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后 by 任雪【完结】(7)

2019-05-19  作者|标签:

每日晚饭后我会跟老五出门走走,算是散步,也算是听听四方的消息。

绘江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有四方来客,走在路上也能听到新闻,例如:奕王打了胜仗,正准备班师回朝,再例如新发了皇榜,不能及时回京,纳的日子推后了,再例如大烨第一族慕容家的人要回华京,归附奕朝……

听到的消息很多,亦真亦假,我捡自己想知道的听。

别的我都相信,只是不太相信慕容家会回朝降奕。

如果他们回华京,不怕奕焰会杀了他们?

慕容家在朝野的势力不是一般,前朝旧臣多多少少与慕容家有利害关系,而现在奕国朝堂上大多都是前朝的臣子,难道父兄想回到朝田再推翻奕王?

归降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烨朝王族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流着慕容家的血,慕容家早就连烨朝都推翻了。

我听得多了,也就不再多想。

已经离开宫廷,还管朝堂上的事做什么?只要听到奕焰安好,只要慕容家没有传来噩耗,我就能安安心心地活着,活得平平静静,自由自在。

只有一点令我万分担心。

期待的一直没来,就更如危险爆发前的沉默,蠢蠢动。

为什么没有追兵,也没有下皇榜缉拿,如果以前我是个闲人也就算了,现在我是奕王要纳的慕容十四,怎么可能不抓我回去?

难道他还不知道我逃了?

纳之期改到三月初三,是奕国的之节庆,那一天最是吉祥瑞庆。

如果到那天他们找不到我,没有了慕容家的儿,他们怎么办?天下老百姓会不会失望?

就算他不知道,奕容也必定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王族就算不大张旗鼓的追捕我,至少也会有些动作,而以绘江消息之灵敏,三山五岳之杂,一定能听到些风声。

我每天打探消息,唯独缺的就是这一条。

事有蹊跷。

越是这样,我倒觉得越加山雨来。

忻书信,封好交给老五,要他好好收藏,如果我被人抓走亦有人害他的时候才拿出来。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极致,信上面求他放过老五,老五只是个拿钱财服侍人的老实头,求他不要为难。我只希望等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不要牵累无辜。

开始还紧张了几天,时间一长,就抛开了。管他有没有人来抓,管他什么纳不纳的事,天下事已与我无干,我先把自己的逍遥日子过好。

新在茶楼认识了几位仕子,虽然有些酸气,谈书论道的倒也畅快,我在家里独居时狠读过一些书,现在淘出来与他们闲聊,竟被人说成学富五车,是个人物。

也学他们拿把折扇摇摇,做潇洒状,举杯高谈,看上去很是交心。

只是他们常劝我,既有学问应卖给帝王家的时候,我会拼命摇头不语,摆出不屑一顾模样,到了他们嘴里,则变成清高风骨,傲然不凡。

见的,说的,听闻的,全是新鲜事物,我渐渐学会哈哈大笑。

那些人,那些事,都是那么的让人觉得舒服,没有人拿你换什么东西,没有人拿贱江山天下来烦你,没有刀剑血腥,没有心机谋变,只有书生意气,一派的天真浪漫,比奕容还要简单单纯,煮酒相交,只谈,笑评生死,如一叶扁舟飘然江湖之中。

连奕焰——也被我收进回忆里,仿佛已前世今生。

两个多月自由自在的日子让我将华京城抛在脑后,当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书生,过着诗酒任凭生的生活。

眼见二月中旬已过,原以为三月初三的迎应该能挨过去了,谁想得到……

十二

二月寒是一冬最冷的时候。

我多喝了几杯,刚从轿子上下来,迎面而来的冷风象刀子一样在脸上刮得生疼。

天灰暗,地上倒还白亮些,院子门口隐隐有道黑的身影,立在雪地里,清瘦单薄,影子斜落在雪地上,被手里的灯笼照得很长,漫天的风雪仿佛都在衬托他一盏孤灯的寂寞。

“是谁?”炕太清楚面孔,酒意涌上来,脑袋热得象滚汤。

我突然间停下脚步,心底萌生出一丝害怕的情绪,那人的气势勾起了我的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怕是他,明知道不是他,奕焰比我高大,雪地里那人比我瘦小。

却依旧心惊,怕奕焰也这样站在风雪里等我,回过身来笑着叫我跟他回去,过来拉我的手替我系好快要滑落的斗篷,然后将我拥进怀里温暖我的身体,在我冻成冰块的耳朵上吹热气……我定会哭着跟他回去,让自己的费尽心血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呆立在雪地里,原来已爱他如此之深。

“北羽。”

那个人走近来,扶住我的肩膀摇晃,大声唤我。

“啊,北月!”我揉红了眼睛,发现是自己的堂兄,三年没见一点都没有改变,仍然是那个常跟在哥哥身后目光犀利的冷淡少年。

暗暗在心里责怪自己,堂兄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奕焰,今时今地为什么还在想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家里人还捍?”

我拖他的手想进屋去,他不动,与我僵持。

北月是三叔的儿子,大我两个月的堂兄,从小有一身好武功,哥哥要继承慕容家的权势,他则想做哥哥手下最锋利的那把刀。

“羽弟。”北月朝我笑,笑得有些古怪,我忆起当年他并不常笑,恐怕是不擅长的原因。

“进屋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了,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都在哪里?你怎么会在绘江?一个人来的么?哥哥还捍?”

我问得无心,北月还是不肯动,象根柱子一样立在门口。

他的嘴抿得很紧,风静了一会,灯笼的火光下我看到他的眸光黯淡下来,似乎我问错了什么话,他垂下头去,半天才挤出一句:“大哥他——走散了,生死不明。”

北月心里的头的大哥只有一人,就是我的哥哥慕容北翼。

“怎么可能,”我碰到北月的手指,冷得象冰柱,再次将他向屋里拖,拖不动他我倒打了一个踉跄,跌靠到他身上,喷了北月一身的酒气,“哥哥怎么会出事?进屋再说捍?”

我几乎在求他了。

老五可能听到外面有动静,点灯出漓看,见到是我就不出来了,又有陌生人,他也不进去,披了件棉袱也站在雪地里。

北月的头垂得更低,侧了侧身体,变成背对院子门口,侧面对我。

看他吞吞吐吐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急了,又冷头又昏,拉住他的袖子猛拽,发狠地说:“北月,你到底是说话呀。”

他用力一挣就甩开了我,指了指前面。

我见到黑暗里停了一辆马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

他这话老五也听见了,举着手里的烛台走出来,风雪很大,也能看到他眼睛瞪得很大,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想从北月脸上找出些什么,但他掩藏得很好,就象被冻僵的冰块。

垂下头来望着脚尖,皂蓝的鞋面一半埋在雪里头,象埋了什么脏东西下去。

想了一下,我对老五招手,让他过来。

“老五,这里我不能住了,东西收拾一下,钱在柜子里,房子东西全归你,卖也好留也好随你,我要跟兄长回家去,你自己小心。”

说完我向马车走去,老五扑上来,拉住我的斗篷一角。被他一扯,斗篷扯落下来,我本来走得决绝,连忙回身来拾,转得太急跌倒地雪地里。

老五一手拾斗篷,一只手扶起我,抬眼看时他黝黑的脸上有些晶莹的东西。

我想去帮他拭,仔细想想,也不值得些什么,不过是一场露水相逢,他救了我的命,我留了些用不着的东西给他,以后分别再不相见,不要搞得象生离死别一样,他又不是王宫里那个人。

斗篷我是一定不能留给他的,其它的东西都是身外物,我把斗篷从老五手里接下来,还是多说了一句话:“放心,他们是我的家人,不会害我。”

也不知道是说给老五听,还是说给自己。

上了马车,北月就坐在对面,告诉我父亲的车马走陆路,已经过了绘江,正在连赶回华京的路上。

我不太跟他说话,一听到回华京,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逃。

烨国亡灭,江山震动,权势倾天的慕容家族逃亡,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再,惊心动魄的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经历的事情越多,看法想法改变得越多。我,也不例外。

辛辛苦苦地从宫里逃出来,跟奕焰分得肝肠寸断的,现在回去有何面目见他。

我不得不承认欺骗了老五,天底下最有可能害我的就是我的家人,我慕容北羽,是慕容家进京必不可少的——贡品。

车子十分宽大,里面竟然还有暖炉,炉上用小壶烧了热水。

北月冲了一杯茶递给我,我哪里有心思喝,北月冷冷的视线落在茶杯上,异常平静地对我说:“你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看样子三月初三的迎是不会耽误了。

我喝了茶,替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和衣而卧,将斗篷披盖在身上保暖。

实际上我在衣服下面死死地抓紧斗篷的一角,这是宫里带出来唯一他送给我的东西,如今前途畏,什么都失去了,再不能失去它。

还好,醒来的时候斗篷还在,只是我头晕调害,混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见到不能丢的东西没丢,头又昏沉,以为是宿醉未醒,没多久又继续睡。

接下来醒了睡,睡了醒,直到第三次醒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仍然头昏无力才明白过来,我被下了药。单只一个武功高强的北月看着我还不够,他们料到我想逃走,干脆把我弄得半死不活,再没半点余力逃。

不肯再和北月说话,他倒没庸言,我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一路上全靠他悉心照料。

我想药是下在喝的水里,不肯喝水,北月用干净的绢帕沾了水擦在我唇上,一日无数遍。

昏睡的时间居多,偶尔清醒的时候我会望着窗外,看四周的景物农田,雪盖着的荒野,白的地,黑稀疏的树木,象极家里收藏的名师画作,清淡而隽永。

这条路我曾独自走过来,回去自然也认得。

离华京越来越近,我开始噩梦连连。

在梦里总是看到一个人提剑来杀我,剑是璃炎,它刺过我一次,所以我清楚地记得那种尖锐的痛楚。杀我的人冷冷地笑着,把剑慢慢地刺进我的胸膛,我居然不逃,反而很开心,和对方一起笑,笑到极处,指着他,捧着肚子,也不管胸前一襟的红血撒得象开一样绚丽。

那个人见伤了我的身子没伤到我的心,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急荒荒地追上去,追出很远也追不着,才渐渐地僵倒在地上,身上不止一处,全身上下都痛起来,疼得倒在地上抽搐,心里不停地说“这次一定死了”。

口里还会不停地叫喊些什么,我也自己也弄不清楚,总想着把那人叫回来,可是喊得喉咙出血,那人也再不出现,我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地,身体里的血仿佛太多了,怎么喷也喷不完……

“羽弟!羽弟!”

血还没有喷干,被北月用凉水弄醒来。

看看身旁,北月比我情况严重,一头的冷汗,眼神凄惶惶的,满脸的担心。

原来只是一场梦,倒头又睡,睡前算是看见了北月满底的关切。

继续做同样的梦,又被北月弄醒。

往复几次后,我睡得沉了,除了基本上的生理外,几乎不再自己醒来,每次醒都是北月想办法把我弄醒,而且就算醒来也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不能想事。只有一次我吃东西的时候咬到舌头,痛感让人突然清醒一些,想起是不是北月看我噩梦加重了药量。

加重也好,至少不用被梦吓得怕了。

最后一次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已不在车里,好好地躺在一张上。

隔壁有人在吵架,更确切点来说是在骂人。

童音清脆响亮,一个个字象铜盘里蹦出来的豆子。

“你们怎么搞的?走的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你们把他找回来弄得象个活死人一样,父王发起怒来看怎么交待!”

门外的人唯唯诺诺地回答,声音模糊,我听不清楚。

而且我也没心思去听,口唇象被火烧了,涩得发疼,想找人帮我倒杯水喝。

偏侧过头去,见小孩子穿着一身紫的绣龙袍子,站在屋子门口侧着身子指着外屋人的破口大骂。

“你们这帮坏蛋!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如果死了,连我——也不放过你们!哼!”

奕容气得跳起来骂,加上一手插腰一手指人做茶壶状,十分精彩。

“容儿——”

我实在不想打断他,可是我想喝水。

奕容这小家伙猛然间转过头来,眼睛瞪得象见了鬼,白多黑少,呆了一下,小嘴扁了扁,噘起来,然后三步并做两步象只小老虎猛扑过来,直当当地压在我身上,用一双肉嘟嘟的拳头猛锤猛打。

唉,原来连我也不放过,早知道就不叫他了。

“你是坏人,”小家伙连打带骂,边骂边哭,“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掉,跑出去也不带我去玩,你知道害得我多惨么?”

“嘎——”不过有泪水滴到我唇上,咸咸的无所谓,只要是水就好。

“父王出征回来那天跑到维里,拉着我的手呆呆地坐了整整一天,动都不敢动,父王发呆我又不想发呆,他整天不吃不喝我只好不吃不喝陪他,知道我那天饿得有多惨么?屋子里摆着刚送来的最喜欢的桂糕,全放到第二天喂鹦鹉,哇——”

奕容骂到伤心处,再忍不住,小脸挤成一团,通红的脸被一口气逼成惨白,放声大哭起来,脑袋在我怀里掳,小手将我揽得紧紧。

我被他一闹,口渴也忘记了。

奕容都伤心成这样,他父王呢?

坐了一天……没吃没喝……会不会伤了身子?

奕容似乎知道我心意,哭了一顿,一边抽泣一边说:“父王常过来找我,跟我说话。说师傅有师傅的难处,师傅会走是在替我们父子着想——呜——”

他——竟是这样想的么?

他不是认为我卑鄙无耻背信弃义么?不觉得我伤他负他至深么?

“言儿和舒儿也很想你,他们暂时在我这边,我让父王去追你,父王说不用追你也会回来,他们两个迟些仍是回去照顾你。”

奕焰算准慕容家会将我送回去,这才没有追兵?

“还有么?”小家伙哭得忘乎所以,我衣襟领子上全是眼泪鼻涕口水,这件衣服是不能要了。

“还有——自然是还有!我然想告诉你。”

十三

第十三章

说到这里,奕容恶劣起来,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两只手背在身后,小脑袋晃来晃去,尽打鬼主意。

我看了看外屋,被奕容骂的不知道是谁,没声音了,不知道是走没走。自己精神还算好,我放大了胆子,拿手指去呵奕容的痒痒,小孩子都怕这个,奕容也不例外。

奕容立刻破涕为笑,咯咯地笑,四处乱闪。

他闪远一点,我身体沉重够不着他,过不一会又自己告过来,举起手指想来戳我,我占了手长的便宜,又呵他,两个人玩起来。

玩到疯时,奕容丢出一句话,象丢了根骨头给心爱的小狗。

“父王说对不起你。”

我呆住,似被人点了穴,动弹不了分毫。

奕容在我身上乱戳,也不懂得还手。

他不怪我,还说对不起我,还派了奕容来看我……

心底麻麻的,一阵木然,突然间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该是哪一种感觉好,原来受到震憾时心里甜酸苦辣打翻搅在一起的感觉竟然没有了,而是一种极致的虚空。

“父王让我跟你说:‘奕在烨地立朝不到一年,前朝的臣子们虽然南面事君,但是并非真心归降,已经出过烨祥逼宫的事,将来恐怕还有更加不堪的。烨朝上下以慕容家马首是瞻,如果我娶了慕容家的人进宫,大家会认为慕容家已对奕朝伏首,大臣们会听话很多。对不起,我需要倚仗慕容家,而慕容唾手可得的只有你。’”

我哑然无语。

魂魄不知道去了哪里,悠悠地天上地下绕了一圈才回归本位。

心被撕开了,又被人缝合上,裹在里面淌血。

奕容说话时扬起脑袋,眼睛半闭,似在苦苦记忆。

想必这一大段经纬之论小孩子还不能完全理解,是他父王令他强背下来,特地传给我听。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说对不起,原来他可以说服满朝文武答应我们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爱情。

倒解了我心里头一团疑惑,奕国老臣个个精明犀利,他奕王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如果单为了家事闹着要娶我,就算改变了身份,老臣们也不可能放任前朝的男宠入住后宫,如果是为了天下为了江山社稷,自然不同。

拿出这么大的道理来,别说老臣,就是我,也无话可驳。

恐怕就算我恨他,他也要娶吧。

为了贱天下,我也势必要嫁,这场婚礼早已变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慕容家族存亡、烨地兴衰的事情。

想了很多,多得干脆不用再想。

安安心心地接受奕王的道歉,笑着对奕容说:“回去告诉你父王,我再不逃了。”

说完这句话,我气喘嘘嘘,似用尽全身气力。

发现嘴唇破了,是自己咬的。

眼中干涩,想合上眼睛不看这世间都做不到。

心底丝丝恨意流泻出来,我曾经是那么的喜欢他呀。

奕容是个小孩子,听到我说不逃,得了天大的喜讯一般,急忙回宫向他父王报喜去。

而我——

只能等着见他,纵然相见不如不见。

什么事情该去的去,复的来,我不是神仙,无力回天。

等候进宫的日子不长,母亲来探望过我一次,站在屋外的回廊里,隔着窗户看我。

我叫她进来,她只管摇头,眼睛十分红肿,见到我没有哭。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言又止的样子,见我神情冷淡,神态虽然恭敬却没有什么求知的,终于还是把话吞进肚子里,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知道从此母亲不会来看我了,这个世间可能唯一还爱我的亲人。

仍然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很高贵的丽,喜欢穿素绣满各鸟的袍子,我则喜欢扯她袍子过长的下摆裹住自己,把脸贴在织物上,柔腻光滑的质感一生一世都记得。

如今她憔悴了很多,都是因为烨朝灭亡吧。

她走和很急,象被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一般,捂着脸,把头埋进十根手指头里,母亲毕竟上了年纪,就算是心里不舒服,也不必要这样。

来照顾我的人还是北月。

一直来陪我,一个继哥哥之后极可能成为下一任慕容族长的男人,对我,溶友善。

他的神情比我更加冷淡,我还常常面带淡笑,眸子里冷一点,而北月,是面孔和眼眸都非常冷漠,只有见到我的时候眸子里才闪过一分暖意。

而他的暖意我能分辨出来,是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心里些什么?

我没有探究的意思,象他那么样的人,你问他他也不会讲,他又不是奕焰,我读不懂他的心。

北月会跟我讲很多事情,朝堂上的事情,迎准备上的一些事情,还有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大到奕朝的动向,小到哪一房哪位夫人的丫头打破了碗。

他告诉我烨亡的时候,家里人早收到消息,大家搬到宜芷去住。

宜芷?

焰跟我提过,我也很想去的地方?没想到他口里的风景秀丽还有这一层意思。

如果我一开始就逃到宜芷,会不会跟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如果慕容家没收到纳的消息,会不会很乐意一个儿子回来了?

不过现在想的都是多余,情况已经这样,不可收拾。

大哥不见的事情也很蹊跷,说出去走走散步就没回来了,任慕容家动用势力网都找不到,象是被人捉了去,或者已经死了。

其实北月有对大哥下手的可能,除去大哥他将拥有比想象中更大的权力,而东听是除去大哥的最好机会。

可我相信不是他下的手。北月提到大哥可能死的时候神情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哀,脸上蒙了一层灰的气息,我知道他从小尊敬的人不是我父亲,而是大哥,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他。

他还说了很多事情,大多数时候我根本没听,眼里望着他,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

我被奕焰救下躲在后宫小院里的那段日子,他也象北月这样陪我,讲故事给我听。

可那时候我是自由而快乐的,期盼着他每天快点来,看到他的笑容,看到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的样子,看到他因为我更为精亮的目光……

没有人困住我,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相信如果我提出要离开,他不会拦我。

就象现在,我逃走他也不拦我,拦我的是慕容家。

北月轻轻地跟我提到:“明天就是三月初三”的时候,我原本躺在上,惊得坐起来,抓住他放在沿的手。

没想到他的手指和我的一样冰凉,他的眼瞳和我的一样悲哀。

我乞求地望着他。

他的虽然回望我,却是第一次怯懦,平时的北月是坚定而犀利的。

他避开我的视线,张口言,被我按住。

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

他拿开我放在他唇上的手,艰难地说:“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是呀,北月怎么可以帮得到我呢?他又不是慕容族长,只能算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工具,根本左右不了我的命运。

我不认为谁也帮不了我,真正能帮我的人在宫里头,那个擒故纵,口里说喜欢我的人。

可他怎么会放过我呢?

难道这就是他的报复,对我逃走伤害了他的报复?他早就算准了我逃不出他的掌心?

越是得到过自由,越不想失去……

迎当日,我被人上了红妆,裹了一身的锦绣绫罗,住宫里送。

一方红巾盖住天地,让我眼前得一尺嫣红如血。

身体全不似自己的,被人小心地推拱出府,上轿,下轿,移步向前。

下了软轿,手掌被人细细执住。

暗暗心惊,原想甩脱,却终没有,因为分辨出牵我的人是奕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时此刻,竟有如此一分动魄惊心。

原以为他会与我说些什么,他却没有,只是牵拖着我,上阶,入殿,行礼。

我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红衫绣鞋,懵地被他带着拜了天地,许了白头。

除了夫交拜,奕焰一直未放手,礼成后依然是他亲手将我送入洞房。

“等我回来。”

只一句话,他又走了,剩下我独自枯坐。

我想跟他解释,听他解释,半点机分也无。

自己将红巾扯下来,丝质的绣巾滑过面颊,带出丝丝冰冷柔寒。

打量洞房,除了如血朱红,仍是朱红如血。

这间大殿我十分不熟悉,不知道是哪宫哪院,殿高屋阔,房中升了四个火盆,仍觉得寒气十足。

侍候衣装的宫人为了好看,尽拿些丝薄的云罗烟缎,全然不顾得寒的天气。

我将火盆移近,除了身上的装外裙,只穿一身素白中衣,又卸去满头珠翠,天不亮就盘好的装发髻早已扯得我头皮生疼头痛难忍。

任发丝披在肩上,我才轻叹了一口气,坐在桌旁拿着一根金簪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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