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下)【完结】(6)

2019-04-04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秦筝说是。

  谢慎山笑了,擦一把脸,继续道:“当年我跟你爹爹一起去开封,他同我讲,他那对儿女生得漂亮极了,我说,若我家是个女娃娃,便许给他做媳妇,若是个男娃娃,便要你嫁过来。你道他怎讲?”他絮絮叨叨地、慢条斯理地讲,如同天下间任何一个普通的苍老的父亲,“他说天下间,无人能配得上他秦茗的女儿,哈哈哈!他说的是,你是个好姑娘,不愧是惊鸿剑的女儿!你哥哥呢?还有你爹娘,你爹爹去了哪里?”

  给他一问,秦筝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我爹娘,我爹娘早就死啦!我哥哥他不喜欢我,让我一个人在外边,孤苦无依这么多年,我,我好可怜啊!好不容易见到谢伯伯,你们还要杀我的朋友,我一生孤苦,只有这些朋友……”

  她信口拈来,亦真亦假,又哭得极为伤心,瞧得清宁几人目瞪口呆。见谢慎山手忙脚乱地找帕子,想抱她又不敢的模样,清欢不禁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又瞥一眼阿笙,见这人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更是乐不可支。旁人都以为她古灵精怪,有意撒谎,阿笙却知道那句“哥哥不喜欢我”,是她肺腑之言,“孤苦无依”倒也不算错,一时无言以对。传志倒是慢慢回过神来,抱着阿笙,小声道:“等报了仇,我们就到塞外去,好不好?”

  “嗯?”

  传志将脸埋在他颈后,轻轻道:“我暗暗发过誓的,以后什么也不怕,再也不犹豫了。我要保护你。筝儿说得对,不明白的事,亲自去问问,也就明白了。我今天……我们以后也躲起来,谁也找不到,你说好不好?”

  阿笙白他一眼,道:“等你将落梅庄的事了结后,再说不迟——你身体如何?”

  “使不上力气,不妨事。”

  阿笙看谢慎山和秦筝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知道今日不会再生事端,放下心来,闭目将内力在体内流转数周,歇息起来。

  秦筝一哭一闹,舟内肃杀的气氛悄然散去,宋琳孑然一人立在船头,身影隐没在黑色的夜里。

  是夜,谢慎山拉着秦筝问了许多事,又同她讲了许多秦茗的事,秦筝爹娘去世得早,对素云总有几分敬畏,很少在长辈前放纵哭闹,撒娇耍赖,今日便将孩童心x_ing耍得彻底,闹到半夜方体力不支,沉沉睡去。谢慎山半生纵横江湖,妻离子散,身边只有一个宋琳,自幼端庄恭谨,沉默寡言,也从未品尝天伦之乐,同秦筝在一起的这半夜,竟是十八年来难有的畅快。待秦筝睡罢,他走上甲板,想喝上一杯,却见宋琳立在岸上,似是等了许久。

  宋琳放下肩上行李,默然对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便走。谢慎山长叹一声,道:“你要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宋琳身形一滞,并未答话,自行去了。很快,便再也瞧不见了。

  谢慎山独自一人,倚在船舷上,望着夜空中的圆月,给自己倒酒,思及往事,又向湖中倾洒数杯。不晓得喝了多久,听见有人问他:“你今后,真的要去找张三不吗?”

  谢慎山头也不抬,反问道:“你此番去落梅庄,是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

  “不是报仇?”谢慎山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不知道。”传志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一直觉得,我并不是因为想报仇,才要来到这里的。但我从小就知道我只能做这一件事。”

  “人生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还有许多更美好、更值得去做的事。”

  传志笑了:“我小时候,有个爷爷也是这样教我的,我听不懂,他说下山以后我就明白了。他觉得给方家报仇,并不是怎样紧要的事。我一路都在想,我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这样害怕。就在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

  他停下,也望着那轮月亮。谢慎山没有c-h-a话,静静地等待着。

  “宋姑娘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你为何不报仇呢?你是大侠,武功那样好,你想报仇,要比我容易得多。可见报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知道我为什么要报仇。我嘴巴很笨,不知道怎样讲,”传志皱眉苦笑,寻找着语言,“我生下来就是要给方家报仇的,报完仇之后,我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好像不做这件事,我就不应当活着似的。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谢慎山终于将目光移向了传志,他定定地打量着这个月色下目光迷茫,轮廓又带着坚毅的少年,缓缓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

  “会想明白吗?”

  “我也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过了许久,谢慎山忽想起什么,道:”我听筝儿讲,你们中了一种很奇特的□□。二十年前,我倒是见过差不多的毒,只是药x_ing没有这样烈。你可曾听说过暗器名门漠北南宫?”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即使是段落间空了三行,发表出来也只显示一个,导致有的分节之间间隔不够,希望没有太影响阅读

  ☆、浮生却似冰底水

  八月十四。

  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子,遥遥便望见“落梅庄”三个大字悬在门前,字迹漆黑油亮,想是新近刷过,牌匾却有些斑驳,年头久远。英雄盟会召开在即,今日正是门庭若市,一位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在门前迎客,笑容可掬,他身边立了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少年人。另有数名知客士高喊客人名号,小厮引路牵马,好不热闹。

  清欢对妹妹笑道:“咱们本是为了逃婚,哪想绕了一大圈,还是来了这破庄子。”几人之前已经商定,待进了落梅庄,清欢便回到父亲身边,清宁仍同传志三人在一起,不要暴露身份。秦筝便一把拉住清宁,对他努嘴道:“你可终于要回你的南华剑去了,我们乐得清静!”清欢哈哈一笑,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秦筝脸色一变,抡起拳头便砸他,清欢嬉笑着受了。清宁看看他二人,又看看传志阿笙,低头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传志几人刚刚走到门前,那少年人便迎了上来,向几人行礼,询问名号,听闻清欢是南华剑弟子,当即笑道:“真是我愚钝,竟未认出大舅哥,在下周玉明,失敬失敬。岳父大人已到庄中多日,玉明这便送您过去。”说着便携清欢衣袖,要亲自送他进去。清欢瞧他生了一双细长小眼睛,一只矮胖蒜头鼻,其貌不扬,当即心生厌恶,甩手道:“叫什么大舅哥,我怎不知道我妹妹要嫁你?”

  那周玉明也不生气,笑道:“大舅哥还不知道?岳父大人已将红蕖妹妹认作义女,按辈分,玉明要称您一声大舅哥的。”清欢冷哼一声,未再讲话了。周玉明转对清宁道:“这位想是小姨妹了,玉明有礼。”他始终垂着眼睛,未曾瞧她一眼,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也不待清宁答话,又向传志几人行礼。

  传志道阿笙两人是青石山弟子,惊鸿剑秦茗的子女,轮到自己却一时语塞,不知何门何派,老老实实道:“我姓方,叫方传志。”

  此话一出,竟似平地惊雷,在场众人齐齐侧目,周玉明呆愣了半晌,那中年人迎上前来拱手道:“公子可是落梅庄后人?”见传志点头称是,他眉头一蹙,将几人略略打量一番,抬手请道:“我落梅庄今日开门迎客,来者不拒,小公子请进!”

  众人交头接耳,几个小厮也偷偷瞧过来,不知低声说些什么。阿笙诘道:“先生这样说,是不欢迎我们?”

  中年人笑道:“庄某与方老爷子本是故交,能有今日,全凭老爷子恩情,怎会将方老爷的孙子拒之门外?实不相瞒,方小少爷昨日已在庄中住下,庄某尽心款待,不敢怠慢。今日小公子也自称方家后人,庄某心中有疑,才有此言。”他既称“庄某”,想来便是那传说中的落梅庄主人庄敬亭了。

  传志几人一愣,又思及前几日在道旁小店中所见所闻,便不觉奇怪了。阿笙冷道:“莫非庄前辈认人,凭的是先来后到?我若是十八年前就自称方传志,到你这儿来,现在迎客的人还要换了不成?”

  庄敬亭也不恼,笑道:“早听陆掌门提及你是个牙尖嘴利的娃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说的是,庄叔叔不该妄下判断,这便安排你们快快住下——快来人,带几位少侠进去,要封管家亲自安排。”

  传志听到那管家姓封,与阿笙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当年太湖上的封舵主。

  “义父,封管家要招待旁人,怕抽不开身。”周玉明匆忙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要亲自带几人进门,庄敬亭自然允了,又叮嘱他切莫怠慢。

  众人随他进去,绕过丈余高的影壁,便见一汪清池,水中锦鲤自在来往,池底影子清晰可辨。池上一道曲折游廊,向东蜿蜒而去,隐没在一片竹林中。池西岸林木葱葱,枝叶低垂,距水面不过寸许,摇曳生姿,林中一条石砖铺就的小道,尽头是一道拱门。北岸两座八角亭相对而立,以长廊相连,透过镂空花窗可依稀瞧见园中风景,各有不同。廊下岩石参差,有清泉顺势而下,流入池中,叮咚作响。

  周玉明道:“这清明池北岸有一仁义阁,仁义阁两侧各有’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五榭,明日午时,还请各位到榭中参加英雄盟会。各路英雄今夜在东西园留宿,玉明这便带几位少侠到东园杏花楼住下。”说着便走上游廊,转对清欢兄妹道:“岳父岳母大人都在后园,稍后便带大舅哥、小姨妹前去拜见。”

  清欢也不理他,把玩着信手捡来的柳枝。清宁见状,只得低声道谢。

  周玉明又问阿笙可要到后园中去拜见陆掌门,青石山弟子也安置在后园。阿笙道声不必,周玉明便不再追问,给几人介绍这园中景色如何移步换景、四时不同,传志一步步跟着他走,始终一言不发。终是秦筝按捺不住,问道:“适才听庄先生说,昨日便来了一位方传志,可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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