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上)【完结】(22)

2019-04-03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一派鸟兽作散,容落云的灯烧得空留骨架,只好丢入篝火。偶一抬眼,于y-in影中看见霍临风,隐隐的,难以确定。

  他欲喊又止,无端觉得尴尬,脑海里尽是那一束莲花。

  霍临风朝他大步走来,一觉睡醒抛却羞赧,只剩下坦然。相离一步,对立焰火旁,彼此情态形容瞧得一清二楚。

  他们同时动耳,听见一句微弱的“恩人”。

  少年抱着女童,老翁拄杖,巷中流民聚在一片。白天就在寻容落云道谢,始终未见,这会儿见到了,却目睹菩萨心肠的“恩人”以一敌众,顿时骇然不敢上前。

  容落云半转身凝望,将一地男女老少框入眼中,思量道:“这点粥只能治标,你们还是尽快寻个地方安家得好。”

  众人明白,那女童却搂紧少年脖颈,小声泣道:“不要回去,回去活不成的……”

  容落云问:“瀚州情形如何?”

  少年答:“每天都在饿死人,百姓们为了活命只得舍家而逃。”

  容落云生疑:“瀚州富庶,况有灾必有饷,好歹能支撑住大半罢?”

  少年摇头:“不瞒恩人,瀚州城中连一处布施棚都无,水米未见。”一阵哽咽后,“粮饷层层盘剥,早被吞个干净,官府更勾结富贾屯粮抬价,多少人为一碗米倾家荡产。”

  容落云轻轻“哦”一声,问:“知州是何人?”

  少年回答:“贾炎息,他乃当朝丞相的表侄。”权倾朝野的人物,少年低声众人噤声,周遭霎时悄悄。

  容落云咂道:“当朝丞相……陈若吟。”音低字轻,神思缱绻,犹如叨念一位故人。他旋身欲走,经过霍临风时一顿,又探手一勾,揪着人家的封腰拽动几步。

  霍临风唯恐封腰散开,行至无人处,一把攥住容落云的手腕。容落云扭脸看他,抽手一截,握了握他:“杜仲,布施一事办得不错。”

  他颔首:“宫主满意便好。”

  容落云道:“可我又有不满意的了。”

  霍临风盯着:“说。”

  容落云抽出手,刚刚还低眉顺眼,此刻眉目冷得能结霜。“我再交与你一事。”他声寒似刀,“漏夜出发,奔赴瀚州查探。”

  霍临风领命,即刻回不凡宫准备。走出七八步,容落云在身后叫他:“杜仲,快去快回。”

  他道:“不眠不休加急往返,明夜亥时归来。”

  一匹良驹,一只水囊,霍临风就此上路。夜深难穿林,他于平坦官道驰骋向北,月移星动,叫料峭春风吹拂了整整一夜。

  离瀚州愈近,情形愈恶,距几十里时迎面大片灾民。天蒙蒙亮,他长吁一声抵达瀚州城外,城门洞开,人群犹如走尸,守值的二三官差倒精神饱满。

  霍临风牵马进城,昔日繁华的主街一片萧索,家家闭户,空中弥漫着饿殍腐臭。他寻到官府外,恍然间以为身至战场,遍地横尸,水洼似的血已经干涸了。

  每具尸体均被一刀剖心,看手法出自一人,此人定为高手。他没久留,到城东寻贾炎息的府邸,好大一片朱甍碧瓦,守卫森严,各个侍卫佩刀巡值。

  霍临风远观片刻,神龙无形飞身入府。

  正冲一庭院,窥见湖边二人,他惊愕之下立生锁息诀,不敢丝毫懈怠。

  而南去三百里,西乾岭飘浮一夜浓云,这会儿卷了两道闷雷。容落云关在书房,兔肩紫毫不离手,一笔小楷重重落在纸上。

  要下雨了,来送晌午饭的弟子脚步很急。

  等雨下起来,半掩的小窗呼呼冒风,容落云笔尖一顿,很冷很费心地想,杜仲带蓑衣了吗?继续写完那一句,不禁又想,雨天路难行,亥时能归来吗?

  他花费半柱香的工夫才写完,搁下笔,净手后走到檐下用饭。两碟菜,一碗羹,只顾观雨,半晌才扒拉一口。

  容落云懒得进屋了,吃罢靠着梁柱打起瞌睡。

  雨越来越大,淋漓个把时辰而不绝,甚至乌云遮蔽晚霞,越过黄昏入了夜。待容落云醒来,晌午饭的食盒变成晚饭的,已经过了酉时。

  他起身回屋,披一件御寒的斗篷,提一盏灯,返回檐下坐着。一个时辰过去,他撑伞踩上碎石,缓步走到无名居门口。

  酉时结束,戌时了,他挂上小门径直朝前走去。

  至邈苍台,此处空旷,顿觉雨横风狂。他到西北角的乾坤局前,在如瀑大雨中默默设阵看局,消磨掉一个时辰。

  实在很冷,容落云继续走,渐渐走到长街。已经亥时,杜仲该回来了罢?他如此想着踱至第三道子门后,这里背风,稍微暖和些。

  灯前雨丝细密,他盯着,立着,等着。

  亥时过完,进入子时,雨时大时小地泼下来,将油纸伞敲得轻颤。滴答滴答,鱼躲莲花底,人躲屋檐下,就他一味地伫在门后。

  至丑时,容落云快要将灯柄捏断了。

  这时疾风烈雨中,传来一阵遥遥马蹄声。

  霍临风归至冷桑山下,纵马无休三百里,周身冷如堕冰。“开门!”抵达宫外大喝一声,外门开,牵缰奔入,踏碎一截昏黑凄冷。

  第一道子门再开,第二道,待远处第三道门启,一星暖黄烛光亮在角落。

  “吁!”他急急下马,s-hi透的衣衫溅出水花,雨水顺着他的额角狂流不止。大步跑近,他猛地顿住,看清角落处的人是容落云。

  容落云提着灯,撑着伞,静着一张脸面望着他。

  “宫主。”他大胆上前,一步钻入伞下,“凄风苦雨,当心着凉。”

  容落云低声道:“那你不早些回来。”

  霍临风伸手:“属下食言,撑伞赔罪。”

  二人朝不凡宫深处走去,路长长,黑黢黢,雨声掩盖呼吸声。霍临风撑伞,容落云提灯,奔波一路的马儿乖乖跟在后头。

  一阵风来,马尾摆个不停。

  容落云的发丝拂了霍临风的s-hi衣。

第20章

  明明雨水滂沱,但两个人亦步亦趋,走得不急。

  经过邈苍台时,无情寒风抖擞而来,霍临风见状倾斜油纸伞,挨近一点,为容落云顶住欺负人的凄风冷雨。

  然而三两步工夫,容落云默默拧他手腕,将伞扭正。

  霍临风又倾斜一点,容落云又拧他,他再倾斜回去,容落云再拧他。如此反复,折腾着快走到千机堂,他耐不住道:“宫主,腕子都被你拧折了。”

  容落云说:“那就老实别动。”

  伞沿儿一斜,霍临风立即不老实地动动,行为虽挑衅,言语却无奈:“这样把你遮得严实些,何故不叫我动?”

  容落云说:“你那边淋得厉害。”

  霍临风扭脸低瞧,自己半边臂膀暴露伞外,被雨水一层层敲打。他委实出乎意料,对方一次次纠正原是不想他淋雨。

  “我无妨,左右已经s-hi透了。”他说,忽然想确认什么,“宫主,你一直在子门后等我?”

  容落云答:“谈不上一直,刚到而已。”

  霍临风觑着那灯:“哦?”里边的红烛就快燃尽,分明已点燃许久。他不依不饶地问:“真的是刚到?”

  容落云沉默片刻,说:“一盏茶的工夫罢。”

  霍临风愈发不信:“一盏茶?还是一缸茶的工夫?”

  容落云烦道:“罢了,一个时辰。”

  这还算可信,然而霍临风很欠地补了句:“宫主说句真话好费事,待我回千机堂一问巡值弟子便知。”不过是挖苦,他没打算真去问旁人。

  岂料将至无名居时,咔嚓一声,容落云捏断了灯柄,声音很低地承认:“酉时便在等了。”

  霍临风难以置信地将伞擎高,酉时便在等?酉时至丑时,足足等了四个时辰?他薄唇微动:“宫主……”头一回如此温柔地对人呢喃。

  容落云却冷冷道:“你以为我在等你?我等的是你带回的消息。”他低着头,两手拢着烂掉的竹柄,“再问东问西,把你也一拳捏断。”

  已达无名居,霍临风乖乖闭嘴,跟随对方进门。

  踩过一地碎石至廊下,容落云脱去鞋袜,赤足登上地板,霍临风收伞照做,将黑靴搁在对方的白绫鞋旁边。

  浑身冰透了,脚掌触地觉得暖和,他立着不动,稍一动便滴答雨水,怕容落云叫他擦地。头可断血可流,丫鬟活儿是万万不能做的。

  容落云不知遭人暗诽,披风都没解,先将里外的蜡烛点上。又进屋寻了三五条布巾和一张绒毯,抱着一大团走出来,冲对方劈头盖脸地一扔。

  再细心的关怀叫他这么一弄,只剩下凶。

  “谢宫主体恤。”霍临风倒是满足,摘冠除衫,擦一擦,最后披上那张绒毯。终于告别一夜寒冷,瞥见地上放着食盒,又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他邀功:“宫主,我饿了。”

  容落云报复x_ing挖苦:“好可怜哪。”拎食盒入厅,他也没用晚饭,“瞧那副巴巴的样子,过来赏你一顿。”

  霍临风心头忽酸,像浸了雨。原来被挖苦是这种滋味儿,有点窘涩,有点烦,更有点忍俊不禁,他索x_ing不忍,大喇喇笑出来。

  二人相对坐在桌旁,菜还算丰盛,鲥鱼烧鸭,汆白丸嫩青,只不过仅有一碗粟饭。容落云将饭搁在中间,供两人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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