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入夏时分。沈乔欢身着长衣立于原地，凉风一吹，身上的冷汗渐渐干透，她抚上胳膊上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寒凉彻骨。
又是苗蛊。
和上次雷二少身上的蛊，是同一种类别。只是这种症状看似不明显，却更为厉害。中蛊者不下三天，暴毙而死，蛊虫便会寄于下一个寄主身上，依靠吸食寄主浑身营养而存活，会越长越大，直至被人杀死。
这么些日子开医馆以来，沈乔欢接治了不少江湖人士，其中不乏资历甚高者。沈乔欢心中挂念雷二少身中苗蛊之事，是以旁侧敲击地问过。他们的回答俱都是：自大齐建国后，苗蛊便已销声匿迹鲜有所闻，至今已经二十多年未曾出现于江湖。
已几近消亡的苗门蛊术，何以在近日频现江湖？为何雷门，短短三月内已经有两名受害者？为何雷凤一名小小的婢女，也会成为被害对象？
下午还因着雷门盈利的账目而笑得合不拢嘴的沈乔欢现在再也笑不出来了。
******
三日后。大齐二十六年武状元科考，武试第一场。
这块大陆——不仅仅是大齐朝——自古以来，便有文武状元选拔的优良传统。文科考试的历史略久于武科考试，文人们需通过层层考试，方可获得亲临陛下身前的殿试资格。武科考试起源时间稍晚，乃是三百年前某位女帝最先施行。最开始步骤甚是繁琐，同文举一样需要通过童试，乡试，会试等，方可获取殿试资格。后因某任皇帝好侠士之风，觉得为广纳人才，武试当不拘小节，不设门槛，是以一切从简，各地均只需一次武试选拔一名优胜者，届时赴齐都通过比武、骑射、策论三轮考试，便可获取功名。
今日进行的，便是武试第一场：比武。
比武在齐都最大的校场举行。类似武林大会之类的比武，校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高台，选手依照号码依此上台与被分到的对手pk，层层淘汰后的获胜者即获得比武的优胜。
这种热闹，向来最喜欢凑热闹的沈乔欢怎么会不去凑上一凑。前一天晚上她便很严肃地嘱托亦茹姑娘，明天早上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她从睡梦中拖起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按时起床。可事实就是周亦茹姑娘都快不折手断了，沈乔欢依旧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要知道，武林高手赵雅姑娘整整十年都没有完成过的艰难任务，周亦茹一介弱质女流怎么可能做到。
啥？你问赵雅姑娘哪里去了？
这就是沈乔欢不得不去凑热闹的第二个原因了。
赵姑娘很争气地通过了齐都的初选阶段，如今作为种子选手正在校场等候着比武的开始。
于是等沈乔欢好不容易起床穿衣洗漱吃饭出发，已经是巳时三刻的事了。校场被栅栏隔开，还有虾兵蟹将们的*作第二层结界，想要冲进校场里，那简直是比叫醒沈乔欢还要困难的事情。
沈乔欢身体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中抢到了个前排的位子。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却没有看见传说之中应该出现的大齐皇帝和下任皇帝的候选皇子们。
莫不是她来得太晚了，所以日理万机的皇帝们发表了演讲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随便拉住一个人，大声问道：“请问大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陛下出现了没有？”
男子一转头露出一张如花的面孔，开口，飞溅的唾液夹杂着隔夜馊饭的气味喷在沈乔欢的脸上：“现在是淘汰赛的最后一轮！只剩下八名侠士了！方才知府大人通知说，皇帝陛下在宫中处理一些事情，要迟些才能到！”
话音未落，只听得人群霎时间沸腾的呐喊声。周围的人齐刷刷地跪倒，沈乔欢不明就里也只能跪倒。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五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九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公主？！那不是……
沈乔欢心下一震蓦地抬头，远远地，只见一群宫装侍卫们簇拥着四架行辇迤逦而来。
即便视线远隔一个校场那么宽的距离，沈乔欢还是一眼就认出，紧随在为首的皇帝明黄色行辇之后，那架紫金行辇上端坐着的红衣女子，满头云鬓高绾，一身红衣似火，举手投足之间，顾盼神飞，迤迤然清绝脱俗，却又美艳不可方物。
因着隔着太远，她的表情却是看不真切了。
沈乔欢努力聚焦自己并不出色的视力去看，却不料原本正向着围观群众招手示意的对方仿佛似有察觉，猛地朝这边扭头瞧过来。沈乔欢慌忙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慌乱之中连发髻也有些散了，整张脸不知为何烧的通红。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一双锐利的目光有如带有实质一般，似轻还重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几乎不敢抬头哪怕片刻。
目光胶着在自己的脚尖，沈乔欢听到自己心里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十年不见，言歆，你果真……
没有让我失望。
☆、第26章 被公主殿下看上之人的后果是什么呢？（3）{小修}
盛大而隆重的出场仪式后，自然就是领导大人们轮流发言的环节。沈乔欢觉得这种死板的套路实在是没意思糟糕透了——校场如此之大，白发苍苍的尊贵陛下看起来像是用生命在进行发言，可是全场观众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偏偏陛下大人好不容易念完了他那冗长如同老太婆裹脚布那样的发言稿，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已经濒临暴走的观众们还得高呼“皇上英明陛下万岁！”
沈乔欢往比赛候场区那个方向看去，有些参赛的准状元们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沈乔欢觉得奇怪：小雅跑到哪里去了？搜寻了半天，沈乔欢终于在某处角落看到了手里拿着鸡腿正在往嘴里塞的赵姑娘。
沈乔欢：“……”
沈乔欢一直在避免自己的眼神飘到那群终极boss所处的方向。她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怂性，一边努力忽略掉那种越来越明显的被注视的感觉。这么远的距离……再好的视力也看不见吧？一定是错觉啦。
已经被慌张的沈乔欢无视好久的周亦茹姑娘贴近她，语带好奇地耳语道：“师傅啊，九公主好像在看着我们这边呢。”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是看着师傅你！”
沈乔欢：“……”
皇帝陛下的演讲完毕，周围的人群却突然激动了：
“快看快看！九公主殿下要出来啦！”
“是吗是吗？在哪在哪！”
“想不到今年来的是九公主殿下！我家那口子以为和去年一样，来的是皇后娘娘，所以在家里赖着床不愿出来呢！”
“九公主方才一直在往我这边瞧呢！莫不是发现我容貌俊秀天人之姿惊才绝艳……”
……明明是在看我好不好！你这个如花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不要脸！
言歆下了行辇，清亮的声音夹杂着内力悠悠地荡开过去，直让每个在场的人们都能很清晰的听到，却也不至于刺耳。说了一些类似我大齐人才辈出强手如云国力强盛之类极富煽动性的话，明明是又酸又腐的套话，却成功地调动起了围观群众的热情。
乱七八糟的过场之后，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又经过一轮淘汰赛，只剩下四名候选人。汤慕白和赵雅姑娘自然是毫无悬念的身处其中，另外两个，一个是面目模糊甚至没有被安上姓名的路人甲，另外一个则是头戴黑色斗笠、身作江湖侠士打扮的男子。男子整颗头颅都湮埋在厚重的斗笠中，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脸。
第一场，路人甲vs神秘男。神秘男上来就是一脚，直接把路人甲君踹到台下。整个过程目测不超过三秒。
第二场，汤慕白vs赵雅。沈乔欢暂时把公主大人从脑海里边赶走，伸长了脖子，紧张地关注着场内的情况。
汤慕白很伤心。
她从最开始等到快结束了，还是没有看到前些天和她约好来这里比试的两位美貌公子。
唉，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定是因为那两位公子嫌弃她呆呆傻傻又从来面无表情，才不屑过来履行和她的约定的。
不过即使汤慕白心里再怎么泪海滔天，表现出来永远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等她回过神来，赵雅姑娘已经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儿了。
赵雅弯下腰歪着头看着这个自顾自低着头又开始神游天外的面瘫脸，用手在汤慕白眼前晃了两下：
“汤包哥哥、汤包哥哥？快醒醒啦，来和小雅比武嘛。”
汤慕白一个激灵，瞬间跳开到离赵姑娘一丈开外的地方去了。
这……方才赵雅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呼吸急促大脑充血，整张脸又开始涨得通红——分明是好久没有犯过的病又开始发作了。
怎会如此？汤慕白木着一张脸，心下却是大惊，看着满脸不解的赵雅姑娘又想靠近过来，慌忙摆手对着她道：
“赵姑娘！”
赵雅睁着一双迷惑不解的大眼停下脚步，无辜道：
“汤包哥哥，你怎么了嘛？”
“在下、在下好像又犯病了……可否请姑娘，站到离在下二尺远处，再开始比试？”
“哦，好的~”
比赛的过程有些出乎沈乔欢的意料。她本以为两人至少应该你来我往过个七八百招才分出胜负，却没想到比赛几乎是一边倒的向着汤慕白的方向偏倒。虽然汤慕白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近过赵雅姑娘二尺以内，最终她仍是用自己的剑轻轻抵上了赵姑娘的腰间。沈乔欢不由又是一阵扼腕叹息。
“赵姑娘，”汤慕白面无表情，长剑轻轻抵上赵雅的腰间，开口道：“承让了。”
“看来这个小哥的确没有让我们失望呢，”看台上，本应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丞相大人顾宁身着太监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言歆的身边，对着言歆笑得满脸谄媚道，“那个叫做赵雅的姑娘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呢……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看中的驸马啊！”
言歆高高倚坐在紫金行辇上，听闻此言轻轻瞥了顾宁一眼懒得理她，视线又悠悠地飘开，状似无意实则别有用心地在偌大的校场中搜寻着某个矮小（沈乔欢：……）的身影。
啧，脑子不好使，逃得倒是灵活。
其实方才那一眼认出找了十年都杳无音讯的沈小乔，公主大人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原本她还有些担心，沈小乔会不会不知道，现在这个九公主就是当年住在她家的言家小小姐；可是等她一看到沈小乔刻意低下的头，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肯朝她这个方向看一眼的行为，她就可以百分之九十的笃定——这只乌龟也已经认出了她来。
性格还算温和的公主大人有一块逆鳞。
她不允许任何人耍弄于她。
如果沈乔欢的演技哪怕稍微那么逼真一点点，假装真的没有认出公主殿下来，因着心里这么多年来的那丝愧疚，善解人意的公主殿下都会在心里默默地为她开脱。
可是沈乔欢的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浮夸到，让公主大人不得不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被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岁的“阿姨”给耍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