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上)【完结】(4)

2019-04-03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少爷,此番是叫你回家!”杜铮颇为兴奋,比划着,“长安来大官啦!腰带上镶宝石,官靴,人家的靴底儿这么厚。”

  霍临风道:“你再扯远些。”

  杜铮赶忙拽回来,讪笑着说:“人家说‘圣旨到’,侯爷便差我叫你速归。”

  圣旨?算下来,战后捷报已传,想必是封功行赏的圣旨。霍临风不敢耽误,即刻上马回城,一出军营却没忍住,于颠簸马背显摆:“呆子,看我的马衔如何?”

  杜铮点头如捣蒜,心底羡慕,这少爷待马比待他好。

  一路快马加鞭,侯府官兵在城中开道,免得烈马惊了百姓。畅通无阻至府门前,霍临风下马,正正玉冠,抻抻衣襟,阔步入府时解下剑塞到小厮怀里。

  穿堂过院,在正厅瞧见了承旨官。

  承旨官面前,霍钊跪着,身后是白氏与霍惊海。霍临风速速跪好,垂着首,能瞥见承旨官的靴尖儿,当真很厚。

  “边陲之战,戡乱有功,”承旨官宣读道,“定北侯一门实朝廷之砥柱,征战河西,功高难书,特授主帅霍惊海镇边大将军,统帅西北三军,再赐黄金、珠玉、征袍。”

  意料之中,霍临风沉心静气,实则金银珠玉于他,还不如战后缴来的铜铁稀罕。至于名号与兵权,纵他轻狂年纪,也知但凭天子定夺,不可自妄。

  承旨官念道:“副帅霍临风,绞莫贺鲁首级,英勇当先无人可出其右,威震蛮夷,特召与定北侯霍钊入长安面圣,亲领封赏。”

  霍临风陡地一惊,他绞杀的蛮贼首级何止莫贺鲁,震慑蛮夷也非一两日之威,怎的这回……

  “钦——此。”读毕,承旨官将圣旨合住,“定北侯接旨。”

  满门跪谢,霍钊接下圣旨,玉轴凌锦,却烫得厉害、扎得厉害。霍临风闪着余光,瞥父亲,觑兄长,那二人皆面色凝重。

  一门虎狼尚且如此,遑论娇柔女眷。

  他扶起白氏:“娘,无事。”摩挲手背安抚,亲自将白氏送回内院,叨了好一会子动听话。

  白氏心中难舍,而嘴上撵着:“去和你父亲大哥商议商议,别守着娘啦。”

  霍临风道:“不急,夜里定要细说。”主帅尚不必入长安,他这个副帅却被点名,惴惴时,也能觉出一二不妥。

  “娘,半月有余没回,瞧我瘦了么?”他哄白氏,“大哥得了赏,叫他分我些好不好?”

  白氏默着,瞧着他,那恻恻眼神与出征前看他一样。他待到月牙挂梢儿才走,用了饭,为白氏脱簪解髻,又奉安神汤。

  小厮来唤,书房。

  霍钊与霍惊海同榻,相隔棋盘博弈。霍临风去霍惊海身边坐好,噤声观棋。忽地,霍惊海偏头:“要去长安了,高不高兴?”

  说得像游历,霍临风戏谑:“霍主帅,怎不叫你去?”

  霍惊海落下最后一子:“扮什么小儿无知,招人厌。”

  好端端的,霍氏侯府就是太好端端了。朝廷之砥柱,要粗细正好,数量不可过多,霍钊定北,霍惊海镇边,合成一股已颇为雄壮,再拧一股霍临风,那霍家这砥柱,可就有破天之势了。

  眼前父子三人,皆知这个道理。

  名将遭忌是宿命,何况戍北多年树大根深,不意外。“命也……无法。”霍钊长叹,意料之中不代表情理之中,毕竟忠心无惧,故而格外寒心。

  盘中胜负已定,眼看父兄二人失了兴致,霍临风便打乱棋子,列阵模拟布防:“大哥,瞧我的蛟龙阵。”兴致勃勃的,“可破?”

  霍惊海无心配合,道:“万事小心,倘若犯错被捉住,可不是六十军杖那般简单。”说罢,刚毅模样松动半分,浮起点冷傲,“却也不必太过唯诺,奖,受之无愧,罚,哪怕含了冤也得傲雪欺霜,不可掉霍家的脸面。”

  霍临风点点头,语气很轻:“大哥,唯诺于我如登天,触怒龙颜的可能倒大些,若那般,你会如何?”

  霍惊海道:“解了征袍,奉了虎符,镇边的大权换我弟弟平安回边,想必圣上会网开一面罢。”他拍拍霍临风的手背,声低了些,“但你若闯下弥天大祸,我与父亲皆无计可施的话,也只能听天由命。”

  所问乃玩笑话,亲大哥却答得真心,霍临风乖乖地说:“大哥放心,分寸张弛,我自有把握,定不会让父亲与你身陷难堪境地。”

  本是深夜,围棋夜话几句便已夜半,烛火噼啪,三父子却不散场。圣旨一颁,明早即动身,归期则无定数,何时再聚于一堂,万般难断。

  月牙掉了梢儿,纱灯褪光,鸟登枝。

  五更将至,车马随兵待命,早起的百姓纷纷停下看热闹,满是喜气。“咱侯爷要出门子呢!”不知谁说,也不知谁附和,“那是小侯爷的马,小侯爷也去,呦,难不成提亲哪?”

  一阵哄笑。这时霍钊出府,霍临风跟在后头。

  “出来啦,咱快让让,别扰了侯爷威风!”齐心协力的,将挑担卖饼的老孺扶开,拾拾地面的落叶,霎时间端得恭敬。

  一行人上马,霍惊海扶白氏立在阶上,霍钊下令出发,走了。

  霍临风直着背,要走远了,忍不住缓缓回首,百姓登时欢欣地朝他看,喜乐地叫了声声“小侯爷”。那老孺抱着一包袱热饼,追不上,塞给后头的杜铮。

  二十有三,初离塞北,未出关,已尝别乡亲父老之滋味。

  待出关,抛却繁琐故梦,只看前头了。

  皇命在身,此行不得片刻耽搁,好在定北侯的队伍非常人脚力。极快,无阻般,叫霍临风一路走马观花。

  半月有余,抵达长安城。驿站,一水儿的亲卫军与御侍恭候,天赐的排场,不得不接的浩荡隆恩。

  近黄昏,庭院叫余晖淹了,红得厉害,霍临风出屋,索x_ing赏一刻绚烂。

  “少爷!”惯会打扰,杜铮跑来说,“少爷,饭菜布好了,趁热。”瞧霍临风不理,也不欢欣,他仆解主忧,“少爷,长安真繁华,街恁长,这日头仿佛也比别处红火。”

  霍临风道:“如斯好,你在这儿寻个人家入赘得了。”

  杜铮悄声,怕被守哨的亲卫军听去:“可不行。少爷,你十五那年把我从蛮贼手里救下,我便要为你当牛做马,来前,我与夫人保证了,要伺候你周到。”

  霍临风搔搔耳朵,这话听得他起茧,不争气的,回回听还有些动容。恰好残阳遭月逐,殆尽,他转了身:“用饭去,今日得早眠。”

  不料,早眠却难眠,没怎么睡,忖着忖着便到了时辰。

  官服备好,霍钊乃正一品,外氅盘缫丝麒麟,中郎将亲侍,霍临风正四品,穿戴好,剑不可佩,挂了条白玉三元牌。

  出驿站,骁骑都尉开道,威风凛凛。清了街巷,两旁空空如也,家户楼阁却启开窗缝,百姓欲一睹定北侯风姿。

  及至皇宫,阵仗愈加浩大,霍临风无心留意,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后头。所经雕栏玉砌、画栋飞甍,都比不上家中围廊下,那一株清白的玉兰。

  大殿在前,文武百官在内,天子则在上。

  拾阶,他暗窥霍钊氅尾的麒麟。麒麟,寓太平,他们护大雍太平的一门,正跨过这殿门,也不知,将得到点抚慰,还是失去些自由。

  殿内列百官,衣冠分明,却好似千人一面。霍钊昂首在前,霍临风挺拔在后,步履同辙,血脉相连。近前站定,父子俩在这片千人一面中,如两棵孤松。

  霍钊颔首跪拜,声如洪钟:“定北侯霍钊,参见圣上。”

  “臣,霍临风。”撩袍屈膝,铁拳相抱。

  霍临风无澜道:“——圣上万年。”

第3章

  成帝抬手:“快快平身。”

  霍临风低这眼慢起,不观天子龙仪,余光倒缥缈地、含糊地窥见几分。金砖铺就,绛色毯,两方铜鎏金瑞兽。年逾五十的成帝端坐高位,说着体贴臣下的话,周身却一股杀伐决断的气概。

  “侯爷跋涉辛苦。”成帝道,“经年未见,见着了,知侯爷康健如当年,朕便放心。”

  霍钊拱手,谢皇上关怀。谢过,圣意难测,不如先声伏低:“启禀皇上,老臣此番携次子临风前来,实在惶然,恐小儿顽劣冒犯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成帝不以为然:“侯爷哪里话。”目光轻转,挪至霍临风身上打量,“你这顽劣小儿怒削莫贺鲁首级,其英勇早传到长安了。霍将军,今年多大了?”

  静候许久,霍临风答:“回皇上,微臣今年二十有三。”

  成帝赞许道:“朕记得,你十三那年便随侯爷上战场,还险些被蛮贼捋了去。短短四年后,你首逢恶战,第一次挂帅平乱。”

  霍临风一时微怔,十七初挂帅,帐内策军稳不可乱,出兵却狂不可遏,杀得嗔怒疯魔。胜后带兵屠城,无论老幼妇孺,见活的便杀,未防野Cao又生、幼子长成,将那一城池屠得几为荒地。

  座上皇帝抚掌笑言,像说一件趣事。

  殊不知那一战过后,他接连数月的梦里全是血淋淋的红色,还掺一味啼哭。他此刻有些分神:“谢皇上谬赞。微臣愿大雍盛世太平,百姓安乐。”

  龙颜大悦,成帝满意地“嗯”一声,目光在两父子之间逡巡。此战大胜,那些个蛮夷定要老实些年岁,说到这儿笑意也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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