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by priest(上)【完结】(12)

2019-06-08  作者|标签:

  相对来说,临时杀回警局的沈夜熙等人就不那么幸福了,安怡宁传达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应该说莫局长这家伙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把一堆文件就抛下给他们,连分类都没有,几个人深吸一口气,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面带菜色地扎了进去。

  什么?午饭晚饭加班费?哦,别想了,那是浮云。

  第二十七章最后的绅士十一

  安捷问:“你怎么知道他在盛遥那里?”

  “我看见他刚刚在我门口晃了一下,然后脸色不善地往盛遥病房那方向走过去了,这层楼除了盛遥没人敢挑战黄医生的耐心。”姜湖说。

  嗯,观察得细致入微,安捷又问:“他又不在你这里,你让我去盛遥房间里拖他干什么?”

  姜湖表情相当自然地说:“哦,黄医生一般在盛遥那里回来,都会到我这看一眼,你去把他拉出来拖延时间,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肯定以为是盛遥指使的,那时候他的目标还是盛遥的房间。而且我估计,以盛遥的性格,肯定会趁着这一会儿时间做点什么事,最好能勾起黄医生更大的火气,他气过头了一般喜欢回办公室,我把门半掩着,被子弄得鼓一点,他最多瞄一眼,不会进来看的。”

  安捷默然地看了姜湖一会,没说话。

  姜湖眨眨眼睛:“安叔叔,不行呀?”

  安捷张张嘴,欲言又止,然后叹了口气,站起来,表情凝重地说:“浆糊小朋友,我决定以后离你远点。”

  姜湖没明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安捷望天,为什么这家伙把人算计了个底掉,还能摆出这么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表情?世界上还有良知这东西么?

  看着安捷出门往右了,姜湖立刻从床上下来,即使身体年轻恢复能力好,那一身足以cos木乃伊的绷带,也充分说明了此人的行动不便,然而新世纪什么最重要?

  创意和毅力。

  创意是用来躲开煞星医生的,毅力则是用来忍着疼爬起来,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姜湖披上一件衣服,小心翼翼地遛了出去,碰见一个小护士,他把食指竖到嘴唇边上,用那种非常不好意思,又带着一点恳求的目光看着对面来的护士小姐,第一秒,护士小姐不赞同,第二秒,护士小姐迟疑了动摇了,第三秒,护士小姐叹了口气,让开了路。

  姜湖完胜。

  住院部简单的地形,几天以来姜湖不懈的观察和推断,在加上那天和沈夜熙一起来探问爆炸案目击者时候的一点印象,姜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只走过一次之后,又重新成功地找到了目的地——第二起爆炸案的直接受害者,那个可怜的孩子的病房。

  他轻轻地敲敲半掩的门,孩子的家长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站起来,紧张防备地盯着他。

  姜湖放柔了声音:“两位不要紧张,我是警方人员。”

  孩子的母亲打量着他,姜湖的外形让人非常容易降低警戒,女人迟疑了一下,似乎放松了一点:“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的孩子,当然你们可以在旁边监护。”姜湖慢声细语地说,他和沈夜熙不一样,沈夜熙即使态度再好,也带着那么一点审问刺探的态度,让人总觉得有压迫感,而姜湖这个松松垮垮地披着衣服、靠在门边上的样子,却有种让人放松下来的气场。

  柔和、内敛。

  孩子的父亲顿了顿,低头看着整个头整个身体都被包起来的孩子,眼眶一红:“他才这么小,知道什么?”

  姜湖说:“孩子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请让我试一试,只有几个问题,对破案非常重要,你们不想抓住凶手吗?”

  孩子的父母对视了一眼,姜湖继续说:“有些情况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这回这个汽车投弹犯,专门找有这种四五岁的孩子在场的地方放炸弹,她和孩子有种特殊的、我们都感觉不到的联系。如果我们不尽快抓住凶手,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受到伤害。”他停顿在这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年轻的夫妇。

  孩子的父母沉默了一会儿,往旁边让了一点点。姜湖笑笑:“谢谢你们。”

  他慢慢地走过去,蹲在孩子的病床旁边,伸手轻轻地附在孩子没有烧伤的那只手上:“嗨,小宝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孩子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细细的,有点颤抖,像小猫一样:“疼……”

  孩子的母亲在旁边发出一声啜泣,扭过头,把脸埋在丈夫怀里。姜湖轻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受了伤不哭也不闹,疼也不喊,是怕爸爸妈妈担心吗?”

  孩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医生叔叔说,如果我乖,不闹,他就能治好我的眼睛,是真的吗?”

  “是真的,只要你乖,相信医生叔叔的话,就有希望。”姜湖考虑了一下才说,“宝贝,听我说,我是警察,要去抓放炸弹的坏人,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吗?”

  孩子蚊子一样地说:“可以。”

  “真棒,”姜湖笑了,然后他以一种非常缓慢的语速说,“我想让你回忆一个人,当时在公共汽车上的,一个阿姨,或许比妈妈要矮一点,瘦一点,从上车开始,她就不停地盯着你看,她的脸色很难看,眼睛里有血丝,看起来非常不健康。可能有点邋遢。”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警察叔叔,我不记得了。”

  姜湖不慌不忙地说:“你一定记得她的,她看着你的目光和别人不一样,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你不喜欢她看着你,有印象么?”

  连孩子的母亲都停止了哭泣,皱起眉,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一样。

  孩子迟疑了一下:“警察叔叔,我真的记不住了,我很害怕。”

  “不怕,已经过去了。”姜湖用温热的掌心捏着孩子的小手,像是要把那样的温暖传给孩子一样,“我们都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而且坏人就快被抓住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有没有记得一个人,在你上车的时候就一直想要靠近你,然后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她就伸出手来,好像想摸你的头发,又好像不敢碰你,一下又收回去……”

  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姜湖回过头看着她,她的丈夫用力箍住她的肩膀:“怎么了?没事吧?”

  女人大睁着双眼,脸上带着一点恐惧:“警官、警官,你说的那个人,我有印象!”

  “您慢慢说。”

  “是有那么一个女人……三十来岁,长头发,又瘦又小,脸色蜡黄蜡黄的,她一直盯着宝宝看,后来还挤过来,想摸宝宝的头,被我挡住了!我以为她是个疯子!天哪,是她,是她!”

  “您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是么?”

  女人点点头。

  姜湖站起来,有点猛,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有点发白:“那我想请您帮个忙,能不能等我们的专人来了,让他根据你的描述把那个女人的样子画下来?她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先生,可不可以麻烦你给先前那位沈警官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让他派人来?”

  孩子的父亲立刻点头出去了。

  姜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孩子,暗暗叹了口气,吃力地弯下腰,对孩子说:“宝贝,警察叔叔要回去了,你要好好养病,乖乖的,快点好起来,好吗?”

  “警察叔叔……”

  “嗯?”

  “我好像想起那个阿姨了。”孩子幅度极小地抬起小手,竖起手掌,“她身上有很难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姜湖心里轻轻一动。

  “臭臭的,我以前闻过的一个味道。”

  “像厕所里的那种臭臭的味道吗?”

  “嗯……不是,另外一种臭臭的味道。”

  “坏了的蔬菜吗?”

  “也不是。”孩子有点着急了,“就是……就是那种臭臭的!像……像林豆豆家猫猫的便便。”

  “腥臊气味?”姜湖顿了顿,眯细了眼睛,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有点像动物园里的味道?”

  “对、对!好像就是像动物园里的那种臭臭的!”

  要不是这孩子浑身是伤碰不得,姜湖简直想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亲两下,他笑起来:“你帮了大忙啦,小英雄。我保证,我们就要抓到坏人了。”

  第二十八章最后的绅士十二

  黄芪毕竟和广大病人们斗智斗勇时间长了,就是安捷这位算得上有点交情的,也没能拖住他多长时间。

  就在安捷把话题转移到食物养生上之后,黄医生觉出不对劲来了,眯眯眼睛,有点防备地看着他:“安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安捷显然是个更有道行的,满口胡诌也能保证面部表情的绝对自然,还坦然地对他眨眨眼:“今天我没课呀,正好到医院看看这俩孩子。”

  黄芪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脸上划了一圈,随后猛地想起了什么,狠狠地瞪了安捷一眼,大步让过他,奔着盛遥的病房就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阴谋得逞的安捷在他身后挑挑眉,别有深意地往相反的方向瞄了一眼,笑了。

  果然,片刻就听见不远的地方,黄芪用穷尽中文之优美之博大精深的言语攻击,把盛遥训了个狗血喷头。安捷很不厚道地悠哉游哉地在楼道里听着,从语言工作者的专业角度评判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赞一番黄医生中文水平之高——听听,这都咆哮半天了,气不喘一口的,连词都没有重样的。

  可怜的盛遥。

  安捷在心里同情完毕,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在楼道里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饮料,回到姜湖那空无一人的病房,照某人说的,把房门虚掩留条缝隙,枕头放下来,被子弄鼓,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捡起一本杂志,一边喝一边翻。

  过了一会儿,黄芪果然经过,并且果然门口往里瞄了一眼,安捷对他竖起食指,眨了眨眼睛,黄芪不负众望的什么都没注意到,冷哼一声,转身回办公室了。

  综上所述,姜湖这吃货,算计人的本事倒不小。

  又过了好一会儿,姜湖才轻手轻脚地又遛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问安捷:“安叔,黄医生回办公室了?”

  安捷点头——你又干嘛?

  “我找盛遥去。”姜湖说完就跑,连门都没进。

  安捷盯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十分感慨——黄芪啊黄芪,你可真是个绝世大近视、还得青光眼加白内障,那边那位是再折腾也有分寸的,这边这位你不管的才是危险分子,一不留神能把医院的房顶给你掀翻了。

  不过要不怎么说人家有阅历会淡定呢,安捷就感慨了一下,感慨完了没事人似的,继续翘着二郎腿看杂志。

  什么?跟某人说过要照顾某人的话?什么时候?唉,你看看,人老了,记性都不好了。

  盛遥还没从黄芪给他的打击里缓过神儿来,就看见自己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遛进来,盛遥瞪大了眼睛——因为遛进来的这只,是传说中全院最乖的病人之一!

  姜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把门掩好:“我打听过了,黄医生过会儿有个手术,我估计他气消了以后可能就直接去准备手术了,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的。”

  瞧人家这周全的——虽然盛遥十分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从我这生了气走的?

  “快,帮我查一查,六路车哪个站点附近有动物园、或是兽医院什么的和动物有关的地方?”

  盛遥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一般的路都有数,直接就肯定地告诉他:“兽医院不知道,不过六路的终点就是市动物园。”

  “让他们查查看,动物园最近有没有员工突然无辜旷工的,女性,长发,三十来岁,瘦小,不大善于和人沟通。”

  “怎么?”

  “我去问过九十七路的那个小受害者,他和投弹犯接触过,告诉我投弹犯身上有种动物的腥臊味道。”

  盛遥蓦地睁大了眼睛:“M99……”

  “啊?”

  “灭门案的麻醉剂,据说是专门用于动物的麻醉枪,里面的药水是M99。投弹犯和灭门案真是一个人做的?!”盛遥迅速打开和安怡宁的视频,语速极快地交代了两人的推论结果。

  安怡宁立刻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材料,马上去给动物园打了个电话。

  姜湖愣愣地站在原地,眉越皱越紧:“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两起案子不可能是一个人做的!”

  片刻,安怡宁得到了结果,对着两边坐在电脑前的人说:“找到这个人了,郑玉洁,女,三十二岁,非洲狮饲养员,婚姻状况是离异,动物园说最近遗失了不少高性能的麻醉剂和麻醉枪,已经立案了,只是还没有结果……还有……”

  “怎么了?”这是沈夜熙的声音。

  “大概大半年前,有个小电影院出过踩踏事件,你们听说过么?”

  “就是那个郊区的有安全隐患的小电影院?”苏君子正好推门进来,听见了插了一句,“听说那电影院还可以的,放的片子也不算很老,只是地方偏了点,所以特别便宜,里面安全隐患挺多。”

  “就是那次,郑玉洁去郊区的前夫那里接出她五岁的女儿,女孩儿说想看电影,母女两个图便宜,去了那家小电影院,结果电影院出了火灾,倒是没烧起来,可是烟不小,观众们受到惊吓,安全出口还坏了不能开,人们互相推搡,就出现了踩踏事件,之后有三人重伤,十来个人轻伤,还有一个小女孩,被活活踩死。”安怡宁顿了一下,“就是她女儿。”

  半晌没人言语,直到盛遥叹了口气:“难怪……”

  “怡宁,查得到郑玉洁的地址么?”姜湖□一句。

  沈夜熙一口水到嘴里全给喷了出来:“浆糊你要死,不好好躺着,跑出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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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仇恨和道德彼此交缠,当梦魇和现实不分彼此,当谎言和真实相伴而生。

  崩溃的心里充满了悲伤的缝隙,恶魔呼啸而入,神明沉默着叹息,没有人能数清黑暗。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拥挤的空间里,彼此碰撞,彼此伤害。

  人间就像是水,从零度到一百度不等,有人心冷似铁,有人温情脉脉,有人胸怀冥火。

  究竟是谁抛弃了什么?究竟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姜湖听完安怡宁的查访结果,站身起来,转身就要走,盛遥赶紧叫住他:“你干嘛去?”

  “回去换衣服逃走。”姜湖做了个鬼脸,“我想去见见那位郑女士。”

  盛遥觉得有点热血沸腾,逃走啊!这么多年来,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同志还是第一个敢在大魔王黄医生眼皮底下开遛的!这真是地球转晕了不分左右,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盛遥立刻把风度和分寸全给抛诸脑后:“等等英雄,跑路带我一个!”

  直到坐上了安捷的车,盛遥仍然觉得有点虚幻,显然跑路这件事,姜医生是早有准备的,衣服,低调撤退的路线,选择的时机,写出来估计算得上给后人的经典……他无比汗颜地问姜湖:“说实话,姜英雄,你是不是打进医院那天开始就在预谋这件事了?”

  姜湖说:“我枕头底下有一份最近黄医生的工作安排时间表,回来可以借给你一份。”

  安捷一边开车一边笑出声来:“浆糊你个祸害,一会儿之间让我得罪俩人了,黄芪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从事高危行业,落在他手里的可能性不高,关键还有你们沈队。”

  姜湖镇定地说:“没事安叔叔,我研究过国内的社会文化,根据霍夫斯坦德的文化维度理论,中国是权力距离比较大的国家,有莫局在,沈队不会怎么你的,最多背后骂几句,反正你也听不见。”

  安捷沉默半晌,才幽幽地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盛遥拍拍姜湖的肩膀:“英雄真人不露相,小的以后就跟你混了——不过老黄做完手术之前,我们赶得回来么?”

  姜湖看着他不说话,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盛遥觉得冷了,颤颤巍巍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赶不回来对么?”

  姜湖默默地点点头。

  盛遥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做完手术一定很累,就会直接下班了是吧?”

  姜湖很不忍心地告诉他:“黄医生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他下班之前一定会把病房巡视一遍,放心了才走。”

  盛遥觉得自己需要一块有撞头功能的豆腐。姜湖安慰他:“你跟都跟出来了,现在回去也不现实,要不然……你假装不知道他会巡房吧。”

  这是能假装的么?盛遥只觉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

  那边的安怡宁却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脱口而出,姜湖问出来的下一刻,没等沈夜熙反应,她就下意识地把查出来的地址说了出来,结果是遭到了杨曼的鄙视,沈夜熙的瞪视若干,血条直线下降。

  苏君子抱着一线希望在:“他们会不会只是一问,可能不会真的过去吧?再说不是还有安老师在呢么,不会让他们两个胡闹吧?”

  安怡宁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家那花瓶老爹也在?了不得了,千万别指望他,指望他,死了连裤子都穿不去!”

  沈夜熙二话没说跟上她,杨曼叹了口气:“这丫头虽然经典,可是越来越粗鲁了,我期待她加入剩女大军。”

  苏君子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安捷不负众望,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一边开着车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后座的两个人分析案情。

  盛遥好像对灭门案更挂心一点,他说:“如果你分析的没错的话,这个凶手的社会影响虽然比较小,但是却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甚至懂得反省内疚,如果抓到她的话,有制服的可能性。可是那个灭门者……你说他是个极其偏激、愤怒和残暴的人,这种人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抓不住他的一点信息?”

  姜湖一愣,皱起眉。

  “投弹犯和杀人犯会在一起么?会不会两个人有主仆或者什么其他的关系?”

  姜湖本来在思索,听见盛遥这么一句话,猛地瞪大了眼睛:“安叔叔,快点开车,我……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第二十九章最后的绅士十三

  沈夜熙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女人蓦地回过头来,那种奇特的表情。

  就像姜湖描述的那样,她瘦小,留着枯黄的长发,双颊凹进去,嘴唇干燥。可是女人的嘴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这使得她整张脸的线条都锋利起来,上面有一双不加掩饰的凶残、恶毒、可怕的眼睛。

  屋子里很凌乱,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炸药引线,她动也不动,就那么毫无畏惧地看着冲进来把她围起来的警探们。

  沈夜熙的表情很冷,和同事搭档们在一起插科打诨时,那随便的样子荡然无存,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女人刺穿似的,口气几乎没有起伏地说:“郑玉洁,你现在涉嫌妨害公共安全和谋杀,有什么要辩解的,可以请律师,我们回审讯室谈。”

  女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有点讽刺,又有说不出的轻蔑。

  “警察?”她的声音低沉粗哑,就像是个男人在说话,“好威风呀。”

  沈夜熙对杨曼和苏君子打了个手势:“搜。”

  两人应声而去。

  沈夜熙沉声说:“把你的手举起来。”

  郑玉洁还是那么嘲讽冷漠地看着他,不为所动。沈夜熙把音量放大了一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举起你的手!”

  这时郑玉洁缓缓地把手从外衣口袋里伸出来,周围人瞳孔无一例外地都收缩了一下,瞬间,四五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看似瘦弱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个极小的遥控器。

  “你不要做傻事。”安怡宁从她的身后缓缓地接近,她心里其实对这个眼睁睁的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可怜女人,还是有一点同情的,“放下它,你启动那玩意不会比我们开枪快!”

  郑玉洁转过视线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扣动扳机是勾勾手指,我起爆炸药也是勾勾手指。谁知道呢?”

  安怡宁愣了一下,她突然间注意到,郑玉洁面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个稍纵即逝的扭曲的表情,像是什么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绝望而拼命求救一样。

  沈夜熙打断她,轻哼一声:“那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手指快还是我的手指快。我数三下,你不放下那玩意,我就认为你是要引爆炸弹,执行击毙。”

  “一。”他说。

  郑玉洁眼睛里好像突然间有光洒出来一样,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沈夜熙的眼睛,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像她是无罪的。

  “二。”沈夜熙拿着枪的手极稳,音调几无起伏。

  “不!别开枪!”这时门口猛地冲进一个人,守在那里的特警们看清了来人,犹豫了一下,没拦住他。安怡宁正好面对门口,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姜湖——发丝凌乱,额前的头发沾了汗水,苍白的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一点不健康的红晕。

  郑玉洁轻笑一声,手指猛地动起来,要按下遥控按钮。尽管沈夜熙被姜湖的喊声分了一下心,手上却像条件反射一样没含糊,枪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女人浑身猛地一颤,像是个突然被断了电的机械娃娃,所有的动作停止了,手指危险地悬在距离按钮一点点的位置。

  然后她脸上的愤恨、挑衅、嘲讽全都悠忽不见,竟然浮现了一抹解脱了一样的笑容。

  姜湖只来得及目睹她断线风筝似的倒下的身体,一时呆愣在那里。

  沈夜熙面无表情地收起枪,扶住姜湖,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赶来的安捷——后者的目光凝结在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常年吊儿郎当不见正经的脸上难得一见地带了一点凝重。

  姜湖像是在那一瞬间的爆发后就失去了力量一样,几乎是瘫在沈夜熙怀里,身上已经分不出哪里疼痛了,似乎有很多伤口裂开,火辣辣地连成一片,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一点一点紧了起来。

  郑玉洁现在看起来安详、宁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投弹犯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然后她也看到了姜湖:“是你……”

  姜湖脸上那点因为剧烈运动而泛起的红晕渐退,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苍白下去。声音有些哑,他缓缓地摇摇头:“他让你为他盗取动物园的麻醉剂,让你为他制作炸弹,放在公交车上,让你为他挑选猎物,你不能违抗他,是么?其实……你并没有杀人,对么?”

  沈夜熙一只手环在姜湖的腰上,一只手揽住姜湖的肩膀,怀里的人很瘦,是那种憔悴的瘦,好像手臂围一圈,都显得太长了似的。他听到姜湖这句话,突然头皮一炸,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那一身血染的女人。

  ——这个突然间失去了凶恶的凶手。

  女人没有回答姜湖,只是轻轻地笑了。

  “不是你的错,你甚至想保护那些车上的人,对么?”

  “我……不能违抗他,只能杀了他……让他和我一起下地狱……姜……对不……”

  她哽住了,就那么眼睛半睁着,让姜湖小小的倒影映在其中,而后里面光亮渐熄,最后空空洞洞的,什么没有剩下。

  姜湖想起一句他一直觉得很悲伤的话:人死如灯灭。

  命运如刀,有时候明知道反抗就是鲜血淋漓,仍然忍不住要去以血肉之身抗争,为了为人起码的尊严。姜湖突然感于自己贫乏的中文词汇,那一刻,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浑身脱力。

  然后沈夜熙好像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架住他,半扶半抱地搀着他出去。

  姜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死者的容颜,他想他自己也难以言说,刚刚究竟从那里看到了什么,是悔恨、愤怒、挣扎、绝望、迷茫、痛苦、或者……温情和爱?

  杨曼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手里拎着两个证物袋,里面分别是被害的两家人的照片,看样子都是从死者家里偷出来的相片,代表幸福的全家福上,每个人的身上都用红笔划了无数道,就像是在他们身上鞭笞了血印一样。

  那凶手,曾经重复自己的行凶过程一遍又一遍。

  片刻,拆弹组的人把现场检查完毕,他们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向众人展示了郑玉洁刚刚握在手里的遥控器——里面没有电池。房间里也没有任何能爆炸的东西。

  一直旁观沉默地盛遥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寻死?她最后那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人到底是不是她杀的?她……

  姜湖的脸色慢慢地缓和过来,他看了沈夜熙一眼:“别担心,你没打错人。”

  沈夜熙虽然除了最开始的惊诧之后就一直不动声色,可谁都明白他心里的忐忑,听见姜湖这么一句,沈夜熙眼神一闪,他顿了顿:“那你为什么说,认不是她杀的?”

  姜湖有点费力地在安捷给他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轻声说:“和一个杀人犯关在一起,是很恐怖的事情,可是你们知道更恐怖的是什么么?”

  “什么?”

  “那个杀人犯就关在自己的心里,像是一个受了诅咒的影子,不死不休。”

  沈夜熙明白过来什么一样,问他:“你之前说投弹犯和凶手不是一个人,难道因为她是双重人格?”

  安怡宁睁大了眼睛:“世界上真的有多重人格么?就像是一个人长了两颗脑子?”

  姜湖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可是眼神却依然空空洞洞的:“一个人不可能长两颗脑子,我更倾向于说,多重人格是不存在的。她只是无法承受住现实,所以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虚假的形象,更类似于幻想……可是却陷在这份虚假里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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