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短篇】国殇 作者:魔鬼道【完结】(4)

2019-05-11  作者|标签:魔鬼道


  肩头上s-hi了一片,人的眼泪,原来是这么滚烫的。
  
  秦淮只有一个朋友。没错,他认识很多人,可珍视的人只有晁风一个。
  人缘是爹给的。爹是个商人,认识的人多,为他积攒了大把的关系,可士农工商排最末,十年前到海外运货时风浪将船掀翻,尸体没处去寻,连风风光光做个衣冠冢都不被允许。
  别人不肯好好祭奠父亲,那他就自己来。自此以后,秦淮只穿白衣,以此来为父亲守孝一生。
  琴技是娘教的。娘在出嫁前,是教坊的歌姬。
  五年前叛军来犯,淮河畔大火,当秦淮匆匆赶回扬州时,除了那把青色的古琴外,只寻到了一把飞灰。
  他自此抱琴在怀,在淮河边上长住下来。微凉的琴身靠在胸口,去哪儿也不放手。名字是娘取的,他与这河、这土地是一样的名字,乱军近了,可他不能走,哪怕死在这里。
  从小到大,帮他的人没谋他的人多,真心待他的人比瞧不起他的人少。活这二十一年,他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本事,也知道被人看轻是什么滋味。
  相识遍天下,知交无一人。直到一年前,他再次遇见晁风。
  习武的晁风,有着龙子名字的晁风,当年要被发配守边的晁风,十四岁那年初识的晁风。
  整整记了他六年的晁风。
  
  六、
  淮河淌啊淌,绿萝笑嘻嘻。
  “养眼的小哥哥。”山寨版的西湖醋鱼当午饭,绿萝拿筷子戳一戳秦淮,又指指已好了大半的晁风,“你那天紧张得都哭了耶,是在心疼这个大个子吗?”
  啪啪啪,咣咣咣,秦淮和晁风双双扔了饭碗,联袂蹦了起来。
  晁风酸的龇牙咧嘴,秦淮也跟着,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艰难地反驳:“姑姑姑姑娘你想多了……我我我只是怕耽误了打仗!对,怕耽误打仗!”
  绿萝转着眼珠,慢悠悠瞅瞅他俩,撇撇嘴,不置可否。
  
  朝廷上来了命令,说等晁将军伤愈以后,要他再次出山,率领晁家军,完成最后一次守城之战。于叛军,是胜是败,都在此一举了。
  晁风默然领命。
  守山龙子,能不能护好龙脉……若是叛军入城,不光是皇室,全部国土都会遭殃。
  淮河曲折,龙子生长于此,心中坚决。
  他心里,有想守护的东西。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那清亮的琴声太撩人,他还想一直听下去,除非……
  偏头过去,看看身边抚琴的秦淮似乎自己并不是在小医馆里暂住养伤,而是真的在和身边的人,在淮河边上,在扬州城里,过着安宁的日子,并且,已经过了很久。
  廿四桥边,红药开了,这安宁的日子,好像,还会过上更久。
  
  红药盛开的季节里,秦淮不告而别。
  离会战还有段日子,天下着点小雨。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身首离兮心不惩……”秦淮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曲弹罢,抱琴起身,向晁风拜了一拜,随即,衣袂飘然,转身离去。
  绿萝听到动静追出来,看到的只有秦淮远去的背影。
  略显宽大的白衣在身上微微晃荡,秦淮把琴护在怀里,用脊背遮挡住雨,身子是轻轻弯着的。
  晁风追出两步,停在雨中,雨丝柔柔地打在身上,一片痒痒的凉意。
  绿萝的调侃不无道理,他发现自己心里一直是有秦淮的一席之地的。
  是了,当然有心意,不然怎么会第一次见他就毫不顾忌地拿他点心,怎么会和他有那种莫名的默契,怎么会听到他弹琴心里就是一片刺痒的微疼,怎么会每次带兵途径淮河都忍不住驻足?
  可他要去哪儿?
  自己都还没走,为何他要先离开?
  晁风站在雨里,静默地看着那抹素白远去。
  没有追。
  
  时值红药花放,晁将军率御龙晁家军,驻扎京城门外,迎战叛军。


第2章 第 2 章
  七、
  天色已过三更。案上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将已经寂静下来的屋内染成朦胧的昏黄。
  身后粗重的鼾声传来,揉皱的白衣丢在地上,他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缓缓起身,颤抖着双手将微微撕裂的衣服捡起。
  斑斑点点的鲜血混着污浊的液体,刺眼地开在床榻上。他轻轻环住自己□□的肩膀,肩上的擦伤火烧火燎般疼痛,初夏的时节,他却只觉得周身,都只剩下了刺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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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找到城楼上时,晁风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伸手扶一把歪歪斜斜跳下来的秦淮,又接下护着秦淮上来的军士手里的青色古琴,往秦淮怀里一放:“怎么不过会儿再来,我现在正忙着呢。”
  “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秦淮没有立刻抱好古琴,反倒将额头抵在晁风肩上喘息了一会儿,才从怀里亟亟地掏出一个卷轴来塞进晁风手中,“朝廷里有细作,我……弄到了他们和叛军里应外合的情报。”
  晁风脑中如遭雷击,他一手扶住秦淮,迅速抖开卷轴,军队守城的强弱之处与实际分毫不差,叛军拟订的路线,分别几时进攻……“还差援军……”他捏紧卷轴,低声道,“援军迟迟不来,再多些兵马……我们就赢定了!!”
  话音未落,副官早冲上来一把抢去卷轴,手下们争先恐后挤上来传阅,一时欢呼声此起彼伏。晁风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顾不上追究副官的失礼,听着身边一声声“秦公子干的漂亮!”“拜谢秦公子了!”心里一片敞亮,果然小淮就是属太阳的。低下头刚想道谢,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s-hi热,蓦然察觉到秦淮有异,赶紧抓过火把来仔细打量——
  鲜红、温热,手心里分明是缕缕血丝,抬头看去,秦淮身上的白衣正从肩膀上透出血色,衣襟撕裂,眼中蓄满水汽,斑斑点点的红痕延着脖颈蜿蜒至领口里,煞白的唇上一抹淤痕甚是扎眼……晁风骇然地伸手,极力克制住想按住秦淮肩头的冲动,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厉声道:“你走的那几天,是干什么去了?!”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秦淮吃痛地皱眉,咬着牙嘶了一声,破损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指痕……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说啊!!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晁风死盯着秦淮嘴唇上的咬痕,声音几乎接近咆哮。
  “……问那么多干吗,傻大个儿。”秦淮丝毫不惧,周身仍在不自觉地细细颤抖,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有用就好,收好了,把城守住了,援军么……?”
  低下头,秦淮下意识地抖着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颤抖着喘息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
  “我保证……会来的。”
  晁风松开手,揽住秦淮的脊背,静静地揽进怀里。
  “小淮。”他俯在秦淮耳边,“小淮,你何必。”
  “我说过,我就你一个朋友。”秦淮将脸埋在他肩头,轻轻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声音有些沉闷,“我毕生所珍视的,唯有怀里这把琴,还有你。”
  “晁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传闻御龙晁家军英勇无畏,有如神兵天降。
  传闻,晁将军晁风,与守山龙子嘲风同名,守土卫疆,无人能敌。
  传闻,晁家军冲锋陷阵之时,一曲《国殇》响彻沙场,久久不散,召沙场上空将士英魂,为全军保驾护航……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破。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厮杀声阵阵,秦淮坐于城楼之上,日日为晁家军士英灵吟唱不休。
  晁风有时想起秦淮走的那天,绿萝晚饭时端着碗蹭过来,啪,往他饭碗里丢块醋鱼。
  “大个子。”她托着腮,歪着头,活像秦淮灵动跳脱的儿时,“你为什么,喜欢秦淮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为什么……喜欢?
  细细想来,最开始,是因为那只小鬼一句认真的承诺吧。两个却少父母疼爱的孩子,在家仇国恨面前,拿一方土地,许下一个关于铭记的愿望。
  再后来,是因为他带给自己的温暖吧。那么文弱的一个人,为了军队,为了国土,拼了命地,一次次努力着。
  现在想想,自己领军这些年所听到过的所有赞美与恭维,似乎都抵不过当年秦淮一句脱口而出的“乖乖隆地咚”……
  最为重要的一点,乱世无常,世道变了,可秦淮,依旧是那个秦淮。
  一如往昔。
  绿萝点点头说明白了,又问,那秦淮要是变了呢?
  秦淮变了?
  是啊,如果他老去,如果他不再这样清俊出尘……你还喜欢他吗?
  晁风想到秦淮送来情报的那夜。军帐中,他放缓了动作,缓缓地解开秦淮的衣服,帮他往肩头上的擦伤抹药。
  秦淮揪住半褪的衣襟,掩住身上的一片红痕,突然问道:“晁风,我下贱吗?”
  不等晁风回答,秦淮手指搭上膝边的古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我娘是被叛军放的火活活烧死的。对我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别丢了这条淮河的脸!’
  “商女不知亡国恨……是啊,我只知道,若是人们还能笑着,乱世,也就不可怕了。
  “能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真的,太好了。”
  夜深,秦淮拥着琴,蜷缩着身子,静静地睡着。
  晁风起身,轻轻撩开几缕垂下来遮住他面容的长发。
  是了,不管发生什么,秦淮还是那个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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