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公子欢喜【完结】(26)

2019-04-24  作者|标签:公子欢喜

“那你还天天追着我绯姐姐到处跑。”等的就是他这一句,“怎么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又给人挑水去了?我说你有这贼心思都七八年了,整点新鲜的吧,别一天到晚蒙头挑水,回头犯了老寒腿还老揪着我给你揉。七八年功夫,人家山脚下的二傻子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连个手都没摸着,说出去连我都没脸。啧……”

“我、我、我……”小老道罕见地词穷了,瘦削的面孔一点点垂下来,红彤彤的灯影底下,耳朵尖上可疑地泛起一点点粉红,一甩袖子一跺脚,“小王八羔子不识好歹!”恼羞成怒,气哼哼地抬脚走人,也不管燕啸是不是站得住。

燕啸赶紧扒着门框站稳:“老田,田老,田师爷,田爷爷!你好歹把我扶回去呀!”

田师爷不理他,仰着脑袋径直往前走。台阶下却有人接茬:“你好得挺快。”

前两天还一脸青白躺在床上,哽咽着要交代遗言,这会儿倒是又能蹦又能跳。

爆竹声声,浓烟滚滚,烟雾升腾处,洛云放不紧不慢拾阶而上。

那谁脸一僵,讪笑着同他打招呼:“你都听见了?”

洛云放不说话,一双晦暗的眼似笑非笑往他完好的那条腿上瞄。

他在他跟前气势总要落一丈,燕啸忙不迭往后蹦:“我年后还得去趟京城。”

洛云放这才肯放过他,收回视线,同他站在一处,从高高的台阶上看半空中绽放的烟花。

台阶下的空地上烟雾腾腾点了不少爆竹,啸然寨里洛云澜比洛云放混得好,谁见了都爱往他脸上掐一把。此刻一群山匪领着洛云澜玩得又叫又跳不亦乐乎,燕啸让人在台阶上摆了两张椅子,同洛云放肩并肩坐着看他们打闹。

谁也不说话,台阶底下的笑闹声一阵阵传来,听来倒也不冷清。洛云放沉默许久方开口询问:“要去京城?”

“嗯。”燕啸不曾回头,脸上挂着笑,兴致盎然地看着底下高大的山匪抓小鸡似地把洛云澜架上了肩头,“有点事。”

“什么时候走?”

“过完十五,我一个人走,赶路方便些,也免得惊动谁。”

独自一人,那就是私事了。烟火在空中炸开,红绿色的光影映照在人脸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一瞬间似是谁也看不清谁。洛云放撇开眼,目光转向不远处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洛云澜:“灵州那边我让钟越盯着。”

燕啸点头:“好。青州的事不着急,开春后,先把灵州守住。”

“嗯。”洛云放也赞同他说的。贪功冒进是兵家大忌。武王关丢了快二十年,若能叫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轻而易举就夺回来,不单大梁上下文武百官,连同九戎那边号称中兴的萧太后赤帝母子都该买块豆腐好好去死一死。

就这么不咸不淡聊了两句战事,不久又没了话。洛督军是沉得住气的,面容静肃,眼睑半低,手捧着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里的茶盏还是当年那一套,雨过天青色的盖碗配斑斓五彩的茶盅,下头的茶碟是粗制的白瓷,边缘豁了口,险险扎伤手。燕大当家号称要传家的宝贝。当年他瞟过一眼后,连碰都不愿伸手去碰。现今捂在掌心里也能喝得轻松自在。沙场上死去活来过一回的人,哪里还会挑剔什么茶器?渴急了抓把雪塞嘴里都是常有的事,那年被困在犄角山,若不是燕啸来得及时,出尘脱俗的洛家大公子连马尿都喝得下嘴。

燕啸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动静,见他自始至终淡定,眼角跳了跳,轻咳一声,扭腰蹭了蹭椅背,也装得若无其事:“我走以后,你别太挂心。”

洛大公子垂头喝茶:“不会。”

“也别太牵念。”

“想必不会。”

“想我了,你就托人给我捎信。”

“军务繁忙,恐怕无暇顾及。”

燕大当家挫败地龇牙,沮丧地闭上嘴,肩膀耸动,不着痕迹地又往椅背上蹭。

洛云放低头又抿一口茶:“怕是要和你同路。”

“什么意思?”他不解其意,慌慌张张转过头来。

洛大公子双目平视前方,面容如玉:“过完十五我也要回京城一趟。”

“要回京城。”

“嗯,有点事。”

这对话听着耳熟,方才还听谁说过。有人含蓄内敛,宁肯猜得满肚子愁肠百结也不肯多嘴问一个字,也有人是那不要脸不知羞腆着脸什么都敢问的:“什么事?咱们自己人,说给我听听,我替你参详参详。”

“小事。”洛云放顿了顿,低头喝茶的刹那,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掀起,“家里给我说了一门亲。”

“啊?”

不去看他缤纷多擦比烟火还绚丽的脸,他径自往下说:“待天气和暖,女家就要上路赶来成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灯火阑珊处,他不疾不徐说得清晰,心满意足啜口茶水,不急不慢偏过头,看他双目圆睁,活似吞了只苍蝇般的傻样,心情大好。乌黑似漆的眸中倒映了斑斓光影,异彩婉转,满目流光,影影绰绰,滑过一丝促狭笑意。

第十七章

京城护国公府自从燕家被问罪起就荒废了,二十年风吹雨打,府门前高挂的匾额早已不知去向。

那年元宵过后,先帝猝然发难,一道圣旨命御林军将护国公全家悉数软禁府中。彼时,护国公正带领三子二孙戍卫青州,府中泰半皆是女眷妇孺。先帝下了狠劲,一心要置燕家于死地,京中各大世家互有罅隙,乐得隔岸观火,于是护国公勾连外族意图谋逆一案竟在短短半月之内就结了案——铁证如山不容辩驳,诛九族,满门抄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远在青州的护国公及成年的燕氏子孙被就地革职,押入囚车,抵达京城后径自便送入刑场。竟是半刻也等不得。而被囚禁于护国公府中的女眷们则悉数于府中就戮,包括稚龄的护国公幼孙。小小的孩子,尸身被抬出时,满身都是鲜血淋漓,连脸都被刀剑利刃刮过,其状之惨骇人听闻。

京中暗中流传一种说法,先帝下手太毒,燕家死得太冤。怨气太大,是要化鬼来害人的。于是二十年来,偌大一座护国公府空空荡荡伫立原地,却没有一人敢在里头过夜。有人言之凿凿,子夜时分从府门前路过,听到里头有孩童的哭声。定是那位小公子死得凄惨,正捂着脸痛哭。

一脸络腮胡的男人搓着下巴,义正言辞地反驳:“呸!胡说!爷被老爷子拿马鞭抽得满院跑的时候都没哭过!奶妈说,爷自娘胎里落地的时候,都是咧着嘴嘿嘿乐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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