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宠/遗枯 作者:燕缺【完结】(3)

2019-05-10  作者|标签:燕缺 宫廷侯爵


  期年,晏师未尝胜绩,又失数地,主和之论甚嚣尘上。晏帝难得打温柔乡抽身,无多时闹得满朝腥风血雨,先是以祖制不易驳回一干哭穷的各路知州,后腻烦三天两头高唱反调的请战奏章,揪出虞党砥柱叶靖安杀j-i儆猴,所谓不鸣则已,一鸣八方并寂、万马齐喑。
  由是与副君龃龉日深,所剩无多的情分榨得海落河干,还得端着父慈子孝——父可不慈而子不可不孝,副君日子也不好过。
  千秋令节将至,嘉懿长公主携女入宫。
  春夏之际晴光好,菖蒲、飞燕Cao怀一池澄波,青苍碧翠,分外宜人。池盛石台,足三丈见方,台上有一琴师鼓琴、一伶人长歌。琴是好琴,伶人歌稍嫌逊色,虽不与琴乐相匹,但胜在字字宛转,风情难描,别有滋味。
  嘉懿长公主饮尽两盏武夷岩,颦眉婉言道:“梓桓犹未及冠,业殚精竭虑至此,殊为不易。自皇嫂薨逝,他真正企盼的莫过同皇兄亲近——”
  晏博汮并指推来一碟玫瑰火饼,指甲沿边轻敲:“五哥记着你幼时最好此物。茶是新贡的水金龟,也合你口味。”
  长公主听他自称五哥便知无转圜余地,哀哀一笑,掰下小半块吃食入口,味同嚼蜡。
  她与兄长一母同胞,后一辟公主府一荣登尊位,日益疏远。谁能想竟从无话不谈到无言相顾,纵有千言万语,任取只字片语,无一不逆耳。她太息一声,只觉心头余热俱在一叹里徐徐散去:“阿菡昔年骄纵,哭着闹着硬求圣上扎一只花灯,圣上允了。年岁渐长,元夕花灯一年比一年精巧别致,喜庆味道却一岁比一岁淡了。如今回想,这等物什总是留不久长。”
  “你若喜欢,改日朕再做一盏送至府上。”
  长公主侧头敛目:“不必。”不远处信阳郡主正与皇侄梓桓闹腾,缠着要他一并梳丱发,娇蛮之态与她当年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侄不知使了何计哄这蛮不讲理的小丫头,她瘪嘴一刹,遂又眉开眼笑——梓桓倒是比当年的皇兄会哄人多了。
  她两相比照,心窝一暖,又是一寒,不再言语。
  晏帝品茶赏乐,也不接话。
  他年过而立,因养尊处优多年又不喜蓄须,虽溺于逸乐,仪容却还年轻。流年岁月锤打出一副油盐不进心肠、冲刷去系于血脉至亲的人伦温情后,威力即削减泰半,侵至r_ou_身只有气无力地于眼尾添了浅纹,令长公主油生光y-in未改的奢念。
  她欲从兄长身上再寻几许昔年意气,却见他一瞬不瞬紧盯湖上伶人。伶人身段颀长,体态秀美,虽彩墨覆面,仍能看出是个男子。她强忍怒火,违心赞誉:“这伶人很合皇妹心意,不知皇兄能否割爱?”
  “也很称朕意,”晏帝提起杯盖一磕,浑不以为其言辞惊世骇俗,“床笫之间尤是。”
  长公主失手翻杯,面无血色。
  晏帝毫无惭意,不知怀想何事,续道:“此人确有把好嗓子,但不精于此道,待教坊调|教一段时日再赠与皇妹,你看如何?”
  长公主猝不及防收此大礼,未知两边衣袖已被抟得皱乱。她恍悟今朝一行是彻里彻外的笑话,又感来得不能更正确,强牵唇角,只当朝夕惦念与忧虑全数喂了狗。
  兴许是母女连心,信阳郡主嬉闹得困乏,迷迷瞪瞪地跑进水榭要娘亲抱。小儿无忧亦无怖,往她臂弯里一扑,却难舍表兄团龙袍,攥了一角锁在拳里不放。长公主感慨万端,哄了几句替动弹不得的皇侄解了围。
  副君迎风而立,端是龙姿凤章。她愈看愈喜,也愈看愈怅,深幸他生相更肖娴淑端静的元后,而非更肖偭规错矩的兄长,拈了块玫瑰火饼与他:“梓桓清减了,也怨你父皇,尽把难事往东宫送。下趟再来若没多长些r_ou_,皇姑可要不理你了。”
  晏梓桓接过火饼,捏了会儿,并不吃。是时伶人已不唱曲,湖上琴音便显得鲜明可辨,正是《猗兰cao》。他摇首,温声道:“父皇明明是一番好意,梓桓可不好辜负呀。皇姑安心,梓桓一定尊听教诲,怕只怕皇姑下回见着会认不出侄儿。”
  晏帝眼皮一撩不撩,如同|修佛。
  晏梓桓又同嘉懿长公主、信阳郡主谈笑,悄然扫净之前晦涩暗流。他趁长公主折身之际与晏帝四目相照,一者空空无物,一者幽深莫测,概无半分情义。
  父子同台,唱作俱佳,比池上戏不知有趣几百来倍。
  戚双在池上观不清晰,收回刺探。身旁琴师娄襄仍在奏乐,弦上沾血犹不自知,他轻咳两记将水袖甩上琴尾,遂俯身倾过去,意在阻断这重复得令人脑胀的魔音,却不料被娄氏惊了正着。琴师十指勾挑,端雅如古时雅士,而双唇战战,形同疯魔。
  恰有一道目光自水榭刺来,森冷无匹。
  琴乐乍止,改奏靡靡小调。
  戚双佯抚鬓角,垂宽袖为屏障眯眼瞻望,东宫副君正抛掷糕点碎屑喂食池中锦鲤,一派悠游自得。群鱼本或离散四方或潜游于下,俶尔聚拢至水榭之前,日耀金鳞,彩光灿灿——活似各怀鬼胎齐聚一堂的樊笼俗人,熙熙攘攘而来,昏昏默默而去,自以为大局在握,却逃不脱这绵亘千秋的盛衰之道。
  是夜月明星稀。
  戚双一夜未好眠,白日里既唱戏又看了一出好戏,只欲酣睡无梦至天明。而天不遂人愿,他前脚上榻休憩,后脚口谕即到。他一素兢兢业业,认命更衣,惺忪上路,与娄襄狭路相逢。琴师襟前半s-hi,神情灰败,与前日判若两人。他足下道路蜿蜒,隐没渐浓的暮色之中,后有东宫殿宇,揭揭巍巍,半虚半实。
  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堪堪拖了半柱香。
  晏帝临窗小酌,案上置羽觞一对,酒香四溢。
  戚双知趣,略一侧肩,探舌将腮前小束鸦发含于唇间,延颈低首衔住半月双耳,酒珠纷落,浸透不堪一扯的衣衿。他分明未吞咽多少琼浆,瞳子慢转却已似醺然:“隶臣来迟,先自罚一杯。”
  他此举浪荡,偏做得行云流水。娄襄不能仿效,默然饮尽。
  晏帝气息稳而不乱,漠不经心道:“奏琴。”
  娄襄已无琴师之实,仍不敢忘前矩。他按部就班净手燃香,香仍是前日那一味,只是更为浓烈,甫要起音,又为晏帝懒懒喝止:“古曲无味败兴,换一首弹。”
  曲颤巍巍地起了,清正泛音、散音圆融沉黯,织得却是浮艳糜烂的小调,当是辱琴。
  晏帝从枕边抽出一沓压平榜纸掷于戚双面前:“躺上去。”
  戚双|飞快一瞥,将十数张有主战之意的奏章逐一展平铺开,躺下后又极其冷酷地想,倘若呈上奏章的虞党知此情状,是否会甘愿触柱而亡。
  外宠的反应显然取悦了这昏君。
  他眼尾线条刀刻般锋利,自有几分含倦的薄情寡义,唇亦薄,笑起像带血刃边。白日里睑下的青黑使其颓靡不振,此时倒似蛰伏皮下的恶念。
  眼不像昏君该有的眼,不浑不浊,无情无欲,空空荡荡,看天下如看戏。
  戚双仰躺问道:“而后如何做?”
  那极薄的唇一弯,吐字极轻:“宽衣……自、渎。”
  琴声大乱!
  殿中香将灭,浓郁如故。
  白莲染墨,美人情动,皆是妙景。
  晏博汮欣赏少顷,又觉有所缺欠。他视线逡巡过这具介于少年青年之间的身躯,定于戚双闭合的双目和濡s-hi微启的唇——乖觉顺从,焉知表里是否如一?
  ……雏儿。
  他下榻倾新酒,整杯浇于其身:“既要以身媚上,既要无双于禁庭,就休顾忌什么仁义礼教。”羞辱至此,要么知难而退要么难抑局促,不出二者之外。他如是料想,兴味索然。
  戚双发际s-hi透,活似水鬼,横陈人前,就是寡廉鲜耻的活色生香。
  他猝然睁目,纠紧世间至尊之人,似混沌元初乍起滔天烈焰,熠熠如灼,却仍言听计从
  娄襄噤若寒蝉,曲不成调。
  事毕。
  晏博汮将临近昏厥的戚双送上榻,盖上薄衾。
  他招来心惊胆战的琴师,后者背对琴跪着挪了几步,肝胆俱裂。
  琴师侍晏博汮已有两月,他今日始有打量的闲情。不夹偏见审之,其貌也佳,而珠玉在侧,将清隽衬成了平庸寡淡。
  “你将香留下,往后不必再来。”晏博汮暂时平复的惰怠复涌上来,他这时还算清醒,偶发善心提点一二,“便说是朕喜新厌旧,却喜以这香助兴,有劳他费心了。”
  受人之命,终人之事。或执行不屈,或违x_ing难安,或堕坑落堑,皆令他厌烦,也不在意区区琴师失去这份“荣宠”会落得何等下场。
  同是瓷胚,若要择一精心上釉,还属令人偃意者为宜。
  娄襄惶恐至极,端正衣冠,三拜九叩,抱琴而退。
  宫人俱屏退至殿外,晏博汮享了半刻清净,方遣人入内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略386字。下更7.3,因暑期有小学期,再下章7.7更。
  此外,本篇不涉权谋,是因为我脑子不好使。
  总而言之,我只是想写一回非典型的男宠和非典型的昏君。
  篇幅短,多则5章少则4章。


第3章 (3)
  (3)
  辽、许二州均是去岁所失,因其地处北疆,不时有狄人侵扰,久之汉狄杂居、约为婚姻,实割与不割也无甚差别。江山易不易代,全取决于日子能不能过。
  两州不乏口诛笔伐的守志之士,但亦不乏因赋税大减如释重负的布衣百姓。
  晏朝祖制不得益赋曾役,初意在利民,时日弥久则积弊。先是,米斗四钱,今百钱不可鬻斗米。若不加赋,各州事务难以运作;今朝纲日弛,上不端而下效,谁都知道国祚快败完了,忙着多榨几滴油水。台面上税赋同祖制,私底下全在大啖民膏,为防滋乱,朝中便也装聋作哑任由他去。
  叶昭生于许州,父从商,母是狄人,殷富之户败在各色杂税上,为省口粮,跟一唱戏师父走了。教他伶伦的师父说他唱腔欠了柔婉,幸有张能恃之谋生的面相,故教得不很上心。他学得也敷衍,仗着有些功夫,待师父病逝就只身闯荡去了。照理应与身为高门子弟的叶琅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谁想能共兄弟一场,到头来却要他这无名小卒为名门望族烧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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