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中)【完结】(11)

2019-05-13  作者|标签:七六二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他随手一抹,却触到了另一条疤。
  那是十一岁那年留下的。那时候,他抱着周望舒跑进山洞里躲避追杀,被一刀割破了手臂。他不动不哭,就这样捱了过去,一道伤疤换来两个人的命。
  “一切都会好的”,白马如此反复地安慰自己,终于忍着疼痛睡了过去。
  然而,半梦半醒间,他仍旧止不住地痉挛。他似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笛声,便在梦里苦笑了一下,从眼角落下一颗泪来。
  他知道,今天桓郁能放过自己,全赖周望舒派人围在门外威吓。他知道自己不该怨天尤人,更不该奢望他人相救,周望舒派人前来,或许会被扰乱计划,此举已是仁至义尽。
  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在心底里想,周望舒就在青山楼中,他一直在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可是始终没有出面救自己。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因为不值得罢。
  白马有些恨,不是恨周望舒,而是恨自己太弱小。今日所受耻辱,他一定要让桓郁拿命偿还。


第56章 挑衅
  白马一觉睡到晌午,虽然浑身都不自在,但他仍旧面不改色地起床穿衣。盥洗过后,他正奇怪今日起迟却不见老冯来催,便听见一阵敲门声。冯掌事遣人送来一些吃食,并告诉他今日可以休息。
  东西凉飕飕的,像是残羹剩菜,想也知道,没有人会特意为他留下什么。除了岑非鱼。
  白马紧闭门窗,趴在地上捞了半天,终于把那对藏在床底下的云上天取了出来。“这是我的刀”,他如是想着,细细地观察起这对宝刀。双刀形制古朴,刀身线条流畅,每把刀共四处弯曲。除此而外,用于铸刀的材质也相当特殊,弯刀只要出鞘,便会散发出若有实质的寒气。
  碧眼双刀客阿九,在塞外名头响亮,他自身本算不上什么绝世高手,只是有幸拜在天山派掌门座下,练成了一手好刀法。这刀法不知何名,在白马看来倒并不难,招式技巧全在一个“变”字,招法灵动,虚招多用以疲敌、惑敌、攻心,实招则招招毙命,适合用来以弱克强,尤其能够弥补阿九矮小瘦弱的缺点。
  不知为何,白马总记得阿九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他见过阿九一次,只一次便记住了阿九用过的所有招式。当时,周望舒劝白马不要学这功夫,但白马没有听。三年来,他反复练习那几式残招,现已打得有模有样。
  他起先小心翼翼,生怕把“豆腐做得”刀弄坏。然而,因为心里愤懑,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过不多时便忘乎所以。只见刀光满室,如狂风卷雪,刀身似有一股霜白色的真气在流转。
  白马觉得痛快极了。谁知练到后来,他的内息渐渐混乱,手脚都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趋势。他猜想这是因为自己杂念过多,只怕将要走火入魔,便运起内劲,准备强行收刀。
  白马勉强收势,刀身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只听“倏”的一声,一道白色的寒芒破刀而出,被甩在东面的窗扉上。
  彼时他尚不知道,此乃剑气。
  咔——!
  窗户的一角瞬间被切下,木块向外飞落。白马连忙收刀入鞘,跑过去扒在窗框上向外看,心道万不要伤到客人。
  “白马,做什么呢?”孟殊时站在楼下,看着手上切口平滑的一个窗角,心里十分纳闷。他打量了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走上二楼,敲门,问:“我方便进去么?”
  白马迅速掏出装香粉的木盒,伸手抓了一把,胡乱在脸上拍了一层,用以遮盖淤青,继而把孟殊时请进厢房,从他手里抢过那个窗角,随意地扔到桌上,“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本想要生火烹茶,然而把整个茶叶罐子倒转过来,却只倒出了一些碎茶渣子。白马看向孟殊时,目光略有些窘迫,对他说:“不好意思,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了。”
  孟殊时摆摆手,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白马,坐在桌边看他,“趁热吃,你无须以客人待我,孟某就是来……”
  “找你说说话!哈哈。”白马几乎是不用想的,姓孟的每回来找自己,必定以这句开场。
  孟殊时微赧,与白马相视一笑。
  白马接过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包热乎乎的酥糖。他忍不住拈了一块,塞进嘴里,只觉满嘴香甜,心情都好了许多,“竟还是热的!多谢孟大哥,你也吃。”
  白马拿起一块糖,递到孟殊时面前,后者不得不用嘴叼起来,下一刻便面颊泛红,微微侧过脸去,道:“坐着吃吧。许久不来看你,实是近日被调至御前,与李峯一同负责护卫殿中,不得片刻休息。我不会当官,这两日渐渐摸出些门道,待得把兄弟们安排妥当,才敢休沐。”
  “我看你带兵带得挺好,二爷都说你是个将才呢。”白马肚子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一屁股坐下去,疼得大呼一声,蹭地一下又站了起来,险些把手里的酥糖掉在地上。
  孟殊时眉峰微蹙,问:“哪里不舒服?你脸色不好。”
  姓孟的人不风流,不懂得女子描眉画眼的那些东西,白马涂了层厚厚的粉,在他看来就是“脸色不好”。白马松了口气,他不想把这事告诉孟殊时,不想博他的同情,更不想让他再为自己去冒险。
  于是,他把心一横,忍着痛坐了下去,道:“没事,落了根针在上面。早上被老冯骂了,说我不修边幅,非要我涂脂抹粉,弄得像个丑角似的。”他看孟殊时似乎还想再问,连忙岔开话题,道:“那日多谢你,否则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楚王入京那日,白马和岑非鱼站在佛塔上看热闹,他的发带掉了下去,幸好被孟殊时发现,才免去一场风波。
  孟殊时从怀中取出发带,放在桌上,推到白马面前,道:“你们太胡闹了,若我不在,定会闹出乱子来。”
  白马接过发带,直接捆起一头乱发,故意笑着打趣道:“祝孟大人升官发财。”
  孟殊时摇头苦笑,道:“我不及岑大侠富裕,望你莫要嫌弃。我会尽力向上爬,赚钱为你赎身。届时,你若想要远走天涯,我便辞官伴你同行。你若想要留在繁华洛京,我便在此置业安家。”
  白马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微微发热,心道,咱俩没缘分,你还是去喜欢别人吧。然而,他看见孟殊时满眼真诚,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只问:“你的手如何了?”
  “小事无须挂心。”孟殊时笑着回答,丝毫不把那伤放在心上。
  白马不知要如何回报孟殊时的情意,于是沉默。厢房中,只有炭火烧水时发出的咕噜声。
  白水开始沸腾,白马边烹茶边问:“你的手是如何受伤的?”
  孟殊时不答反问:“这窗户怎的就如此掉了下去?”
  四目相对,彼此都知道对方有所隐瞒,可就是不去说破。
  “二爷喜欢瞎胡闹,他算是……我的朋友,那日带我过去看热闹。我闲来无事,就与他玩玩。”白马还是拿碎茶渣子煮了一壶茶,给孟殊时倒上满满一碗,继而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道:“诺,二爷送给我的。方才我在玩匕首,不小心把窗户弄坏了。”
  这把匕首是乞羿伽送给白马的,刀身上有个机关,机关里装着赵王梁伦伪造的圣旨。刀已经很旧,上面污迹斑斑,已经无法清洗。白马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他方才慌忙收起双刀时,想出一个试探孟殊时的办法。
  孟殊时一抽刀,便闻到了淡淡的血锈味。他只看一眼,便把刀放下,肯定地说:“这是并州军的匕首。”
  他的手在抖。白马将孟殊时的反应尽收眼底,问:“这是岑非鱼送给我的。孟大哥,你如何知道,二爷就是岑非鱼?”
  孟殊时叹了口气,道:“当年他在并州参军,我在幽州。他是前锋,我也是前锋。我随大军西行时,遇到他带人向东回洛阳探亲,不打不相识,发现我们都是佛门的俗家弟子。”
  白马知道,孟殊时与岑非鱼的交集,一定不止于此。
  孟殊时盯着那匕首,问:“白马,你是羯人,你可认识乞羿伽?”
  白马神情一滞,忍住错愕,僵硬地笑道:“他是我舅舅。”
  这回错愕的人换成了孟殊时。他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口,说:“我有一件事,憋在心中十七年了,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这事,总是不禁悲从中来。此事我只与你们楼主说过,但……我可以和你说么?”
  白马心如擂鼓,强装镇定,道:“自然,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孟殊时深吸一口气,道:“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正在回忆,目光一直停在白马脸上,忽然觉察出不对劲,“你闲来无事玩什么匕首?怕是心中不愉,遇到何事?你的脸!谁人伤你?”
  白马将脸一把捂住,“摔了一跤!”
  孟殊时自然不信,然而他只是抬手在白马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若难受,躺倒床上去。我说完便走。”
  白马无可奈何,刻意地挺起胸膛,道:“孟大人,我也是男子汉,你断了截指头都面不改色,可莫要小瞧了我。”
  孟殊时总是克制的,他不再劝白马,却也不再继续先前的话,而是捡了几件要紧的事说了起来。
  泰熙三年七月三日,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中原第一枪,白马银枪岑非鱼,在齐王梁炅的枕边留下一封书信。
  晌午过后,王府管家不见王爷起身,推门而入查探究竟,惊见王爷枕头上c-h-a着一把三刃匕首,匕首上钉着一封书信。
  他展信一看。纸,是上好的洒金银光纸。书,是古拙劲正的汉隶。然而,信上赫然只有八个大字——八月十五,取你狗命。
  齐王悠悠转醒,知道自己是中了迷药,登时既惊又怒。他立即着人拿来大油灯,将书信点燃烧毁。不料,信纸被人做了手脚,方一沾上油灯的火苗,便爆发出窜天火光,点燃了整整一碗灯油、华丽的帐幔和高大的房梁,将齐王的寝室烧得一片焦黑。
  如此,整个东海封国鸢都的百姓都知道了,有人要杀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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