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by 六月风荷【完结】(3)

2019-04-05  作者|标签:




方自鬼门关前转了圈回来,又乍见他,我竟一时无言。
他已放开我,蹙着眉心看向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才想起之前种种,顿觉恼恨,忍不住爆粗:“你他娘的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说得激动,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脚踝的痛让我咧了咧嘴。
“嗯?”他顿时察觉,扶我坐下,颀长的双指搭上我的脚踝,说道:“脱臼而已。”接着将我的左脚向下一牵,又向上一推,这一刹那我痛得差点骂娘,而他已放开手,淡淡说:“没事了。”
我试着动了动左脚,果然已经不痛了,看来他方才已经帮我复位,正犹豫着要不要道个谢,可又耿耿于他的不告而别,索性不开口。
他仍微微皱眉,深深的看着我:“你回去吧。”我毫不客气的盯回去,同时指了指左脚:“想让我回去,除非你再废了我这只脚!”。
他轻叹一声,很是无奈:“吴邪,你太任性了。”我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良久,他递过来一瓶水。我这才觉得口干舌燥,顺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瓶。而他似乎也没有再要赶我走的意思,我的气也消了一半。我偏过头,看着坐在我身边沉默着出神的他,脑子里却不争气的浮现出昨夜的意乱情迷,让我脸上发烧。
他淡淡开口,声音很轻:“对不起。”看向我的眼神里似有愧疚。
“嗯?什么?”我不解的问,忽然觉得头晕。心念一闪我已猜出端倪,仍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困倦的感觉已如铺天盖地一般的压将下来,我只听到他说:“吴邪,我不想你冒险。”便已沉入了一片黑暗。

“张起灵!”我是喊着他的名字醒过来的。
身边有人围拢过来:“大侄子啊你醒了?”“小三爷!”“老板!”我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三叔、潘子和王盟都在我身边,却没有张起灵。
我坐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叔告诉我,他接到张起灵的电话说我在青鸾山,就立刻带潘子上山把迷昏的我接了回来,却没有见到张起灵,想必是已经走了。
混蛋!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翻身下床。潘子拉住我:“小三爷,你要去哪儿?”
“去青鸾山找他。”
三叔说:“大侄子,别犯傻了。青鸾山那一带方圆多少里都是山连着山,你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怎么找?”
潘子也说:“小三爷,我看那小哥也是为你好。既然那小哥都觉得凶险,你更是犯不上为了明器连命都不要——”
我大声打断他:“就是因为凶险我才要去,我才不是为了什么明器,我是为了——”我硬生生的顿住。潘子惊讶的看着我,良久露出有所领悟的神情。


第六章 雨霖铃
——个里愁人肠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

我请三叔在他们土夫子的圈子里打探消息,自己也拜托了不少道上的朋友,可是没人曾见过那个白皙清瘦的青年,更没人知道青鸾山附近有什么古墓。我甚至连胖子和阿宁公司都问过了,仍然没有他的音讯。他就如同惊鸿般翩然来去,无迹可寻。
后来我又去了青鸾山,对着连绵的山峦和密林长叹:张起灵,你到底在哪里?
我也再次拜访了山脚下那位老人家,他沉默很久,最终只是告诉我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强求不得。

天地茫茫,我失去了他。
其实,并不是失去,他从来也不曾属于我。大概我们对于彼此来说都只是过路的旅人,在短暂的交集之后,终究还是要各走各的方向。
而我,如今所求的只是一个他平安的消息。

时近清明,阴雨绵绵,催人断肠。
张起灵十余日来音讯皆无,我日日食不甘味夜夜睡不安枕。
此时的我正呆在店里望着窗外的雨丝出神,忽觉一股寒意从颈间蔓延全身。与此同时,我看到了张起灵,他躺在林间杂草之上,衣衫破烂,血迹斑驳,不知是死是活。
我大惊失色,定一定神,却发现面前仍是雨幕茫茫,没有树林,没有他。
但是,那么真实的感觉,绝不是梦。我一颗心如坠冰谷,只怕张起灵他真的出事了……
我一下子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店门,全然不理身后桌椅倒地的声音,也不理王盟的叫喊:“老板,你去哪儿?怎么连伞也不带一把?”
发动了车子才感觉自己双手抖得厉害,掌心也一片汗湿,几乎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当下却顾不得这么多,一踩油门直奔西郊。
那片树林,我认得。正是青鸾山。
天雨路滑,本不该开快车,有几次车胎打滑差点直撞上路边的护栏,可我毫不减速,咬着牙下了狠心:张起灵要是真有什么不测,我吴邪也不活了!

我将车停在山脚,冒雨上山。冥冥中似乎有人将我指引向他。于是,我看见了他,就如我适才所见,全身遍是伤口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将身边的泥土染的一片殷红。
我心脏几乎停跳,呆呆的立在雨里,任衣裳尽湿,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呆立了几分钟,我才醒过神,冲到他身边,跪坐在地上,轻轻扶起他。他肌肤的温度让我的心一阵下沉。我用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但万幸还活着。
我不敢再耽搁,将他抱上我的破金杯,百忙之中还记得拖上他那把黑金古刀。

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暗,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推进急诊室,而我被拦在门外。此时才感觉浑身发抖,双腿无力几乎站不稳,只得靠着墙瘫坐在凳子上。脸上凉冰冰的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将影子拉得老长,而我内心忐忑的等待着一个不知会怎样的结果。
医生出来的时候我慌忙迎上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当听说他已没有生命危险,我竟连谢谢都说不出,只会傻傻的对着那医生流泪,却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的伤口已包扎好,人却还没苏醒,幸好医生准许我进病房陪护。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消瘦的容颜,略长的刘海凌乱的散在前额,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平日里寒潭似的双目紧紧闭着,似乎睡得很深很沉。整个人再没有平时的凌厉,而是文弱的叫人怜惜。
我握住他手,让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窗外月光皎皎如水,我借着月光痴痴的看了他一整夜,天亮之后才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刚一抬起头就意外的看见那双秋水般的双眸,原来他已经醒了,却还任我握着他的手,并没有要抽回去的意思。
“吴邪。”他淡淡叫我,声音略带沙哑,听不出感情。
我慌忙坐起来,凑近他:“你觉得怎么样?”他只是看着我。
我又问:“口渴吗?要不要喝水?”他轻轻摇头。
我端起床边的盒子:“那喝点鸡粥吧,王盟一早去小绍兴买来的,还热着呢。”
他仍然是专注的看着我,良久,才轻轻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怪我。”
原本被淡忘的前尘往事忽的涌上心头,藏了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我当然怪你!你他娘的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好好养伤好好吃饭!就再也不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宁可自己也死掉!”
我越说越激动,却倔强的仰着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我感觉他的手扶上我的肩,然后稍一用力,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我听见他的声音幽幽似叹息一般响在我耳边:“吴邪,你这个傻瓜。”
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沾湿了他衣裳。我闷声闷气的回答:“没错,我是个傻瓜。”

第七章 采桑子
----欢意匆匆,明日还重,却在楼台漂渺中

后来我问他,怎会伤成这样,他只淡淡的答:“小觑了那机关。”我惊讶:“什么机关这么厉害?”他看看我,神色复杂,却不说话。
我不再追问,只觉得后怕:我差一点就永远的失去了他。于是更加用心的守着他,日日夜夜,寸步不离。
我的小店已经歇业,王盟每天来医院报道,给我们带来换洗的衣服,按我的菜谱从我指定的地方买来一日三餐。我再端到他床前,逼着他全部吃光。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暮春的风轻轻吹过,石子小路上落英缤纷。我总是牵他的手走过那小径,而他总是任由我牵着,脸上笑意淡淡。

他康复的很快。虽然仍然是一贯的清瘦,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桃花落尽的时候医生终于准他出院。我办好手续理好东西,郑重的对他说:“我们回家。”
他星眸闪闪,轻轻的重复那两个字:“回家……”

我们回了我那小店。
二楼的客房一切依旧。我一边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一边做势恐吓他:“你要是再敢跳窗逃走,我就在每扇窗外都装上铁栅栏!”
他看着我,认真的说:“没用的,我会缩骨。”
我顿时气馁,他却走到我面前微笑:“我不会再逃走。我答应你。”
“真的?”我欣喜的看着他,一时童心大起向他伸出右手小指:“说话算数!我们勾手指!”
他笑意更浓,伸出小指与我勾了勾,然后指上微微发力,将我拉到他怀里。
我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紧的就像是要把他嵌进我的血肉。
他胸前的玉佩硌到我。我随手将那玉佩从他领口拉出。当我看到那抹熟悉的色泽,不禁愣住,手也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的脖颈----我带着一块与他相同的玉佩。
我询问的望着他,他淡淡开口:“血冥墨玉本就是一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冥墨玉!相传这两块玉血脉相连,自有感应……”我惊奇的说着,突然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我能感应到你!”
他轻轻点头,微带苦笑:“本是想若你出事,我可以赶来助你。却没想到让你救了我……”
我细细回味他的话,心脏狂跳不止,瞪大的眼睛看向他,不敢置信的问:“你……你是说……你…………”
他一双明眸目光澄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字一字清晰的说:“是的。吴邪,我喜欢你。”

原来太幸福的时候真的会哭的。眼前的容颜渐渐变的模糊,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这样一个人,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扑过去,将他没说完的话堵在深深一吻中,双手紧紧抱住他单薄的身体,似乎抱紧他,他就再也不会离开。
他也用力的将我钳在他怀里,热烈的吻着我。平日里清清冷冷的他此时迸放出让我意外的热情。
我们相拥滚倒在床上,摸索着解开彼此的衣衫,用最亲密的接触释放内心的感情。
被撕裂的剧痛与最销魂的快感,就如同身在炼狱而心犹在天堂。原来,我们一直是需要彼此的。
在最疼痛与最快乐的边缘,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起灵,他是属于我的。

后来我跟他说,以后再也不许说自己跟这个世界没有联系,你已经跟我有了联系了,从此再也不可以离开我身边。
他浅笑,伸手将我自以为很帅的发型揉得乱乱糟糟,眼神里尽是宠溺。我从他眼中看到自己,一脸的傻笑,却写满了幸福。

那个夏天真是幸福无比。
每天早上枕着他的手臂醒来,睁眼就见到我所爱的那张容颜,心里满溢着浓浓的甜蜜。我总是顾不得彻夜**所留下的酸痛,扑过去在他唇间辗转流连。
甚至白天在店里的时候,我也常常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吻他。得逞之后看他脸上泛起若有若无的红晕,心里得意的很。
他的苍白和消瘦却总是让我心疼。我开始钻研菜谱,格外喜欢做些号称很滋补的乌鸡汤老鸭煲之类。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很配合的把我并不高明的手艺吃下去。那时候店堂里总是飘出饭菜香,王盟总是说老板你真的转了性子啦,懒得要命的你居然也肯洗手做羹汤。
三叔和潘子偶尔来看我们。当三叔第一次知道我们的关系,愣了好一阵,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向张起灵冒出一句:“好好照顾我大侄子。”
潘子也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小三爷。”连王盟都来凑热闹:“好好照顾我家老板。”
我看见张起灵郑重的点头,心里美得冒泡,嘴上还偏偏不认输的争辩:“有没有搞错?明明是我照顾他。”他也不反驳,只是轻轻将我揽到怀里,不管三叔他们表情如何。

日子平淡如水却甜的像蜜。
我确信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幸福的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未来究竟安排了什么。


第八章 少年行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那个初秋雨水奇多。
王盟上班又迟到,全身湿漉漉的冲进店门,对着我抱怨西湖的水都漫了出来以致全城积水处处塞车。
我一边听他唠叨,一边翻开桌上的报纸,近来本埠新闻多是些灾害性消息,昨天才听说钱塘江的大潮漫过堤坝淹了附近几座村落,今天又得知南郊山体滑坡,伤了数名居民。
我放下报纸,看看窗外倾泼似的大雨,心想今年这天气确实古怪,明明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偏偏暴雨不绝。

张起灵刚从楼上下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我凑过去,发觉他脸色格外苍白,忙问他可是昨夜没有睡好。他拿起那份报纸轻展开来,正待开口却突然眉头一皱,一口鲜血全喷在报纸上。

我慌了神,扑到他身边急急问道:“你怎样?哪里不舒服?”
他淡淡摆手,脸上尽是疲倦。我伸手揽住他的腰,想把他抱起来:“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却轻轻按住我的手:“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是……”
“吴邪,听我的。”他看着我,眼眸深深,带着我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叹口气:“那好吧。”

我陪他回房,坐在他床边看他沉沉睡去,轻轻握着他微凉的手,满心忐忑:他到底是怎么了?是病了,还是上次重伤未愈?
正兀自不安,却见王盟在门口探头探脑。我轻手轻脚走出去,压低声音问他:“什么事?”
王盟说:“有人找张小哥。”
我觉得奇怪,问道:“谁?”
王盟说:“不认识,是个老头,年纪很大了。”
我心中已略略有数,就让王盟照看着张起灵,自己走下楼去。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老者,正是住在青鸾山脚的那一位。
我斟了茶,在他对面坐下来。也顾不得问他怎么找来这里,开门见山就说:“老人家,张起灵他不舒服,刚刚睡下。您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那老者微微一惊:“他……他怎样?”
我不敢隐瞒,将情况大致一说,那老者全身一震:“果然是反噬……莫非此事真不可为?唉……我真不该任他去冒这个险……”
我早已猜出这老人必是知晓内情,此时更加确定,于是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给那老人行了个大礼:“老人家,请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起灵……他到底怎么样?他……会不会有事?……”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哽咽,原来我早已急的落泪。
那老者定定的看着我,目光灼灼。他凝眉思量了许久,才轻轻叹道:“唉,告诉你也罢……”


那老人讲的故事极之玄幻。若在几年前,我一定以为他在信口胡诌,但这几年倒斗的经历让我看到了太多诡异之事,我已经开始相信那些古老神秘的传说。
很老套的开场白:很久很久以前。
据说那时杭州附近有一个妖兽修炼成魔,借着法力为祸人间,搅得全城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一位法师恰好云游至此,听了百姓诉苦,去找那妖兽激斗一场,终于重创妖兽。妖兽逃到青鸾山一带,自知命不长久,便用所剩法力与满腔怨气结了一个法阵,诅咒杭州百姓世代不得安宁。
法师追至青鸾山之时,妖兽已死,但法阵已成。法师试图破阵而不成功,只得在法阵之上筑了一座庙,用以压制法阵的戾气。同时,为了避免当地乡民误入此庙,他又在这庙四周设了结界,封印了庙门。
法师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只能限制法阵的力量,却不能完全破解诅咒。于是,他便在青鸾山定居下来,一边留神法阵可有异动,一边寻求破阵之法,可惜终其一生仍是无果。他的历代传人也都在寻找破阵的方法,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此后,每隔十二甲子,杭州城必有大灾一场,或是地震,或是山洪,每次都是死伤无数。便是那法阵作怪。

我眼前这位老人家,正是昔日法师的当世传人。他偶然得知“麒麟现世,阎罗退散”的传闻,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位麒麟子身上。
而张起灵这家伙外表冷漠,内心却偏偏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尤其是得知十二甲子之期即是明年,便不顾一切开启结界孤身入阵,虽已将法阵破去大半,可惜最后仍是功败垂成,重伤而回。
而今,虽然他伤势都已痊愈,却仍受法阵反噬。而那法阵竟借了麒麟宝血之力,颇有将大限提前之势,近期的暴雨洪水便是征兆。

我听得惊心动魄,心里却只惦记着张起灵,急急问那老者反噬是否有法可解。
那老者说,无论是解除反噬,还是破除诅咒,唯一的办法便是破阵。而只有从法阵之中取走那块阵眼石,才算真正破了此阵。
我早已打定了主意,对那老者说道:“老人家,请让我去试一试。”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略带迟疑:“你……恐怕……”
我已顾不得礼貌,提高音量打断他的话:“可总要有人去试试吧!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受反噬之苦看他死?我办不到!如果救不了他,我宁可死在那个阵里!”
那老者注视我良久,终于凄然长叹道:“既然你意已决……两天之后,到青鸾山找我吧。”说着已经起身走向门口,却又中途回头:“年轻人,不管此行结果如何,老朽先代杭州百姓谢过你。”
我连连摆手,浅浅一笑:“老人家,您搞错了。我不是为了杭州百姓,我只是为了张起灵。”

是的,张起灵。你为苍生,我只为你。

第九章 浪淘沙
--欲将沉醉拟疏狂,纵有笙歌亦断肠

我编了个谎话,煞有其事的跟张起灵说我老家那边要迁祖坟,一定要我们这些长子长孙在场,所以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他没说话,只是倚在门口,看着我胡乱的往旅行箱里塞衣服。
“吴邪。”他突然叫我。我以为被他识穿,慌忙抬头:“什么?”
他说:“天气凉了,带件厚外套吧。”
“哦,好。”我答应着,胡乱的又塞了几件,然后扣好箱子,站起身走近他。他略显憔悴,眼睛却仍然璨璨如星。我牵起他的手,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照顾自己,不可以乱跑,在家里等我。”
“嗯。”他看着我,难得的顺从。我却鼻子发酸:“对不起,你最近身体不好,我本该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他只淡淡说:“我没事。”
我将他拉到我怀里,深深的吻他,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张起灵,这是我第一次骗你,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请你……原谅我……
我跟王盟交代了几句,让他帮我照看张起灵,又依依不舍的踟蹰了好一阵,终于狠下心提起箱子出门。刚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首,而张起灵他也正立在门前,凝望我的方向,身材虽然单薄得很,却挺拔如修竹。
我跑回他面前。他牵牵嘴角:“忘了东西?”
我不说话,直接吻住他微凉的唇瓣,感受他独有的清幽气息,直吻得天昏地暗才放开,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会想我吧?”
他微微颌首,笑容风清云淡:“会。”
我点点头,凝视着他,想要把眼前这张容颜深深铭记在心。

如果我真的不能回来,我也要带着对你的记忆转世。

到青鸾山的时候,那老人已在等我。他神情复杂,似有期待也有惋惜。他说他自会为我开启结界,又细细交代我该走的路线,叮嘱我小心。
我一一记下,从破金杯里拿出早已备好的装备,整装出发。
按照那老人指引的山路而行,走了不多久就看见丛林杂草间隐隐露出几片残砖破瓦,我心知这便是那庙的所在了。走上前果然看见一座小庙,看起来十分古老,同时也相当破败,连庙门都塌了一半,里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我觉得它一点都不像座庙,反倒像一只怪兽正张着他的森森巨口,等着将我吞噬。
我在门口稍作休息,眼前却仿佛只看到张起灵的面容,但见他时而展颜浅笑,时而清冷似冰,时而眉头轻颦……这些影子飘飘渺渺,萦萦绕绕,挥不去,也摸不到。
我分外的想念他。其实我知道自己此行十分凶险,恐怕日后真的再没机会见到他,更觉得十分留恋。忍不住掏出手机拨了店里的电话,却在没接通之前就匆匆挂断。我已经没有了和他告别的勇气。
呆坐良久,我终于起身,用力甩甩头,振作起精神,走进了庙门。


这座庙里非常简陋,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甚至连窗都没有,漆黑一片,死气沉沉,却隐隐透着说不出的古拙,以及掩饰不住的破落。我左手拿着手电照明,右手紧扣匕首,全神戒备,小心前行,边走边留心周围的情形。
这里确实是已被尘封了很久的样子,地上尽是厚厚的积尘,但积尘之上,竟有看似颇新的脚印痕迹,应该是几个月前张起灵留下的。
想到此时我正走在他曾走过的地方,我莫名的觉得激动,自然而然的顺着这脚印的方向走了下去。
在某些地方,这脚印变得非常凌乱,同时地面上也散落着奇形怪状的箭矢和暗器,有些似乎还沾着血迹,大概就是曾被触发的机关。想起那天我找到他时,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我心里隐隐作痛。
似乎已经走了很远,却连一点危险都没遇到,想必张起灵上次来时已将这阵里的机关和陷阱破坏得七七八八。但我仍不敢懈怠,我知道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歹毒的机关,曾让张起灵也着了道。

一路走到内殿,突觉眼前一亮。我定睛看过去,只见内殿中央正凌空悬浮着一块约有乒乓球大小的晶石,莹莹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我心念一动:这大概就是那老人所说的阵眼石吧。
环顾四周,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小心翼翼向前迈了几步,周围并无异动。
于是我大着胆子走上前,晶石已近在咫尺,我伸手就可以拿到。我很是意外:难道这阵眼石这么容易就可以拿到?正待伸手,却突然听到侧前方似有微响。
我警觉的向那个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
借着手电的光细细一看,我顿时惊呆,浑身发冷,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那熟悉的身影,竟是张起灵!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已来不及多想,飞奔过去扶起他。他仿佛只是静静安睡,却全身冰冷,早已没有了气息。
我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瞬间崩塌,所做的一切都再无任何意义,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用尽力气疯了一样的狂摇着他的身体:“张起灵!你醒醒!你快给我醒来!!张起灵!……”
我喊哑了嗓子,他却再也不会应我。


第十章 鹧鸪天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突然觉得喉头一热,似有腥甜的液体涌出,而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昏暗。恍惚中好像有利器刺进了我的皮肉,但是我却不觉得疼——大概是心痛的太厉害,肉体上的痛反而被忽略。
我失去了意识。

“吴邪!吴邪!”有人叫我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只是他神色惶急,失却了一贯的淡定。见我醒来,他才长吁一声:“吴邪,你终于醒了--”
我的意识依然昏沉,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一下子就把他揽进怀里,双臂紧紧的钳住他的肩,心里想的是:张起灵,就算你是鬼,我也不会放开你。
他的体温虽然偏低,却仍然是温热的。他呼吸的气息轻轻喷在我的脖颈间。我总算知道我抱着的是个大活人,一直没流出来的泪水此时终于汹涌而出。“张起灵……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我刚才看到……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就好……”我把头埋在他肩上断断续续的说着,说得很乱很乱,但他似乎完全明了我的意思。他轻轻抚着我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怕,刚才的只是幻觉。”
“幻觉?”
“嗯。”他幽幽说道,“这个阵会让入阵的人看到他最怕的事情,以致于心神大恸,失去防范。”
我的心总算安定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他:“你上次就是在这里受了重伤?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他看着我,慢慢的说:“我看到你……”便停了下来,神情痛楚,似乎不愿再回想。但我已经听懂了,忍不住又紧紧环抱住他。
原来,我们心里最深的牵挂都只是对方啊。

他将一个绢帕包着的小小包裹递到我手中,说:“收好。”
我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是什么?”
他淡淡的回答:“阵眼石。”
我这才发现那块阵眼石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不禁又惊又喜:“你已经破了这个阵?你不会再受反噬了?”
他点点头,说道:“杭州城也平安了。”同时,双臂环过我的颈,将什么东西挂在我胸前。我低头一看,竟是我那块血冥墨玉。离家之前,为了不让张起灵感应到我会有危险,我特意摘下这玉佩藏在抽屉里面,没想到仍然被他发现。
他开口,郑重其事:“吴邪,你以后再也不可以一个人去冒险。”
我也郑重的对他说,“你也不可以。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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