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爱恨,生死一瞬 by 古木【完结】(13)

2019-05-23  作者|标签:

电话尖叫一样大响。我看他走过去接了,然后就变了。

他说:“她死了?……”他就停在那,好象一个赌徒无法接受胜负之间,朝赢昔败。他久久地停在那。

“谁死了?”我下床,走近他,不忍看他这样颓唐。“出什么事了?”

秦展慢慢蒙住脸,高大的身躯屹立却在明显发抖,却不是出于难过悲伤而是愤怒、仇恨、极端愤怒,他快要失控了!

“你说还有谁?”当他放下手,他给我一个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眼神,不是捉弄而是漠然,他迅速地隐藏起所有愤怒,如同沙漠吸干任何一滴雨珠,他麻木地冷血地注视我。

“我怎么知道?”我束手无策,我想帮他。“我真不知道。”

“你的**没告诉你吗?”他无法忍受再多看我一眼一样,大力推开顽固碍着他道路的我:“电话里,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吧。”

“难道是她?那个女人?——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的骄傲发作了,迅速代替了困顿和茫然:“我把身家都给你难道就为了你现在对我指责?你难道怀疑我?我怎么可能背叛你?那女人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杀她我能有什么好处?”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他如此断定我,如此漠然对我说话,让我非常失望,我不由倒退两步,失望看他——功败垂成没人会想,但不能否认我此刻心怀一丝侥幸,为那个逃脱厄运的男人。

“你错了。你错了,秦展。你怎能不相信我?我们生死与共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不是好兄弟?”

“但你爱上他,你爱他,雷煌。”他不能忍受再看我,他走出去:“是你把这一切都破坏。”

“我没有爱他!”我大声喊着,冲他宽阔背影。“我——我——”

——“你别说你爱我,谁会把自己的爱人推给自己的妹妹?谁会跟别的男人无影无踪只给爱人一个说我要走了的电话?谁会二十三年里一直对爱人说你是我的好兄弟、好妹婿?谁会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拨的却不是自己爱人的电话?——欧阳念,你千万别说你爱我,就算你把我当傻瓜你也别说你爱我。”

他真走了。

我说:“我爱你。”我是笑着说的,完全没有哭,说爱的时候一定要笑着说对方才会相信,“你不相信,你真是个傻瓜。”

54、

是萃先来找我,她对我和秦展的阴谋一无所知,但她居然清楚是我暗杀了雷煌的新娘,反正她那个圈子里的上流社会个个都清楚我和雷煌的关系,不由她不信。

“哥哥,你猜我究竟爱的是谁?”她突然靠着窗这样说,出我意料,她穿着白色的长裙,似笑非笑望着我,该说米兰新款不俗,还是我妹妹本来就出类拔萃。

我当然猜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我拿了披肩给她遮住半露的肩膀。

——“到我死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我吓一跳,敲敲她脑袋。她笑眯眯看我,说又要去参加个什么沙龙,又没了影,我本以为她是来质问我是不是当初她的婚礼也是她的好哥哥搞的鬼,总算松口气。

随那个茉莉花一样悄然凋零的女人的意外死亡,我们的家产全部冻结,除了巨大的豪宅似乎都随那女人陪葬,秦展为求逼真帐面做得太过完美,以至我们短期内不可能再动一个死人的帐户。她花开得神秘,凋谢得也分外凄美,听说她死时仍穿着旗袍,子弹贯穿心脏,血蜿蜒流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再没喜气。

雷煌或许会悲痛欲绝,但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悲痛欲绝的样子,虽然幼时的他曾让我看见哭着的模样,但他该是很强很强的;我能想象出秦展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总是梦见,他小的是时候,他稍微大些的时候,他终于比我高了的时候,他饱受欺负的时候,他惊悸看我霸道视他的时候,他功败垂成的时候,他那么想哭却要强忍,是我对他保护得还不够吧,就算到此刻,还是想保护他,失去力气也想保护,我不想此刻就随便认输,就随便输给我的他。

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

他在我的办公室,高高的顶楼与鳞次栉比的大厦平行,我以前的胡闹场所。他身处其间,神情放松,泰然自若,我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外面正在下雨,我肩头被打得湿漉漉,头发也湿了,侍卫送我到达安全的目的地就在外面守卫。秦展忙他的,他走来走去,他拿资料,他打电话,他批文件——现在,谁都再无法看出他脑袋里埋藏的是什么了,他从我进来开始就对我视若无睹——太过嚣张!

“你有结果了吗?”我问他,我看着他。

他看也不看我就答我:“我现在没时间理你。”

…………

我放下茶,站起来,走过去,他在看份东西,我抓过来那见鬼的鬼东西,扔掉,我撑着桌面俯视他说:“你跟我说话时,要看着我——你是疯了你怎么敢!”

他手里现在空了,他眼睛也空了,他没疯却是太冷静太无动于衷,在他玩完我的一切后他终于冷静,在他漠视我的一切后他终于无动于衷,我欧阳念还有什么好说!

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维持静静看我,突然就一笑,突然就摇摇头,我不明白他明明是在仰视着我,为什么眼里再也流露不出臣民对主人的服从?而是那样从容笃定仿佛他早已料定今天的到来,如同那天我逼他磕头认错他一声不吭只默默磕碎指甲,我不明白他现在看我的意思,不明白他摇头的意思。

我扬手,打他一记耳光,皮肤接触,响亮而冰冷,我被这响声和温度惊到一颤。

他脸被打到一撇,他摸了下,垂下眼睑,很冷很冷。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不明白,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好不好?”我呐呐说话,我看到他脸上红印子,是我打的,我又打他了,再没有比这更坏。

——“你说,你和你的妹妹,我该把谁给雷煌?”他的声音平静,态度平静,他问得轻巧:“雷总裁问我,我是要你还是要萃?”

我冷嗖嗖笑话我的妹婿:“你不会笨到选要我?那就太不值了。”我也想伪装平静,但急促的回应却暴露我的在乎,选与不选对我没多大分别,只是死得有多难看而已,我知道雷煌现在只会对折磨折磨消遣消遣我有兴趣,我落到他手上,不过是再被烙上几个疤再被上个多少回,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比狗还不如,但好歹还是活着,我要秦展要我吗?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只要选一个人,你的妻,你的萃。”我斩钉截铁:“我活下去不具意义。”

“好啊。”他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我,他几乎是松了口气终于心无芥蒂赞许我:“我也是这样想,就算对不起你,但想到是萃活下来我就松了口气。”

我没有松气,我不死心:“现在我们还没输吧,作这种把人当作商品的交易也得有耐心等到最后一刻,秦展,不要认输,我们还活着,为什么要认输?父亲当年也是赤手空拳打下天下,我们一样可以,就算他夺去一切但我从没对你失去过信心,你配得上我妹妹,你撑得起我的家族,就算我马上突然病发死掉,我也会因为有你在而放心!所以,雷煌怎样说怎样做我都不在乎,我不信他能永远赢下去。”

他站起来,不需逼近就能逼视我,这种傲慢的神情充满魄力与压力,而我不能负荷:

“你不在乎?我还真以为他迷上茉莉,她真是完美的娃娃,离不开毒品的**娃娃,想想看雷煌自愿娶个**是多精彩;你都在干些什么?是在一边暗暗笑话我吧,我该找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妓才对,我真是没眼光——我告诉你,念念,我要雷煌死,就这么简单,跟输赢没关系。”

他以前的样子真的不是这样,他以前说话绝没有这么狠毒,他以前笑起来的时候绝没有这么冷酷,他以前眼梢慢慢挑起会形成美好的形状绝没有这么邪恶——他以前样子很刚直坚毅,他以前对我说话半带玩笑半含尊敬,他以前笑起来让我也跟着好开心,他以前把眼梢挑起我觉得真是他好看得过分——好美好美啊,我的他。

我终于发现了,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

我推开妈妈的琴室,没有人。当然没有人,我把妈妈和翠姨送走了。欧阳家未必个个都对我的妹婿忠心,也未必个个都对我叛离,而最滑稽的是,这都是我造成,我不断跟所有人强调他与我的地位同样重要。妈妈心脏病犯了,自然去看病,翠姨陪她,只是要去很远的医院。

我很对不起妈妈,把她药晕了才送走,她总会为我担心这次就来不及了。一切都会很快结束,从现在开始。

晚上和萃吃饭,她一直闹着要吃酸,我想不会这么快吧?她难得娇羞,好象不说我什么都会明白,微微隆起的曲线原来不是发胖而是有孕,我怎么没想到?她的生活过得很好,要是父亲在,一定会非常高兴吧,他或许就要有孙子了,货真价实的孙子。

下雨天,一直下雨。

我的资产被冻结,我的产业被查封,我的高楼大厦很快就要改名换姓,究根溯源,不过一场风花雪月。

我拉上窗帘,自己弹琴。虽然寂寞,但还算平静,不至于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金钱对我这种人能有多大用处,我心里知道,失去金钱对我这种人能有多大害处,仔细想想,除了不能随便再打人骂人,好象对混世小魔王没多大妨害。所以,我还没拔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砰”地扣一记。

才听说连房子都被抵押,我明天可能就要流落街头,欧阳家族的没落就此终结。

只是,好不甘心。

55

如果失去爱恨,人生一定完满。

威威闯进琴室,好像我们家失场大火了,他喊我:“少爷快走!我收到消息他们今晚就要来了!他们要杀你!”

“谁?”我父亲的我家族的还是我自己的仇人?

“还会有谁?”威威紧张极了,他的脸快变得跟我一样白,他仿佛已经预见倒在血泊里的少爷,他不懂为什么我还在弹着没有任何意义的钢琴,好象在继续一场我无法醒来的无聊美梦:“少爷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车就在外面,我们先去南美避一阵,我把钱都提出来了够您花上四五年,等那时候,等他们窝里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再回来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外面还在下雨?”我停下来,手指失去感觉,突然开始明白妈妈弹琴时的心情,无法缅怀的思念,对故人,对爱人;但还好她有父亲,父亲会霸道地阻止她去思念,妈妈心里是高兴的吧,一代枭雄也成绕指柔。这世上,真没什么公平。

比如我吧,比如我吧。真不公平。

我站起来,走到立窗前,大大拉开雪白的窗帘,一时间,强风杂雨刮过来,宛如雪花飘舞,柔软而冰冷的绸缎瞬间吸附在我脸上,把我整个紧紧包裹,皮肤一片雪白。我喜欢这种安静无人打扰的自在,好象可以藏匿。

威威拽我胳膊,他拨开窗帘,他大叫:“走吧,少爷,求您跟我走吧。”

我转头看他,小威威,总被我不时欺负的威威,为什么你不能像他们一样恨我?那你就不用再为我难受了。我张开胳膊,抱住威威,虽然没我高但也变个大男孩了,“戴威,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帮我照顾妈妈她们。”我拍拍他脑袋,他使劲摇头,他对我最后一遍说:“少爷,我们走吧。”

我走不了。泥足深陷。走就是逃。我不能接受。

威威软软地倒在我怀里,我牢牢抱着他,手刀仍然劈得干脆,他也仍然丝毫没提防,我放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关上窗户,拉好窗帘。从口袋里取出给妈妈的信,和一张填好数额的支票,多年零花已然足够她们丰衣足食,我把它们放在威威的口袋里。

走下十五层楼梯,本只想自己拿杯酒喝,却看见厅里、厅外零零落落仍然留下数十人,他们沉默地站着,站立在这曾经有那么多舞曲和花香的大厅,现在沉寂如坟墓,只有水晶灯在风里摇晃。我清楚他们是在对我的父亲表忠心,我认识他们,我该喊他们叔叔伯伯,他们的命几乎都是父亲救的或受过父亲的大恩,他们的命就等于卖给我们欧阳家,而不是我这个败家子。这些人,现在完全对我失望。

我倒酒,喝下,在送走妈妈的第二天,祸事就临头,他们毫不给我喘息余地,这是黑道,这不是天堂。

喝完了,我找来杯子,像演默剧,我找来所有杯子,我倒了几十杯,倒给这些最终选择与我共赴生死的人,为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

“少爷,我来。”戴总管也来了,他依旧不苟言笑,腰板挺得极直,他今天的打扮是我见他二十年来最帅的,几十岁的人了,一身劲爆的黑皮装,改装过的F77张牙舞爪就别在腰间。才想起来,父亲说过他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条好汉,只是立誓金盆洗手,由父亲庇护二十载。他可说是看着我长大。现在也是,他恭敬地倒酒,那些旧人、老人就一一走过来,和他拍拍肩膀,和他痛快喝酒。

假如枪声不响这一切就像是老兵聚会,假如枪声不响一切都很温馨很和谐。但枪还是响了,大作,没有人浪费时间装什么消音器,狂风大雨里的深山无比安全。

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足以相信,我会选择他,选我的青梅竹马,选我父亲最忠心部下的儿子,选我的妹婿。

我把赌注全押上了。

所以,一败涂地。

——

56

没有药,只能等死。我的药被全部倾倒水中。

我恹恹一息。所有人都幻化成这场雨,在耳里旋转,大大的雨声。

——“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我现在,还没输吧。”——

——“但当这里面最关键的一步棋,那个胎儿,不是他的,他该怎么办?”——

——“欧阳念,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那晚,你说的话有半分是真?”——

…………

是真是假,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到底怎样才分清?!

他轻轻摸着我的脸,沾着上面的血,他轻轻对我说:“我就快杀了他,你会心疼还是舍不得?两个主角都谢幕,现在轮配角上场。”

这才是真?我的幻化世界里,他是骑士却不是来解救,既然已经做了不能回头的决定为什么还要这么悲伤对我说话?这太假,这太假,秦展。

“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借了那问,问出口才觉出这好不心酸,自己是这么茫然无知、随心所欲、宁愿蒙住所有眼睛耳朵地为你所骗,总希望、总希望你能回头,到现在,你我都无法回头,结果都不能收拾。血盖住了我的眼睛,我闭上,已经太累。

轻轻的手指轻轻地移动,移到我的心口,他按着,生硬地顽固地绝对地占有——“那夜,是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血淌着,破裂的伤口丑恶的形状火红的烙印无法修补的记忆,噩梦——感谢我还能流血,至少鲜红的血可以勉强挡住眼角的眼泪,此刻这么清醒在痛哭,此刻这么狼狈在痛苦,此刻这么心酸在这让我痛失一切的亲人面前。

“不要说话,念念。”他摸着我的唇,抵着,“你现在说的话会缠我一辈子,我现在不能听你说话。”

我咳嗽,剧烈的咳嗽,堵住那口气,只是呼气远大过进气。我和死,一步之遥。

“那三十亿都归在新户头里,过户人上填的是我,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怎会把它们都给那**?我只是骗你;人的性命是有贵贱的,其实,就是从我为你档枪那刻开始我才醒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训练成了一条狗?到底怎样才能不变成我父亲?想得到一切,真是的就必须不择手段,欧阳,为什么我要接近你?为什么你叫我兄弟?因为我就是生来要夺走你一切的,这是命中注定。我带我的人投靠雷煌,所有陷害他的计划都是你设想,等他和你两败俱伤,我就出手,现在最是他得意的时候,我会为你报仇。”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这样,我全不知晓,我记忆中的你,是那个雪天狠狠砸来的大大雪球。

我好晕头转向。你的面孔就出现了。就像现在这样。

那时你粉雕玉砌,你勃勃有生气,我见过行色美人,惟独栽给木头一样的你。这叫我怎么办?

现在你不差给任何人了,你不用再当任何人的狗,还有谁比得过你不择手段、阴险毒辣?

我的秦展到哪去了?

再也回不来了。你和我都被这生这死弄花了眼睛,我们之间哪来恨哪来爱,我们认识二十年只是陌生人啊。这才是原来如此。

我睁开眼睛,一直闭着的垂死的眼犹如回光返照睁回正常,我的头顶是璀璨生辉的水晶灯,墙顶是名家绘画的巨著,这里是豪华的是气派的欧阳的家,没有人可以夺走。假如这是城堡,我就是王子,我要作不快乐的王子这是我的选择。

他也当我回光返照,他还没动容,他半跪我身边,手依旧放在我脸上。

“我不是回光返照。”我笑笑,我爬起来,在我做了这么一场大大的恐怖的梦后,我仍然可以不费力就笑得什么都不再有所谓,我真是佩服自己,欧阳念,你再怎样用力都要笑出来!——假如没有爱也没有恨,那就只剩下薄薄的面子问题,那我就是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和秦展的视线终于接触到,没有血的阻碍,我看到他气势惊人,仍旧纹丝不乱。真的是好厉害。

——“师弟……”

我转过头,从外面朝我慢慢走过来的人喊着我们俩之间的呢称,不紧不慢走过来,一向端正老沉的容貌仍旧像千年冰山无所动容,但渐行渐快的步子到底还是泄露底气不足,他绝对反对我这样做,他对师傅的尊敬远超于我,他对我的疼爱却是多年不变。

大厅,突然就进来一些人,身手利落,面容肃杀,夹杂满眼的金发绿眼,好一个国际黑帮盛会。

秦展没有动作。

“他不是雷煌的人,我也没有和雷煌联手。”我淡淡对也缓缓站立的身边人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我该对这样的他采用措辞才对,我不是傻念念用不着再说爱和不爱的傻话。

“介绍一下,我的师兄,闻啸天。”我朝师兄招招手,师兄稳重地走过来,一板一眼离我很近,我拍拍自己脑袋:“其实也用不着我介绍,你就是用他这张王牌来要挟瑾。你当然成功了。”

“瑾?”秦展重复,此刻他声音平静、表情漠然;我呼口气,我习惯,我已经习惯从他的声音、姿态、神情去揣测他的心意,没有心何来意?我晓得太迟。师兄伸出胳膊,甩都不甩秦展,把微微笑着的我轻轻带到自己身边,他摸摸我头上的血,谴责地用冰凉冰凉的眼神剜我,好象老母鸡对小鸡要护到翅膀底下,我哪敢不从?兰师傅这么偏心教他一身绝世神功,偏我狗屁不通。

“叫King也行——教父、闻炼、杀人魔王、西西里恶徒。”我瞥瞥师兄,他回我白眼:“你血流得还不够?多话。”他一向冷淡,惜言如金,与外冷内热的我真是不同。

我拍拍手,轻松耸肩:“好了,戏收场了,你——”我看看这个人,朝这个人比划出走人的手势,请离开我的家。

“你这时候不杀我太可惜。”这个人不走。“我强暴你我欺骗你我一直看你笑话,我一走你就要后悔了。你设这个局却不端走筹码,不是太傻?”

他说起自己生死,无动于衷。我还在为他在意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还在自不量力要去做什么保护不保护的可笑努力吗?

我啊我,你啊你,真是两个傻瓜。

“我从开始就没想过杀你,只是我太任性,是啊,我就是这么任性,所有人爱着我的时候,我闹死闹活,但大家都想我死的时候,我就不要去死,我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你们像掐只小蚂蚁一样弄死,我这么骄傲我这么狂妄我这么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不是女人,这也不是演爱情大悲剧,让我跟别人一样演?我不高兴,我不要流俗我跟平庸绝缘,你不知道我是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我真不知道。”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然后,他拔枪,电光火石,就对我额头。

57

所有其他人立刻拔枪,对着他,师兄要挡我面前,我狠狠抓着师兄胳膊,不准他动。我直视秦展双眼,我本想继续出言刺激,师兄这时果断出手点我哑穴。

秦展的眼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面没有希冀没有欢乐没有光明,这样的他,却对自己无动于衷,这是多残忍。

“陪我一起死?”他邀我,声音温存,恍若往昔:“念念。”

“我不爱你我不恨你,我们用不着一起死。”我朝前冲冲,恶意顶着他枪口,只差叫嚣有种你就开枪啊!

在就一秒或很长时间。

“但我恨你。”他一脸无所谓垂下枪口,他一点不害怕扔掉枪,“我怎么能不恨你?——”他挪开步子,他朝外面走,他就一点不在乎擦过我:“因我是这样的爱着你。”这,只有我一人能听见。

——这个人,这个人,该死。我早就知道他该死,但我下不了手。我也不准别人下手。

师兄扶我坐下,其他人或散或守卫,我靠着椅子,今晚的水晶灯特别耀眼,我仰起头朝向光辉灿烂的它们,露出我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把药吃了。傻瓜,你犯病你还敢强撑!”师兄原来是给我端水,他把药放在我嘴边,他说话还是那么没人情味,冰山一样的棱角从没见软化过,真的很想见见他被教父围追堵截终于收服的惨样,可惜可惜。

“啊!——”我大叫一声,吓了旁人一跳。

师兄没被吓到,扑克脸要笑不笑,“少作怪,死孩子,敢不张嘴我就撬开——”他真捏我下颚就撬我嘴,他这么神速利落以致我都无法反应,再熟练地一合一仰果然是世界名医风范。他拿出洁白手帕堵我额头,竟也满溢消毒水味,我快被熏死。

就算想笑话一番,但咽了口唾沫,却真怕他掏出手术刀,在我身上利落钻两个大洞,我笑笑看我的好师兄,“师兄,你还是那么凶——”

他不笑,忽然掉了手帕,忽然抱着我的小脑袋,再也不能冷冰冰:“小念,你说等你大了要跟我一起带着美女环游世界,你现在大了,我这就带你去。”

“师兄,没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看那美丽耀眼的光明四射的光芒,我脑袋搁在师兄怀里,渐渐合上眼睛:“心碎了,再怎么补都没用。”

“我闻啸天说要救的人没人敢不活,你存心砸我招牌?”师兄打横抱起我,他一向高大有力,我却有点丢脸。“你敢死我剥你皮泡福尔马林!”

师兄抱我走出这里,我的家,我的城堡,我的宿命,我的囚牢。

灯火灿烂,全被抛诸脑后。靠着师兄的肩膀,我浅浅呼吸,在冷冷的空气里都化做了白。

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师兄微微停顿,好象下了多大的决心,他说:“不要回头。不要看二楼的窗台。”

我看了,我回头了,我抬眼正对着二楼的窗台。就像别扭的小孩总不听大人话才招来一大堆麻烦一样。我遥遥视着遥遥窗台。

那里,只有一点烟火,一个男人在月下的稀疏剪影。他或许在望我。我正离他远去。正如那晚,已经远去了。那个影子深沉尖削、慢慢地开始温存和软化、而极度有魅力,如果我愿意,这个男人是我的——他抽的烟是什么牌子?我想不起来,我真想不起来,假如你爱一个人,你应该记得住他抽的是什么牌子。我现在只记得他吻我的时候,非常甜蜜。

“把手给我,我们会离天堂最近。”黑夜和心痛里,我呓语,趴在师兄肩头,望那剪影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一直在看着你。虽然他跟瑾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但他救我就是救你。”师兄沉着碎碎念我:“只是你这小混蛋什么都装不知道,你后悔吧你。”

我不会后悔,你见过死人后悔吗?

师兄已经把我放进车里,让我躺舒服了,我把头搁在他腿上,我们握紧对方的手,我的手一定很冷,因他的手非常温暖和紧实。我把脸贴在他手上。

——“帮我跟雷煌说,那晚谢谢他,那天的红气球谢谢他,他把你救出来还给闻炼谢谢他,还有,他肯不要我了谢谢他。”

——“我还会跟跟秦展说‘是欧阳念拿命来换你命,他到最后把命交给你只希望你回头,你却要他死!”

——“是啊,他也是个小混蛋。”我大笑,笑罢终于呕出满口鲜血:“师兄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他?”

——“傻瓜、死孩子、笨蛋!给我醒过来!小念!”师兄冷冰冰的扑克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我告诉过你,你敢死我就要秦展他为我宝贝师弟偿命。你去死啊?!——”

——细不可闻,我在嘴角漾出我这辈子最任性最无赖最嚣张的笑:“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原来我也不知道啊……”——

师兄的衣服被我染红了,我要睡觉了,小念念睡觉了。

58

欧阳念的葬礼不算盛大但场面上还过得去,起码比不上他父亲,从DV回放效果看还不错,始终清晰,棺材沉下去埋上土的时候,痛哭着扑上去却被丈夫拉回身边的是欧阳萃,欧阳念的妹妹。她真的非常伤心,一直喊着“哥哥、哥哥——”

后来就这样了。

大家的生活,或好或坏,都要继续。

雷煌真的成为了亚洲霸主,却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商场,凌众跨涉金融、电子、酒店、房产等数十个黄金行业,资产超过四百亿美金,还不包括他在股票上的巨额投资,凌众在道琼斯的持续惊人涨幅已经被全球金融专家列为研究个案,不断在各国报道上惊叹它为21世纪的商业奇迹,它的繁盛拉动了整个亚洲的贸易发展,最近,雷总裁建址香港建成了世界最高贸易大楼,在经历纽约世贸中心坍塌的恐慌后,他似乎全不担心这座称为“永念”的222层大厦成为恐怖分子下一个袭击目标。雷总裁至今未婚,爱慕者不计其数,据《凌众——华人商贸巨子》中猜测,他是由于深爱亡妻——在婚礼当场离奇死亡的绝世美女,因而至今不婚。

黑道,自有后来人。当年欧阳家族的第二代欧阳念被暗杀后,他的妹婿独立挣起整个摇摇欲坠的欧阳家,他在两年里悄无声息,却在第二年的国际黑帮大会突然现身,居然要求大会宣布归还欧阳家族两年里失去殆尽的所有地盘、赌场、毒品市场,当然遭到拒绝;会场当晚遭遇突袭,会场被一百个顶级南美雇佣兵控制,杀死杀伤无数,亚洲黑帮三大头目当场丧命,会上被迫通过重新选举的决定,他一跃成为为亚洲首席代表,至此,他终于走出了全面收复失地、成为黑道一代霸主的第一步,欧阳家族也加快了迈向巅峰的步伐。已经没人称他是欧阳家族的女婿,秦展已成了欧阳家族乃至整个亚洲黑道集团的象征,城府极深,绝对狠辣。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是他杀死了正值英年的欧阳念,他走向集权的最大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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