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日章元孝虽然吃酒输给了他,被带回去罚禁了三日,他也没落到多好,周立宵一向管他甚严,不许他放浪形骸过于无止,那晚雪偏又大的出奇,被刑司监抽了三十顿鞭子浇了盐水后便又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他还记得宫里的老嬷嬷曾跟他说过,翌日天亮,被宫婢发现他时,整个人几乎没了鼻息,受了风寒高热不退,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偏还死犟着身子跪的笔直。
之后被宫里的太医续命整整照顾了半个月才完全好转,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摆脱,随着那人远去,只是周立宵却偏偏要他死不得。
虽然他恨过周立宵,也一心希望那人命不久矣早死早超生,现在想来却只余一笑而过,不过是些年少时的气话,心x_ing刚烈正是不服输的年纪,犯了许多错说了许多大话,若是早知周立宵在刻意磨他的心x_ing,便想着早点软嘴服输,也免了这些苦头。
眼里浮上了些往事,很快却被一笑泯而过,舔了舔唇边的酒渍,喻尝祁道:“倒是不知道你兄长如今可还好?”
章岁辛抬头,“他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次来京我爹把他一个人扔在了渠田守关,而我和爹则专程来京城看看姑母!”
“嗯。”一声低吟之后便又没了声。
楼阁外人语声与各种丝竹之声此消彼涨不曾间断,楼阁内却万籁俱寂。
*
“兄长!”章岁辛突然站了起来。
“嗯?”喻尝祁有些晕厥的抬起头来,一手支颐,一手举杯,眉眼像是映在酒缸里的醉月,明亮却又沉静。
一双桃花眼狡黠的转了两圈,章岁辛走至喻尝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道:“我看今夜时候也不早了,外面风雪天夜寒深重的,不如我命小二在此处收拾间房,你休息一晚,我就……”
“说吧,你又想做什么?”喻尝祁头也没抬的晃动着手里的酒杯,语气脱落了几分醉意。
“呃……”章岁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坦然道:“看来还是兄长懂我,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见既回姑娘一面的……”
“既回……是谁?”
章岁辛露出些忸怩作态,“这里的红牌二娘子,柳既回……”
这话一说完,喻尝祁便明白章岁辛的用意了,敢情这人一开始把他带到欢宜坊来居然是这个目的,那柳既回他初时也有所耳闻,原是欢宜坊里的红牌二娘子,相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可却有一副饱读诗书的好才情,最爱与人评诗作游,只是如今年纪已经过了嫁娶之龄,也退居了当年欢宜坊红牌的位置,红绳系发束了高髻,做了未嫁娘。
眼里笑意阑珊,喻尝祁举目看他,“我不知你口味如今这般独特,人家竟是未嫁娘子,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那柳既回脾气生的倔,x_ing子也颇为刚直,每每与人亲近相谈便让人有一种刚骨文人的风相,原本退守了红牌,做了未嫁娘后,还有不少秀才豪员慕名而来,只可惜,最后都耐不住她的毒舌,竟被言语一一羞辱走。
而章岁辛这般毛头小子,正是涉世未深的年纪,如今相眼柳既回,不用想也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
章岁辛却悄咪咪看了周遭,附耳过来道:“兄长可知那既回姑娘为何红绳束发做了未嫁娘?”
喻尝祁看他疑有内情,不禁道:“为何?”
“因为她是为我而留,做了未嫁娘等着我有本事的时候回来娶她……”
话音未落,喻尝祁差点儿一口酒呛声而出。
“你……什么时候?”
章岁辛喜色逐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很早之前的事了,跟你讲你也记不清!”
“哦。”喻尝祁没再看他,径自看向一旁。
“所以……我想……”
“我知道了。”喻尝祁放下酒杯,“你放心去便是,你爹若是日后问起,我便说你整夜与我在一起,如何?”
“可以可以可以!”章岁辛不禁笑出声,片刻旋身出至门旁,俯首向喻尝祁行了一礼,“那我便先行谢过兄长了,今晚你也别急着回去,若是困了我会安排……”
喻尝祁朝他摆了摆手,止住了余下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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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天色慕晚,窗外纷雪旋落两三,檐廊上悬挂着的竹席随风而摆。
红廊外探头望去,有行止的客人与游女攀谈逐笑,或抱琵琶或鸣琴弦,一副醉生缭忘的样子,好不快活。
起身行至屏遮旁,望着窗栏外雨雪纷纷的街道,纸括的红烛灯笼在夜间散发出幽幽光芒,旁人皆有所念所想,唯他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心中忽然记起那日的对话,那女子一身红衣破败,眼中笑意俨然,不免一阵自嘲自笑,如今之事细细想来皆有所因,那日的危机x_ing命他便早该料到,若是早点认知,林辞镜便也不会因此消身殒命。
只是现在想来一切都已成定局,怪只怪他不够细心如发,平白让人丢掉x_ing命,如今与林家的矛盾渐深不说,只怕日后的风雨欲来,已是势不可挡。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翌日醒来,才发现一身醉意未消,头也昏沉的紧,抬眼看了眼窗外,天光大亮,虽说大雪纷扬这几日天气y-in冷无晴,但喻尝祁少说也已心知肚明此时怕是日上三竿了。
翻身下了塌,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他平日里居寝的书房,昨夜一人自酌自饮至夜深,最后不知何时竟也昏睡了过去,原本以为自己会留宿在欢宜坊,谁知最后竟回到了府中。
思索着是不是章岁辛那小子派人送他回了府,身后的房门却突然打开。
“王爷,你,醒了……”
阿颜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神色不同于往日,这几日府中丧事未除,所有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或许是介于原先事情的影响,心中对喻尝祁却无意识的产生排斥,想是自己没脸面对,阿颜勉强欢颜,“昨夜王爷醉了一身,奴……”
她话未说完,喻尝祁却突然变了脸色,方才起身整理衣装的同时却发现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阿颜看他一阵翻找,也不由得跟着着急了起来,忙问,“王爷是丢了什么东西么?”
喻尝祁转过来看她,神色凝重,“你可看到我昨晚有落下什么东西?”
阿颜一脸不明所以。
“不如王爷与我详说说,我好派府中的下人找找?”
“不必了。”喻尝祁一口回绝,这几日忙着丧葬的事,也许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倦怠的状态,面对身边的事物也没了多少在意,想起昨日自己是在欢宜坊买了醉,若是落在了那里,或许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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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欢宜坊时,正巧碰上了一脸笑意与旁人洽谈的和乐的章岁辛,喻尝祁走了过去,后者见了他,也立马迎了上去。
“我说兄长昨晚怎么一人走的这般早,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跑了呢?”
面对章岁辛的抱怨,喻尝祁不禁蹙眉,“昨晚不是你把我送回府中的?”
章岁辛看着他也是一脸不明所以,“没啊,我原意是留了住房想你休息一晚的,谁知道今早醒来,就有侍仆跟我说,你走了。”
“……”
心中没多大在意,想起昨夜与柳既回的事情,章岁辛不甚在意的拍了拍喻尝祁的肩膀,“既然兄长回来找我了,那就免得我去找你了,今日宫中有事,爹要我过去,正好兄长陪我一同……”
“你看见我身上有东西丢下了么?”
喻尝祁看他,突然语气凝重的截断了他的话。
章岁辛为人平时何等心细,听他这么一说便想起了喻尝祁以前最好带在身上的那条穗子,依稀记得自己有一次拿来玩弄,还被他亲手胖揍了一顿。
“你说的是那条穗子么?我倒是没看见,兄长你该不会弄丢了吧?”
“我……”
见得喻尝祁无言,章岁辛不由得再次眯起他那双桃花眼,“哎呀,平日惜之如宝的东西就这么被你弄没了,你说说你可对得起那位姑娘么?”
“什么……姑娘?”
章岁辛却瞅着他一阵轻笑,“你也不用瞒我了,你平日不喜金银玉器,却偏偏一条手织的穗须贴身的紧,看那不是姑娘送的,又是谁送的?”
喻尝祁突然无语,想起这家伙年纪不如他大,当年京城里那事情发生时,这孩子还只知道玩泥巴,索x_ing也就懒得再开口解释。
“行了,不用愁了,我知道那东西对你多重要,回头我派人把欢宜坊掀个地儿朝天的找找,你就先陪我进宫去?”
章岁辛腆着脸抱住了喻尝祁的胳膊,见着这人眉目略有松动,便挥手朝身旁的仆人吩咐准备轿撵去。
*
“进去还是不进去?”
章岁辛为人平生仗义执言,路遇不平之事必定拔刀相救,虽然习惯x_ing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胆量过人的英雄形象,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内里不过就是个半斤对八两的Cao包。
喻尝祁看他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前脚急匆匆地被拖着赶到了宫里,后脚却因为这人怂的不敢进去而停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