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弃 作者:燕缺【完结】(11)

2019-04-03  作者|标签:燕缺 情有独钟 强强 天之骄子 江湖恩怨

孟凡江厉声道:“十七刀言下之意,便是有小人构陷于你了?你不曾与赤练宫暗通款曲图谋秦门至宝,也不曾借讨伐之名行灭口之实、沽名钓誉?”

“这些鬼玩意儿能抵几两黄汤?孟宗主,以己度人可就不够意思了啊。”聂放双肩一垮,支着下颔粗粗扫了一周,自嘲又索然地唏叹,“阔别经年,人还是那些老人,江湖么,还是那老江湖。”

臭烘烘计量肚里闷,亮堂堂皮囊身外裹,高风亮节两袖盛,风是挨风缉缝的风,节是改c.ao易节的节——养一群j-i崽都比来这搅合有劲儿,好歹养大了还能烧来吃。聂放一壁戳着盘中素斋,一壁想念释之的辣酱花生,愈发生无可恋。

“哼!”孟凡江自然懂得他的话里藏刀,又不便驳斥,按捺怒气将杯盏一掷,“那你可敢说自己不是笑风生?”

聂放吊儿郎当:“哪来敢与不敢?我就是啊。”

“你!”

“孟施主稍安勿躁。”无慧方丈见石中信隐有不悦,打圆场道:“兹事体大,非二三子可以断察。依贫僧拙见,此事宜宽不宜紧,石盟主以为呢?”

石中信僵冷的面容为之一缓:“石某亦有此意。”他与聂放道,“老夫信十七刀并无恶心,但难保笑风生全无恶心。只是不知,十七刀是如何成为了笑风生?”

“有咷笑浮屠砖石在前,却不兴鄙人做回珠玉,不太讲理吧。”聂放成心歪解“抛砖引玉”,明里暗里贬损咷笑一通。眼见孟凡江又要发作,他才在口舌上稍作退让,“不过,这确是鄙人的一面之词,并无实据。而石盟主襟怀洒落,度得了咷笑浮屠,想必不会度不得我。”

他边说边审着众人面相,目光在发衔木簪的穆小还身上逡巡少时,又移向坐立难安的陶三思。陶神医心急如焚,三番两次想举聂放的蛊毒陈情,后者不领情,极冷极沉以目堵死他的话头。

石中信千思万虑,举棋不定。

聂放懒得再与他等虚与委蛇,爽快道:“石盟主可是为难了?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他说的两全其美,就是服下软筋散被关进石府,待石盟主查明实情证他清白?”

“……就是这样。”唐念七一口气讲完,嗓子眼干得冒烟,也有一半是被唐洵章的怒意烧干的缘故。会穆小还打探消息回来,给念七斟了杯茶,他感激一笑,润了润喉又道,“唐兄先别急。我看聂前辈的行止神情像是心有定数,没准他是故意顺水推舟留在石府呢?”

“你不明白,就是天崩地裂,他也还是那样。”

心有定数?不过是他不在乎。说好听叫稳如泰山,说难听就是铁石心肠。哪怕明日天就塌了,他聂十七也能榨干启明升空前的刻刻光y-in可劲挥霍,全然不管旁人怎么想的。

唐洵章被聂陶二人倒了一坛子掺料的烧酒,头心抽疼,思绪粘滞。他勉力忖度:十七能说服陶叔联手阻他,多半是料到自己会以秦门后人的身份助十七湔濯,想来也将宴上诸事推出了七七八八。石中信未必纯善,到底爱惜羽毛,他呆在这儿既避开了风浪,又能守株待兔守到咷笑浮屠,这么说是两全其美不假。可是……

“咷笑浮屠与聂前辈,至少有一人说了谎。”唐念七不偏不倚,“年前便有流言暗指聂前辈夺走了灭谛刀谱,若这也是咷笑浮屠布下的一环,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唐洵章揉着头:“这的确解释不通。”

穆小还c-h-a嘴道:“那秃驴八成没安好心。他和石老鬼要是问心无愧,怎么会支开人偷偷摸摸见面?”她想了想,支颐嘀咕,“赤练宫运气真好,两个护法全是间人,还能风光这么多年。那赤练老魔也是一等一的奇怪,有心情派人来劫镖,却没功夫修理这两个j-ian细……他脑子不好使么?”

她这无心之语实为顶门针,行针走线将琐碎的枝节缝合聚拢,终于凑出了熹微的曙光来。唐洵章唇色发白,方欲启齿,终宿未归的陶三思推门而入,他心口突然一紧,朝二人使了个眼色,硬生生改口:“陶叔,石盟主怎么说?”

陶三思沉重地摇摇头,看看站在一块儿的唐念七和穆小还,弄清二人可信,才道:“有件事,老聂一直不准我同你说,但时至今日,也由不得他同不同意了。”

“赤练主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不仅是因为化人气血为内劲的邪功,还有出神入化的蛊术。而老聂之所以成了个药罐子,也不是因他得了疑难杂症,而是……有人给他下过蛊。石家小子身上的,应是同一种蛊。这玩意邪门得紧,发作起来同寒毒类似,虽不致命,但疼起来也得要命。”

唐洵章干哑道:“这蛊解不得么?”

“说来惭愧,我自诩精通蛊道,至今也只有缓解的方子。但就我对老聂的了解……他八成是知道怎么解,只是解不成。”陶三思叹了口气,心想这几日叹气的次数比他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他见唐洵章失魂落魄,强作精神宽慰道,“别愁眉苦脸的,往好处想,这也能帮老聂甩开些麻烦。”

唐洵章苦笑:“我倒宁愿他少些苦楚。陶叔,你见着他没有?”

“见了,气色好得很,还叫我买烧j-i呢,就是担心你。冲灭谛刀谱来的人数不胜数,石中信又搞了这一出,迟早会有人查到你身上。我知道你功夫好,可双拳不敌四手,这一阵还是去避避吧……秦门的事就放一放,得先留得青山在不是?”

小唐本来就倔,被聂放放养了这么多年,更犟得没边儿了。陶三思搜肠刮肚,正想着怎么把他诓回京畿,抬首却看清了唐洵章的神情。大抵处同一个窝生同一张相,他也染上了刻入聂放骨髓的漠如,从旁侧看,眼狭长而幽深,如藏千丈沟壑。

这教陶三思记起一个人,他的口气跟着疏淡下来:“我得在石府逗留一段时日医治石公子,也会帮你看着点老聂。小唐,我不及你,只和他做了三年的朋友,但我比你明白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他隐于市井十来年活成了这副鬼样子,甚至舍了他的爱刀——是为了谁?”

“我知道。明日,我就离开锦安。”

陶三思咳了咳:“那就好。我先去石四那儿走一遭,明早,我送送你。”

他前脚刚走,唐洵章后脚就将门闩上,又掩死了所有窗牖。他苦心经营的镇定随即坍圮,人也跟着跌进圈椅中,扶着前额一言不发。

唐念七踯躅道:“唐兄,你当真要走啊?”

“留下只会坏事。”唐洵章虽挂念十七,这点还是拎得清的。他没有对他们隐瞒自己的打算,“我去汒山拜见师父。”

“难道你想请穆疯子出山帮十七刀脱困?”穆小还吃惊道,甩甩发尾,“别异想天开了,疯子就是疯子,根本不讲情分的。”

唐洵章道:“我没这打算。赤练宫与摩罗教渊源颇深,我想问问他十七的蛊毒该怎么解。尚有一些家门旧事……十七不说,我也须寻师父求证一二。至于石府——”

穆小还拼命努嘴,唐念七目露无奈,代她道:“石盟主有意留我小住与石公子结交,再加上小……咳,小还还有试练,我也不便离开。要是有了动静,念七一定头一个告诉唐兄。”

唐洵章和他二人上了趟樊楼,当是饯别宴。回府后辗转难眠,他便起身,全神贯注擦他那柄刀。今日是弦月,光亮却森森得骇人,衬得树影如鬼。聂放的呓语和伯父凄惨的死状不住闪现,他茫然之余竟感到一丝惶怖,盯着掌纹,那七横八竖便画出一张凶兆的卜辞,自顾自嗤嫌着。他又摸了摸聂放送的刀,想透了一件事,疯子似的笑了笑。

十七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明白。

那样的人太轻了,凡人该有的辎重,一件不负;凡人该有的牵挂,一片不沾,只管甩开千般负累——节与行,酒与刀……

还有他。

——

石瑨城斜卧榻上,方阅游记。

他未足月而出世,身骨不及兄长,兼经脉细弱,命中缺武,生在石家就是实打实的膏肓之疾。而若论博闻强记,恐怕连当今状元也有所不及,正因如此,他在石家的地位才不致那般难看,年岁渐长锋芒渐露,更得石中信的喜爱。

咷笑浮屠造访时,石瑨城已将这卷游记看完了。

僧人意外扬眉,呈上笑面道:“见公子大好,贫僧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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