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下)【完结】(27)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我想要乌昌王。”陈望之道,“也就是土浑的右贤王洛博尔。”

  宇文彻心道,“他要这个人,倒也不出所料。”口中说道,“你是打算杀了他?他反正是要死的。”

  陈望之道,“既然他横竖是要死的,就请将他交给我,由我杀了他。”声音瞬间暗哑下去,偏过头,道,“你记住,我不是他。”

  宇文彻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他。”

  陈望之道,“那就好。”自行慢慢躺倒,面朝内,再不发一语。

  风雪初定,远近苍山日暮,寒鸦衰影。

  宇文彻沉痛道,“西海王自十余岁起,就替朕征战。朕与他不仅兄弟之情,手足情深,更兼同袍之泽,与子偕行!不意天不怜我,西海王尚未而立,竟身罹重疾,离朕而去。朕痛心疾首,惟愿西海王早登西方极乐世界。”当即下旨,令三军缟素。又心痛难忍,遂罢朝一月。又赐福安寺钱五千缗,绢两千段,大幡一千,设千僧大斋,为其超度。

  陈望之病势沉沉,但凡服下汤药,不多时便悉数呕出。宇文彻焦虑至极,将人彻夜抱在怀中。“怎么一到这翠微行宫就发热,总也好不起来。”愈想愈怒,唤过秦弗道,“此地大不祥,朕离开后,撤出所有侍奉,封宫废置。”

  秦弗道,“君上英明,臣听闻,这行宫荒废太久,确实不祥。”

  宇文彻抱着陈望之,试了试额头温度,仍是滚烫。问章士澄道,“他药也服不下去,发热若此,如何受得住!先生是天下第一名医,难道就治不了他这发热的毛病?”

  章士澄叹道,“广陵侯是心疾。心火旺,就——”

  宇文彻摆摆手,道,“先生先回去。”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忽然想到,“这什么翠微宫,听说以前那陈玄最爱来这里避暑。他最厌月奴,说不定就是这混账作祟,才害得月奴发热。”于是让秦弗请福安寺再做道场,这次却是做给陈玄。说来也奇,陈望之竟由此渐渐有了起色,等启程回建康那日,已可以靠着宇文彻的胸口坐起,喝几口米汤牛r-u。

  “等回去了,你愿怎样处置乌昌王,全随你。”宇文彻用一领纯白的狐裘将陈望之裹紧,打横抱起。他胸前伤口初愈,此番用力,顿觉阵阵刺痛。也不在意,抱着陈望之坐进辇车。陈望之半梦半醒,嗅到熟悉的沉水香,神志松弛,终于睡去。

第113章

  六七日后,陈望之虽然尚四肢乏力,但起居已无大碍;掌心的伤口也逐渐愈合,于是再不肯与宇文彻同乘一车,更无谈搂抱亲昵。宇文彻心中老大不悦,暗道,“果然身子一强健,就变回老样子。”怅然久之,却无可奈何,只得时时找机会探望。这一日行至建康城前最后一处驿站,名唤珠湖。宇文彻下车,笑道,“珠湖珠湖,看来这里是有个湖罢。”

  谢沦道,“听说离这三十里,有个小小湖泊,便叫珠湖。”

  宇文彻点点头。时序黄钟,岁寒天暮。忍到用过晚膳方去探视陈望之,陈望之尚未睡下,坐在床榻之上,脚边卧一只灰猫,睡相正酣。

  “这猫是哪来的?”宇文彻觉得有趣,摸了摸那猫的头顶。猫抖抖耳朵,翻个身,酣睡如故。

  陈望之淡淡道,“许是驿站里养来捉老鼠所用。”挪开腿,那猫睁开眼睛,不满地叫了两声,宇文彻道,“它很喜欢你。”

  “陛下前来,可有事么?”陈望之垂着眼睛,膝头搭着白色狐裘,肩上仍披着那件杂色狐狸毛披风。

  宇文彻道,“没事,我就不能来瞧你?”

  陈望之道,“江山万里,何处不是王土?陛下想来,自然可以来。”

  宇文彻无奈至极,从怀里掏出一串念珠,抓起陈望之的左手腕,轻轻缠绕几圈,“这是福安寺的惠林法师所赠,今日才送到我这里。你身子弱,戴着求神佛庇佑罢。”

  陈望之道,“禅师所赠于你,我戴不得。”说着就要摘下,宇文彻按住,把他双手捂在掌间,叹息道,“捂在狐裘下得有小半日了,手还是这样冰。”侧身坐下,陈望之就向旁边挪了尺余,撤了手,半握成拳。宇文彻道,“外头风刮得紧,愈发y-in冷了。这驿站的房子甚是简陋,你可住得惯?”

  “住得惯。”陈望之褪下佛珠,“惠林法师是我朝……不,是天下第一名僧,这佛珠过于贵重,我不敢收。”

  宇文彻没办法,只得收回,缠在自己左腕上,道,“那我再请法师赐一串送你,可行?”

  陈望之摇摇头。陈氏一族笃信佛教,江南门阀高门都以清谈佛理为荣。宇文彻借着“皇后”出身陈氏的名义,在建康大兴寺庙,并请惠林法师前往讲经,一时万人空巷,传为美谈。宇文彻道,“我就想同你讲几句话。你不必这般冷硬,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今夜落脚珠湖,明日就要进京了罢。”陈望之道。

  “明日午后,应当就到建康。”宇文彻道,“你进了京,就——”他本意让陈望之入宫修养。陈望之旧伤深重,身体根骨极差。此番再度失血,兼精神萎靡,章士澄建议,须得好生调理,至少将养三月。谁知话才出口就被陈望之打断,“我想去见长安。”

  “你是公主的兄长,我怎会不让你见?”宇文彻一颗心浮浮沉沉,“不过她如今怀胎,谢渊也在养伤,府中上下兵荒马乱。再者你的病其实尚未痊愈……住在谢宅,章先生往来,耗时费力。他们宅子里厨子的口味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还有——”

  陈望之道,“就住几日,我就走了。”

  宇文彻那颗心猛地一坠,“眼瞅着要进腊月,进了腊月就要过年。你回泰州去?你那的仆役,惫懒无状,就算崔法言打骂,能不做事就不做事。你这么回去,教我……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陈望之那手微微攥紧,“无妨。还能饿死不成。”

  宇文彻道,“你到台城来住,养伤便利。董琦儿仍旧去侍奉你,如何?至于我,你更不用担心,你不想见我,我绝不踏入万寿宫半步。我只是盼你早早病愈……”

  陈望之沉默半晌,轻声道,“不必再劝,我绝不会入宫。”

  宇文彻道,“好,随你。”他对人有千万种方法,对陈望之却半种也用不上。抱起那灰猫放到地上,扶着陈望之躺下,掖紧被褥,再把那白色狐裘覆上。把那杂色毛披风折了几折,放于枕畔,又用指腹探探陈望之额角,体温无异,驻足片刻,烛光下陈望之眼睫不住颤动,“我走了。”

  陈望之声音微弱,“多谢你。”

  翌日申时,终于到了建康城外。百官齐齐等候,宇文彻大获全胜,然而心有牵挂,面上殊无喜色。回宫刚解下大氅,独孤明即来报,广陵侯已经到了谢宅,与公主相见。长安公主又是伤感,又是喜悦,与广陵侯相拥痛哭不已,众人力劝方止。

  宇文彻“嗯”了声,道,“不错。”叮嘱道,“侍奉广陵侯之人,须万分在意。广陵侯是前朝王子,本国重臣。这次为了救朕而受伤,病势昏沉,一刻也禁不得cao劳忙碌。一切以他为重,他想要什么,你就上报,断不可委屈了他。”顿了顿,又道,“阿明,你也立了大功,朕悉数记在心中。朕想,你这京兆尹做的妥帖,才堪大用。三司内正缺一名,就由你补上罢。”

  独孤明大喜,连连叩首,口中道,“君上的大德,臣不知怎么回报才是!”

  宇文彻笑道,“你好好做事,就是给朕的回报。”明他退下。这时沮渠明月抱着狸奴来见。宇文彻惊喜道,“朕说了去瞧他!天气这样冷,冻坏了怎么成?”伸臂抱过,笑道,“狸奴,还认得父皇么?”

  狸奴容貌酷肖陈望之,尤其一双眼睛,顾盼含情。宇文彻望着亲子,忍不住亲了又亲,暗暗感慨道,“狸奴生得如此可爱,他却也不来看上一看。幸而他之前所讲,对狸奴还是有些爱怜。”

  沮渠明月道,“君上——”

  “说了多少次,你不要这样称我。”宇文彻举起狸奴,复又拥进怀中。沮渠明月羞涩道,“皇兄,太子,太子殿下他聪明得很呢,学会了……”对狸奴笑笑,做个口型。狸奴抱住宇文彻头颈,口齿不清,含混地叫了几声,忽然亲了宇文彻脸颊一下,n_ai声n_ai气道,“父!父父皇!”

第114章

  宇文彻怀抱狸奴,想到陈望之就在京中,不由悲喜交集。狸奴满头卷曲胎发蓬松柔软,宇文彻低头亲一亲狸奴发心,狸奴睁着大大一双圆眼,忽然扭动身体,对沮渠明月咯咯笑道,“父、父父父父父父——”

  沮渠明月顿时红了脸,嗫喏道,“皇兄!太子殿下他……”

  狸奴极为欢悦,紧紧抓着宇文彻胸襟,口齿不清道,“父——方、方——”原来他年纪尚幼,才学会说第一个词语,于是逢人便唤。沮渠明月正欲分辨,宇文彻向上托了托狸奴,温言道,“狸奴很好,多谢你教养于他。“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朕在外思念他,总觉得他还是刚出生时那样小小的一团。谁知一晃神过去,如今都学会讲话了。”狸奴又张着小手,用力抓他的鼻子、耳朵,沮渠明月连忙阻止,宇文彻笑道,“他见了父皇亲切,喜欢抓,就随他去罢。”陪狸奴玩耍半日,直至哄睡方罢。望着亲子酣然的睡颜,宇文彻坐在摇篮边,忽然生出无边感慨,只是斯人不在身边,不知说与谁听。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7/5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