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72)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这天,在每次吃饭都是一样的沉闷而紧张的饭桌上,妈似乎是个局外人似的对爹说:

  “为便硬是要他们说好那才好了?”

  “为便”,方言,我也不知道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字音是“为便”(weibian),其意是“难道”,整句的意思就是“难道一定要他们说好那才好了?”

  爹显得那么疲倦,悲哀地、是那么的清醒和正常而不是那样暴戾和疯狂地长叹道:

  “你晓得个啥啊!不过他们这一关,他这辈子还能有个啥啊!”

  听他这么说,看他这样,我是那样的负疚,那样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己毁自己,毁掉自己的未来和前程。这一瞬间那种心灵上的承受还真不是人能够承受住的。

  爹说连我的旁听生的资格也要取消当然是气话,接下来又是重做那些题,只是他再也不敢拿给总负责老师他们看了,而我和总负责老师他们的较量,那绝对必然的较量,如果称得上较量的话,不用说,才刚刚开始。

第65章 第 65 章

  太阳·第四卷 、异常的精神状态

  a 和“无限”较量

  对少小的我来说,人就是一种特别容易陷入异常精神状态的动物,因为我自己就是如此。

  我相信,并不一定需要严重的打击、特殊的经历,人都可能这样,即使他还只是一个生活在父母和社会的全面喝护和爱护中的什么经历都还谈不上的孩子,也可能这样。

  我的童年就是这样。我的童年首先就是在异常精神状态中挣扎并且一定要挣扎出异常结果的童年。我感觉自己是被选定的,别无选择的。

  每天我只有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才在室外,没人知道这个时候我有多“艰难”。我在路上走,必须眼睛死死盯着前边一样东西。这倒没有限定,什么都可以,比方说路旁边一棵树或路面上的一块石头。我死死地、以我全身心的力气地盯着它,就为走到它跟前去。我当然在几秒、十几秒,至多一两分钟后就自然而然走到它跟前了。可是,这对于我的感觉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对我来说,有一个无限小的点存在于我死死盯着的这个东西身上,我要到达的地点并不是这个东西所在的地点,而是这个无限小的点。我只感觉到自己和这个无限小的点有无限遥远的距离,尽管我距我死死盯着、无限小的点就是在它身上的那个东西只有几步或十几步路,至多几十步路。

  我盯着那个东西,那棵树或那块石头,以全身心的力气向它进发。但是,不管我以怎样的力气向它进发,我都感觉不到自己和它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儿。在选定它时,它距我也许不过十几步路,这十几步路在我向它走去过程中变成十步路、大几步路、小几步路……但不管我距它已经多么近了,我也感觉不到自己和它之间的距离减少了哪怕仅仅是不为零的一点点,只感觉到我和它之间的距离仍是无限遥远的。我距它只有一步路了,可是,我仍然感觉到距离它有一整个海洋、无数个海洋、一整个天地、无数个天地、一整个宇宙、无数个宇宙那么浩远,除非我能够一口喝干一整个海洋、一口吞下无数个天地和宇宙,否则,我到达不了它那儿,而我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如何可能一口喝干一整个海洋、一口吞下无数个天地和宇宙。

  我是绝望的,但我不能放弃。我终于走完我和那个东西——那个棵树或石头之间最后那一步路了,甚至于我脚都有可能踩在我选定的那块石头上面了,但是,似乎是恰恰要这时候我才真正面对了我距离这块石头是无限遥远的,永远都是无限遥远的,我与它之间有永远都不可能被克服和穿过的无限的虚空,即使我已经在它跟前了甚至于脚都踩在它身上了,我与它之间也仍然相隔无法克服和穿透的无限的虚空。这是因为我距离它身上那个无限小的点是无限远的,永远也是无限远的。任何事物距离无限小的点都无限远的,这是绝对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我是更加绝望的,但我更加不能放弃。

  我愈是绝望,我就愈是不能放弃。所以,当我这一次选定的那棵树或石头什么的,在我终于到达它身边而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和“失败”是注定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选定下一个目标,仍是一棵树或一块石头什么的,当然也可以是路边的一棵Cao,但这没有什么不同,结果更不会有什么不同。

  如此,没有人知道,我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回到家里,那不过是平坦安全两三袋烟工夫的路程,我每天付出的是多么大的努力和挣扎。我感觉到仅仅是一次从家里到学校也把我整个生命的力气耗尽了,可是,除非我根本就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我是无法放弃的,而我却显然是存在的,就算假设我不存在和还没有存在,我存在也是可能的,这是最无法否认的。

  为了到达无限小的点,我还自认为不得不永远走直线和每一步路都是一样长短的。目光直直的,身子朝着正前方,笔直地向前走,走到不得不拐弯地方,身子像标准的军人动作那样直直地折转一个角度然后再笔直向前走,绝不随机自然而然地转弯。我走路就是在路上用我的身体画全是由直线或者说线段构成的几何图形,画得越来越精确,也不得不越来越精确地画,因为只有无限精确的才是真实的,而我不得不向真实逼近,不然,我就只有掉入万劫不复深渊里去,只有灭亡,而那灭亡是可怕的。

  当然,可以想象,不管我做得多么精确——以我要每一步路都走得一样快慢和一样长短来说——我都不可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步都是一样快慢和长短的,我做得越精确就越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客观上是绝对做不到每一步路都是一样快慢和一样长短的。所以,每走一步路,我都必然会体验到那个叫做“绝望”的可怕动物狠狠地咬我的心脏一口。但是,我不能放弃,越感觉到自己做不到就越是会尽全力地去做到,对一步路也不能松懈,越做得好就越感觉到自己无能做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自己还不如一个空无的存在,于是,就越绝望,越绝望就越是加倍努力去做……这是一个恶x_ing循环。

  到后来,就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些现象,比方说,当我向选定的那个目标,那棵树、那个石头或那棵Cao什么的奋力前行的时候,我的精神的紧张使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黑了,感觉是那种无限的虚空就是这种黑暗了,它处处都是一整个海洋、无数个海洋那样浩阔深远,处处都是那样寒冷,我的整个身体都冷透了,我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就和在深海之中完全一样,而我盯着的那个目标则变成了一个白炽闪亮的火球,只有杏子那么大,却是即使把全世界、全宇宙的凶恶恐怖集合起来也不会像它那样凶恶恐怖,它那样子就是把全世界、全宇宙、万事万物都抓进了它里面并在进行为所欲为的毁灭的样子。每次我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后,面对正常的现实世界的感觉都是这个现实世界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看得见的我们一沟的人才被这个火球吞进去任意地侮辱和折腾之后吐出来的,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其实都只不过是它吐出来的渣滓。

  由于这个原因,到后来,我每次选定的那目标,那棵树、那个石头或那棵Cao什么的,不敢距离太远了,我怕在向它进发的过程中因什么现实之物也看不见了,滚进田里或沟里了,甚至掉下悬崖去了,要知道,到爹那所学校上学,是得走一处悬崖边过的,而又我绝对不能因为走悬崖边经过而放弃向那种“无限”进发,即使有丝毫的松懈也不能。对于我,最可怕的不是在那种黑暗中挣扎,和那个把一切都吞进去了的可怕的火球较量,而是暂时松懈下来眼前是正常的、什么都是原样的现实世界的一切,这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真在向无边虚无中坠去,不得不立刻就选定下一个目标,还是一棵树、一块石头或一棵Cao什么的,和上次完全一样,只是比上次更用上了全力地向它进发,向“无限”进发。

  再后来,我选定一个目标,也就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棵Cao什么的并向它奋力进发的时候,会如此迅速地陷入到那种四野的一切,甚至于是整个世界和宇宙一切都成了那种虚空和黑暗,我选定的目标则成了那个白炽闪亮的火球的情景里,跟着,那个白炽闪亮的火球就爆炸了,炸出万道穷凶极恶的烈火和光芒,是真正看得见的烈火和光芒,从这烈火和光芒中冲出无数更加穷凶极恶的怪物,是真正看得见的怪物,向我呐喊、咆哮、猛攻,我都感觉得到它们的利爪抓破了我的身体、抓烂了我的心脏的疼痛,尽管平息下来后我看不到自己身上真有什么被抓烂抓破的地方。

  就是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停止,因为停止是不允许的,充其量换一种方式方法,但向“无限”的进发,和“无限”的较量不能停止,不能中断,不能松懈,我也不敢停止,不敢中断,不敢松懈。

第66章 第 66 章

  b绝对的冷漠

  家是真实的,但家距离我是无限远的;学校是真实的,但是学校距离我是无限远的。世界、宇宙、万事万物都是真实的,一Cao一禾都是真实的,但是,它们距离我都是无限远的。我自己,准确地说,我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腑,我的亿万细胞,我的每一个细胞距离我都是无限远的。我看得见和摸得着的一切都什么也不是,只是凝固的虚空,绝对的尘土,无限的静止和虚无。我只有到达一个无限小的点,穿过它,我才能真正拥有这些东西,家、学校、世界、宇宙、万物万物,还有我自己,我的身体,我身体里外的每一个器官和每一个细胞。

  而我是绝对不可能到达一个无限小的点并穿过它的,因为任何人和物都不可能,但是,我又绝对不能放弃。只有一件事情不允许的,那就是放弃和松懈。

  有一回,放学后我走一处经过,目睹了崖上一块大石头轰然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两个正在崖下面凿石头的石匠身上,两个人顿时没有了声息,也可以想象他们十有八九当场就送命了。在场的共三个石匠,没被石头砸的那个也给吓傻了,半天才听见他没命地叫喊起来和跑去看那两人怎么样了。实际上,远远近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因为远处也有人看见了那个块石头掉下来砸在人身上了,他们都在边叫喊边赶来。整条沟已经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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