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鬼谈 作者:沈嬑【完结】(4)

2019-05-12  作者|标签:沈嬑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欢喜冤家


  商卿徵,那个“他”是青榆吗?
  你是在找我吗?
  为什么?
  青榆深呼了一口气,缓慢开口道:“要是那个他并没有在前面等你,又如何?”
  商卿徵愣了愣,坚定地道:“入六道轮回去找他,这一世不成,总有一世会找到他。”
  青榆手心隐隐出汗,问道:“他要是躲起来,不让你找到呢?”
  像是被戳破内心最害怕的心思,商卿徵神色一痛,半天还未言语。
  青榆自知语言有失,心里面有个死去多时的东西骤然间似活了过来,惶然调转话题,颤抖着问出一句可能会让他崩溃的话:“公子年岁既轻,不知道是……”
  后面的话皱成一团缩在肚子里,再也发不出来。
  “你是在问我怎么死的吗?”商卿徵笑了笑,神态轻松道:“没有他的时候,生不如死,至少死了之后,心里尚还有个寄托,也许终有一天能寻到他。一想到这个,万丈悬崖下仿佛都有光,以前听人说,跳下悬崖的会摔成一团烂泥,很痛,不过我一点儿都不痛,反而很开心,还好,做鬼的时候这张脸没被摔坏,要不然变丑了可怎么办?”
  像是站在雪山之巅,兜头一盆冷水至脚下,一直凉到了心尖上,青榆微躬着背,勉强靠撑着手里的竹篙堪堪站稳。
  这样的傻子,他永生永世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这样的人,要是没有遇上他,会一辈子做陵游城里举世无双的才子,娶妻生子,承欢膝下,颐养天年,而不是英年早逝魂归地府执念深种,生生世世去找寻一个人。
  一开始,青榆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毁了他的一生,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该。
  骗他一次吧!
  “商公子放心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方才是骗你的,你口中的青榆此前坐过我的船,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商卿徵,是你吧,他已经轮回去了,叫我把这枚玉坠交给你,让你乖乖地去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下一辈子他会凭着玉坠找到你的,到时候再续前缘。”
  青榆说得很快,从怀里摸出来一枚玉坠,那玉坠正是白玉折扇上所挂的。
  “你说的是真的?”商卿徵眸间忽的闪着异样的光彩,接过那枚玉坠,放在手心里久久地凝视。
  “当然是真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可却是一句谎言。
  忘川再大终归有岸,岸上幽昙花灼灼盛开,远处身穿桃红水袖的孟大姑娘挥舞着汤勺,煮着一锅散发着紫气的汤药,气味实在难以形容。
  商卿徵上了岸,回头对着摆渡使挥了挥手,然后手握着那柄挂了玉坠的白玉折扇愈行愈远,摆渡使恶鬼面具下的那张脸上潸然两行清泪坠下。
  商卿徵,等到饮过孟婆汤,你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忘了青榆吧,他只是忘川河上的摆渡使,永远只能做一只鬼了。
  后会无期!
  摆渡使撑着长竹篙向着另一岸划去,他觉得有点累,遂躺在方才商卿徵躺过的地方,任扁舟随水流而行。
  川上白雾弥漫,水底下恶鬼嘶鸣。
  “你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喜欢你的傻子了!”这句话炸在他的耳畔,像是苍雷贯体一般轰得他茫然呆住。
  青榆猛地窜起来,一把揭掉脸上的恶面具,撑着竹篙往孟婆处划去。
  他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人,错过了,就再也遇不上了,这个人是他的。
  幽昙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青榆看见了本应该过奈何桥的人,是商卿徵。只见他坐在岸边,弯着背缩着肩膀,将脸埋在了胸前。
  待青榆走到他的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这人才抬起头,双眼通红,像是在做梦般揉了揉眼睛,低声呢喃道:“青榆,不要再一次丢下我,好不好?”
  “好!”青榆抿着嘴唇应道,他在心里想,不管为妖为鬼,不管路途如何艰难,我和你殊途同归。
  后来,忘川河边住了两只鬼,他们建了一间房子,白天摆渡渡鬼,夜间抵足而眠,过起了人间生活。
  阎王爷派了黑白无常来赶商卿徵去投胎,赶了几次也没赶走,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了个睁眼瞎。
  百鬼夜行的时候,地府之中当差的都是可以回凡间逛上一逛的,这两只鬼也会回人间逛逛市坊,每次后面都会跟着黑白无常两只大灯泡,说是要跟着熟悉风土人情的,引得商卿徵朝着长舌鬼和冷面鬼翻了个大白眼。
  花灯节的时候,夜市十分热闹,有卖糖葫芦的,卖花灯的,卖糖人的,卖簪子首饰的。
  青榆买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凑近商卿徵的耳畔问道:“当时在舟上的时候,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商卿徵揭过他的面具,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猜!”
  “本公子英俊潇洒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还是那块玉坠?应该都不是吧?”
  商卿徵嘴角弯起,兀自往前面的花灯摊走了过去,故意不回答他。
  青榆心里说,好啊好啊,好你个商卿徵,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
  他一边想一边追着商卿徵跑过去,可巧前面的商公子出其不意转了个身,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对方的胸口,或者说,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摆渡人将人送到后就会离开,哪有那么久才走的,当时我就在想,你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我坐在岸边等了好久。”
  “最后,你真的回来了!”
  “上天入地也只有一个你。”
  “我喜欢你!青榆!”
  耳边是温热的气息和熟悉的声音,青榆将手搭在对方的腰间,轻声笑了笑。
  幸好,自己不曾放手。
  幸好,他也不曾放手。

  ☆、管狐

  古之有一灵物,是谓管狐,能与世人结以契约,守护家族繁盛,如若不加以恭维敬奉,则家道日渐败落。供奉此灵,有得亦有所失,得之世间富贵荣华,家主却受制于管狐。
  是以管狐虽受世人敬畏,可却畏远远大于敬仰,毕竟此物并非仙神佛道,反倒有几分怪力乱神的意思在里头,处处透着不能为外人道也的诡秘感,真真是与虎谋皮 。
  接受契约的家主执青竹枝,燃氤氲香火,恭恭敬敬诚心实意行三叩首后,即可问心中所疑或预知之事,以求脱于危困抑或置之死地而后生,如若管狐不愿意现身答疑,则家主再外供一碟红豆糯米糕即可,切记准备的红豆糯米糕一定要多多加甜,此灵物尤其嗜甜食。
  管狐一说流传甚广,且多在依水靠江一带,大多数的故事都是从须发皆白的老一辈口中流传下来的,后来渐渐就成了说书人口中的志异鬼说。
  传说是传说,说书先生多半是进行艺术渲染的胡诌一通,世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权当听了个百转千回的故事,任人赚上三两滴不值钱的马尿而已,听过也就罢了,又何必死心眼去追根溯源?
  依托聊江的聊城水路便通,客商来来往往,日渐发迹起来,成了南方地界数得上的商业重镇。
  而这商业重镇上,行商的占了大多数,米业,布业,赌坊,食楼算是其中的领头行当,其余的小门小户小生意就不作数,其中,这聊城容家着着实实能称得上个中翘楚,一骑绝尘,其余的从商者不说望其项背,连蹄子也望不见,堪作聊城一大传奇。
  什么叫做传奇?扭转乾坤更改因果,是为传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天改命起死回生,是为传奇;年少成名翻云覆雨叱咤商界也是为传奇。
  而这容家如今的家主,便是个顶顶了不得的人物,只教他人围其名莫不折服其雷霆手段之下,更有城中人称:其子,未及弱冠便有经商之能,实乃天之所赐。
  但是,门外人看的是热闹,事情究竟具体如何,请接着往下看。
  一年前,聊城容家还不是这般如日中天意得志满,反倒是另一番境地——居于危困不得出路。
  容家祖上也曾供过一只管狐,香火不断,移居祠堂,敬如祖宗。只是后来历经几世,后人居于前人遗荫之下,一路顺风顺水,享尽世间繁华富贵,这等怪力乱神愚昧之事早不知耽搁到哪个墙角旮旯,原先供奉管狐的案几灰尘堆了几堆,已是红漆斑驳久不作打点。
  不过世上之事大多如水满则溢,月盈即亏,盈虚有数,皆不得长长久久,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容家历经几世浮华,到底是要没落下去的。
  等到第十四代子弟容兰接过家业的时候,以往偌大的基业基本上已经算是步入强弩之末病入膏肓的空壳子。
  表面上看着气势昂扬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在内,历史遗留问题数不堪数,拆了东墙补西墙,跟一只破了十几个大洞的木水桶一般,堵都堵不住。
  聊城中知道的人明里暗里都说:这容家要倒了。
  是啊,要倒了,大厦将倾不可扶,容兰不过刚及弱冠,别家公子尚且是吟诗作乐足风流的时候,他却要过早的学会做一个精明的商人,比之狐狸还要狡猾。
  他会吗?
  他不会!
  容少爷习得一手好书法,画技卓绝,擅抚琴,鲜少与人交,独爱待在自己的小院,虽不争不抢什么,高门大户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夺皆与他毫无关系,但心气甚高,不争不夺是为不屑。
  容少爷玉冠轻衣,清贵高华,端得一派好风光,是个天生的才子,理应入京科考投于官场一展满腔抱负。
  可是,天道无常,容府这个烂摊子,好的时候是块大肥肉,稍有关系的旁系支系化身狼虎,躲在一旁伺机而动;等到外头那一层好面皮被掀掉了,大肥肉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原先那些心里藏着几个弯弯道道的家伙如避蛇蝎,恨不得立刻剥下身上那层打了容氏标签的家服,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世上最让人寒心的不是横眉冷对,反而是世态炎凉人情寡薄,一朝繁华散尽,皆做鸟兽四方散,白眼也罢,谈资也好,不过一个透心凉。
  容兰就是在这个时候接下烂摊子的,弃了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弃了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的科考之道,在其父病重弥留之际,跪于床榻前,应了“不能让祖宗基业在自己手上毁了”的誓言。
  置之死地而后生,力挽狂澜扶起将倾大厦,说起来不过是上嘴巴唇搭下嘴巴唇的事,实则世上能做到的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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