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by 古木【完结】(5)

2019-05-26  作者|标签:


“我不管你爱上了谁,但现在,能配上我的,只有你。”她立刻预感出危机,那是她绝不乐见的失败联姻,和只有女方永远的被笼罩在耻笑的阴影下。
卫站了起来,本就高大的他几乎遮住了整片背后的阳光,她只有被压迫在阴影下。
他说,“我已经决定取消婚礼。对不起,我会给你补偿。”
斩钉截铁,毫无更改余地。
就算没有联姻,没有财阀,没有支持,都没有关系。他已经决定。
她全身冰凉,只有表面上还能维持平静,但高贵和雍容完全彻底地被粉碎,她痛恨这个一贯狂妄冷酷男人的自私和无情,但更清醒地,她提醒自己事情还有更改的余地,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还没有到她正式被弃的最后一刻。
“这件事,我要自己告诉父母,这之前,我不希望他们从别的地方知道。”
“好。”卫烈点了头。
他当时根本没有料到这个点头,会带来这许多的悲惨结果和多年后的困陷。

15

惠想自己到死都会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世上是有一种叫做豌豆公主的生物吧,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相信等她长大了就可以变成了,卫当时肯定是耻笑她的,他什么都不懂——她是多么希望变成那样真正的公主,十床天鹅绒的羽垫,二十床金色雀的羽垫,三十床最精巧妇人最细致编织的锦缎,层层厚实地铺垫,真正的公主还是能因为一棵小小的豌豆荚难受地整夜睡不着,难受得起了满身的红疹。
那样的公主才配得上王子。
他进来的时候,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衣服乱了,头发也乱了,好狼狈。
好狼狈……好奇怪的人,眼睛这么明亮,亮地反而能照出别人的狼狈,神情这么自若,好象还是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就算听到了赞助者要重金培养他重金赴法留学,还可以负担一个亲属的费用,听到了这种别人要苦熬十数载才能等到的好事,年轻的穷人反而沉默而不作答——是在惺惺作态吧?没有人会拒绝得了这种成名的捷径。
她暗暗地把他和卫烈比较,一样骨子里的狂傲,一样可以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反而让别人觉出狼狈的魅力,不一样的……最不一样的,就是他貌似无情的眼睛比卫要温和得多,那个独裁者看着你时,会让你慢慢地从心里发抖,就算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是会被他的眼神洞穿一样惊惧;而他,这个叫高志的陌生青年冷淡看着你的时候,竟然还是希望能被他注视着,哪怕是冷淡也好!
他说话了,声音低沉,非常好听,非常适合诵读古文的沉着:
“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他叫郑恒,是我的同学,他很努力,只是没有机会。”他的眼睛穿越过校董,停在赞助商代表的她身上,他看着她,于是心跳,开始漏拍。
“请你们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成为杰出的画家。”
“那你呢?”她问得飘忽,觉得自己真的碰到一个外星球的怪物。
他微微地对她笑,好象她一定会答应他一样:
“只要我的手还拿得住画笔,我的画就是杰出。”
真狂!真是狂得可恶的人——高志。
但她已经回应他的笑了,在不自觉的时候,就对他笑出自己最美丽的颜色。

离他的下课时间还有一会,半年来,她已经习惯早早地把车停在美院对面,等待那个瘦高的身影。
又看了下反光镜,还是把口红抹掉了,他不喜欢亲吻时沾到唇膏,可惜这款巴黎新款,买了快两个月,还派不上用场,总是先抹上,再犹豫着,为他擦掉。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可理喻;不过朋友们都说她近来了漂亮许多,因为现在她才明白过来,爱的滋味是这么玄妙而幸福的独特。
一辆熟悉的BMW停到她前面,一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互相都望见了对方,而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处理美国分公司的事务,而半年没见的卫烈更见精悍,这个完美如罗马雕刻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彰显出越来越夺人心魄的冷酷魅力和邪恶味道。
但,比不上他的独特,能够为他把口红涂上,又擦了,却能够在擦去的时候,也觉得幸福。
卫走过来,脸上竟然有清晰的怒意,好象她来打扰他美丽爱人的哥哥是多么十恶不赦的
罪行。
“跟我走。”他命令,因为是天生的王者,而让人太有压力了,志从不会命令她,就算
她是多么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他也绝不会强迫。
“卫,我爱上一个人。“
他猛然就看她,是停在阴森天色下,深幽山峦前的缘故吗?他的眼神和表情全是阴黯森冷。
她却一派轻松,今天,她想做个了结。
“你告诉我你爱上那个女模特的时候,我不甘心;我去找了她的哥哥,用方氏的名义让他带他妹妹出国留学。”半年前的事情,宛如噩梦的开始,和命运的邂逅,她对卫烈也涌出了感激的心情,如果不是他爱上了他的妹妹,她也不会跟他认识,相爱。
“结果——他竟然把这个好机会让给了别人!就算一见钟情吧,是我先追的他,不过现在是我们彼此相爱。卫,我们竟然分别爱上了这对兄妹,老天真像开玩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各自的面前。”
她笑,或多或少,因为甜蜜的回忆,只属于他和她。
看在他眼里,简直不能忍受,但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动声色——敢在他面前玩手段,敢和那个男人相爱,就算是惠,也没有翻身的本钱。
“伯父伯母知道这件事了?”他勉强收回自己极度嫉妒的视线,翻出烟盒,点上一支烟,虽然忘记了先下手为强的游戏规则,但现在,这场争夺,只能有一个胜者。
惠优雅地叹气,低头玩弄手上的车钥:
“他还不知道我的背景,只以为我是方氏的职员,开始我就没有跟他解释,现在——他跟别人这么不一样,我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烈,帮我想想办法吧。”
原来是这样!他手一抖,烟掉在地上,很快被山风吹灭,他狰狞地踩上,强行破碎。
“我来跟他们谈谈,那个人……”在惠期盼的眼神下,他想了想,“也交给我吧。”
“堂哥!”惠喊出多年前她还是小姑娘时候,亲密唤他的称呼:“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做男傧相。”
他笑笑,心里的忌妒和愤怒犹如毒蛇缠绕。
如同被背叛和欺骗。

照片,和别的女人一起,很幸福;笑容,对别的女人在笑,很幸福;他,这么幸福!他只是慢了一步,只是想等手上的事都处理好,再认真的追求,只是连他,也会因为担心这个古怪者的拒绝而延长了等待的时间,所以现在就得忍受这种笑容和幸福。所有的担心,所有的认真,所有的步步为营都作废,他已经被背叛。
信徵社连他们俩进宾馆的照片都拍了。
这个人的身体,笔直的腰,清淡的眉目,这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他的。
为了得到他,可以不择手段。

车开到半路上,手机响了。
他认出号码。
“卫烈。”
冰冷的吐息,是预料到也想象到的冰冷,他也曾体会。
“你对我父母说的话,给他们看的照片……还有你撤资的威胁。”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坚强地克制住声音里面的风度,直到这个时候了,这个堂妹看来还没有打算放弃。
“我真应该谢谢你的帮忙。”
他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电话那端,轻声地,她笑,轻蔑地敌意;起雾的天色,一切模糊不清。
“但这样还不够,堂哥。我虽然不如你,但我决心要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输过。你知道我等会就去接他到哪里吗?”
他不答,也不想猜测失败者的孤注一掷。
“教堂,是教堂啊……我一直很想像公主一样风光地出嫁,我要让所有人都羡慕着我。”停顿,她继续:“烈,我爱过你——”
缄默,他有意外。
“我在国外这么多年,就是想变成配得上你的人。但你太高傲,你对爱情的标准太高,优雅又要尊贵,好象公主一样。这么多年,我已经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了——”
“他让你想起来原来的样子了?”他冷漠,扣紧了手机。

“他难道没有让你想起来你原来想要的样子?!”
一击即中,敏锐,直接,简单。
直击要害。
女人的声音有无奈的飘荡,还有怜悯的姿态。
“没用的,烈,他不会接受你,更不会爱上你,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最爱的只是他的画,要不停地画才能活下去,我可以因为爱而忍受,但你能忍受吗?”
他漠视这个问,刻意。
“惠,去教堂结婚,你不需要男傧相?”
她好象在摇头:“我真怕你抢走他,烈,我不会再让你看见我们,再看见他。”
那端,传来停车的声音,她,到了。
“圣诺安教堂的风景不错。”他慢慢说。
“——”
“惠,你去不了那个地方的。你的父母已经找过高志,当然这种事他们不方便出面,都由我处理,找了两个演技很好的人,还签了张一百万支票——放心,已经被他撕了,他一直很平静,最后也向你父母保证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他残忍补充:“所以现在,公主,你的王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卫烈!卫烈……”她的声音发着抖,优雅的面孔也一定狰狞。
“你这么想得到他吗?但我发誓,除非他一无所有,除非他连画笔都没办法拿起,除非他变成了废人!不然,你永远也别想得到他!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她挂上电话。
雾气绕得人无法前行。宛如诅咒的话,他不相信。
他想要的,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

16

宛如诅咒的话,为什么要相信?
他想要的,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
就算听到他们因为大雾出车祸的消息,就算看到惠的尸体,蒙在白布里,残缺不全,就
算看到那个人拖着残掉的腿,满身的血和零落的伤,只知道搂抱惠的尸体,疯狂亲吻她残破的面孔,像亲吻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守侯,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这种结果,惠,你就是放弃他的意思了,他就是我的了。
看了惠最后一面,她笑的时候,会有一个酒窝,现在,他再也看不到了。
——惠,你的豌豆公主,只是一个梦,如果不够坚强,喜悦也可以变成泡沫。我足够坚强,我想要他,我会守在他身边,就算他一无所有,就算他连画笔都没办法拿起,就算他变成了废人,我都会得到他。——
不知不觉,竟已经三年。
三年,什么都发生了,什么都还是在原地,进不得,也无法退开。
剥夺了他的一切,从身体,到自尊,志已经完全地像是被他掏空,而他却还是无法被他所爱;失去了一切的志,总是用逃离面对他的逼迫,总是好象一辈子都不会认真,仔细,好好地看着他——做出这么多残忍无情的事情,还说什么想要,实在是个笑话,他一直想要的,是他能够回应——
回应什么?!他从来都是用扭曲的面目牢牢遮盖原来的感情和愿望,从来都是用伤害和报复来一次次印证无法被他所爱的事实。无法吐露,那种深刻的感情。
因为惠的诅咒还在回响,她活在志的心里,从来没有死去过;这点她是对的,如果他还能画画,他就不会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
一打开门,他就抢先进去。那个人没有拦他。
跑进了浴室,就把门反锁,拧开水龙头,把哗哗水声放到最大,搁在墙边上,自己呆呆站立,浑身都湿透,却完全没有洗个澡能变温暖的愿望。
说的话,炸在耳朵边上一样;已经这么久了,这种平衡不是一直都维系着吗?为什么今天卫烈要说出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伤害和报复是为了什么!但惠,还有他自己的悲剧,都是这男人一手造成,除了冷漠、逃避和痛恨,他对这个男人还能够有什么其他的流露?
但今天他说了——说出来,就意味着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吗?只用身体已经没有办法让他满足了?拒绝回应他的索要,拒绝在他对自己温柔对待时以温柔对待回应他,拒绝他的眼神,他的触摸,他的爱情,已经无法容忍了吗!
还不是一样——露在他手上,他有权有势,他总是赢。这种不公平,根本不能扭转。说什么守侯的话,他只是掌握住了他无能力反抗的弱点。
开锁的声音,他忘记他是这家的主人。
烦死了,烦死了!他根本就不想爱他,他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他不要再抓住他不放了。
宽大的浴室,已经水气朦胧。
走进来的人,看着呆站着的他,慢慢靠近,好象他是他志在必得的猎物——根本不是,他是瘸了,他是一无所有了,他是连笔都不敢拿了,但他不是他能得到的。
他由后面,抱住了他。
冰凉的唇贴在他颈子的伤口,用舌头的温度舔着,一点一点。
这种细致的,好象**一样的手段,他最讨厌,挣扎了,想摆脱男人的胳膊,身体,舌头;胳膊又长又有力,像对镣铐,身体强壮又厚实,像天然的囚牢,舌头,这么黏着的热;这种事情,太恶心了。
他默默地抵抗,因为对方暴露了隐藏的心情而有恃无恐。
这点,是跟以前不一样的好处。
是一场沉默的攻防战,肢体的接触里,对方明显地弱下嚣张独霸的阵势,而他强硬地不服从,就是不让顺遂得逞。
浴室本来就闷,现在更憋闷了。
趁他大口呼气的当口,那个人狡猾地用身体优势压迫起他,后面的沉重压力让他只有弯腰,为了不摔倒,两手只有撑住盥洗盆的滑腻陶瓷,抬起头,面朝向的,已经是水气蒙住的镜子,立身地长,还好一片水气,只见到大致人影,看不见猥亵的动作和神情。
急切地就扯出他的衬衫,糙热的掌,就向下——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昏头涨脑得被握住了疲软的要害,开始摩挲,和圈紧。
呜咽一样喘息,他的脚软得快要站不住,那个人又携着他的腰,用另只胳膊托扶他的腰,好方便他的逞凶。
衣服都还穿在身上好好的,却要在浴室里,跟男人做这种事情——
“我们这样,惠,还有露都不会原谅——”
水气都在眼睛里绕,想看清楚这个世界,却连身后面的男人和自己都无法看清,水气太多了,让眼睛都刺疼。
那个人慢慢放了力道,不再压他的身体,把他扳正。
眼鼻端心,被仔细看着,像再眨下眼睛,就会消失掉踪迹的仔细,被亲了眼睛上的水气,没有什么欲念,就是把扎疼眼睛的酸涩吻去。
“志,让我爱你吧。你忘记惠,忘掉那些女人,只要记住我,记住我一个,我们重新开始。”他摇他的肩,他想摇动他的防线。
“不可能再有什么开始,惠已经死了,她因为我才会死!露这么爱你,没有你,她也活不下去——不可能再开始了!”他让他摇晃,心里的防线隔着海一般的深,无法横亘。
“——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过吗?”
非常的痛苦,和黯淡,看着他,如此遥远。
而身体,又是如此热烈地紧实拥抱。
对这个人吗?唯一拥抱过自己身体的男人,总是言不由衷,不停折磨又不停刺探的男人,他们除了互相伤害,还能有过什么?
模糊的情感,无法定形,爱的距离,无法界定,倘若承认爱他,就是否定过去的自己。所以有爱吗?除了那盆海棠,卫烈的爱情,他从来无法看清。
所以,他摇头——我从没有爱过这么残忍,这么冷酷的你。
这一瞬间,好象又回到他拿着匕首,冲向他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避让的意思,这么想杀死他吗?为什么不,他夺去了他的一切。
卫烈没有动作,他只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无拘束地看过彼此,眼睛总会袒诚最隐晦不可提及的情感,所以一定要彼此回避。
有些恍惚,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他们从来就没有过这样凝视的机会。
然后,卫烈放手,过慢的松开,好象对待易凋谢的花瓣。
隔着水气,他的声音飘渺不定:
“如果是以前,就算你拒绝,我还是会关你一辈子,到今天下午的时候,都不会想到放过你,高志,从在停车场看到你开始,我的人生也变了样。惠说得没错,我太高傲,我对爱的标准太高,得不到全心全意的回应,就难以忍受,所以我要夺走你的一切,但现在——惠的死与你无关,是我用手段逼死了她,至于露,虽然我也想过用她代替你,但没有用,她的事我会解决,我,也从来没有碰过你的妹妹。“
他听不明白,他要对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好象他还要有更重要的要告诉他。
“现在,我放了你。”
完全地飘渺,卫烈是死也不会说出放弃的话的,他就是那种人,与生俱来,为了铲除异己,为了绝对优势,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他也从没有料到过会被放弃——和小琳藏起来,他会找到他,一个人跑掉藏起来,他还是会找到他,惠说过永远不会放弃,却那么轻易就被车祸夺去生命,露说过他永远是他的好哥哥,但为了爱情,她不能允许他的存在。这个世界,他有过的永远,已经都被放弃;滑稽的是,在被他抓住,不放的时候,他竟然可以相信是有永远。
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这么多的话,说这些奇怪的话,这些已经被埋藏太久了的话,这些生,这些死,这些都已经脱轨的人生——他为什么要到今天才说!
已经没有问的余地了。
这个人,连再次拥抱和吻都没有做,完全不像是他,就像在水雾里消失踪影一样,他只是眨了几次眼,在太震惊的事实里茫然了几秒,这个人,就真的消失。
好象从他的出现开始,就是个雾里的水滴,总会随太阳升起,立刻消失。

17

现在是第一天,很好。
现在是第二天,很好。
到第三天了,他一切都好。
……
很快时间就回过去,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一点一点,所有能留下的都要被时间冲走,已经,二十天了。他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直觉就是这样,心里面却已经无法知觉,好象有种隐隐约约不容易发现的东西,可能很宝贵,可能又对自己一文不值,但现在,二十天过去,已经没有印证的必要。
可能就是结束的空白期,果然,有点恐怖,他离开了小琳,也离开了露,用身上的积蓄租下10平方的屋子,山居偏远,虽然租房子的钱,吃东西的钱,还有下雨的时候买了盆子接屋漏的,这些钱仍然是从那个人给自己的信用卡里提出来的,但居然会有这么多!仔细数了几遍后面的圈圈,才明白过来这些年自己确实积攒了不少,多年来好逸恶劳,专靠男人养活的自己从那个人手上是捞到了很多!足已离开他,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所以,很好,很开心了。无牵无挂,不要再担负什么责任,不用再提什么赎罪和补偿,自己,就是一个单独的自己了,跟谁也无关了。
不好吗?不开心,一点笑的念头都没有,但也不难过。因为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他整天待的地方是自己的小屋子,有时候天在下雨,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看着那扇碎格的小窗子,看着窗上汇成流下的水渍,会浸到墙缝里,把白色都晕黄,这时候,他其实应该什么都不想的,但人的脑袋真是奇妙的玩意,他却会想,想起他的男人——这种卑鄙的称呼,这种全都是恶毒的行径,这种全都是强迫,这种没有一点甘心情愿——他感谢自己能这样想,自己算是正义这方的了。
世上事情是有绝对,他绝对是没有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感情,他绝对是没有想再看到那个人的念头,绝对是了,不然,天下哪还有什么公理,天下的爱憎不都得倒个个,天下最傻的傻瓜岂不是一直拒绝、一直顽抗的自己?
他跑到街上,打着伞,很明显隐居生活会把他的脑袋逼得发疯,他不想想明白,他不想想了。街上五光十色,街上什么**都有,街上有轻易能让自己忘掉所有的好地方,他不可能再回到小琳的身边,他也不能让自己的亲生妹妹看到自己,天下哪有这样的哥哥?居然抢走自己妹妹的爱人,肯定不能见了。
风流,快活,等等的,以前自己很爱享受,女人都会到身边,只是他还没有看上哪个红颜,知己的样子多年前是惠的模样,惠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脸上好象就有一种光彩,好象是他让她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公主,其实她原本就是了,自己这个穷小子算是走了桃花运,能被他看上;但今天,谁会看上一个跛子,一个废人?
还狼狈地从女人身上爬起来,因为已经没办法、没办法去做了,根本就萎顿,根本就像已经被切掉了重要器官而丧失知觉;比狼狈更可怕的,就是认知,开始知道自己身上确实发生过什么,哪怕是水滴石穿的说法,已经这些年头了,那个人,不可能都是坏的,不可能对自己都是残酷的,也会有泄露心情和放弃折磨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自己意识到可以利用来伤害那个人的时候,自己也毫不留情地去回击了,伤害了,其实再简单不过,回击就是在卫烈开始温柔亲吻自己的时候,诉说自己对惠的情感,只需要一个眼神,根本就不要开口去说,卫烈就会明白自己是在想着别人,他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和易怒,他就会开始问着自己——你现在在想着谁,你到底在想什么?挖开你的脑袋就看得到了——他真的相信卫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这样做,但他的负隅顽抗,一不留神就坚持了三年,他的脑袋还好好地留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伤害,也再简单不过,就是永远不会好好看那个男人一眼,哪怕就一眼,也绝不会看看他。
穿过广场的时候,大屏幕还在放着什么吵闹的广告,下雨天,根本没人在听,大家都躲回了自己家,但它一点也不寂寞,还在一遍遍说着什么年度新秀,什么竞争比赛,什么——画画;画画啊,手指都已经不记得了。
但脚却动不了,他盯着那个彩色荧屏,盯着那个陌生的世界,那些熟悉的颜色,那,都太高,太远;头仰起,都是冷风,吹进脖子,他缩了缩,再缩了缩。
“你还是一样怕冷啊?——”促狭的笑,很精练的声音:“高志。”
他转头,认出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但眼神坦率得多一些,这个女人,对他而言,也算是陌生了。
她先伸出手,让他握住,握到柔软的手指上面,切钻的璀璨,看出结婚后的幸福小妇人的甜美笑容,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怜。

18

他看着这个女人,不想招呼,这个一向聪明,又一向会利用聪明抓住机遇的女人,保不齐又会把他拽入什么样的胡乱生活中去。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老公可会吃醋!”她笑,顺手把橘红的伞收起,钻进他的伞下,“真冷啊……”
她又静悄悄地拿出丝绒的手套,一点一点地裹好细腻白皙的双手,好象又回到当年——她对他的**一向采取着雅致又淡然的步调,一般不会正眼看他,一般也不会跟他说话,总是暗地里观察他的举动,而直到最后,才有的表白,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个人——顺手地,她再勾住了他的臂弯,并不紧。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付这种旧人相见的场景:“你变漂亮了。”
她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瞪圆了很有古典味道的眸子,这是她以前绝不会做的普通女孩的表情:“你居然这么说,你知道你以前有多像自闭儿吗?你的眼里除了米开朗基罗的画很漂亮,还有别人能称得上漂亮?你只会说‘女人,你长得再美,仪态在高贵也没用,在我眼里你比不上花钱买的**’。”
她笑得更甜,还有一点得意的恶意,该记得的看来她从来都没忘记。
“——不是米开郎基罗,是费戈丁。”他慢腾腾回答。
“不是惠,现在又是谁?”她盯着他,很自如,但手已经指向彩色的屏幕:“又是谁,让你连看这个的勇气都失去了,志。”
他低头,好象高高屏幕的余光会扎伤他的眼,而一径沉默。
臂弯里的手收紧,微笑的唇也恢复原来的刺透入骨,她指责迥异的他:“你忘记你原来的样子了吗?你原来对我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记得;你说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他要的——呼之欲出,不能言喻。
“秦雪,你突然冒出来,突然这么多话,是谁让你来的。”
她把手指尖收回,安稳地十指相扣,安稳地转弄手上的伞柄。
“我老公。”
“——”
“我老公原本下个月就要开个展,但他想先拿到这次四年一届的新秀赛冠军,他跟我说:要是高志来比赛就好了;就可以和他堂堂正正比个你死我活了。你们这些男人的事情,非要我们女人穿针引线,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她眼神清澈,如同在讲真话:“我都是为了他,放心吧。”
“我不想比赛。”他不想再和任何人争夺任何东西了,他也不想再画那些勾起他痛苦回忆的图象。他把女人的手抽出,把自己的伞柄塞到她的手上。他承认自己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
“你连问问我嫁了谁都不愿?”她反拽住他的手,不放,清澈目光有哀怨的谴责。
“你不会委屈自己的,大小姐。”他完全猜得出来:“人可能相貌一般,但一定前途无量,对你绝对服从。”
“郑恒。”
又一个遥远的名字,这世界不仅小,还更有戏剧性,这两个人居然到最后走在了一起,但连他都会变成这种无能的模样,天下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奇再发生了。
“恭喜你,白头谐老。”
“他得到了你的一切,你过去的才华,你过去的名声,还有你的女人,现在都是他的了。高志,你为他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
“什么事?”他看雨,越下越大,等会不知道怎么回去。
“你把机会让给了他,原来要去巴黎的是你。不是他!”她冷酷揭开过去伤疤。
“那是你太不了解你的丈夫,就算没有我,他也去得成。”这个女人,是漂亮了,却变得笨起来,他倒是怀念那个心机深沉的狡猾女人,收集所有对她有利的信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下出所有赌注;不然,他又为什么要在当年的停车场上演那幕戏剧,他本来是傲慢地希望着能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十年后的姿态,而不是把一生葬送在一个比她更孤独和傲慢的男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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