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番外 作者:泠司(下)【完结】(47)

2019-04-03  作者|标签:泠司

  她咬住嘴唇,好似在忍耐莫大的痛苦,“我。”

  好在帘子后的女人并未过多纠缠,“好了,哀家知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哀家会想办法,你们继续找就是了。”

  “谢娘娘。”

  遣散了侍女的迟绛仍旧端坐着,忽地耳边钻出一道冰冷柔滑的嗓音,“我怎么不知道,心慈手软会是你的风格?”

  是妖僧琅雪的声音,但是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琅雪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用自己的脊骨建造的那座塔里。

  她手中茶盏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别给哀家耍这些小聪明。”

  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离开这座宫殿,若非如此她怎么能够允许那男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

  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也将后面进来的人吓了个半死。

  “娘娘……”他二话没说,立刻跪在地上求饶,看样子。

  见状她皱起眉,稍稍放缓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哪怕这家伙再怎么怯懦,但好歹是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她并不打算真的吓死他。

  他偷偷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这一腔怒火不是朝着自己,“您……您不是要找真正的宣武将军吗?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

  他嘀嘀咕咕地说,既然宣武将军看重这个副官,那么他们可以再进一步。

  “阿昭,那冒牌货还活着吗?”

  “还……还有一口气在。”

  狐狸老头擦着额头上的汗。

  虽说她上次气狠了将这冒牌货的处置权交到了他的手里,但说不准她什么时候还会用到这他,所以他断然不敢真的下狠手。

  “你倒是满肚子坏水。”她难得地赞扬了他一句,“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就说宣武军宣子嶂意图谋逆,将于明天午时于玄武门前斩首示众。”

  “好,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下去吧。”

  遣散了侍女与心腹的迟绛缓步走到屏风后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做这些事情都不再瞒着某个人的眼睛了?

  形容痴傻的皇帝看着她,“阿绛。”他偏着头,“不对,你是阿琼。你们长得好像,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从小到大全部的智慧都用在了要如何活下去上。多疑、乖戾……他知道那些臣子是怎样看他的,可说到底他只是无法分辨他们谁在骗他。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他好,哪怕这个人是他父皇的妃子。

  “我不是你的阿绛,更不是阿琼,那些都不是我。”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这样的兴致,一字字地同他说,“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迟绛。”

  “迟……”他试了好几次,终于c.ao着不甚灵活的舌头把这复杂的名字说了出来,“迟绛。”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即将成为神祇,和你们这些庸碌的凡人都不一样。”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末了抓住她的手吃吃地笑起来,浑浊的眼中尽是她的倒影,“神女娘娘,神女娘娘。”

  她有些厌烦地抽回手,在丝绢上擦了两下,想要擦掉那潮s-hi黏糊的触感。

  “我累了,没空和你说话,你继续睡吧。”

  曼陀罗的香气终日不散,外头那些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地找他,可作为他除了吃睡就是用这匣子中的长生散。

  这个男人在少年时皮相尚且有几分清隽,还不等她将他的模样烙在脑海里,他就老了。

  她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这样好好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是他登基那天吗,好像是吧?

  这就是卑贱的凡人,生命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眨眨眼之间韶华就所剩无几。看着他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眼中,她是否就和眼前的男人一样转瞬即逝又卑微不堪?

  为了与命运和天道抗衡,她付出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要让她这样的妖物变生为神女,除了承天君的神格,还需要这几样东西:十年国祚,当朝天子的血肉以及乱世中真龙天子的魂魄。

  前几样东西她都已陆续备齐,如今就差最后一样东西。只要抽出宣武将军的魂魄,她就能完成仪式,为什么还是有人要和她作对呢?

  这是她持续了数千年的梦,她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将其打碎。哪怕是那个人的子嗣。

  吸食了足量长生散的皇帝在睡梦中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她注意到这抹笑容,像是被刺了一下,某个地方微微地有些疼痛,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如果这就是你的梦,那么我会陪着你。”

  一直到你注定要死去的那一日。

  浓稠的夜幕中,只有一点晃动的青绿色火光格外引人注目。

  薛止提着灯笼走在夜路上,穆离鸦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身形在广阔的天幕下被无限缩小,最后只剩下渺小的两点。

  天京两面环山,山中入夜格外y-in寒,哪怕没有下雪,枯枝上也凝着薄薄一层霜,加上地势前宽后窄,状如哨子,一旦吹起阵阵狂风就呜呜咽咽得如同有人在耳边哀泣。寻常蜡烛根本撑不住这y-in寒的夜风,所以打从一开始灯笼中的灯芯就被穆离鸦替换过了。这无根狐火的源头是他的法术,哪怕那白纸皮灯笼被吹得上下翻飞,里边的火光也稳稳当当地不曾摇晃。

  他们越走沿途景物就越是荒凉,别说是有人居住,甚至连那些无孔不入的白衣莲奴都已经鲜少看到。

  穆离鸦偏头看向左侧朝上的地方,“您对此怎么看?”

  “快要到了。”

  答话的是一直与他们随行但并未显露真容的第三人。

  “那陛下还不打算现身吗?”

  随着他们一行人靠近黑暗中的那片憧憧的影子,燕云霆的身形渐渐地变得清晰。

  缁衣银甲,袖口领口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孤傲的白鹤,英俊的面部轮廓深邃如刀刻,本来是极其英武的模样,却被一双猩红的眼珠平添了几分煞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一生大半时间都在无休止的征战中度过,血与火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哪怕死后这凶x_ing都无法磨灭。

  “好久没有现身,朕都要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人这件事。”

  “那陛下您接下来可要多多习惯一下。”

  “要不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朕至于这个样子?”燕云霆不咸不淡地反呛了回去,“你这x_ing子,跟你父亲年轻时一个样子,也就最开始的时候对朕有几分敬意。”

  “是吗?”穆离鸦愕然地看着他,“……我还真不知道这点。不好吗?”

  “不。”燕云霆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慈爱,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有点怀念。”

  之前的十多年中,他的魂魄被穆弈煊用来支撑承天君的残魂,所以他自己的意识反倒是模模糊糊的,对外头发生了什么无比迟钝。

  直到在那洞窟中薛止取回了承天君的部分神力,虽说根源的神格还在他人手中,但也不再需要依靠妖血和他人魂力续命,他才得以解放,能够从这剑中显形。

  来天京的一路上,燕云霆简单和他们说了自己生前的经历,当中就包括了他与白玛教那红衣教主几次交手的经历。

  “带着人来夜访自己的陵墓,朕估计是千古以来头一人了。”燕云霆拂了下衣袖,心情很是复杂。

  离开了护国寺以后,穆离鸦他们要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本人的皇陵。

  雍高祖燕云霆,谥号武皇帝,于三十七年后又加封谥号圣昭武皇帝,葬于稷山昭陵。

  眼下昭陵就在他们前方不到四五里的地方。

  “那陛下您感觉如何?”穆离鸦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带着外人来开您的棺这种事难道不是您亲自提起的?”

  燕云霆哼了一声,“还能怎么样,人死身灭,这些身外之物朕又不在乎。”

  “这就好。您还记得进去以后要怎么走吗?”

  燕云霆点点头,神情却带着点迟疑,“说实话,连朕都有些认不出来这里了。”

  这话说完以后连一直默默倾听的薛止都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哦?”穆离鸦挑眉。

  历代皇陵都是由天子本人亲自过目,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不知道?

  燕云霆并未被他的态度惹恼,“朕死的时候,昭陵才修了一多半,许多机关都只布置了一个雏形,朕自然不知他们又做了些什么。”

  他只在位了十多年,中间因为清剿白玛教的缘故,他的皇陵到死都没有真正竣工,许多修葺完善都是由子孙后辈完成的。

  “其实这里的风水格局并不是最好的,当时就有许多人劝朕改变心意,但是朕一句都没有听,坚持要将皇陵修在这里。”

  穆离鸦隐约知晓原因是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您是为什么要把陵墓修在这里?”

  “朕还记得,攻破京城最重要的一场仗就是在这里打的,若是那场仗没有拿下,那么后来坐在这个位置的就是其他人了。”

  燕云霆很有些感慨地说,那时他们两方对峙了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无论是谁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看谁会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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