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完结】(11)

2019-05-13  作者|标签:吊儿郎当

崔凤收拾了碗碟,刚要让下人端出屋子,突听身后柳容惊叫。她吃惊地回头一看,谢老夫人弓着身子趴倒在床边,面色蜡黄,刚喝下的药吐了一地。

柳容当即就被吓得哭出来:“大母……大母……”

崔凤赶忙支使下人道:“快收拾干净!”又上前去扶着老太太,不住抚她心口,口里惊慌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屋里的人都着了慌,没头苍蝇似得乱转。这时一个仆人风风火火跑进来,跟端着托盘出去的人撞了个满怀,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崔凤怒道:“一个一个,毛手毛脚的,慌张什么?!”

那跑进来的下人喜声道:“三少爷回来啦!”

众人还来不及欣喜高呼,谢予彬已飞一般地跑进屋子,行头还没来得及换,一身的泥巴,俏白的一张脸泪如泉涌,哭喊道:“大母,大母!都是孙儿无能,孙儿不孝,您还好么?!”

老夫人眼皮下淌出两行热泪,伸开瘦弱的双臂,也大哭道:“感谢老天爷,彬儿回来啦,我小孙儿平安回来了……”

祖孙俩抱在一起痛哭,崔凤想起大夫说老夫人不得大动感情,正急得冒汗,瞅见卫之遥随之走进,跟看见救星似得拉过人道:“小卫啊,大夫说了,老祖宗现在不宜动气,你瞧她哭成这样,自是不好……”

卫之遥了然,上去到那哭哭啼啼的二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谢公子安然无恙,只身上衣服脏乱,不如等一切打理好,再来看您?”

卫之遥一到跟前,谢予彬突然不好意思再哭,便扁着嘴憋泪。谢老夫人也握着卫之遥的手,感慨道:“卫儿,这次辛苦你了!”

卫之遥见老太太病容苍白,心中难过,只道:“老夫人,谢家对我有恩,这点小事,不足为道。”
谢老夫人又躺倒在床,依然抓着卫之遥的手腕不撒,却对其他人说:“容儿凤儿也去歇息吧,还有彬儿,去换身衣裳,老身这儿有卫儿陪着就好。”

卫之遥恭顺地坐到床边,谢予彬一想有这人陪着大母,也莫名心安,使唤下人回房洗漱用饭去了。崔凤和柳容也随之悄声退下。

“咳咳、咳咳咳……”

谢老夫人皱着满脸风霜,剧咳不止,卫之遥往其肩头几处大x_u_e一点,老太太一口淤气顺下去,嗓子也清凉了些,这才吁了口气。

谢老夫人头挨着软枕,仍是抓着卫之遥的手,缓缓道:“卫儿,你过来,老身有话,要跟你说……”

卫之遥侧头上前,只听对方道:“彬儿昨晚,可是被劫到了灵山?”

卫之遥答:“没错,那些歹徒功夫不过尔尔,不足为惧。”

谢老夫人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你们,有没有去凝枫庵吶?”

卫之遥道:“去过了。公子认得路,说要去那儿看看,是什么好地方,能让您呆那么多年不回家。”
谢老夫人喃喃道:“那孩子,还记得路呢……”

卫之遥不解其意,谢老夫人又道:“卫儿,昨夜打雷,你陪在彬儿身边,是不是挺头疼的?”

卫之遥不知该怎么接话:“这……”

听他说话吞吞吐吐,谢老夫人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知道……彬儿怕打雷,从小就怕极……只要天上电闪雷鸣,这屋里头定是灯火通明,好几人陪着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卫之遥回想昨夜谢予彬那乖戾模样,这才恍然。老太太笑了几声,突然戛然而止,心头苦涩不已,哀声道:“……说到底,都是老身的错……是老身对不起那孩子……”

卫之遥一惊,道:“老夫人莫要这么说!您是长辈,何来对不起晚辈一说?”

谢老夫人心头涌起痛苦,不由攥紧卫之遥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当年我一意孤行,要上灵山祈佛……那孩子娘去得早,跟我最亲,我说,‘大母要去灵山了,保佑你和你爹,你大哥二哥,还有你们的后代,平安喜乐’。哪知那孩子就是哭啊,闹啊,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当时心一狠,趁着那孩子不在家,连见他最后一面也免了,直接坐着马车,上山去了……”

谢老夫人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目光空茫,毫无焦距,继续道:“……谁知这孩子不听话,竟偷偷守在城门口,跟着我那马车追了出去,他不过七八岁,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我的马车就在前面跑……咳咳咳!!”

谢老夫人话噎在嗓子里,又咳嗽起来,卫之遥忧心道:“老夫人,您先歇息吧!”

老太太摇摇头,清了清嗓子,颤抖地说:“……我不知道他在后面追,我把他落下了!上了灵山,天色已晚,那孩子在后面追丢了,就在灵山上迷了路……幸亏,我彬儿命大,第二天,庵里的尼姑在山腰处发现了他,抱他回来,我才知道我小孙儿是追着我过来的……当天晚上,倾盆暴雨,无边无际,电光雷霆,震耳欲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自己在山上,伴着豺狼虎豹,呆了一夜!你说,他得有多害怕啊……”

说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老人已是泣不成声,卫之遥觉得自己胸腔内似堵了团棉花,只面色沉重地用帕子擦干净谢老夫人的脸。

老夫人止住哭声,手指发颤地抓着卫之遥道:“卫儿,卫儿啊……”

卫之遥低声道:“老夫人……”

老夫人语气苍凉道:“别叫‘老夫人’了,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是改不了口呢?”

卫之遥低下头,答:“是……大母。”

谢老夫人紧紧握住卫之遥的手,恳切道:“卫儿,老身信佛这么多年,早就勘破生死,明白灯枯油尽的道理。我这一辈子,为谢家呕心沥血,了无遗憾。如今时日无多,唯一挂念的,就是彬儿。他庸碌懒散,没个正经营生,不讨他爹的喜欢,等老身一去,只怕惹出了乱子,也无人给他收场……”

老人叹道:“卫儿,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你得帮他……”


9
夏日蝉鸣聒噪,烘得人汗流浃背。翠绿的叶子被日光照得流光溢彩,池塘锦鲤钻到白色卵石的间隙中避热。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人儿端着一个瓷碗跑到屋内,朝床上躺着的女人说:“娘,吃瓜。”

那女人骨瘦如柴,病容憔悴,气息微不可闻,望着男孩的眼睛含着一丝微笑。

旁边的小丫鬟拉过男孩道:“三少爷,夫人还不能吃这么凉的东西,您自己吃了吧。”

五岁的谢予彬不满地撇嘴,把碗往床头一搁,叉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天天把娘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做这做那,到底谁才是主子啊!”

丫鬟哭笑不得,抵不过小少爷缠人,对女人轻声道:“夫人……”

女人眉眼温润,唇边露出一个浅笑,轻轻朝男孩抬起手。

谢予彬喜孜孜地扑到床边,抓着女人的手说:“娘,你的手真凉呀。都是他们不让你出门玩。对了,我昨天抓了一只这——么大的蟋蟀!娘,我拿来给你看!”

谢予彬兴冲冲地要跑出门,手却被女人紧紧拉住了,他又趴到女子床边,问:“娘,你是不是也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啊?”

女子抚摸着孩子圆圆的小脑袋,双眸含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乐坏了谢予彬,小少爷大喊道:“福安!福安!快找人来!娘要跟我出门玩啦!”

福安进来,看见床上的女子也是一脸惶恐:“夫人!这使不得啊……”

谢予彬踢了他一脚:“怎么使不得?!小爷说使得就是使得!”说着又指着屋内的几个丫鬟,煞有介事地指挥道:“你们快扶我娘到躺椅上!福安,找几个壮丁来抬我娘出去到那树荫下,好不容易爹不在了,我要和娘一起玩!”

一干下人都拗不过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少爷,只能把女子抬出门。女人的双眼在重见天光的那一瞬发出了光彩,谢予彬乐呵呵地走在她身边,摩拳擦掌道:“娘,一会儿我给你看那只大蟋蟀!它可厉害啦,二哥的那只都斗不过我呢……”

好容易给娘看完了蟋蟀,谢予彬又缠在女人身边耍了片刻,就没心没肺地自己溜去玩了。他在树下发现了一个蚂蚁窝,顿时玩心大起,抓过根木棍就兴致勃勃地掏,看着那些黑黢黢的小虫子懵头懵脑地往外逃,哈哈直笑。

女人安静地望了他片刻,突然气若游丝地唤了声:“彬儿……”

谢予彬抓着木棍,甩着一脑袋汗,脸蛋红扑扑地跑到女子身边:“娘!”

女人的脸上泛起一股潮红,随即两行泪从眼角滑出,她闭上眼睛,伸手抚摸男孩的头。

谢予彬乖乖地让她摸了半晌,突然觉得头顶的那只手不动弹了,似乎僵在自己脑袋上。他瞥见女人沉睡的面容,悄悄从其手下撤出脑袋,又去欢天喜地地掏蚂蚁窝了。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谢予彬玩累了,钻到女人的躺椅上,和娘亲依偎在一起,伴着清风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哭声吵醒的。家里乱成一团,丫鬟小厮哭哭啼啼地跑前跑后,福安抱着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厢房。

“福安,”谢予彬还没完全睡醒,怔忪道,“娘呢?”

福安将他放下,温声道:“主子睡到现在,饿了吧?福安带您去用膳吧……”

他点点头,任对方将自己拉走了。
……


冬霜压境,谢府的最后一枝花凋零,屋瓦树梢,房梁栋柱,一夜之间被银装包裹。崔凤和柳容踩着满地碎琼乱玉,呵着气,往谢老夫人的屋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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