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忘昔抱着怀中呜呜直叫,还没有恢复灵力的瑙白金。她孑然一人立在原处,不怒也不吵,等那些或是愤怒或是讥嘲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她说道:“儒风门暗城统领还在,亡不亡,不是你们说的算的。”
“你——”
叶忘昔不愿与旁人多口舌,一双眸子望向木烟离:“还请阁主明示。”
木烟离道:“这世间并非没有重塑灵核的方法,灵核破碎,但碎片仍在心腔之内,所谓生挖灵核,自然也不必苛求灵核完整。”
薛蒙面色如纸:“所以你想怎样?”
“施法将灵核碎片尽数挖出即可。”木烟离道,“天音阁不会要了他的x_ing……”
“命”未出口,薛正雍也站了起来,脸上y-in云密布:“挖尽灵核碎片?”
“不错。”
“那要挖多少次?”薛正雍虎目怒睁,他的鬓边已掺白发了,“五次?十次?生挖灵核损伤心脏,一次都是极痛的——几年前天音阁挖过一个犯人的灵核,她没有撑过去,当天回到监牢里就死了。”
木烟离淡漠地:“那是她自己体弱,怨不得天音阁。”
“那你不如直接要了他的x_ing命!”薛正雍怒喝道,“木烟离,灵核碎片!亏你说得出口,他的灵核若是碎成了两片,便挖两次,若是三片,便挖三次……但若是碎成了百片千片呢?你是不是要凌迟他?!你就是在凌迟他!!”
“若真碎成那样,也是他自己的命。”
薛正雍哑然了。
命?
什么都是命。
他忽然觉得很荒唐。
什么是命?
他因为命,误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侄儿养大。
他给了这个孩子家人,师父,给了这个孩子一个栖身之地,一个家。可这个孩子原本的命运是怎么样的?
私生弃子,从小吃不饱饭,跟着母亲乞讨卖艺为生。
母亲死了,他一个瘦弱伶仃的幼童,拖着渐渐腐烂的尸体,在乱葬岗,将自己童年唯一的温暖,亲手埋葬。
他挨过无数次打,无数责骂,他被关过狗笼,被诬陷入狱。
谁都期望这世道是公平的,可是从降生的一刻起,命运原本就不公——
为什么这边世家公子香车宝马,千金换取美人笑。
那边穷苦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以虫蚁为食,天地为席。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纵情无忧地对母亲撒娇。
有的人却要带着母亲的尸骨,去豪门巨擘面前,讨得一句“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为什么有人卑微入土。
有人天生富贵。
这不公平。
当命运把不公倾倒在那些最底层的人身上,一个调价令就可以夺去他们身边亲人的x_ing命的时候——
公正在哪里?
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心有不恨,怎能超脱释然。
这个孩子纵使做错过,纵使不是他的骨r_ou_血亲,纵使命运捉弄……思及如此,也还是心疼的。
薛正雍闭上眼睛。
他喃喃着说:“太残忍了,神武天秤恐怕根本没有把灵核破碎这种情况考量进去……几百次,木烟离。”
他掀起眼帘,声音在发抖。
“你要拿锥子,剜刺他的心脏,几百次。”
“……”
天地间清朗一片,天音阁的一切都是严谨的,公正的,一丝不苟的。
薛正雍仰起脸,望着叆叇云层缓缓流曳而过。
“好啦,如今他是罪有所偿了,他欠这世道的,总该还清了罢。”
起风了。
薛正雍蓦地哽咽。
“可是这世道欠他的呢……有人还给他吗……有人还给他吗……”
第272章 【天音阁】人言可畏
公审最终还是结束了。
即使有人发声, 有人申辩,结果依旧改变不了。
遵循天音阁神武之秤的审判, 已是修真界千年来的古制,没有谁能够逃脱, 墨微雨自然也不能幸免。
清场, 墨燃被押解至天音阁外的忏罪台。
法器捆缚,结界笼罩, 侍卫伫立。他将跪在这里, 三r.ì三夜,接受过路之人的讥嘲,唾骂,直到生挖灵核的那一天。
是谓公示。
“爹,娘, 我想去看他。”
天音阁宾客厢房内, 薛蒙坐不住, 他倏忽起身,却被王夫人拉住。
王夫人道:“别去。”
她难得坚定, 此刻却不容置否。
“不要去忏罪台,不要去看他。”
“为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王夫人摇了摇头。
“死生之巅目下自身难保, 今r.ì有多少人在责令我们散派?你父子二人需当冷静, 千万不可再出挑。一旦死生之巅有恙, 玉衡也好, 燃儿也好, 就连最后的退路都断绝了。”
薛蒙茫茫然地:“可是真的会有人去斗他, 围着骂他吗?我不知道那个珍珑棋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能解开……可是……”
他把脸埋入掌心中,嗓音s-hi润。
“可是,那天真的是他救了我们啊……为什么有些人没经历过那天的灾劫,没看到过那天的情况,只凭一面之词,就要这样待他。”
为什么?
薛蒙不懂,他太纯澈。
但王夫人却清楚,薛正雍也明白。
天音阁是修真界最公正的殿堂——某样东西一旦被定了x_ing,尤其还历经岁月洗练,屹立千百年,那么就极少会有人去思考,为什么它就是公正的,它会不会有错。在这样的势力中,就算有反驳的声音也会被轻而易举地盖过。
墨微雨是罪人。
因为是罪人,谁都可以凌辱他,唾骂他。
因为骂的是罪人,打的是罪人,所以那些口水也好,拳头也罢,就不是暴力,不是发泄,不是跟风,不是嫉妒的宣泄,更不是对虎落平yá-ng生出的无限快意。
而是在惩恶扬善。
众人应当拍手称快,谁要敢发声求一句情,那就是同党,合该被押上台,脸庞抹漆,头发割落——呸,道德沦丧,是非不分,一块儿斗。
薛蒙不能去忏罪台看。
会疯的。
傍晚时分,开始下起小雨。
忏罪台没有遮掩,墨燃跪在迷蒙雨雾中,细细雨丝贴合着他的脸,他闭着眼睛,人潮涌动,雨水也浇不熄这一场热闹。
这个时候,修士都已经散去了,留在此处的,大多都是些不明事理的普通百姓。这些上修界的居民不修真,也不知道先前发生的种种变故,但他们却极为好奇,撑着油纸伞,打量着这个被捆缚着的男人。
白r.ì里,他们的看台离得远,根本瞧不清墨燃的相貌。
但忏罪台公审时,这些百姓就都可以走近了来看。
有姑娘在低低讶异道:“早上听他做的事情,以为是个青面獠牙的丑八怪,想不到长得竟还不错。”
她身边的j.īng_壮大汉便体贴地替她理了理斗篷,说道:“你就是太天真了。这世上,相貌好看但内心险恶的人不可胜数,你可千万别被这种人的表象迷惑了去。”
亦有父母携子,特意赶来。
那当爹的是上修界的一个教书先生,斯斯文文,抱起自己的孩子,好让他瞧清墨燃跪在那里的模样。
“看到了吗?以后要端正做人,绝不能和这种禽兽一般做派。”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五六岁大,还不是很懂事,便问:“爹,他犯了什么过错呀?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他犯下的错,可谓罄竹难书。”教书先生酸唧唧的,“依天音阁公审的结论,他杀了人,放了火,修炼了禁术,欺瞒了身份。这个人,没有半分廉耻,丝毫人x_ing,他冷血y-in暗,猪狗不如——你长大之后,万不可像他这样,可记住了?”
“记住了。”
这父亲刚松了口气,便听孩子问自己:“可是爹爹,你认识他吗?”
当父亲的愣了一下:“我?……我当然不认识他。你爹爹我是上修界清风书院最端正的先生,一生光明磊落,结j_iao的都是有识之士,正派君子——怎会认识这种邪魔歪道。”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要再添把火,便对孩子谆谆教导:“我们家是书香世家,自幼都受到极好的道德熏陶,与他这样的人,哪怕多讲一句话,都应当感到极度的羞愧与肮脏。你记住了吗?”
这回孩子没有说记住,也没有说没记住。
他不解地问道:“可是爹爹,你既然不识得他,又怎么知道他……他……嗯……”他努力学着父亲的话,费力地回忆道,“他猪狗不如,冷血y-in暗呢?咱们是今天第一天见他呀……了解一个人,不是需要很久很久嘛?比如我跟隔壁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