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by 白起【完结】(4)

2019-04-03  作者|标签:

拿到九神丹了?”这个徒弟聪明机敏,好学善问,更难得的是事母至孝,待人以诚。凌云常暗自感叹得徒

如此,大慰老怀。忽然脸色一变,攫过少言的手腕,为他仔仔细细地把起脉来。
“言儿,你是不是同人打架?”
听少言将经过一一禀明,凌云解开他的衣襟,两个拳印清清楚楚地印於其上,不由得轻叹道:“都怪我不

许你显露武功,否则你只要……”少言从怀里掏出九神丹,递给师父,不动声色地打断他,“师父,我已

经拿到了九神丹,您看看,可是真的?”凌云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少言一眼,才将九神丹拿到眼前,

观其色泽嗅其气味,点头到:“不错,是真的,能拿到此物,也不枉了你百里奔波。”
“是真的!”少言的小脸在一瞬间发了光,“那我娘就有救了?”
“是啊,”凌云摸摸他的头,心里万般怜爱,之所以留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里,除了急於逃离那个人的

搜索,也可以说有一大部分是为了他。
三年前,他流浪至此,正躺在树荫下歇息,忽然听到几个童音在叽叽呱呱地吵著,“你们看,那个姓丁的

又来了。”“喂,丁少言,你不能来这里,我娘说你娘克死了丈夫,是不祥之人,你也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这四个字他念得颇为艰难,显然是并不太懂,“你来村里,会坏了我们的风水。”
凌云摇摇头,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必然,愚夫愚蠢妇见识浅薄,偏要委诸天命风水。心下却也泛起一点好奇

,站起身朝著声音方向走了十几步。只见树林中几个孩子站成一圈,对著中间的人指手划脚。中间那人却

是听而不闻,只默默低头割草,抓住一把杂草,右手镰刀轻轻巧巧一挥划出个半弧,等装满了一萝筐背起

来就走。凌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六七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黑若点漆,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丁少言

是吧?”凌云念了几遍,敏於行而讷於言麽?不像是寻常农家子弟会用的名字。
见姓丁的浑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几个小孩更是不忿,其中一个冲上来伸手就要推他。丁少言灵巧一闪

,那小孩便推了个空,收势不住趴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丁少言只是冷冷地看一眼趴在脚边的人,转身

便向林外走去。
凌云大感有趣,便悄悄缀在他身後。见他在乡间小径绕来绕去,越走越是荒凉不像有人烟。正奇怪著,前

面的人却突然停下来,转身冷冷地问:“你是什麽人?鬼鬼祟祟跟在别人身後岂是君子所为。你若是想抢

钱可找错人了,我身上没钱,你跟著我也没用。”
凌云苦笑,纵横江湖十几载,谁见到他不是唤上一声“凌神医!”敬若天人,今日却被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当面抢白、认做是剪径的小贼,这可还是第一次。只是,眼前这冷冷的、一脸警戒的人,真的只有六七岁


看著他不答话,少言奇怪地看他一眼自顾自走了,独留他在原地啼笑皆非。
对这个奇怪的小孩有了兴趣,左右闲来无事,他便在此地留了下来,开一间医馆用以消磨时间。後来他才

了解到,原来少言那一天走的也不是回家的路,是故意带著他兜圈子。
前尘往事在头脑中纷至沓来,凌云整整心神携著少言的手出了医馆,问道:“去京城前师父教你的行功运

气的心法可有练习?”
“一直在练,丁家那些人打我时,我就是按照师父传授的口诀偷偷运气护住了经脉。啊,还有一件事,徒

儿几天前正照著师父教导的法子练气,眼前突现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徒儿吓坏了,就没敢再练

下去。师父,这可是走火入魔?”小脸上满是忧虑之气。
这话听在凌云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强自压下心中震惊,温言道:“不是走火入魔,没关系的。”

心下暗暗感叹:“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要到二十岁後方能达到这个程度。这孩子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

怪不得他毫不还手地任人重击也没伤及筋骨。”

到了木屋之中,诊脉开方,看少言伸长了脖子直向他手中看,便将药方交与他说道:“不必担心,有了九

神丹,则你娘亲痊愈指日可待,去医馆将这些药抓来。”
少言欣喜异常,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李婉微微一笑,说道:“凌大夫撒的好谎。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纵使有了九神丹也不过多拖几年,这付身子,早就空了。”
她既然如此直言不讳,凌云也就开诚布公,“李夫人长年失於调养以致气血两亏,虽有九神丹,也是只能

治标……”李婉眉宇间却是云淡风轻:“有生即有死,我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好好歹歹都算是经历过了,

又有子如此,心中并无遗憾。惟一担心的就是言儿,将来我若有不测,还要劳烦凌大夫了。”说著,挣扎

著起身,便要向凌云行礼。
凌云忙伸手止住她,说道:“不敢当,李夫人折煞我了。言儿是我徒弟,我更视他为子。若……真有那一

日,我又怎会坐视不管。”
“那就好!”李婉稍显放心,又说道:“凌大夫学究天人通古博今,合该随风扶摇九千里,却因了我母子

拘於这穷乡僻壤,真是过意不去。”
凌云摇头,说道:“李夫人说哪里话,我向来胸无大志,只求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哪里还不是一样。这里

山明水秀,做终老之所再合适不过。何况有言儿在侧,让我的医术武功不致在随我死而湮没,说起来还是

我占了便宜。”
李婉沈吟良久,终於说了出来:“凌大夫,小女子尚有一事相求。丁家固然不会要言儿回去,但我终是不

放心,所以……如果我过身,还请凌大夫带著言儿远走也好留在此地也好,只是终其一生别让他有机会接

触丁家。”看看凌云的脸色,又接著说:“候门深似海,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手足相残父子兵刃也不

是异事,丁家更是个中楚翘,我只怕他若进了丁家,身不由己,他就再不是今日的言儿了。”

两人在这里细细计议,走在路上的少言也有著自己的心思,那一日丁府门前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你这麽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从今以後,你的命便是我的,我要你为我所用。”
那声音里有种莫以名状的阴冷残酷。听了他的话,少言只觉自己恍若被猎人盯住的猎物。

李婉长谈过後,心力交瘁越发疲惫。凌云告辞出了门,向医馆慢慢走去。
还未进村,就看见少言从另一条小径上走过来,额角一处淡红的痕迹,“怎麽了?额上怎麽有伤?”
少言摇摇头示意没事,“刚才村口有一群孩子向我掷石头,没什麽大碍。不想让他们吵到娘,我就绕了个

路甩开他们,这是我在医馆里取的药,师父你看对不对?”
凌云心下暗叹,将煎法火候一一细说,师徒俩便在村口分了手。



凌云心下暗叹,将煎法火候细细告之,师徒俩便在村口分了手,谁也不曾预料到这竟然是师徒两人最後一

次见面。
午夜时分,奔波一天的少言疲乏不已,早早便上床安歇。好梦正酣,忽觉微风拂面,摸到身边的木棒跃身

而起,屏息静气,却见一条白色人影从窗口窜了进来,看身量正是凌云。
一声“师父”还卡在喉咙里,凌云已经循来路又窜窗而出,惊鸿一闪,空留满室寂寂。少言急忙下地擦亮

油灯,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凭空多了厚厚的两个卷册,色作暗黄年代久远。略为察看,书脊上“玄玉诀

”“药王篇”几个清秀的正楷小字映入眼中。
打开窗向外望去,人影已缈,月色中天,空荡荡的一个庭院。惟东南方向树林之中现出一条火光来,隐隐

有人沸之声,看方向正是医馆。
将两册书卷藏在床下,赶到娘亲房中。李婉也已被惊醒,倚著床柱向外看,他忙上去关了窗,“娘,可能

是师父出了事,我过去看看,您先睡。”安顿好李婉,这才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中跑去。
著火的正是医馆,巨大的火苗吐著舌头舔舐著屋檐房角,毕毕剥剥木材爆裂之声不绝於耳,还未走近,便

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白水村的村民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不远处有一人面向下横卧於地,不知生死。少言伸手将他扶起,正是

医馆的小夥计李争,神智清醒,两只眼骨溜溜乱转,只是说不出话来。探他脉息,是被人封住了穴道,性

命却是无碍。
正待为他解穴,猛然间寒气袭体,心知不妙抱著李争就地一滚,回头看去。
只见身後立著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被烟熏得黑了几块,衣物也多有烧焦的痕迹,却仍是一脸华贵之

气,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手中大刀砍在地下入土半尺。
“你是什麽人?”少言放开李争。
那中年人打量他几眼,问道:“你便是凌云的徒弟,他呢?”
听到师父不在火场中,少言松一口气,这些人凶神恶煞,应该是与师父有仇,师父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会

落脚於白水村。心念电转,先发制人,“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把我师父怎麽了。”
中年人满脸失望之色,喃喃地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可恶!来晚一步又让他溜了。”
“你们是什麽人?找我师父有何事?”
中年人身後有师爷模样的人上来低声道:“抓住小的,不怕老的不出来。”中年人一想不错,眼光多了几

分凶狠瞪住少言,步步进逼。
少言退後几步,只觉脊背一片灼痛,几根发脚也因受热而鬈曲起来。村民纷纷惊叫,“不能再退了,再退

就烧著了。”少言一咬牙,转身就向医馆中奔去。
中年人大出意料,要上前又被火势所阻,心下後悔,却见少言堪堪奔到火场,忽然一折身腾空而起,擦著

医馆的边翩翩然隐没树丛之後。

仗著熟悉地形,少言抄近路赶回木屋。顾不得胸口痛疼,从床下拿出卷册从架子上拿下九神丹,抢进李婉

房中将娘亲负於背上便向外走。出了後门,胳膊一扬,火折脱手而出划过一道亮线落於屋顶。
木制小屋,起火极易,片刻便已经红了半边天,母子两人便在火光映照下消失於後山。

明月夜,短松岗。
京城以北三十里,有山名“卧龙”,山势险峻,中有毒蛇猛兽出没,少有人迹。
而此刻,林中空地上却有人倚松而立,一身白衣,长袖低垂手执松枝,意态闲雅。玉兔当空,除树林中偶

尔有枯枝掉落的声音,一派安静。
正寻思著:“四更将至,霍兄也该来了。”冷不防天空地旷之中,传出一阵悠场清越的笛声。
这笛音初时既低且细,宛如一条极为灵动的小蛇渐渐游来,绕树而行,盘旋往复无不如意,白衣人闭上眼

睛,细细欣赏。
小蛇越转越快越游越近,笛声忽然转为金石之声,铿铿锵锵,每一下都像是重重击在心头,当中大有杀伐

之意,听得白衣人轻轻摇头。笛音再转一声怒吼,小蛇长成了巨蟒,吐著红信昂首直冲天际,在空中矫夭

飞舞,若非亲耳听到,任谁也无法料想一根小小的竹笛竟能发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声音。
那巨蟒一阵吞云吐雾弄星戏月之後,猛然间如天崩地裂般覆压下来,於最低处却一个翻身,又变得如初时

般细小,笛音变得凄清呜咽,悄然之间渐行渐远,余音嫋嫋。
白衣人倚著古松凝神细听,待笛声停歇後,转过身向著密林深处说道:“几日不见,霍兄的笛子吹得越发

好了,当真是让人如闻仙乐心醉神迷。”
松林中有人叹道:“我笛声虽好,却无良伴。少言,能让我与之合奏的这世上也惟有你了。只是,看你肩

无行囊手无古琴,想来是下定决心留在丁家了!”
“不错,”少言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答应了五爷,这条命是他的为他所用。”
林中之人话语里满是愤愤不平,“丁寻?他哪里懂得你的琴艺,不过闲暇时用来取乐助兴罢了,视你如卖

艺的歌妓,平白地污了你的琴。”话音一转,绝心绝情,“不如我除去了他,承诺自然就不再做数,你也

可恢复自由之身。”
少言一凛,霍浮香武功高强,“绞龙索”三丈之外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若他真的意图除去五爷,也只

如翻手覆手般容易,心中稍动,杀机暗起。
虽只是心念电转间,林中之人却已有所察觉,苦涩问道:“你便如此维护他?为了他不惜下手杀我?难道

我在你眼中连路人尚有不如?”
连续三句,问得少言愧疚不已,“霍兄,非是我视你如无物,我只是……”
“你只是更放不下他,更把他放在心上对吧?”霍浮香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凄凉自伤之意。
少言低头,脸上有一抹颓然,“霍兄,你我以乐音相交,承你不弃引为知己,这份情谊长在小弟心头……


林中传来一声断喝:“不用说了,你我心知我比不得他,再多加解释也只让我更加不堪。”悠悠一叹,“

我走了,他日相见,再与你共谋一醉。”纵身跃上树梢飞掠而去。
听著一路树枝折断的声音,少言苦笑,霍浮香的轻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及,轻如飞絮身不沾尘,如今竟连

树枝也踩断了,可见心中不忿。望著他离去的方向,霍浮香最後一句低语在耳边回响不已,“只是从今以

後,怕是宝珠蒙尘了。”


“来安,我已将礼单送到帐房,你去盯著他们采买。眼睛放亮点,这可是要送给平西府老太君七十大寿用

的,办砸了,你这个管事也别当了。”少言坐在紫檀木桌子後,一边查阅著帐薄一边吩咐著地下站立的人


“是!”来安应了一声,便向外走,走到门口又蹩回来,思量再三还是陪著小心问道:“十三爷,前几天

托您的事儿?你看……”
少言从帐目上抬起眼,“那件事啊,我已经告诉过五爷,他说一等有了空缺便会把单子递上去。到时你那

儿子便可谋个官职外放了。”
“哟,十三爷,这可真要多谢您了。”来安扑通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山响。少言抬手制止,温言道:

“别磕了,你在府里这麽久,这也是该当的。”来安连声称不敢,少言又说:“对了,告诉你那儿子,福

祸无门,惟人自招,别打著丁家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再有一次,别说是官府,五爷就先把他办了。”
来安还待分辩,一抬头看到十三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连声应是。再不敢多说,悄悄退出门外,这才觉得

後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心中暗道侥幸,幸亏十三爷不想追究。
这十三爷平常看上去雍容大度,待人总是那麽不急不恼,是所有主子里最好说话的一位。可来安心里明白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丁家的大管家是好做的麽?若没一点手腕心机,能留在五爷身边这麽多年?能将府

里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什麽人做了什麽事,他都看在眼里呢。平日里不动声色,那是留情不出手,若真

惹恼到了他,只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想起两年前小顺子的事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十三爷真正动气,当时十三爷冷硬无情的手段,教整个丁家

为之震动。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回去得告诉那小子收敛点,触怒了十三爷,神仙也救不了他。
来安心里想著,脚下却也没停歇,直奔向帐房。刚过穿堂,就迎面碰上了八爷,上前打了个千,叫道:“

八爷。”
八爷笑眯眯地问:“钱管事,这麽急是去哪儿?”
“帐房。十三爷交待下来点事,让我去盯著。”
“喔,十三他还在书房啊?”
来安陪笑道:“除了书房还能在哪儿!十三爷上午一向是在书房。”
八爷挥挥手让他走了。

书房里静悄悄地,少言将目光投向窗外,来安便是当日钱管家之子,只为一言之恩,今日还他一个官位。

他那小子虽然名义上丁府的奴才,可自幼也是丫环老妈子养凤凰似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不免满身的纨!

之气。在外与人合夥做买卖,亏了,便卷走所有的钱,仗著丁府的名头将讨债之人打了个皮开肉绽。只希

望这一次的告诫能让他收敛一些。
看完了帐目,书房里的人来来去去,这个来支月钱,那个来找东西。等处理完所有的杂事,已经过了晌午

,揉揉後颈,站起来便向自己的听雨轩走去。刚出门,迎面遇见一个方脸宽肩的仆人。那仆人见了他便垂

手立在一边,少言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将他叫到身边:“楚辰,五爷呢?”
楚辰低下头,说:“回十三爷的话,今个儿一大早五爷就出去了,说是常翰林有个小妾没了,他去吊唁。


少言点点头,说:“你怎麽没跟著去。”
楚辰咧嘴一笑,说道:“十三爷您还不知道!五爷他向来讨厌我,老是嫌我在身边碍手碍脚,骑马不够稳

不够快,五爷又不肯坐车。”
少言也是一笑,继续向前走,这个楚辰什麽都好,人也够机灵干练,就是一上马背便手足无措。楚辰在後

面忽然喊住他说:“十三爷,刚才依依姑娘又派了个小丫环来,问五爷最近为什麽都没去凝香楼。”脸上

有一点尴尬,府里人都知道十三爷既是总管,也是五爷的人。
听了这话,少言只是淡淡地说:“下次再来,就告诉她,五爷以後都不再去了。她若聪明,便该另找恩客

。”
“这不好吧,五爷可没这麽说过,万一让他知道了……”
“他知道还有我呢。”少言轻描淡写,并没试图隐瞒他与五爷的关系,反正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小

家子气地藏著瞒著。
沿著布满花香的小径走著,少言脸上有一丝怅然。只因七年前一颗九神丹,他果然还走了娘亲最不想让他

走的路,进了丁府。服下九神丹後,娘亲又多活了三年,单凭这三年,少言便不曾後悔过。
在娘临终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满眼是不舍,挣扎著说:“言儿,娘要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

就是你,娘亲让你姓丁,是要你记得自己的出身,但丁家,从来就不是可留之处。答应娘,以後无论如何

,都不要和丁家有一丝一毫的关连,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他含泪答应了,娘亲这才安然地闭上双眼。
埋葬了娘亲,他立在坟前,在心底对娘亲说了一声“对不起,儿子尚有一笔债要还。”回去收拾了一个简

单的包裹,随身带了几件娘生前的首饰,踏上了进京的路程。
在丁府四年,从最初的小厮做起,起早摸黑,跟著五爷到处历练。两年前,五爷成了丁府主事,他也当上

了丁府的大总管,成为五爷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夜里,他便是五爷的枕边人。

午後的时光都自己的,吃过饭洗了个澡,少言在庭院里放置了一把藤椅,披散著头发读书。
这个小小的院落是专属於少言的。依水而筑,白墙褐柱、清砖小瓦,一湾浅浅的鱼塘,养著几对锦鲤。鱼

塘旁,是几竿紫竹,飒飒风声穿透竹叶,飘送著淡淡的竹香。
书是摊在手里了,可是却总是看不下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都幻化成五爷的脸:黑黑的眉,一双狭长眼

睛,鹰勾鼻,方正的下巴。
五爷并不俊,天子脚下,风流人物多的是,论长相他只能算中等。
真正让人侧目的是他那种阴冷的气质,狭长的双目一挑,不怒而威。
曾有人问他,五爷是不是好人?
少言笑了,当然不是!好人在丁家怎麽活得下去,好人怎能做上丁家当家的位子。丁家几个少爷个个都像

苍蝇见了血一样盯著这个位子呢,莫不鼓足了劲,希望有一天能把五爷拉下来,换自己坐坐看。
而丁寻,从未给过他们一星半点的机会,在商场上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从不给敌人活路,即使是自家人,若

有不顺他的意,日子也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那自己呢?为他所吸引的自己、受他驱使的自己?
当然也不是,少言闭上眼向後倒入藤椅,有些惆怅地想:自从两年前就不是了。

他不喜有人贴身服侍,一切日常诸务向来都是自己动手。为方便使唤,他的小厮都是在院落外另盖房舍。
因为他怕,怕出现第二个小顺。
小顺曾经是他的贴身小厮,在他进丁府第二年被五爷派给自己做小厮,长得一付聪明面孔笨肚肠,爱吃爱

睡不爱干活,把少言当天一样敬著。
说是小厮,可他这个主子还更像一些,天天自己打扫、修整庭院,洗两个人的衣服,小顺每天只负责去厨

房拿饭。
小顺爱吵爱闹爱跟著他,即使懒,每次自己去哪里,他都是一定要跟在後面的,虽然嘴里抱怨个不停,很

是没大没小。他明白小顺不是将他当主子来看的,对他处处维护,听见丁家有人说他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

就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
即使两年前,他成了五爷的男宠,丁家上下每个人莫不是侧目以对。小顺也只是呆呆地想了老半天,然後

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说:“主子你能读能写又会弹琴,谁都说你聪明,怎麽会跟了五爷?五爷他……他不会

喜欢什麽人的。我笨,这件事我怎麽想也想不通,可是既然主子你决定了,那一定有你的道理。”
这样的小顺,让他感激。
可是这样的小顺,却因为一件披风而死,替他而死。
那一晚,他本来已经歇下了,突然想起忘了一本帐目在书房,便要去取过来。
小顺拦住他,一个劲地摇头,“主子,你都睡下了刚焐热身子还是别起来,小心著了凉,我替你去拿好了

。”
“哦,”少言调侃他,“今天怎麽这麽勤劳?”
“今天少爷打扫了屋子又洗了我的衣服干了一天的活,我却什麽都没做。”小顺难得地脸红。
“也好!”少言没有坚持,只是转过身拿起自己的斗篷披到他身上,“这麽晚了外面风大,穿这个暖和些

。”
那件斗篷是五爷给的。据说是来自西域,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小顺不肯又拗不过他,只得拿来披在身上

。见小顺绑手梆脚地走出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这件贵重的斗篷,少言忍俊不禁,然而半个小时後,

他便笑不出来了。
听雨轩离书房只有半柱香的路,没道理他会那麽久不回来,他起身沿著路细细找了一圈,没有!将丁家找

遍了,还是没有!小顺失踪了。
发动了丁府所有的家丁,足足花了两天才在城外一处山涧中找到小顺,那个总是懒懒的、不把他当主子看

的小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被溪水泡得浮肿的脸上,双眼仍是惊惧的暴睁著。少言颤著手,拉开了覆住他

身子的麻袋片,猛吸了一口气。
衣物斗篷已经不知去向,麻袋片下的身子是**著的的,青一块紫一块,一条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弯转著

,残败得像个破布娃娃。
少言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嘶吼出声。解下外衣覆住小顺,他冷静地交待著:“小顺不能就这样入

敛,抬一桶热水进我房里。”
那一晚,他独自抱起小顺,抱回了听雨轩内。先是擦拭了他身上的泥土,为他合上眼睑。再将他放入木桶

中,抬起他的头洗净那一头长发,找出自己的几件还没上身的新衣为他穿上,**、中衣、长袍、袜子、

鞋,每穿上一件,少言的心就冷一分。
自从成为丁府的管家成为五爷的枕边人,这个家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就日益增多,他一直都知道有人想除去

他。但不会是几位少爷,因为自己正得五爷重用,他们还没那个胆量与五爷撕破脸。唯一有可能的,就是

五爷的那些姬妾男宠了。小顺是因他而死,若不是那件斗篷,也不会被误认为自己。
当走入五爷的房中,他的眼神里一片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替小顺报仇,不管是谁,就算是最

得你宠的也一样。”
五爷点点头。

首先被拿来开刀的是五爷这一房的所有下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顶著太阳跪碎瓷片上,待少言一个一个提

审。
不到半天,就有人熬不住了,是安然公子的丫环小柳。安然,五爷的男宠之一,父亲在江南田庄做一个不

大不小的管事,把儿子送到府里来讨主子欢心。安然一向仗恃著姿色在府中肆无忌惮,人见人厌。听小柳

说,前几天安然公子在客栈里曾和几个江湖人物秘密商议了半天,临走还将几张银票交到他们手上。
按著小柳所说,他在城外找到了那几个江湖人,分筋错骨。
人证物证俱在,安然还想抵赖,不把少言放在眼里,嘴里喊著只不过死了一个下人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听到他这样说,少言笑了,走上前伸手握住了安然的肩膀轻轻问道:“只不过死了个下人?”五指收缩,

安然惨叫一声,琵琶骨喀嚓喀嚓碎裂成千万片。他再次伸手握住七公子左肩,还是轻轻的、仿佛怕惊吓了

什麽人似地问:“只不过死了个下人?”用力,安然又是一声尖叫。
安然挣脱了挟持著他的下人向五爷爬去,曾美得让人惊豔的脸上全是惶恐,“五爷,五爷,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吧,我再不敢了。”而五爷,什麽话也没说,只是抬脚走了。
嘴角流著血丝,安然看著五爷的背影,手指抠进泥土中。少言如法炮制,又折断了他的一双腿。一边的下

人早已个个脸上青紫。
小顺在二天後入土,七公子多活了三天、夜以继日地哀叫了三天。
安然的家人也被发配到东北苦寒之地。
从那以後,少言就再也没用过贴身仆人。
有水珠落在摊开的书上,圆圆地浸了一圈。少言抬头看看天色,搬起藤椅走向屋里。要下雨了,还是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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