震撼,从来不知道阴沉的夜空里其实是密密麻麻地洒满了这么多的璀璨,璀璨到你根本没办法分出什么星座,没办法喘气没办法呼吸,就好像整个大自然无声而威严地看着你,告诉你其实人类不过是如此地渺小。
  
  “很好看吧?你有没有想过,比如变成鸟就可以离那些星星更近一点的?”陈潇甩了甩头,笑着发问。
  
  孟宇飞也甩甩头,笑了:“其实在山顶上看星星更好看。不过那么高的地方,大概就只有老鹰能飞到吧。”
  
  陈潇像是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不惊讶。他接过口:“我以前想做狼,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管。”
  
  “哦?那现在怎么不想了?”
  
  “不是不想,只是现在想做白狼。”
  
  身边的人笑出声来:“你做动物还要挑颜色啊?”
  
  “不是挑颜色,是挑生活的地方。”
  
  如果你注定在天空翱翔,而我无法离开大地,那么,我愿意为你忍受严寒,住在终年积雪的最高的山巅。当我在每个黎明仰望天空,那时候,我会离你最近。
  
  在黑暗中,两个人并肩躺在狭小的床上,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孟宇飞稍稍侧身,一只手臂有意无意地搭在陈潇腰上。陈潇浑身一僵,但是没有动。许久,孟宇飞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山顶看星星吧……”

半个冬天的温暖
  05
  
  天渐渐地凉了,学习和练习两边一压,时间就好像过得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陈潇和孟宇飞不在一个系,平时碰面的机会不多,不过陈潇倒也是渐渐习惯了在食堂、操场和自习室常常会有的“巧遇”。
  他不敢期望太多,能够这样,他已经知足。
  
  期末的时候,孟宇飞又跑来看他们的汇报演出。刘天这次终于没来,看来小美人已经搞定了。
  终场后陈潇在礼堂门口看孟宇飞,一脸揶揄的笑:“看你蛮精神的么,这次没睡着?”
  孟宇飞懒懒散散地耸了耸肩:“看见你,就睡不着了。”
  陈潇一拳捶在他肩上:“臭小子!”
  
  抬头看看,天还在下雪,地上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转头看见某人通红的脸,又有点心疼:“笨蛋啊你,下雪也不说戴上围巾再出来。”
  被骂的人也不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们协会下午训练结束挺晚,怕赶不上你们演出,一着急就忘了。”
  他自己拿手摸摸脸,冷冰冰的,于是也笑了:“我可是从第一眼看到就成了你的fans了,错过什么也不能错过你的演出啊。”
  
  “白痴。”陈潇拿眼白他,“你要真想听,以后给你一个人拉琴就是了,看冻得跟猪头似的。”
  “啊?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走啦!”陈潇转身就走进雪里,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着。
  
  “等我一下。”孟宇飞追上他,并肩走着。
  刚积起的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雪落在头发上也不化开,白色的碎片点缀在夜色里。
  陈潇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地迷了眼睛,迷得心里也有点不清不明。
  
  “哟,陈潇,听说你家乡风景很好?”
  陈潇点点头。他家乡不是大都市,却是有名的旅游城市。
  孟宇飞接下去:“放了寒假,我想去你家乡旅游,可以住你家么?”
  咯吱声停了,陈潇站在原地,一时没领会过来怎么回事。他抬头看孟宇飞,对方的眼睛亮亮的,很纯净。
  半晌,他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当然可以。欢迎光临。”
  
  对方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像个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
  陈潇看他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围巾。
  孟宇飞一愣:“我不冷,你自己……”
  陈潇继续拿眼白他:“笨,谁说要给你戴了?”
  他伸手把一头绕到孟宇飞脖子上,然后把围巾的另一头绕回自己脖子。
  
  这是条小路,没什么人走。陈潇朝孟宇飞靠了靠,围巾不长,他们要靠得很紧才够两个人围。
  孟宇飞沉默着,然后他伸出一条手臂,把陈潇朝自己揽了揽。
  
  寒假的时候孟宇飞果然搭上了和陈潇一同回家的火车。
  陈潇把他领进自己家的时候,孟宇飞认认真真地打量四周,及至进了陈潇房间,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四周,最后叹了口气:“哎,我算知道你怎么能拉得那么好的琴了,这整个一艺术世家啊。”
  陈潇帮他拿下行李,回头笑着说:“哦?那你家里是不是全是登山用具,你晚上睡觉就在客厅搭帐篷?”
  “去!”孟宇飞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头,“下次带你去我家。好歹我们家也算书香门第啊,哼!”
  陈潇笑着躲,一眼瞥到行李箱里的小提琴。“孟宇飞,要不要陪我练琴?”
  “嗯?”某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恍然道,“对了,你是每天都要练琴的。”
  陈潇打开琴盒,小心地拿出琴和弓,抬起头笑了一笑:“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人拉琴的吧?”
  
  还不到春节,陈爸陈妈要上班,除了练琴时间,这俩小子成天就在外面疯跑。几天下来,陈潇领着孟宇飞把市里所有的旅游景点都逛了个遍,连自己小时候常去的据点都给一一作了介绍。
  到了最后一天没地儿可去了,两人就一整天坐在海边。
  
  冬天的海是灰色的,没什么人,风呼呼地吹。孟宇飞看着一排一排扑上岩石的海浪,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上次是草原,这次是大海,就差山了。”
  陈潇眨巴眨巴眼:“山?你们不是每年都去登山么?”
  孟宇飞笑了,眼睛里全是来历不明的温柔:“我不是说我去过的地方。我是说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孟宇飞第二天要回家,陈家摆了筵席送行。陈爸陈妈对自家儿子的这个朋友相当中意,饭桌上还摆了瓶红酒,连乖宝宝陈潇都被允许喝了半杯。
  不过八九点,红酒的后劲上来了,陈潇上下眼皮直打架,孟宇飞让他先睡,他一把拽住了袖子就不放手:“我……我不困……我还没练琴……”
  孟宇飞哭笑不得,陈爸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个人费了半天力,才把个醉鬼压回床上,醉鬼还在神志不清地直嚷嚷冷,伸出手来就作势要某人抱。孟宇飞当机立断,拿起被子把他捂了个严严实实,顺手又把空调往上调了好几度,这才关上门出去,帮陈爸陈妈收拾碗筷去了。
  
  孟宇飞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行李,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陈爸陈妈探进头来打了个招呼就去睡了。
  孟宇飞叹口气,关了灯,脱了外套躺到床上。
  这两天他和陈潇一直睡两个被窝,今晚倒好,两床被子全被陈潇给裹身上了,缠得那叫一个紧密严实,连蚕宝宝都要自愧弗如。
  孟宇飞看着蒙头睡在被子里的陈潇,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去拽他:“喂,给我一床被子。”
  蚕宝宝把被子紧了紧,翻个身不理他。
  孟宇飞无奈地朝天翻个白眼,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被窝里的人感觉到他的体温,立马翻身,八爪鱼一样地就爬上来:“冷……”
  
  孟宇飞一碰到他,立马僵成了兵马俑:“陈潇,你衣服呢?”
  “哦?”醉鬼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半睡半醒地看他,“我刚才热,脱了。现在冷,找不着了……”
  他一边咕哝,一边更紧地贴上来,两只手两只脚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想找个最舒服的落脚点。折腾了半天,又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看,然后抬起眼,迷迷糊糊地盯着孟宇飞,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勾人,一边手脚还不闲着地在某人身上到处乱跑。
  孟宇飞倒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奔卫生间去了。
  始作俑者摸了半天摸不着热源,咕咕哝哝地又缩回被窝,很快又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陈潇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穿着羽绒服的孟宇飞靠着床边睡着,身上盖着一张毛毯。他吓了一跳,想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喝醉了,还趴在孟宇飞身上折腾了半天。
  这当口孟宇飞也醒了,抬头看见陈潇,笑了:“醒了?”
  陈潇的脸可以直接去煮鸡蛋:“那个……昨天晚上……我喝多了……”
  孟宇飞理解地点头,一边坐起身来,陈潇注意到他眼底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没事儿,只不过你把被子全卷走了,我只好盖毯子喽。幸好空调开得大,也不觉得冷。”
  他脸上没事人一样,心里头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陈潇醉得不彻底,把自己昨晚上那些不正常表现全记住了。
  两人各怀鬼胎,打个哈哈再不多说。
  
  临到进了火车站,孟宇飞的那列车开始检票了,陈潇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等我一下。”转头就跑了出去。
  一会儿回来,手里攥着张站台票。
  孟宇飞看看旁边的陈爸陈妈笑笑,转过头去又看着陈潇自己笑笑,这后一个笑就带了些狡诈。
  陈潇接过他的行李,一声不吭地过了检票台。两个人出了候车大厅,穿过长廊,直到车厢号都看见了,孟宇飞站定,看着陈潇:“不说什么吗?好歹也是张站台票,可别就这么浪费了。”
  陈潇咬牙切齿地看他,想问他昨天晚上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不对;又想说些其他什么,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当儿火车汽笛长鸣一声,已经要开车了。陈潇一下就慌了,伸手把孟宇飞往车上推。
  孟宇飞叹口气,最后还是得自己开口:“算了,春节快乐,回学校见。”
  “回见!”陈潇咬牙切齿地回他,眼睛瞪得像要把他拆了吞进肚子里去。
  
  孟宇飞找到自己的座位,刚把行李放好,车就开了。
  列车缓缓地启动,车窗外,他看见陈潇还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像要在火车里挤挤挨挨的人里找谁。他心情一下大好,冲着窗外就抛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陈潇也看到他了,见他对自己笑,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的冰冻倏地就化了开来,回报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
  完全计划外的一章,写着写着两个人就照传统的醉酒模式奔床上去了。本来是完全没有往那方向发展的计划的……
  终于还是良心发现,决定不写实质性进展,清水最高。自己表扬自己一下,飘走~~~~

对不起

06
  
  开学了。日子照常地过。
  陈潇依旧每天练琴,孟宇飞依旧每天训练。有时候遇上了,就一起去操场跑上几圈。
  孟宇飞总是笑着提起当年陈潇跑5000米的糗事。陈潇早就打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惯例,每每飞起一脚:“滚!”
  晚上回到宿舍,十点半熄灯前,陈潇也总习惯往窗前站一会儿,看二十米之外的那个窗口。通常,那个窗口也会有个人在往这边看。两相照面,都背着灯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是陈潇就是知道那个人跟自己一样在笑。
  他觉得安心。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愿意先去捅开那层玻璃纸。两两相望的**,未尝不是一种甜蜜。
  
  到了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春天已经只剩了个尾巴。陈潇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刘天和袁鸣鸣挤在一堆人中间,不知在大喊大叫什么。他好奇心上来了,走上前跟刘天肩头一拍:“臭小子,干嘛呢?”
  刘天回头一见是他,一把搂着他脖子就给扯过来:“我们系和无线电系的篮球决赛!过来帮我们加油!”
  陈潇嘻嘻哈哈往他肩头一捶:“我干嘛要帮你加油啊?”
  “好好好——”刘天举双手投降,“就算不帮我,帮他总可以了吧?你跟他不挺熟的吗?”说着,往场上一扬头。
  陈潇顺着他的视线瞥过去,正看见一个身影凌空而起,舒展的手臂像一条优美的曲线伸展出去。“唰”一声,篮网飘扬起来,三分。
  旁边猛然爆发出至少二十多个女生高分贝的齐声尖叫:
  “孟宇飞,我爱你!”
  “孟宇飞,我爱你!”
  陈潇差点没给那阵狂喊刮到一边去。
  
  他心有余悸地往那边瞅了瞅,刘天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习惯了就好了——我们系的男生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袁鸣鸣在旁给了刘天一下:“你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刘天挠挠头,嘿嘿两声。
  
  旁边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
  “孟宇飞!孟宇飞!”
  孟宇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抄了对方的传球,速度极快地攻到对方篮下。一个假动作绕过防守队员,三步上前,高高跃起。橘红色的球在篮板上擦了一下,漂亮入筐。
  
  “孟宇飞!——”
  “孟宇飞!——”
  “孟宇飞!——”
  
  陈潇愣了半晌,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这小子……篮球打得不错啊。”
  没人搭理他。转过头去,就见刘天和袁鸣鸣一道,正忙着手舞足蹈地跟着那伙女生一起狂喊:“孟宇飞!孟宇飞!孟宇飞!——”
  ……陈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至于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球场上的孟宇飞……的确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奔跑着的他,防守的他,投篮的他,那样专注而自信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很久之前的那场运动会,就像那时候,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冲向5000米终点的身影。如此的光华夺目,仿佛可以直上云霄。
  
  “——啊!”
  一阵尖叫。陈潇猛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小心!那边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也可能其实是很多人在七嘴八舌地喊。陈潇来不及分辨,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在脸前。
  
  “砰”地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陈潇被那力道撞得后退了一步,幸亏身后人多才没跌倒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看清撞着自己的是什么,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挡在脸前的左手上传了过来。
  “呜……”
  
  “同学你不要紧吧?”
  刚刚撞上他的那人急急转过身来道歉。陈潇抬起头,尽量调整扭曲的五官摆出一个微笑:“我没……”
  “——陈潇?!”
  他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孟宇飞从球场上跑过来的速度不亚于刚才进攻的时候。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一丝丝地粘在额头上。
  “你怎么在这……你的手伤了?!”
  “没……”陈潇条件反射地把手往身后藏,结果被孟宇飞一把攥着手腕扯到眼前。
  左手的中指关节肿了起来,青青红红,而且看那趋势还有继续肿大的可能。
  
  孟宇飞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
  
  一只手还攥着陈潇的手,脸已经转过去冷冷地盯着那个撞上他的人。
  “就算要救出界球,也不必拿观众当垫子吧?”
  “好了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道过歉了。”陈潇赶忙打圆场,一边不自在地想把被攥住的手抽回来。
  “道个歉就可以了么?”
  孟宇飞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只受了伤的手。
  “你这样子,不能拉琴了吧?”
  
  费了半天口舌,又加上刘天和袁鸣鸣的帮忙,这才说服孟宇飞不必亲自送陈潇去医务室,而是留在场上打完比赛。
  检查,拍片,折腾了半天,结果是中指指骨上裂了一道小缝儿。陈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手指上给上了根夹板,拿白纱布一道一道缠成了一白萝卜。
  “啊……这下真不能拉琴了。”他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刘天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三个人走出医务室,正看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前。见到他们愣了一愣,接着一步冲上来抓住陈潇:
  “手!怎么样了?”
  
  陈潇抬起手,给孟宇飞看他的白萝卜手指。
  孟宇飞抓着他的手,许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陈潇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讪笑着说:“干吗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心疼了?”
  孟宇飞什么也没说,收回手转身。
  “走吧。”
  陈潇看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刘天和袁鸣鸣,拿他的白萝卜手指摸了摸鼻子。
  
  从第二天开始,陈潇发现自己的生活起了不容忽视的变化。
  起 点是,他一出宿舍楼就发现了等在楼下的孟宇飞,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见他出现便直起身子,远远地挥手。
  陈潇愣了一愣:“什么事?”
  孟宇飞已经走上前来,一手拎过陈潇肩上的书包。看陈潇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笑:“发什么呆?一会儿上课迟到了。”
  陈潇愣愣地指着他肩头的两个背包:“那个,你找我,什么事?还有,那个是我的包……”
  “我知道我知道。”孟宇飞一把拉过陈潇往教学楼拖去,“你不是伤了手么?所以我来帮你背包啊。——你今天是在理科楼三层那个教室上课吧?”
  陈潇跟着孟宇飞走,一边走一边眨巴眼,眨巴了好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喂,谁要你帮我背包?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胳膊!”
  
  上完课,又在理科楼下看见了孟宇飞,依然是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见他出了楼就挥手。
  陈潇脸一黑,伸手护住书包:“我自己能背。”
  孟宇飞笑笑也不跟他抢:“去吃饭吧?”
  陈潇头上三根黑线:“我伤的是左手,不需要你喂饭。”
  “咦?你怎么猜到我打算给你喂饭的?”
  “——滚!”
  
  到了傍晚,陈潇正躺在床上看书,某个人的电话丁铃铃地打了过来。
  “喂陈潇?去洗澡不?你的手不能沾水吧?”
  陈潇忍无可忍对着话筒怒吼:“滚!我就是叫上刘天给我搓背也不用你!”
  对面窗外,某个人影不出声地笑,过了半分钟才出声,好像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
  
  “陈潇,你在怕什么?”
  
  陈潇愣住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电话已经断了。
  
  那晚他没睡好。
  孟宇飞的话一直在脑海里荡来荡去。漫不经心的语调,完全是笃定的口气,懒懒散散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看出什么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
  
  结果第二天早晨,陈潇顶着一对熊猫眼出楼的时候,一眼又看见了倚在栏杆上的孟宇飞,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看见陈潇就挥手:“哟,这边!”
  陈潇重蹈覆辙地第二次愣在原地,傻乎乎地看着孟宇飞,连自己的书包又被拎走了也忘了反抗。
  
  他想问,但不敢。
  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其实前面那个拎着两个包、大大咧咧走着的人,心里的忐忑和他并没有差多少。
  
  下午的时候,陈潇去了琴楼。果然是不能拉琴了。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根本无法压住琴弦。陈潇放下小提琴,沮丧地叹了口气。
  出楼的时候遇到了刘天。
  贼眉鼠眼地朝他坏笑:“潇潇啊,我可都听说了。嗯,孟宇飞是个好人,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啊?”
  “还装?我们全系都知道了,你和孟宇飞现在是形影不离么,比我和鸣鸣还蜜月……哎哟哟哟我错了!别敲我头!”
  “叫你再瞎说!”
  刘天抱着头,万分委屈:“我哪有瞎说啊,我们系的人都说了,上次你受了伤之后,孟宇飞在场上发飚,把无线电系k得那叫一个惨……哟,那不是就来了么?”
  
  远远地朝这边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的,果然是孟宇飞。
  刘天嘿嘿一笑:“不打搅你们,我先走了。”
  
  陈潇朝他的背影狠狠踹了一脚:
  “长舌男,小心你家那个鸣鸣改嫁!”
  
  孟宇飞已经跑到面前,瞥了一眼陈潇身后的琴楼,小心地收起了笑。
  “琴……还能拉么?”
  陈潇摇摇头。
  不知怎么,看见孟宇飞,让他有些心虚。也许是因为昨天那个电话,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刘天的闲言碎语。
  他撇过眼睛的动作,看在孟宇飞眼里,就成了难过的意思。
  “对不起……害你……不能拉琴了……”
  
  “啊?”
  抬起头,正对上孟宇飞的眼睛,微微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那双从来都是明亮的眸子。陈潇心慌地转过头去:“那个……又不是你的错……”
  孟宇飞低声说:“可是……你是因为看我的比赛才……”
  “少臭美了你!”陈潇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以为你万人迷啊?我被人撞了是我自己倒霉好不好,你自以为是个什么劲啊?”
  
  一边气呼呼的发着牢骚,一边从孟宇飞身边走了过去。孟宇飞愣愣地站在原地,转身看着陈潇的背影。
  走出三步,陈潇顿了一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而且,我也没有后悔……去看你的比赛……”
  
  好像害羞一样,说完这句,他逃跑也似地离开了琴楼。

约定

07
  
  那之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
  不知道是因为不能拉琴的缘故,还是因为每天都跟孟宇飞混在一起。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
  窗外的树上,知了吱吱呀呀地叫得正欢。
  
  期末考之后陈潇也没有急着回去,就在学校多留了几天。通常这个时候,是他们管弦乐队集训的日子。可是他左手还是个缠着绷带的大白萝卜,自然是不能去了。
  孟宇飞也没回家,就留在学校。听说是已经升任登山协会会长,现在正在为夏季登山计划做准备,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
  
  陈潇走在食堂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去了,食堂里空空荡荡的。孟宇飞走在他右手边,替他端着不方便拿的饭盆。
  近来,陈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两个人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孟宇飞一边把筷子递给陈潇,一边不在意地问:“哎,你们那个管弦乐队,是不是集训结束的时候有汇报演出啊?”
  陈潇接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又攥着筷子缩了回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到底,对于不能拉琴和不能参加集训这样的事,他还是无法不在意。
  孟宇飞自己也拿起筷子,顿了一顿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他们的汇报演出吧?”
  
  低头吃饭的陈潇,动作缓了一缓,抬头看着孟宇飞。
  窗外的知了,还在吱呀吱呀地叫着。
  
  因为是在暑假里,来看汇报演出的人并不多。管弦乐队的队员们也都只穿着平时的着装,是场不太正式的演出。
  陈潇坐在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着台上。难得孟宇飞今天有空,居然也跟他一起来了。对陈潇,他是解释说今天协会恰好没事。陈潇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眼眶下隐隐约约的黑眼圈。
  不会是为了今天能来看演出,昨晚上熬夜加班了吧?
  他这么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演出一开始,陈潇就开始咕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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