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短篇】国殇 作者:魔鬼道【完结】(3)

2019-05-11  作者|标签:魔鬼道


  晁风咳嗽一声:“那个,小兄弟,都说柳三变的词有名,会弹不?弹来听听好了。”
  其实晁风不大喜欢艳词,奈何不甚精通音律,加上几杯小酒下肚记x_ing大打折扣,词曲里能想起来的只剩柳永的名号了……
  还不弹?养眼的琴师一双清亮的桃花眼,修长的手指搁在琴上未动,只是盯着晁风看,两眼一眨不眨。怎么?晁风额上沁出几滴冷汗,是因为他离家在京城待太久了,这琴师听不明白他这混着京都腔的本地口音了?
  太尴尬了,晁风眼看着琴师抱起琴来,缓缓朝自己走来。这这这这是要干啥?
  琴师走到晁风面前停下了。
  没说话,也没拿琴抡他,琴师专注地看着晁风,看的好认真好认真。
  再开口时,桃花眼里已蓄上了一汪笑意。
  “喂,傻大个儿。”他弯下身,含笑道,“我现在……会弹全首的《国殇》了,要听吗?”
  晁风愣住了。
  “小……小鬼?”
  四、
  秦淮长得真好看。
  不光晁风这么觉得,晁家军所有见过秦淮的人全这么觉得。
  漂亮的桃花眼里自带一股灵气,眉目如画——柔和清新的水墨文人画,耐看得很。
  和六年前相比,秦淮明显抽条长开了,素净的白衣包裹下,似乎显得更加清瘦了几分,却是愈发的清俊逼人了。
  好看的秦淮正坐在墙头上,两条修长的小腿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安分地微微晃动着,身边坐着晁校尉。
  晁校尉丢只j-i翅给他,自己拿着这对翅膀的另外一只戳戳他的脸:“行了淮啊,够瘦的了,多吃点多吃点,别瞎保持什么身材了……”
  秦淮翻他一记大白眼,搂着古琴翻过来倒过去地研究新鲜出炉的边疆地形图。
  晁风的军营里人声鼎沸,一切对秦淮来讲都那么新鲜。他挥挥j-i翅膀和路过的军士打个招呼,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乖乖隆地咚(感叹词,表示赞叹),这就是守土的军队啊,傻大个儿,你混得不错啊,那帮说书的没诓我!”
  说一句,咬一口手里的j-i翅,再拿手肘怼一下晁风。
  晁风点着头嗯嗯嗯,是是是,你个小匣子(小孩子)小心点儿别把油滴到图上滴到琴上滴到衣服上……
  说来也奇怪,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这家伙往身边一凑,晁风立马整个人都放晴了,哭也好笑也罢,所有情感在秦淮面前全都显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压抑也不刻意,好不舒坦。
  小鬼啊小鬼,你是属太阳的吗?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琴声委婉,一阙《扬州慢》绕在空气中,扬州边陲的军营里,绕进徐徐流淌的淮河。一群酒酣胸胆尚开张的军士难得地没忙着“哥俩好,四季财”地划拳,托起下巴,抱起双臂,安静地听着秦淮的轻吟浅唱。向来忙碌嘈杂的军中,少有地出现了几分宁静的气息。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言厌兵。
  扬州,已远不如从前繁华。唯有淮河潺潺的水声,久久不变,似是在向世人昭示这座城市保持着的贵气。乱世,没有永久的兴盛与繁荣。
  扬州变了,而淮河未变。
  淮左之地变了,而秦淮,未变。
  乱世里仍有亮色。
  晁风拥着长刀,静静地看着他。时间怎的对一个人如此慷慨,六年前的灵气与沉静,半分未减,反倒被岁月赋予了新的沉淀,玉石一般,打磨的愈发光亮。
  六年的时间仿若一瞬。无需什么来填补这段空白,他们,好像是昨日初见,又仿佛,相识多年。
  
  四、
  事实证明,秦淮是万能属x_ing的。
  他认识的人太多了!
  晁家军官方配发的粮Cao没了,他能找到贩粮的商船;来点什么病啊疫啊,他手里有各路人马给的民间方子;二十上下的军士大多血气方刚,脑子转的往往没有行动快,磕了碰了或惹了点儿啥事儿……内有晁风拿军纪拾掇得服服帖帖,外面秦淮早就荐了医师,天捅破了他也能找到人摆平,眉眼弯弯嘴角弯弯,不声不响地把路铺平。
  世道太乱,乱世里的明枪暗箭往往比沙场上的更难防,他们犹如一对默契的战友,晁风在前厮杀,秦淮在身后美其名曰被他护着,实则不知帮他挡了多少冷箭。
  晁家军停在扬州,谁敢说他们没文化晁风瞪谁,白天秦淮趴在墙头上看他们列队出cao,晚上抱着琴往膝上一横,大江南北的曲子张口就来,再偏远山区来的人都能听高兴了,听到晁家军人人都能随口诌上两句诗词歌赋来。待军士们睡下后再抱着琴跑去酒楼茶馆上工,晁风第二天见到他时他哈欠连天。
  晁风哭笑不得,小鬼你当你是铁打的?小鬼拿白眼翻他,自顾自地哼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in山……”
  哼完拿手肘一怼晁风:“我只知道你手下那几个半大小子都不天天吵着想家了。好好打你的仗吧,傻大个儿。”
  晁风想过谢他,给过他报酬,在全体手下的鼓动下也请他吃过饭,秦淮拿过银子来看也不看,反手给他塞回去,吃饭倒是不拒,财迷地为了那么几文的零头跟小二唇枪舌战,晁风一不留神,他悄悄付了钱。
  晁校尉郁闷不已,你跟我还来这一套?秦淮又翻他一眼,是啊你跟我还来这一套?
  身旁,长刀和古琴搁在一起,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们。
  
  五、
  乱世还是乱世。
  扬州开始显出萧条样子。叛军入侵的脚步近了,城里,人该走的都走了,黄昏,清角吹寒,响彻了一座半空的城。
  晁风开始忙了起来。清河、琅琊……手指一一抚过地图上的地名,随着沦陷的脚步。眼看快逼到京城,他这支“御龙晁家军”作为一条神龙被郑重其事地召唤出来,去保卫皇宫里那条真正的龙脉。
  世道一乱,人心也跟着乱。晁风尚在扬州的时候,不止一次见秦淮额上带着伤回来,问他,他满不在乎地抹一把血渍,没事儿,街边的毛孩子不懂事儿。
  常去的那家二层酒楼,还在不怕死地开着。楼上琴声传来,一阵一阵,楼下有人拿红色的大字,在门上刷了明晃晃的两行诗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为士大夫所不耻也。
  秦淮抱琴走过,不知哪儿来的低语,细细碎碎钻进耳朵:“下贱……好不要脸……”
  秦淮下贱吗?
  晁风只知他浑然不管世道如何,依旧我行我素地抱着琴,走到哪儿也不割舍。从不像士人一般对晁风的军务品头论足,但晁风一有什么事,一开口他肯定办到,半分迟疑也没有。城外,战火烧过的土地尸骨散乱,晁风将长刀□□土壤,细数着风中颤动的熟悉的衣冠残片,眼见那抹素白经过他,盘膝坐下——
  古琴横在膝上,手指翻飞,一曲《国殇》响彻沙场。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磁脆的声音微带上了沙哑。
  英灵们多少个夜晚伴着入眠的琴曲,如今,送他们长眠。
  
  晁风唯一一次看见秦淮掉泪,是为了他。
  忘了是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里的哪一场,晁风当时看着身边的下官,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挥刀挥得太拉风了,要不然怎么全都齐刷刷地转头看着他?行行行我知道自己很帅,好好打你们的仗吧别看了……没等开口,背后猛地一阵剧痛,身子一晃,栽下马去。
  晁风时年二十六,被敌军一个小头目在背后猛砍一刀,被手下们速速运送回城。
  该死,人太累了感官就容易迟钝。知道那小鬼不是铁打的,忘了自己也不是。
  
  晁风醒来时胸口闷胀得几乎吐血,刚想动弹,迎面一张年轻姑娘的脸对他怒目而视,啪地一掌拍在他头上,重又将他拍趴下。
  “牲口吗你? !”姑娘怒道,“起那么快干吗,老老实实趴着!”
  晁风好不委屈,那你丫还拍我……
  “年轻人,那么不要命干吗,瞧把跟来的那个白衣服的小哥哥急得。”见晁风终于老实了,姑娘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收拾桌上瓶瓶罐罐的药,“你呢,好的差不多之前先在我的医馆里好好待着,啊对了,好消息,这一仗你们晁家军没输,叛军先撤了,你也要升到将军了。”
  “……秦淮跟来了?我去哪个让他跟来的?!”
  “我后半截话你听了没有?!”姑娘照他脑袋又是一掌,然后一脸陶醉状捧起了脸颊,“我的天,那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秦淮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时,晁风还是没出息地怂了。他默默地把脸埋进枕头里,连和身边秀气可爱的小医师绿萝姑娘搭话都顾不上了。
  默默地趴着,默默地等着挨训……诶?怎么一向伶牙俐齿的秦淮这时反倒不吭声了?
  一抬头,只见秦淮死死咬着嘴唇,搅着衣角,脸色煞白,眼眶里一抹水光滚动着,却硬是没落下来,忍得浑身发抖,半晌,抡起古琴,朝着晁风的脑袋,咣地一琴。
  牙咬的咯咯直响,秦淮通红着眼眶死盯着晁风,忍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带着哭腔。
  “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还真不要命了?!”
  咣,又是一琴。
  晁风没来得及心疼自己的脑袋。当着绿萝的面,秦淮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半跪下来,挑了个没受伤的肩膀把脸埋进去,扒在晁风肩头,和晁风六年前一模一样,死不撒手,八爪鱼一般。
  绿萝似笑非笑地看着呢,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嘲风变赑屃的晁将军,二十多岁的爷们儿,丢死个人了……晁风挣扎着坐起来,本想把秦淮扒开,可手一落到秦淮背上,犹豫片刻,变成了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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