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归鸿 上【完结】(4)

2019-05-29  作者|标签:

两个青年人谈得投缘,浑然忘我,连地上的窗影偷转方向,店里的食客来去更替,店小二投来嫌弃的目光,统统没有发觉。

最后,还是风长林率先惊醒:不好,我们光顾着说话,一桌好菜都放凉了,倒和方才那对男女一样了。

哎,不一样,曲鸿挤了挤眼,我可没跟你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风长林先是一怔,随后笑道:说的也是,鸿弟博闻强识,谈吐风趣,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起身要去结账。

曲鸿见他神色一片天真,心中不禁微微一叹,将他叫住:等等,我先问你,你这般磊落侠义之人,跟我一个贼偷混迹,不怕自损名声么。

风长林诧道:贼偷?那不是一场误会么,倒是你不与小人计较,胸襟难能可贵。

误会?呵呵曲鸿幽幽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心里暗道,这下你还愿意恭听于我么。

钱袋?风长林大惊失色,难道莫非你真的偷

不错,他坦言道,是我顺手从摊台上拿的。

可那三个人

三杰是假三杰,贼偷却是真贼偷,懂了么。

风长林座位上猛地起身,连带着撞翻了椅子,登时引来几道目光,附近的客人望向二人所在,窃窃议论:怎么回事,难道又闹老鼠了?

闹的岂止是老鼠,风长林难掩惊诧,反应激烈,曲鸿暗觉不妙,将桌上的钱袋一抄,起身道:你若是懂了,我就先走了,免得等你后悔,问我追讨饭钱,我可付不起。

等一等。风长林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

曲鸿挣了挣,发现挣不动,环顾四周,二人已然成了众目之焦,不由得急道:你做什么,还嫌动静不够大么。你放我走,我自然不会连累你,你不放我,万一有人投案,惊动了官府,你也脱不开干系。

不行,你不能走。风长林只觉热血上涌,悔恨难当,悔的是自己一时意气,非但没做成好事,反倒助纣为虐,正愁于如何弥补,却见对方一脸戏谑,毫无愧意,不禁也动起了气:偷窃之事,万万不该,大丈夫岂能颠倒正邪,胡作非为。

曲鸿无奈道:那潇湘三杰不也同样招摇撞骗,颠倒正邪,你不管他们,为什么偏要管我。

我若与他们素不相识,也就罢了,可既与你结交为友,便不能任你堕落。风长林说着,竟一把将他的钱袋夺了过来,紧紧攥在手里。

曲鸿急道: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不行!

快还给我。

不!行!

曲鸿伸手去抢,风长林却把钱袋藏在背后,撤步错开,曲鸿不服,上前再抢,脚底不自觉地使出轻功步法,风长林也不甘示弱,身形飘忽,竟叫他追不上。两人功夫相当,谁也制不伏谁,围着桌子团团转圈,斗得眼花缭乱。没过多久,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往他们身上投来。

曲鸿见状,心想再闹下去便真的无法收拾,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摊手道:唉,就算我知错,可水都泼进海里,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风长林不依不饶,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可钱袋里的银子不是还分毫未动么。

你该不会是打算

知错就该改,偷来就该还。

风少侠,长林兄,林哥,曲鸿见强取无果,便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晃到他身边,牵起他一条胳膊,乞道,我一个人流落江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下个月的盘缠还没着落呢,那些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不过少了一个早上的利,我却能多吃一个月的饭,你何必要为难我呢。

风长林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略作迟疑,仍坚持道:一码归一码,偷盗总归是不行的。从行囊中摸索一阵,取出一只银锭,敲在桌上,这个你拿去当盘缠吧。

曲鸿这次真的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他,隔了半晌才问道:这银锭当真要给我?

风长林点头:银锭给你,钱袋给我。

厅堂里的食客发出一阵抽气声,曲鸿左右看了一圈,见无数如狼似虎的目光都集中在银锭上,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好吧好吧,如此合算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只不过我拿了这银锭走在街上,万一被劫财怎么办,你负责吗。

风长林思虑片刻,答道:可以,我负责。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唏嘘声。

曲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而风长林已经做好了践行承诺的准备,用语重心长的口吻嘱咐道: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把钱袋还回去,再来找你。转身便走。

曲鸿话未出口,他便又回过头来,叮嘱道:就在这里等,不许擅走。

曲鸿目送风长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望了许久,口中嘟囔道:啧,脚长在我自己身上,为何要听你命令,你让我等,难道我就乖乖等么?

口中虽这样说,心里却难释然,仿佛有根绳子绊住了他的脚。

他摸了摸手里的银锭,手指拂过分明的棱角,心中竟有几分惘然。

围观群众一片寂静,隔了许久,店小二怯生生地凑过来问:客官,您您要走的话先把饭钱结了呗?

放心吧,亏欠不了你的。曲鸿一屁股坐回原位,悠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你也觉得我该走是吧,哼,我偏要等他回来。

******

风长林归来时已接近傍晚,酒楼里客座满席,人声鼎沸。

他急匆匆地走近正厅,却发觉方才坐过的位置被两个陌生人占了。他跟店小二交谈几句,又急匆匆地回到外面,四下张望,口中唤道:鸿弟?你在哪儿?目光四处搜寻,语气甚是慌张。

曲鸿靠在路边一棵桐树旁,故意不做声,只远远地看他模样,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应道:慌什么,我在这儿呢。

风长林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即转过头,面露喜色:原来你没走,太好了。

你都嘱咐过了,难道我还会再度欺瞒你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转眼,风长林已经来到他面前:说的对,是我多虑了。我先前不知你困于生计,亦有苦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能改之,便不算错。

曲鸿哼了一声:你怎知我会改?

风长林坦言道:你不是在等我回来,没有擅自离开么。

曲鸿不禁一怔:我我不过是担心你办事不妥,惹来更多麻烦,才姑且一等。

好吧,风长林淡淡一笑,那我告诉你,钱袋已经还回去啦,不会再有麻烦,你大可放下心来。

他的声音始终笃定如一,不愠不恼,仿佛落入玉盘的鲛珠,温润剔透,出口即凝,倒让曲鸿一条巧舌失了用武之地,只能把目光移开,不再看他。

一旁,他又问:天色不早了,你的住处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曲鸿又是一怔:我手脚好好的,能走能跑,何须你送。

风长林道:白天你不是说怕被劫财,要我保护到底么。

曲鸿暗道,这人原来听不懂玩笑话,摆摆手答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再说我的功夫未必不如你,真遇了危险,还不一定谁保护谁呢。

风长林沉默片刻,又笑道:其实我身负之事已经办妥,明日就要离台州,难得有缘相遇,想与你再多聊一阵。

曲鸿暼他一眼:早说不就得了,反正我的事也办完了,明天也要离开,再陪你多走一程也无妨。

两人便离开喧嚷的酒楼,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风长林少年心性未泯,早就忘了昼里的不快,与曲鸿谈笑甚欢,任由他引着路走。走了一阵,发现道路越来越窄,四下也越来越昏暗,七拐八拐,竟停在一座破庙门前。

曲鸿抬手往前一指:我们到了。

破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群寒鸦被他惊得飞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

风长林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墙壁上爬满斑驳,墙角还挂着蜘蛛丝、地上的干草垛被乌鸦啄得一片狼藉,不由得皱眉道:你打算睡在这种地方?

曲鸿两手一摊:我好容易才找到的。这里无人打扰,又不用付钱,不是很好么。

一点儿都不好,风长林摇头连连:这样吧,今晚你姑且跟我一起投宿。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这次不能选太贵的地方了,方才我还钱袋的时候,店家纠缠不休,我又赔了一些银子给她,往后路途还长,银子得省着些用。

曲鸿听在耳里,心中又是一惊,原来对方不仅替他送还钱袋,还额外赔了钱,想必连责骂也替他挨了。他独自在江湖摸爬滚打,三载有余,欠人情的事还是头一次做,隐隐感到几分愧意。

风长林见他踟蹰不语,又问:就算挤一点,也比住在破庙里好,你就别推脱了。

曲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坚决,和在酒楼时如出一辙,怕是争辩也不会有结果,便答道:那好吧,我在地板上搭个铺盖就行。

风长林欣然应允,两人离了破庙,回到街上,这回换成他来引路,不知不觉便引到了水边。

江南地界水网遍布,清溪潺潺,和潇湘的河湖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情,两人沿着岸边漫步,溪水在脚下汩汩流淌,时值金秋,水面金光粼粼,路边垂叶泛黄,二者交相辉映,连同桥下的水,桥上的人,一齐被镀上柔和的余晖。

曲鸿走在后面,抬头便能看到风长林的背影,白衣上洒满夕照,衣袂和袖口被晚风拂着,宽襟之下,体躯显得有些细瘦,步伐却轻捷稳健。

他的眼看了太多光怪陆离,忽地看到这样单纯的白,竟觉出几分新鲜,舍不得移开眼。

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直到暮色沉落,才迟迟找到客栈,付下银子,登上二楼准备入宿。这里的房间和会仙楼的排场无法可比,不过总算窗明几净,舒适宽敞。

秋意正浓,入夜后天色寒凉,掌柜在客房里点了炉子,屋里反倒有些燥热了。两人脱去外套,各自落座,风长林把自己的那件叠齐摆好,顺手也将曲鸿的赭色云纹衫叠了起来。

曲鸿因着白日种种曲折,早就露出疲态,在桌旁坐着,手托下巴,歪着头,上下眼皮不住打架。

朦胧中,他看到风长林竟为自己叠衣服,不由得发笑,把眼皮撑开,朝着对方的背影搭话道:林哥,我猜你一定师出名门正派,而且一定是个师兄。

风长林停下动作,手上托着四四方方的两个衣服块,回过头,有些尴尬地笑笑: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是师门首徒,下有师弟师妹,平时照顾他们起居,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做师兄的如此一丝不苟,师弟师妹不知会是怎样的性情。

都比我活泼些,师妹还常常嫌我迂腐,动不动就抱怨,我也拿她没辙。风长林的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能想象得出。曲鸿撑着脑袋,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似的,也轻轻勾起嘴角,露出浅笑,那笑容和佯装出的不同,是全然不经意的,眼睛弯成两条月牙,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又清又浅,转眼便散开了。

风长林看了出了神,脱口道:鸿弟,我身系要务,不便透露门派出身,并非刻意相瞒,希望你不要介怀。

曲鸿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也没说清自己的事,你我就当扯平吧。心里不禁又想,我若真想知你门派出身,只消出手试试你的功夫便好了,根本无需你来告知。

风长林又问:你一个人流落江湖,想必十分辛苦吧。

他忙答道:白天那些话是我随口乱说的,你别当真。我饿不死也冻不死,一个人挺好的。

你说你在寻人?可是在寻爹娘,或是师父,兄弟姐妹,有没有我能效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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