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同人]于无声处 by 章半丁(上)【完结】(9)

2019-05-07  作者|标签:


  “这次由不得你,我已经定了后天的机票,你不回去也得跟我回去。”展怀义愤怒的声音,像无情的锤子一下下敲打在展昭的心脏上。
  “您明明说过不再阻止我。”随着剧烈的喘息,展昭的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他微皱着眉头,眼眶灼热,视线已模糊一片。
  展怀义也来了脾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儿。“上一次我放你回来就是个错误,这一次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捆也要把你捆回去。”
  “我不......”展昭一句话没说完,站起来就想往外跑,可腿下一软,晃悠悠就往下倒。展怀义心里一惊,站起来拽他胳膊,可儿子还是软趴趴朝地上滑去。他赶紧蹲下身子去扶,却见展昭脸色煞白,闭着眼捂着嘴,不停地喘。
  “你别吓爸爸。”展怀义也害怕了。
  展昭一头冷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心悸得喘不上气来,胃里有如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狂吐起来。
  外面的刘蓉心慌得不得了,听着里面展怀义失控地对着儿子怒吼,那嗓门大得估计隔壁邻居都能听得真真的,就算老伴不冲她摇头,她也不敢进去阻拦。这时一听动静儿不对,赶紧过来开门。这一看,刘蓉一颗心突得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外甥那样子,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拳头握得她掰都掰不开,只能一下下给他顺着后背。“老江,快过来帮忙。”
  展昭虽然难受,可身体上的痛苦又怎及他心里的半分?或许父亲是对的,即便回来了,他又能做些什么?这个样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父亲叫嚣、理论?还有舅妈舅父,定是又被自己吓着了。每次他想好好做些什么的时候,这副身体却总是和他作对。可即便这样,他也要活着。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着胃里地翻搅,展昭抬起头,冲着舅妈微微一笑。刘蓉眼圈一红,伸手抹了抹外甥湿润的眼角,却见他眼帘轻瞌,身子一软,倒在展怀义怀里。
  江夜万和展怀义两人一块将展昭抬到床上。展怀义抽出儿子脑后的枕头,将他的头歪向一侧,一边掐他的人中穴,一边拉起他的手捏合谷穴。刘蓉悄悄走出房间,去洗手间弄了条温热的湿毛巾回来,轻轻擦拭着外甥被冷汗浸湿的额头,稍后又清理了屋里的污秽。等端着水壶和脸盆进来时,展昭已经醒了,就是意识还有些朦胧,而且腿一直不停地抖,老伴和妹夫一人压着一条,替他从上向下顺着揉,可还是止不住的抖。
  望着儿子虚弱的模样,展怀义觉得就像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一样,脸上疼,手上疼,心里头更疼。“你就倔吧,就这么和我对着干!一个不顺心,就整出这么大动静儿给我看,你是想把自己折腾死,还是想把我也给折腾死?啊?”
  “爸。”展昭脸色如蜡,虚弱地声音让人听了揪心。“对...对不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江夜万兑了妹夫一胳膊肘,心里也是有点怨妹夫这火爆脾气。本来小昭刚好点,他这一回来就整成这样。“行啦,孩子难受成这样,你就少说两句吧。”
  展昭眼珠转转,看看舅妈又看看舅父。“舅...”
  “别说话了,歇会儿。啊?”刘蓉抹抹眼角,温和地说,就像哄孩子一般替外甥拢了拢额前汗湿的头发。“腿上别绷劲儿,闭上眼睡会儿。”刘蓉望着外甥听话地闭上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也不顾妹夫在这看笑话,直接就拿袄袖子抹。抹了掉,掉了再抹。她想,这要是自己的好妹子还活着,看见儿子这样,得多心疼啊。可惜她虽然疼这个外甥胜过亲生儿子,却始终不是他亲娘。不然她真想站在展怀义面前告诉他,这孩子哪也不去了,就留这了。
  江夜万和展怀义一看她哭得这么凶,也都不说话了。不久前还吵吵嚷嚷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可闻刘蓉低低的抽噎声。
  展昭的腿终于不再抖了,鼻息也渐渐变得匀细绵长。看着外甥终于抵不过身体的疲累昏睡过去,刘蓉向站在床前的老伴儿和妹夫摆摆手,将两人一起轰了出去。
  两个男人一走出屋,江夜万瞪了展怀义一眼。没好气地说:“吃饭前跟你怎么说的?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是不是我这房门上应该再给你挂个步兵连,政委室的牌子,你才开心?”
  展怀义也觉得理亏,跟在江夜万身后,一声不吭地走进客厅。
  “不是我说你,这次小昭回来,我和你嫂子看见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可你这一回来,就跟和孩子有多大仇一样,你有话和他好好说不行啊,非得吹胡子瞪眼的你才舒服是吧。”江夜万可不像刘蓉,这外甥身上也留着他们江家的血,该说的他一定得说。“还有,你明知道他得了这个病以后心脏受不了刺激,你还跟他这么大声嚷嚷。以前你吼他也就算了,现在孩子身体不好咱先不说,他毕竟也是成年人了,你吼他,他心里能舒坦得了?你这一套在部队里管用,可你不能用在孩子身上。小昭从小就听话,很少顶撞大人,你如果和他讲道理,他不会不听你的,可今天我都替他觉得委屈。我那妹子要是还健在,也绝不同意你这么教育孩子。”
  江夜万说的句句在理,展怀义闷着头讪讪地坐在沙发上,其实心里头早就开始后悔了。
  “上次你们爷俩通电话,我就知道有问题。以他的性格很少会说出这么赌气的话,你又干啥事儿了?”
  “怎么就一定是我?你也太宠着他了。”
  “小昭这孩子虽然倔,但每次都倔在理上。”江夜万扭头看看妹夫,见他表情有点不自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初八那天,他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开开心心地去找导师。他和我说过,这个导师和他提了好几次了,想让他过去警局帮忙,我看得出他自己也想去。这么十拿九稳的事儿,说没戏就没戏了,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哪知道啊。”展怀义吞吞吐吐地说。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回来问都不问他一声,来了就说要带人回去。孩子不说是他不想说,省得又和你吵。可你看看你这副德行。”江夜万越说越痛心。“你心疼他,孩子也一样心疼你啊。”
  “老江,我......”展怀义声音哽咽了。
  “我那妹子可怜,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你难受,我和你嫂子都看在眼里。孩子懂事儿,从来不在你面前哭,连提都不提他娘的事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是顺着你的意。”江夜万说着抹了抹眼。“可是怀义啊,你得想想,我妹撒手走了,你是痛失了爱人,可孩子一样没了母亲啊。”
  展怀义坐在沙发上,听了大舅子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俯身撑着额头,双肩颤抖,哽咽不止,到了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父亲 下

    十二年过去了,展怀义回忆当年,历历在目,仿如昨日。刚入五月,正值春末夏初,军区大院外的山坡上绿草如茵,树木葱郁。但近日来阴雨绵绵,湿气氤氲,使得气温骤降。又一声惊雷闪过,暴雨倾盆,雨水正顺着窗台斜飘而入。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妻子却还没有回来。展怀义拿起书桌上的电话,想想又撂下了。这个时候,妻子应该早就离开了单位。是不是车轮陷在泥里了?展怀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儿子正在做作业,不时抬头看看窗外。“我妈怎么还没回来?”他声音青嫩,透着少年特有的悠扬。说是问,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饿了?”展怀义看看儿子稚气未脱的小脸,笑着说:“等不急你妈回来做饭,就去煮个方便面先垫吧垫吧。”
  儿子支着下巴颏,又看了眼窗外,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大门处隐约传来车轮声。儿子开心地喊了声:“我妈回来了。”然后急火火跑去开门。待看到来人时,不禁有些失望。“李叔叔、张叔叔好。”
  李立朢和张奎生是展怀义的战友,关系相当不错,都住在这所军区家属大院里,经常走动。但此时暴雨之夜,两人来访,令展怀义有些纳闷也有些不安。
  “小刘,你带展昭去另一个屋。”李立朢对着身后的司机说。看着展昭捧着作业本,乖乖进了南边的屋。他深呼出一口气,望着老战友,沉重地说:“老展,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刚县城医院来电说嫂子出了车祸......”
  展怀义眼前一暗,后面的话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喘了两下,定定神,一把拿起外套说:“走,去医院。”
  张奎生瞅瞅南屋,犹豫了下说:“带上孩子吧。”
  夜里,山坡泥泞的道路上,一辆吉普车闪烁着车灯,在磅礴大雨中颠簸前行。展怀义扭头看看儿子,心里七上八下。他很听话,从上了车就没问过一句话,默默坐在自己身边,就像个小兵一样,绷着个劲儿,腰板挺得笔直。
  到了县城医院,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雨下得更大了。几人下了车,也顾不得撑伞,展怀义拉着儿子就往里跑。到了急救室门外,等来的却是一个他宁死都不愿去相信的噩耗。
  “伤得太重了,抱歉。”医生摇摇头,走开了。
  展怀义再也顾不上儿子,推开大门冲了进去。他踉跄着走到床前,看着床单一角露出的一缕黑发,颤抖着双手掀开盖在妻子脸上的白布,江菡珊那没有半点血色的面上沾着丝丝的血迹,他多么希望这不是她,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无情。“菡珊...菡珊...”他一遍遍喊着妻子的名,将额头抵在她的头上,痛哭失声。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整个世界都没了色彩。
  随后赶到的李立朢和张奎生静候在门外,待他情绪稍微稳定后,带他来到走廊长椅处坐下。军区大院内无人不知他们夫妻间感情深厚,此时展怀义悲恸欲绝,两位老战友心中也有如千斤巨石压着一般沉重。
  张奎生自己也有两个孩子,二儿子和展昭年龄相仿。此时左右望望不见展昭,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老展,孩子没跟你在一块?”
  “小昭?!”此时展怀义才想起儿子。“刚还在这儿。”他腾地想起什么,折身向急救室方向跑去。当他再次推开急救室大门的时候,儿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张白色的床前。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控制不住自己暴躁的火气,冲着儿子厉声喝道。若在平日,儿子早就乖乖听话退出去了,可是现在,他仍然无动于衷地静立在那里。展怀义蹭蹭两步走上前,抬手就去抓儿子后衣领,可眼睛越过儿子头顶,落在床上的时候,手却突然顿在空中。那是妻子的手,露在床单外,大拇指断掉的地方血液已经凝结成黑色,无名指上还带着结婚时他送给她的那颗白金戒指。他将大掌紧紧地捂在儿子的眼上,手心上传来的的湿润灼热,烫得他的心都碎了。
  妻子过世后,就像天塌了一样,他消沉颓丧,向部队提出了复员转业的申请,离开了那个处处有着自己和妻子身影的军区大院。那时候儿子临近初考,却不得不跟着他辗转到了一个陌生的都市。他向来脾气暴躁,现在到了新的工作环境,处处不顺,回到家里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胡乱发火。儿子总是不言不语,可儿子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来气。有次不知为了什么,他一气之下动手打了儿子,事儿又后悔的不行。闷了几天,展怀义有点憋不住了。炎炎夏日,儿子整天穿着长袖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儿,想看看自己留在儿子身上的‘杰作’,又拉不下老脸开这个口。爷俩儿就这么倔了一个星期。
  这天儿子放学回家,展怀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儿子拽进屋。“大夏天的,穿什么长袖。去换个凉快点的衣服。”
  “我不热。”儿子低着头答。
  展怀义叹口气,放下当爹的架子,低声下气地说:“你让爸看看你的肩膀。”
  儿子一听,刺溜就往外跑,可他毕竟才十二岁,哪敌得过他当兵的老爸。展怀义一提他后衣领往斜处一拉,半个膀子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展昭死命挣扎,却不想老爹突然松了手,这一下用劲儿太大收不住闸,踉跄着就往后倒,嘭地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展怀义想拉他,却见儿子麻利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进客厅。
  晚上展怀义站在儿子房门口,手里拿着从药店买来的红花油,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敲门。“小昭,是爸爸。睡了没?”
  “还没。”
  “那我进去啦。”展怀义说着推门而入。儿子正掌着小台灯,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望着儿子的侧脸说:“最近你都不找爸爸给你检查作业了,是不是怪爸爸打你了?”
  儿子扭过头看看他,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没有,最近这些题我都会。”
  摸摸儿子的头,展怀义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妻子活着的时候,这小子从来没让他给检查过作业,就是菡珊也没为儿子的学习操过半点心。可自从这个家就剩下他们父子两以后,每当儿子见他愣神或是闷闷不乐时,就会拿着作业习题来请教他,做好了还让他给核对。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可时间久了,就慢慢发现了儿子的心思。是想开导爸爸吧。展怀义心中一叹,看看儿子的肩头,眼前又浮起那一片青紫淤黑,心里内疚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这个回头自己往膀子上揉揉。”说着将手里的红花油递给儿子。
  “嗯。”儿子伸手接过小药瓶看了看,放在台灯旁。
  展怀义站起身,看了儿子两眼,抬脚走出房,在关门的那一瞬,突见儿子扭头喊了他一声,然后别扭地用蚊子那么大点的声说:“就是黑了,其实我一点都不疼。”展怀义眼眶一热,咧开嘴冲着儿子一笑,替他关上了房门。
  菡珊去世后,儿子就像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凶他、骂他,又疼他、爱他,每天恨不得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抓的太狠太用力,这棵救命稻草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被他连根拔起,然后慢慢枯萎,直至死去。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展怀义的思绪,他赶紧抹了抹脸。刘蓉端着脸盆从展昭房间走出来。“你俩谁去给他换身衣服,孩子出了一身汗,这么睡下去不行。”
  “我去。”展怀义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旁的江夜万看妹夫一大老爷们儿顶着两只通红的兔子眼,心里也不好受。长叹一声也跟着站起来。“一块儿吧。”
  展怀义感激地看了眼大舅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啥也甭说。”江夜万看妹夫欲言又止,抬手打住了他。“孩子是我外甥,我也不想看着他遭罪。”
  “等我先打盆热水,你俩顺便给他擦擦汗。”刘蓉说着走进洗浴间,不一会儿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出来。展怀义赶紧跑过去接了。
  “换洗衣服在壁橱里。”刘蓉说着,扭头看了眼老伴儿。“老江,你去厨房里倒杯温水,让他漱漱口,看孩子还难受不。如果不难受了,让他把药吃了。刚那会儿吃的,全吐出来了。”
  江夜万应了声,转身走进厨房。
  “谢谢嫂子。”展怀义由衷地说。
  “唉......”刘蓉一声长叹。“老展啊,等会儿你可别再和孩子嚷嚷啦。”
  “嗯。”闷头应了一声,展怀义端着脸盘轻手轻脚地走进儿子房间。
  面对这样明理的大舅子和慈善心肠的嫂子,展怀义觉得满心愧疚。他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儿。绕过床尾,他将脸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扭头痴愣愣地看着床上昏睡的儿子。儿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睫毛一颤一颤的,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展怀义心里一痛,转身走到柜橱前,翻了翻,找出一套很浅的湖绿色睡衣,然后折回床前,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儿子。
  “小昭,醒醒,先换了衣服再睡。”儿子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颤颤,慢慢地睁开眼,但过不一会儿又闭上了。展怀义见他脖子上一层虚汗,手用力地抓着床单,赶紧问:“哪难受?”
  展昭躺在床上慢慢地深呼吸,感觉一张口便会吐出来。此时他脑顶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巨疼,胃里痉挛不止,一股浊气直往喉咙里涌。他喉头鼓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极力地想要控制着呕吐,可是它好像并不听话。他微微睁开眼,急喘了两下,朝床头柜上的脸盆指了指。
  展怀义看出他的心思,可一想盆里有水,慌张就往外跑,差点撞上端着杯子进门的大舅子。
  “怎么了?”
  “脸盆在哪?”展怀义满心着急,言不答词地问。
  江夜万将水杯递给妹夫。“我去拿,你看着他。”展怀义也不争,急忙又跑回去,见儿子正挣扎着坐起来,头埋在横搭在床头柜的手臂上,后背一上一下剧烈地起伏着。他心疼得不得了,手掌抬起来又放下,就害怕自己这一碰,儿子会立马忍不住吐出来。几秒钟的时间,却是那么难熬。想想自己都这样了,儿子更不定难受成啥样。待江夜万拿着空盆跑进来,展怀义一把抢过来,放到床头的地上。
  展昭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一股辛辣的气直冲喉头和鼻腔,呛得他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他一边吐一边咳,吐到最后只剩胆汁和胃液了,断断续续地挂在嘴边。
  儿子这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呕吐和呛咳,看得展怀义心疼如绞。若是上天有神灵,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遭这个罪、受这个苦!看着他撑在床头柜上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整条胳膊都在打颤,生怕他会一个撑不住栽下床头,赶紧跑到左边,一手抓住他胳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
  闭上眼,展昭缓了缓神。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眼前一晃一晃地什么都看不清。终于止了吐,他抬起撑在柜子上的手,擦了擦额头和滑到睫毛上的汗滴,然后撑在床沿上慢慢抬起身子,弯起唇角气喘吁吁地说:“吐完......好受多了。”
  江夜万一看外甥这摸样,一咬牙,生生把涌进眼里的泪花给憋了回去。赶紧指指地上的脸盆问:“还用不?”见展昭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端起脸盆向逃一般地出了屋。他实在呆不下去了,可能是和老伴儿生活得久了,受她影响太深,自己的心也越来越软了。摇了摇头,江夜万拧开浴缸的水龙头,开始清洗脸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二十五年

    掌下的衣服一片汗湿,展怀义这才想起嫂子早先的吩咐。看儿子搭在床沿下的两只脚还光着,又怕他着凉。“先躺下,爸给你擦擦汗。”
  展昭抬抬眼皮,猛挤了一下眼,然后睁开。待眼前清明了些,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伸手就去拿。他手上没劲儿,颤颤悠悠,杯口一斜,洒出些水来。“爸...我想先漱漱口。”
  展怀义暗骂自己粗心。儿子嘴里定是苦涩的不行,以前在医院都有别人照顾,自己在一边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竟然还没记住!“等着,我去给你拿个盆。”
  漱了口以后,展昭觉得好过多了。见父亲和舅父舅妈三人被他折腾地忙前忙后,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可他浑身无力又眼晕的不行,为了不再惹麻烦,他能做的最好的便是乖乖躺在床上。
  展怀义见儿子脸色稍缓,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唇色已不像刚才那般灰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心里略觉安心。他生来大大咧咧,以前妻子在世时,做饭家务从来没沾过手,到了后来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他也只是偶尔下下厨房,这照顾人的事儿他从没干过,此时手里拿着湿毛巾站在床前,才发觉还没帮儿子脱掉湿衣。
  江夜万走进来,看妹夫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床前,又气又没辙,赶紧走过去。“水都凉了,你这么给他擦身子,没病也给你整出病来!”说着一把抽出妹夫手里的毛巾,端着盆又出去换热水了。不一会儿走回来,和妹夫两人笨手笨脚的总算是帮着外甥把湿衣给换了。
  展昭昏昏沉沉,两眼直打瞌,可总是闭上一会儿便又睁开。江夜万看他神情萎顿,提醒道:“小昭,你舅妈给你熬了粥,马上好,你先撑着别睡,等会儿吃完把药喝了再睡。”
  “舅父,我又让你们操心了。”
  “别说傻话,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嗯。”展昭笑笑应了声,扭头看看父亲,见他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心脏像被人扎了一刀一般剧痛。老爸为了他,这么大老远飞过来,自己却......“爸,你也去歇会儿吧。我没事儿了。”
  江夜万也跟着说:“是啊,怀义,这一趟飞机也够远的。你先去小冬屋里躺会儿。”
  “没事儿,我在这陪他会儿。”说着,展怀义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腿。江夜万一看这架势,劝也是没用,收拾了一下,端着脸盆拿着毛巾走出屋去。
  “爸真没用。”展怀义望着儿子叹道。
  “爸......”
  “你小时候,软趴趴的,爸害怕,抱都没抱过你一下,为这你老妈取笑了我十二年。现在你长大了,爸还是一样没长进,连给你换个衣服都不会。”
  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及母亲,虽然父亲语气平和,却透着深深地沮丧、愧疚和无奈。展昭的心紧拧在一处,痛苦地说:“您不要这么说,是我不争气。”
  展怀义摇了摇头。“你打小就听话,我和你妈从没为你操过心。你妈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管着我的脾气,她走了,我也就无法无天了。”展怀义说着一笑,看了眼儿子。“你和你妈一个样儿,看见我生气,就自个不言不语,等着我消气。只不过你妈事后都会跟我评理,我没有一次占理的。而你就是死倔,打都打不出你半个字来,什么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看着儿子眼睛里慢慢积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瞬间没入发迹消失不见,展怀义扭过头,不忍再看。“这么多年,你很少有和爸爸顶嘴的时候。头一次对我说不,是你初三那年,我被调去国外工作,你死活也不愿跟着我去。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我对着干了。也是那一次,你头一次跟我评理。你说你喜欢自己的祖国,哪儿都不想去,还说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好,将来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眼前浮起儿子那张仍然属于少年的的脸孔,双眸清澈坚毅,言辞铿锵有力,浑身散发出强烈的自信,自己竟一下就被他说服了。“你还记得这些不?”
  “记得。”展昭哽咽着答。
  “后来你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以后给我来电话,那时候我就想,三年前自己把你留在国内并没有错,你早晚会从小树苗长成一棵大树。直到后来你生病。”展怀义顿了顿,望向儿子的双眼。“回来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听你的,把你自己留下。虽然和我在一起,照顾你的还是你自己,可是最起码,爸爸能多六年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哪怕以后当做回忆都是好的。你懂吗?儿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展昭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眶滑落,一滴滴消无声息地坠入枕中。“爸,是我错了。”
  “不,你没有错。是爸爸我错了....”
  “您别说了,我......”展昭咬咬牙,抽泣着说:“我和您回去。”
  摇了摇头,展怀义看着儿子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都现在这样了,儿子竟还在为他着想。“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把你绑在身边,恨不得在你脚腕上栓个铁链,怕你这磕着那碰着。我只顾着自己的私心,却从来没为你想过一丝一毫。以前你身体好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又跑来干涉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展怀义说着,轻轻吸了下鼻子。“爸知道这些年来,真的委屈你了。”
  父亲的话让展昭一阵心痛,他从不觉得委屈,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他轻轻握了握父亲搭在床沿上的右手。“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你舅父舅妈都是明理的好人,和你妈一样有副好心肠。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别惹他们生气。”展怀义说着,鼻子发酸,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爸?您?”展昭疑惑地望着父亲,眼里的目光由不解慢慢变成欣喜,到最后的感激涕零。“您...您同意我留下了?”
  “爸想通了,你现在是棵大树了,想在哪里落根应该由你自己做主。”望着儿子眼里仍有些困惑不定的目光,展怀义拍拍儿子的手背,笑着说:“也难怪你不信我。不过这回爸爸没和你打马虎眼。只要你保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爸...”
  见儿子挣扎着要起来,展怀义忙过去扶他坐起来。“想要什么?”不料话才一出口,儿子却一头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耳边又一次想起那低如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谢谢你,爸。”
  展怀义身子一僵,他在儿子面前严肃惯了,从儿子记事儿开始,从没对他撒过娇,此时竟像个孩子似的,和他这般亲近。他抬起手,抚了抚儿子的背,叹口气说:“行啦,这么大个人了,别和爸来这套。只要你以后开开心心的,就是对爸爸最好的感谢。”
  “嗯。”展昭闷在父亲的肩头狠狠地嗯了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展昭抬头一看,见舅妈刘蓉正端着热粥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赶紧坐直身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润。
  “感觉好点了没?”刘蓉端着托盘走进来。
  “嗯,好多了。”虽然头和胃依旧很疼,但总算不像刚才那般难以忍受了。展昭笑笑说,但额头和鬓角的汗珠出卖了他。
  “别逞能了。”展怀义板起面孔训斥了儿子一声,起身将床头的靠垫塞到他背后。“喝完粥,吃药睡觉!我也歇着去。”
  江夜万提着个小桌子走进来。“来,用这个。”说着,把小木桌往床上一放,然后让老伴把托盘往上一放,左右看了看。“呦,正好。这手提电脑桌还挺好用的哈。”
  “行啦,你别瞎瞅了。”刘蓉伸手扯了把老伴儿,然后对着外甥说:“小昭,趁着喝了。我和你舅父下楼溜达溜达去,你和你爸好好歇会儿。”
  “嗯。”展昭点点头,感激地对着舅妈一笑。
  江夜万拍拍妹夫的肩膀与妻子一同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父子俩。展怀义看着儿子的手颤抖地拿着勺子,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一口一口将粥送进嘴里,知他好强,心里又疼又忍不住有些骄傲。二十五年了,他第一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儿子,尝试着用心去了解他。
  勉强吃了不到小半碗,展昭放下勺子,揉了揉仍在丝丝作痛的胃。展怀义知他实在吃不下去了,也不逼他,将托盘端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等会儿把药吃了。”
  “嗯。”展昭仰头倚在后背的靠枕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爸,你去歇会儿吧。我真没事儿了。”
  展怀义望着儿子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声别忘吃药,这才带上房门走出屋去。
  展昭见房门关死了,一下皱紧眉头,闭上眼呲牙吸着凉气,身子也缓缓向下滑,慢慢仰倒在床上。和刚才那番难忍的翻搅不同,此时他胃中像有一根银针在四处游移,左刺一下右刺一下。被子被他蹭到腰下,他伸手要拉,不想一阵剧痛在心口处炸开,他闷哼一声,握紧拳头,一下捣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彻底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静待着这份疼痛过去。曾经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抵挡不住了,可时间教会他一件事,只要他坚持,痛苦总会过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看窗外,又轻轻阖上,意识慢慢进入一种迷蒙状态。就在他将要睡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别忘了吃药’。这是家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他怎么能忘呢。轻扬嘴角,展昭满怀感激又有些无奈地笑笑,撑起疲惫的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药,合着温水服下。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地任务般,他大呼一口气,撑着额头继续躺回到床上。这一次没用多久功夫,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黑。展昭觉得有点热,伸手摸摸脖子,手上一层湿汗。掀开被子,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起身来,按下壁灯按钮。胃疼好了许多,已不像下午时那般难熬,撑着床头柜,他缓慢地站了起来。虽然仍有些头晕,但总算是能自己行走,展昭不由舒口气,心里顿觉轻松许多。才一打开房门,就见父亲从厅里疾走了过来。
  “自己瞎跑什么?起来也不知道喊一声。”
  “表哥要出门?”展昭看父亲心急,又见江冬提着行李站在门厅,赶紧岔开了话题。
  “嗯,白少这边的行程临时有点变动,本来明天的飞机,改今晚了。刚看你睡得熟,就没和你打招呼,反正大后天我就回来了。”江冬撂下行李,单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拽着靴子腰帮往上提。
  “路上小心。”展昭说着,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你要还是这么不中用...”江冬伸出食指对着表弟晃悠。“我就告诉白少。”
  “你敢!”
  其实江冬也就这么一说,没想到表弟就跟他吹鼻子瞪眼了。挑挑眉,江冬略觉意外。“逗你呢,别急。跟你保证过了,哪能反悔啊。行了,我走啦。”摆摆手,江冬提起行李又和姑父以及父母打了招呼,推门而去。
  展怀义扶着儿子说:“刚和小冬聊了会儿,他说的白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
  “嗯。”
  “怎么这么巧?”展怀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展昭轻咳了一声说:“爸,我想去刷牙。”
  “哦哦。”回过神来,展怀义扶着儿子进了浴室,刚才的事儿一下就被丢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故地重游

  夜幕下的机场候机大厅内依旧灯火通明,白玉堂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机场跑道,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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