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by 白起【完结】(11)

2019-04-03  作者|标签:

毒,偏偏方掌柜那里就有一颗。还有,那一夜我跟著黑衣人,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里,但你却不到半刻锺

内随後赶到……”他摇摇头,喟叹地说:“只要从这里想开去,就会发现有太多的事情说不通。想来暗中

资助石家的人便是你了,秦燕也是你的手下。”
“够了,”林文伦霍地站起,挺立在屋顶,魁梧的身躯在夜色中更显高大,“不必猜,有什麽疑问尽可以

直接问我。”
少言却听而不闻,也不看他,只是一迳说著:“你知道我一定会去石家别馆,於是便在那里演了一场戏,

然後引我到药王庙让我发现地下石室。佛手、九神丹,一切都是你的精心安排。但若是我不懂医术,不能

及时救治你呢?”
“我自有办法!”林文伦轻描淡写,“总之这条命是不会留在兰州的。”
“嗯,你一定是事先服了少量解药。这样一来,即使我不会医治,也来得及带你回天香楼,界时方掌柜自

然会上前进策。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这苦肉计是为了什麽?”
“为了……”林文伦一犹豫,“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没什麽好隐瞒的。资助石家本意是免得丁寻一人独大

,但能将你引来兰州却是始料未及,我也是临时起意,想借病拖住你的行程。但秦燕不是我的手下,她听

命於八爷,资助石家,我们一人一半。”
 少方脑筋转得极快,“原来与你联手的人是八爷,东风楼也是你们找来?拖住我的行程,京里的八爷那

是一定有所行动了!”
林文伦的避重就轻,“我只知道找东风楼来的一定也是丁家人,在湖上行刺的那一夥才是我派去的。”
 “你还没说八爷在京里做什麽。”
 “还能做什麽?”林文伦望向京城方向,平日里时时含笑的眸子忽然变得阴暗而深邃,带著前所未有的

压迫感,悠然说道:“当然是伺机杀了丁寻。至不济,也要把他从丁家主事这个位子上拉下来。”

少言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身影展动,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马蹄声响起。
看著一匹白马在黑夜里向城门方向飞驰,迅疾无比,林文伦却没有追上去,反而躺倒在屋顶,头枕双臂看

著天上繁星,“大眼睛,丁寻就有这麽好?让你心甘情愿地在那个地方埋葬你的风骨你的才情。你若是不

肯离开,那我苦心经营客栈镖局又有何用?”


十六

 直从襄阳下洛阳,取道京城,千里江凌。目不交睫,昼夜奔驰,短短四日京城的大门便已在望。
 愈是驰近,少言心中愈是紧缩。现下形势如何?自进丁府那一天,他便已经知道八爷所谋,只是几年来

,五爷与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防备,没半点疏露。八爷才找不到适当时机发作,这次谋定而後动,攻势必

定凌厉无匹,不知五爷可应付得来。
六月离京,回来时至夏末,天气炎热无比,树上的知了的叫声又尖又高,锥子似地钻进耳朵,让人心浮气

躁。树叶上落上一层薄薄的尘土,垂头丧气地低著头,一眼看上去竟是黑的。
 离城门只有里许远近,少言突然勒缰停马。
 宽敞的官道之上,八人一字排开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黑衣黑裤,连头面也隐於黑巾之後,煞气重重,

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口里小声议论著躲藏於远处观望。
 “滚开!”少言面带寒霜,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两军对阵一刻千金,他须尽快赶回丁府。
 那八人不为所动,只一双双冷酷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少言游目四顾,两侧尽是高低起伏的小丘,杂草灌木丛生,也意味著若要进京,只能冲过这八人,再无

第二条路。眼见终难善了,少言干脆下马,动手除去白马的鞍羁,在它臀上轻轻拍了一掌。白马嘶叫几声

踱开了,“要取我的命,有本事尽管来。”话音刚落,动若脱兔,电光火石间已欺到一人身前,右手成爪

抓向对手面门,再不容情。
 那人不料少言说打便打,见他两指尖尖,转瞬已到眼前,不敢怠慢,脚尖一点飘身後退避开,但觉颜面

生凉,竟是面巾已经被指风扯裂一角。
 其他人见势不妙,不约而同奔向少言,七柄剑交织成一张光网将他罩住。
 少言错步拧腰,竟硬生生从七柄剑微小的缝隙间挤了出去。再一回身,银针出手,泛起一溜寒光直奔当

先一人。
那人见机得快,伸剑在地上一拍,斜翻了出去。少言抢步跟上,逼得那人不断後退,他退一尺少言便也跟

进一尺,如影随形。两人一前一後,片刻间已将其余几人抛开一丈之外。其余黑衣人见同夥陷入如此窘境

,急冲而上,却哪里及得上两人脚力,距离只有越来越远。
黑衣人用尽身法,见少言始终在他身前,步步进逼。双手连挥,小巧阴狠,剜眼割耳挖舌,招招不离他面

门。若是不小心中了他一掌半指,免不了从此便要做个残废之人了,暗自惊惧。一咬牙,打定主意即便是

受伤,也要在敌人身上开两个口子。
刚下了两败俱伤的决心,少言却陡然间撇开他,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

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数丈之外。在场众人只瞧得神眩目驰,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决难相信世间

竟有这般轻功。
少言落下地来,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放足向城内奔去。众人惟有望著背影长叹而已,心知肚明己方无一人

能有如此轻功,若想追上无异於痴人说梦。
进得城内,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偶尔有几个骑马的行人都被困於这龙门阵内,只能随著人群一点一点向前

移动。少言却於放白马之时却已料到这情景,更不停留,一闪身上了屋顶,认准了丁府所在方位,於重重

屋脊之上去得远了。

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丁府,少言悄无声息落於书房之外,侧耳倾听半刻,寂静无声,书房前後半个佣人也不

见。倒是前院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左手护胸推开了门,不禁一怔,只见室内处处是动武过後的痕迹,桌倾凳翻,书籍笔砚散得满地,几张条

幅也被扯开来。仔细察看,却见北面墙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两个血手印,连掌纹也是纤毫毕现。
少言屏息静气,看来丁府这几日确实是发生了巨大变故,否则书房重地,怎会任由它如此。转身奔进五爷

的院子,也是一片狼籍。半扇纸窗要掉不掉地悬挂在窗框上,风一吹过吱呀作响,一棵腕口粗的小松树倾

斜著搭在墙上,根部尽露。
急著找个人询问,少言出了院子便向人声传来处奔去。接近前厅,只见丁府上下共二百来号仆人聚集在门

口,一色的素衣素帽,围著一具紫黑色棺木痛哭,鼓乐手立在一旁吹吹打打,棺木上方,一个大大的“奠

”字照得眼也痛了。
少言脑中“嗡”的一声,如陷冰窟,世界在一瞬间都在眼前凝固,想要开口,却只是说不出话来,恍若梦

魇,尺来长的鼓槌起起落落,却半点声息也听不到。呆立半晌,这才定一定神,撞开身前的仆人大踏步来

到棺木前,右掌击出。那棺木轰然一声倒向一侧,从里面滚出个人来,一身华服,口含美玉面色惨白,正

是五爷丁寻。
犹不肯相信,少言心中怦怦乱跳,要上前仔细辩认。那具尸体却忽然动了,自地上一跃而起,执著一把明

晃晃的利剑当胸刺来。
少言正自心神激荡反应迟缓,又是这样的近距离,千钧一发间只能侧身,避开了开膛破肚之厄,但剑锋仍

是自胸前擦过,带出尺来长的伤口,一串血珠在空中飞散,映著满天满地的素白,分外扎眼。
不是五爷!少言对胸口的疼痛浑然不觉,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大大地松口气。飘身後退,捂住了伤

口,问道:“八爷呢?他在哪里,可是做了缩口乌龟不敢见我?”少言向来并非口齿轻薄之人,只是此刻

观其形势,丁府显然是已经落於八爷之手,对五爷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想到五爷生死未卜,心中急躁,

口气带了几分尖刻。
八爷肥胖的身子出现在厅口,“十三,认识你这麽久,这还是头一次听你口出恶言。”细长的眼睛眯眯笑

著,慈眉善目,看上去颇有几分大肚弥勒的风采。
没人比他更了解八爷凶残的性子,少言冷哼一声,“可是嫌被骂得不过瘾?若是如此,尽可以让你见识见

识。”
八爷嘴里啧啧有声,大是佩服地说道:“五哥可真本事,能将个玉一样的人儿**成泼妇。”
“少废话,五爷在哪里?”
“想知道麽?”八爷得意得像个捉到老鼠的猫儿,逗弄似地说,“只要你服了这颗药,我便带你去见他。

他可想你得紧,这两天一直茶饭不思地等你回来。”说著,手掌上翻,露出一颗通红的药丸,“放心,也

不是什麽毒药,只不过让你几个时辰之内筋骨酸软动不得内息而已。”
“好。”少言答得爽快,上前伸手便要取药。
“等等,”八爷却把手缩了回去,退後两步,“别过来,知道你心眼多,谁都怕几分,我可不敢让你近我

的身。”
没想到八爷竟看穿了他的计划,少言笑道:“从此以後八爷便是丁家主事,怎能随随便便就向人示弱。五

爷还在你手中,我能做怪麽?不怕你找五爷出气?”
“倒也是!你若伤了我,我自然会十倍还报在五哥身上,兄弟一场,我也不忍心太欺负他,大不了斩去一

两根手指即可。”八爷一笑,不再拒绝。少言立於他两尺之外,伸出两指向药丸探去。就在手指堪堪接触

之时,手臂一扬,锁向八爷咽喉。指端已经摸到了八爷肥腻的颈项,擒贼擒王,只要抓住了八爷以性命相

要挟,不怕他不吐露五爷情况如何。正在心中暗喜,忽然两柄利剑自八爷左右伸出,双剑相交,利剪似地

铰向他手臂。
少言凌空後翻,落在一丈外,见两个出剑之人也都是素衣素帽,竟是混杂於仆人中的杀手。笑道:“原来

你始终是不相信,安排了两个人做保镖。”相信什麽都好,他就是难以相信五爷会窝囊到落於八爷手里。

若事实真是如此,他也就不是五爷了。纵使他再忧心,也不会失去这点判断力。退一万步说,纵然五爷真

如八爷所说落在了他手里,那自己更加不能服下药丸任人宰割,留著这具有用之身,事情总还有个回旋的

余地。
“彼此彼此!”八爷本来也没指望十三会轻易就上当,那他也就做不上丁府的管事了。将药丸收回去,八

爷笑道:“你若服了这药丸,我尚能留你一命。我好言好语,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唉,你与五哥都是我的兄弟,今日却要兵刃相见,这可真让人为难。”
“我从来也不知八爷也是有情面可讲的,”少言打个哈哈,“那些被你虐待致死的仆人丫环听到你的话,

定会吓得活过来。”两人面色不见一丝异常。旁观众人却是佩服中杂夹著心寒,生死当前,还能谈笑风生

。若非听到了对话,任谁也会以为这二人必定是交情极好,正在亲亲热热地聊著天。
听少言如此说,八爷面色一沈,不肯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向左右使个眼色。那两个持

剑之人会意,越过八爷向前逼进。几声“呛啷”响,又有十几名仆人伸手掏出了藏於衣物下的兵器,成合

拢之势将少言转在中间。那些真正的丁府家仆见两方已经动了刀剑,一哄而出,惟恐落後便遭了池鱼之殃

,片刻间跑得无影无踪。宽广的前厅之内,只有少言一人与那十几个杀手对峙。
“东风楼的杀手这次怕是倾巢而出了吧,八爷,你本钱下得真大!”少言一边闲扯,一边寻找退路。
八爷狠狠地说道:“本钱大才能得利,十三你也是商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只是小心你这次要血本无归了。”随著话音,少言忽然抬起地下的棺盖,向门外冲去。那十几名杀手被

他的怪异举动弄得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声呼哨,剑光连天,刺向少言。
少言内息流转,将棺盖托於手中,运转如意。那十几名杀手也算武功高强,围著他各施手脚,剑剑狠辣,

招招沈猛。奈何少言手中棺盖实在太大,只须稍加转侧,不但尽数挡住了砍劈过来的招数,一个不小心,

还有可能被棺盖扫到。更有甚者,有几名杀手将剑砍於棺盖之上,都被木头紧紧咬住了,不得已放手。
少言见此计奏效,一连挥舞著棺盖一边向厅口移去。厅中杀手无人不知他意欲如何,但知道是一回事,想

要阻止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占了古怪兵器的好处,几个杀手也曾抢近身前,却都被迫了回来,一

时间众人踌躇无计,只得一连维持著合围之势,一边随著他慢慢向外移去。
八爷在一旁怒吼连连,却也想不出个办法。
一脚踏在厅门之外,少言双臂一振,将手中的兵器向厅中抛去,呼呼有风。棺盖巨大,攻击范围便也十足

十,十几个杀手有的高高跃起,有的伏地而卧,方躲过了。
再看少言,早已经趁此机会,一声长笑,脱开金锁走蛟龙,扬长而去。厅中众人又有谁有如此好轻功,追

得上他。

 出得丁家,少言却没有就此远逸,而是沿著围墙绕了半个圈,避开街上来来往往的暗桩,来到丁府西侧

。估量地形,墙後应是厨房所在。
 提气飘身,又跃进了丁府,极快地藏在一堆木柴之後,闪目观瞧。厨房之中空无一人,清灰冷灶,地上

的碎瓷片也无人去收拾,想来是八爷为了设局抓他,将整个丁家的人手都抽调到了前厅。
一路上借著假山花木隐藏形迹,少言又潜回到书房之中,仍如离去时的遍地杂乱。
少言轻轻推开书架,现出一条仅容一人的暗道来,刚闪身进入,就听见书房外脚步杂乱。
“来了!”少言心中暗自庆幸,前面一人脚步沈重,呼呼的气喘之声就连身处暗门之中也清晰可闻,再熟

悉不过的,正是八爷。
 八爷一进书房,站立半晌,似是四处打量。忽然一声怒吼,哗啦啦不知砸烂了什麽东西,“废物,全是

一群废物,十几二十几个人抓他一个都让他跑了,亏司堂主还好意思说他们全总是堂里一等一的高手,有

了他们我就能安枕无忧!”这便是八爷,人前总是一付笑眯眯好脾气的样子,背地里却暴躁易怒。
八爷气喘了两声,“给我传令下去,再遇见丁十三,杀无赦。还有,告诉京城里他那些朋友,谁敢收留他

就是跟丁家做对,若是让我知道……”似乎觉得不必跟下人发狠,八爷只是哼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八爷!”一个细细的嗓音传来,少言认得是八爷身旁的易管事,“印鉴还没找到,现在就下手杀十三

爷会不会早了一点。”
 八爷一沈吟,“无妨,我看他也未必知道印鉴藏在哪里。而且,更有可能印鉴是带在五哥身上的。加派

人手找五哥,多多注意药铺医馆,五哥中了毒,他总得配制解药。”
 易管事答应一声就往外走,五爷又吼道:“把这书房再给我翻一遍,一丝一毫也不能漏。”几个小厮答

应了。
 立身於暗门之後,少言听著他们在书房内翻天覆地地折腾,敲开地板察看下面是否有暗格,爬上房梁仔

细寻找,也有人到书架查看暗道,但这机关做得十分隐秘,几个小厮又怎麽可能想得到。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小厮终於停止了搜索,怯怯地告诉八爷没找到,接著就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想来

是八爷心中烦闷,不知把气撒在了谁的头上。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书房,少言从暗门後走出来,知道一时三刻八爷是不会回来,他便也不急著离去。挑

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将刚听到的消息在头脑中整理一遍。
 首先是五爷中毒,看来五爷虽然暗自防备,仍然著了八爷的道。但毒性应该不烈或是发作极慢,因为八

爷需要留著五爷告诉他印鉴的下落,所以五爷才把握住了机会逃脱,临去前,将印鉴也带走了。
 丁家产业遍布天下,但不是每一位商号掌柜都见过主事知道主事的面貌,印鉴,即是身份的象征,也是

信物,类似於玉玺虎符,持有印鉴,方能调动各商号的资金。
 第二是府中现在似乎只有八爷与仆人,丁老爷、几位夫人、还有少爷小姐都不见踪影,也不出来干涉,

或许是被八爷软禁,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少言长身而起,看来这次兵行险著潜回书房果然正确。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五爷,一来解他身上之毒,

二来可以拟定计划反攻。
 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少言又循旧路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十七

丁家出事了!京城里的平民百姓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虽然那扇朱红大门前一如往常地站立著四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虽然丁家一切生意商号照常开张。
可多少也见过大场面的京城人还是凭著其特有的嗅觉嗅出了暗潮汹涌的味道。
五爷抱恙,暂不会客,上门拜访者全被挡了驾。前两日,丁府内哀乐喧天日夜不息,本来以为是哪个举足

轻重的人仙游才摆出这麽大排场,可又不见吊唁发丧。
不只他们,就连京城的达官贵人也都翘首以望,盼望著一场好戏。只因近半个月来,无论哪里婚丧嫁娶设

宴听戏,一律失去了丁家人的身影。

盘根虬结的老榕树,鬈根飘拂,挚天巨伞地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树荫下坐了十来个男男女女,有人聊天有

人做针线,一如往常。其中一个将烟斗在地上敲敲,半眯著眼睛下了结论:“这些大户人家的事啊,谁也

说不清!我们当成故事听听也就算了。”
“故事吗?”他的话飘进了门外走方郎中的耳中,他抬起斗笠的边斜眼向院子里瞥去。石桌之上一壶茶几

袋烟,看来是午後清闲,摆起了龙门阵。他笑笑,将斗笠放下来走远了,反覆想著这两个字。

同一时间里,丁家书房却没有这种详和宁静的气氛。八爷大发雷霆之怒,仆役们纷纷走避。在易管事脸上

留下两个鲜明的掌印後,八爷似乎还是不解气,指著他吼道:“你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论五哥藏在

哪你都能找见,现在呢?不但五哥不见踪影,连十三也不知去向。”
易管事心中暗叫倒霉,却还是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说:“八爷您看,五爷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京城?”
“不可能,”八爷手一挥,断然否定了他的猜想,“五哥吃了一个亏,他绝不可能忍气吞声就这麽离开,

一定是躲在哪里等著报复我。加派人手再给我搜,哪怕他藏在老鼠洞里你也要给我挖地三尺。”
易管事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嘀咕像是自言自语:“京城内外搜了个遍,除非……除非五爷藏在平西府!”

话音嘎然而止,两人对视。易管事所说正是八爷心里最大的担忧。
若果真如易管事所说五哥藏在平西府,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万分。手握天下过半兵马、圣眷一时无两的平西

王,哪个敢捋虎须上门要人。私下里派人潜进去也是顾虑重重,一个不小心失手被擒,让平西王顺藤摸瓜

摸到这里,就是给他们安上个“谋逆”的罪名那还不是一句话,朝廷上下哪个敢拂他的面子!
半晌过後,书房又传出一声暴喝。随著暴喝,易管事头朝前屁股朝後被人一脚踢了出来,结结实实地趴在

地上啃了一嘴泥。
“再给我找,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易管事爬起来,整整衣衫,一瘸一拐地走了。

平西府门外,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影。自制青色布衣,纤尘不染,肩背医囊手执虎撑,看样子是个走方的郎

中。他立於台阶下,向侍卫展示著手中令牌,说道:“劳烦几位大哥向平西王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他亦曾料到五爷离开丁府後,最有可能便是藏身於平西王府,因此逃过八爷埋伏便直奔这里。却听侍卫

说平西王进宫面圣,被皇帝留下,两日後方回。没奈何,只得压下满心的焦灼多等了两天。
只不过这两天他也没有坐困愁城就是了,仍是暗中寻找著五爷,又联络了丁家商号十几位掌柜。
那几名侍卫识得这令牌,是平西王送给几位私交甚笃的朋友,以方便他们出入,不敢怠慢,忙一层层地通

传进去。不一会儿,从大门里匆匆走出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看见了台阶下的郎中,一愣後才忙著打了个千

,“十三爷,您来了!这就请,王爷等您好久了。”
少言跟著他,一路曲曲折折。穿过枫林,踏过小桥,足足走了半刻锺,才在一扇门前停下。那年青人作了

个揖,说道:“十三爷,请在书房稍候,王爷马上就来,小的先下去了。”少言点点头,揭去斗笠,推开

门走了进去。
这原本是两间房,平西王命人打通了中间的墙,将两室合并为一大间,极为宽阔。左面半间,是三面书架

,密密排著几千本书,书桌立於窗下,文房四宝列於其上。右面一间,地面铺著虎皮豹皮,墙上挂满了各

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寒光闪闪。
少言随手拣起靠墙而立的一杆大枪,长一丈三尺七,重三十三斤四,精心保养的枪杆上闪耀著缎子般的光

泽。他手腕一翻,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忽听身後一阵脚步声,忙将枪放回原处,转过来恭恭敬敬地说:

“见过王爷!”门口站著的正是名动天下的兵马大将军、平西王靳西,粗眉利眼宽肩长腿,脸上颇有风霜

之色,一身藏也藏不住的杀伐决断之气。
靳西大踏步走进室内,忽然伸手托起了少方的下巴,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嘴里啧啧有声,“小言儿!好久

没见,你可比三年前漂亮多了,我府里没一人比得上,怪不得跟老五要了几次他也不给。”眼神轻佻,一

脸戏谑。
“王爷谬赞了,”客气地回一句,少言微微侧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王爷,我此次来是打探五爷下落

,不知王爷可有五爷的消息?”
靳西耸耸肩,领著少言到了左面的房间,在书桌後坐下,“老五他确实来过,不过只留了半日。”
“那您是否知道他去哪里?他的毒怎麽样?”少言抢到书桌前,一双点漆似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靳西。
靳西却忽然开起玩笑来,手指轻轻抚过少言略有些尖削的下颔,“告诉你可以,不过……我有什麽好处?

你真的不肯跟我?”
少言退後半步,脸色一整,“生死关头,请王爷不要开这种无谓的玩笑。”
“无谓的玩笑!”靳西面色一沈,正襟而坐,“半个月前的深夜,老五忽然出现在我的卧房,一身血迹!

手中还提著剑。”
“五爷受伤了?重不重?”少言顾不得眼前之人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平西王,急急地插话。
平西王倒是不以为忤,摇摇头说道:“没受伤,他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听老五说,东风楼二十几句杀手

夜袭,他中毒後身手大减,虽然杀出重围,可身边的影卫却死了个干净。”
少言默然,现在由平西王口述出来,轻描淡写几句便交待过去,但可以想见那一夜丁府之内必定是惊心动

魄命悬一线。不由得一阵後怕,若是五爷他……
只听平西王接著说道:“老五他匆匆来去,只是大略说了几句。他说若是见到你,便告诉你将寻找他的事

先拖一拖……”
“但是五爷身上的毒拖不得,我不能……”
“不用担心,”平西王摆摆手,“老五说他自有办法解开身上的毒,但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面了。他要

你先牵制住老八,让他无暇分身去处理商号,尤其不能让他趁此机会把丁家搬空了。”
“我明白了!”五爷暂时藏匿也是好事,身边的影卫死净,若贸贸然地出来,只怕会给八爷可乘之机。少

言一揖到地,说道:“多谢王爷提点,草民告辞!”
主事的位置是属於五爷的,谁也不能把它夺走。五爷现在不能出面,就由自己代他守住,讨回所有的债。
仔细追问著,但靳西只说老五停留时间太短,很多事都来不及交待。见实在问不出什麽了,少言便要告辞

。就在走出门的那一刹那,平西王深沈威严的声音又从身後传来,“小言儿,你是真的不肯跟我?”
少言转身,满面恭敬之色,“此身已非我所有,空劳王爷牵挂。”
看著他挺直了腰无畏地走出去,像一个奔赴沙场的斗士。锋芒毕露而又无所畏惧,只为守护住那个人看重

的一切,平西王不由得一叹,满是惆怅惋惜之意,口中轻轻念道:“世间几多痴儿女!”

出了平西王府的门,少言走到拐角处,挥手招来一辆马车。上了车,少言吩咐道:“去鸿福楼!”放下帘

,将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後,快手快脚脱下走方郎中的布衣,换上平日里所著白色长衫。随著马车的一颠一

颠,银亮的水绸也轻轻颤动著,水波似的。

鸿福楼雅间之内
沈默,犹如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口。数十个平日里也算见惯风浪的商号掌柜围桌而坐,偶尔目光交

汇,都是飞快地错开,心里各自惴惴不安。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房间更觉突兀,那人仿佛也被

自己吓了一跳,忙抿口茶缓解喉咙中的骚动。
有人掀帘走了进来,式样简单的长衫,不见一点装饰,随意而从容。整个人看来像是出门会知己般的轻松

写意。但那双眼,那双眼像两把利剑,刺得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缩紧了身子。
“十三爷!”稀稀落落的问候声,有人站起迎接,有人不闻不问,有人察言观色。丁家换主子,难为的还

是他们这些下人,服从新的是理所当然。但旧主子就在眼前,不尴不尬的,太亲密怕招新主子的忌,视如

陌路又怕落个人一走茶就凉的名声。
“嗯,”少言走到桌旁坐了。一眼扫过去,这两日联络的十几个掌柜到了八九成,另有几个从来就是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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