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38)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白瑜……”婆雅稚轻轻念着,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是你来接我了,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眨眼二十年都过去了……”

  大概是婆雅稚弥留之际将白袖萝当成了白瑜,并非有幽魂造访,薄子夏却觉得有阵阴风从头顶上掠过去,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到此为止。”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凌令灵走上前,口中念念有词,蹲下身,握住婆雅稚扶住胸前刀柄的那只手,将刀刃用力往里一推。

  满室的烛火骤亮,随后又暗了下去,烛影在墙上摇晃出可怖的影子。婆雅稚口中涌出了深红色的血,眼睛大睁着仿佛要看清楚什么,最终还是逐渐地失了神采,手从胸口滑落下去,上面全是鲜血。

  乾达婆叹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打量着婆雅稚的尸体。

  “其实,他一直都待我很好。他将我当做白瑜是真,待我好却也是真。”她的手掌从婆雅稚脸上抚过,为他阖上眼睛,又将深红色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婆雅稚的身上,将他的脸遮住。白袖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薄子夏有些担心她,不知道是不是白袖萝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

  乾达婆走到白袖萝的身边,也不管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就将白袖萝抱在怀里,极为怜惜地抚着她垂在肩上的长发。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白袖萝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如同从蜡烛火焰上轻轻拂过去的微风,转瞬即逝。

  “就是如我现在这样的感觉。为她的一举一动而挂心伤神。”乾达婆为白袖萝将一绺刘海拨在耳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有如山雾里出现的精灵温柔的呢喃,“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像我现在这样,紧紧地拥住她,不会再放手。”

  凌令灵收拾起地上的火药,用碎花包袱皮裹起来,又背到了身上,准备迈步离开。

  “且慢,你要去哪里?”乾达婆放开白袖萝,双手抱胸,叫住了凌令灵。

  凌令灵脚步一顿,稍微侧过头去看了乾达婆一眼,却没有说话。乾达婆笑起来:“这里是修罗道,你的去向,我总有权过问吧?”

  “我要去地牢的十五层之下。我知晓那里时严禁阿修罗眷属进入的,但是如今阿修罗王已死,想来你也很好奇吧。”凌令灵轻轻叹口气,脸转向了白袖萝,不知是陈述还是埋怨,“你杀了他倒是痛快,但是很多事情从此都成了秘密。既然死人不能开口讲话,不妨一同去看看。”

  乾达婆稍一沉吟,便随凌令灵走去,顺便招呼白袖萝和合德都跟上。白袖萝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婆雅稚的尸体,又望向合德和薄子夏。薄子夏蒙着面纱,白袖萝与她对视的短短一瞬,薄子夏却想,白袖萝一定是认出她来了。但是白袖萝什么都没说,目光只冷淡地扫过去,便不再往合德这边看一眼。

  “你不跟着一起去吗?”见合德站在原地不动,薄子夏小声问。

  “先等一下。”合德走到婆雅稚的身边跪下来,双手合十,深深躬身,发梢浸入地面半干涸的血里。合德念着梵语的经文,像是在与她这所谓的“父亲”最后诀别。见她这幅模样,薄子夏心里有些凄然。合德与婆雅稚应当是有感情的。然而她转念一想,当时将厉鬼道灭门的主谋,所谓阿修罗王就躺在此处,轻而易举被他的亲生女儿所刺死,又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

  随后合德站起身,加快脚步去追已经快走出大殿的凌令灵,薄子夏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你怨恨白袖萝吗?”薄子夏问合德。

  合德稍微一怔,随后摇头:“我并不怨恨她,如果她不这样做,这样做的也许就是我。”

  薄子夏不明白合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合德也曾想杀了婆雅稚?来不及想太多,她只沉默着继续跟合德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前走。修罗道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前面几个人的脚步声,隔着浓浓的黑雾传过来时,带着回声,显得十分骇人。薄子夏有些害怕,合德便扣紧了薄子夏的手指。她的手很凉,唯有手心温度相触之处才有一些暖意。

  修罗道中的地牢薄子夏倒是不陌生,但是对于其中更深的地方却一无所知。台阶湿滑,几人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彼此交谈声音都很低,生怕惊扰了蛰伏于此处的亡灵一般。

  “为什么我们都要跟着凌令灵走?”薄子夏悄声问合德。

  合德从袖中取出风灯,神情凝重:“我不知道,不知道乾达婆和白袖萝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们跟着就行了。白袖萝这么胡闹,乾达婆居然都不管?”最后一句话,她像是在自语。

  几个人沿着石阶一层一层地下去,整座地宫空旷安静得像是坟墓,走入地下深处,反而不再那么冷,让薄子夏忍不住怀疑是否有地狱的烈火正在所谓的地牢十八层中灼烧。

  ☆、偶人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慢,最终停顿了下来,薄子夏和合德随后赶上,见凌令灵正站在第十五层的石门之前,举高了手中的火折仔细打量着。也许是此处的空气比别处更为湿冷,连火光都像是被拘束着,燃烧不开。合德想起曾经在此处杀死了毗摩质多罗,有些心悸。

  “你有这里的钥匙吗?”凌令灵查看着拴在门上的锁,转过头温和地问着乾达婆。

  乾达婆摇头:“他从来不让别人来到此处。”

  合德敛了一下睫毛。婆雅稚确实明令禁止阿修罗眷属打探这石门之后的事情,但是她上次却撞见毗摩质多罗从石门后走出,慌乱之下,刺死了毗摩质多罗。

  在合德的认知里,这个地方是修罗道的禁地,除了婆雅稚,再无第二人可以涉足。但是那天毗摩质多罗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而且婆雅稚当时也在其中,是婆雅稚允许毗摩质多罗进入的,可见毗摩质多罗地位不低,不知道为什么合德杀死他之后,婆雅稚反而不予追究。

  凌令灵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蹲下身仔细地研究那个锁头。薄子夏站在乾达婆和白袖萝的身后,她看到白袖萝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想从乾达婆的手中拿过弯刀,但是乾达婆却背转过身,不肯给她。白袖萝无声地坚持了片刻无果,也就作罢了。薄子夏忽然想,莫不会是她也想杀了凌令灵。

  白袖萝说过,她杀婆雅稚,是因为婆雅稚对不起白瑜,这么说凌令灵应该也挺对不起白瑜的,但是白袖萝为何当时没有下手?是因为她想从凌令灵口中套出什么话么?说来也奇怪,白袖萝出生不久白瑜就去世了,白袖萝对她应当并无印象才是,却如此急于为她报仇。

  凌令灵从腰间掏出匕首,随后薄子夏便听到金属叮叮当当撞击的声音,大概是他在想办法破坏锁眼。薄子夏觉得等得无聊,忍不住四处张望。地牢的所谓十五层实际只是一间很小的石室,低矮逼仄,不知石门之后又通向什么地方。

  等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薄子夏渐觉得不耐烦了,忽听锁链摇动哗啦啦的声音,凌令灵站起身,将锁链一一解开,随后用力一推,石门现出一条缝。

  “我进去了,各位自便吧。”凌令灵侧过头说道,率先走了进去。乾达婆回头望了合德一眼,与白袖萝也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合德想了想,挽住薄子夏的手腕,亦往石门中走去。那一道门缝就像是怪物噬人的口,里面有阵阵冷风吹出来,薄子夏猜测其下别有出口,说不定还连着暗河。两人走进去后,借着微弱的火光,薄子夏才发现其中是一个类似于墓室的地方,长宽大约不过十几步,中间放着石台,墙边好像还堆放了什么杂物。在修罗道这种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出奇。

  凌令灵举着火折子,绕着墙边走了一圈,方叹道:“所谓地牢十八层应该只是传闻,修罗道的禁地只有这一隅而已。此处应当通向暗河,但是道路未必能行。”

  说话间,乾达婆已经凑近了石台,众人的目光随即都聚集在那里。石台上放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厚重的棉被,看形状像是个人。薄子夏蹙起了眉头,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白瑜。

  合德曾带薄子夏去看过白瑜的墓,白瑜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此处气温很低,但是将一具尸体保存二十年而不腐,也如天方夜谭一般。大概是婆雅稚建了衣冠冢掩人耳目,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尸体,将尸体藏于此处吧。也难怪他严禁修罗道其他人涉足这里。

  如此种种,似乎都表明了婆雅稚是真心爱着白瑜,哪怕这种爱已然变质,其中又牵连了许多无辜的性命。然而白袖萝却说他辜负了白瑜。其中恩怨种种,她不知道,便也无从置喙。

  白袖萝率先走过去,四处查看一番,确定石台周边没有机关暗器,便揭开了被子,果然见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躺在其上,一动不动。映着微弱的火光,见她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甚至连嘴唇都红艳如血。白袖萝低头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女子的脸颊,过了许久才说:“这是一具木偶。”

  薄子夏凑近一看,发觉女子虽面容如生,但五官皆有些诡异和僵硬,可见雕刻的痕迹,而且面颊有些地方的漆已经出现裂缝了。她脑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副恐怖的景象:婆雅稚坐在石台边,抱着这具木偶,软语款款,极尽温柔之能事。木偶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是眼波随黑夜流转之间,却忽然从眼角落下了泪……

  合德从后面一拍薄子夏的肩膀,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想什么呢?我见你有些出神。”

  “无事。”

  凌令灵也走近了石台,仔细打量着那木偶,许久后方冷冷一哂:“这衣裳是白瑜的,我记得清楚。她身着华服,歌舞一曲,惊艳四方。看来,他真当这无血无肉的偶人是白瑜了,也是痴人。”

  “三凌先生,有一件事我需跟你说。”白袖萝低头依然望着木偶,这话却是说给凌令灵听的。薄子夏侧头去看,白袖萝的目光中竟然带了些痴迷,难道是她的心中正在摹绘出母亲歌舞时的模样吗?

  “请讲。”

  “凌小五是被修罗道的人所伤,但却是被我所杀。”白袖萝平淡地说,薄子夏猛地转过身,凌小五就是她师父,当时目睹厉鬼道被灭门,她在师父的书房前却步,终究没有勇气进去查看;白袖萝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袖子上沾了血,却告诉薄子夏,师父是被一剑贯胸而亡,死前并没有受多少折磨……

  “修罗道的人留着他的命,想让他代之传话。可我觉得没必要,这等仇恨因你而起,何苦厉鬼道的其他人。而且凌小五胸口中剑,苦苦支撑一夜,比起哭天抢地地嚷着要报仇,我更欲让他解脱。”

  “嗯。”凌令灵点头,不置一词,就像白袖萝所说的都是同他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在石台边跪下来,将脸颊轻轻挨着偶人身穿的华裳,闭上了眼睛,表情既说不上是快乐也说不上痛苦,但是薄子夏似乎第一次见到凌令灵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

  “我知道,白瑜的命格有缺损,她二十五岁之前一定会死。”凌令灵说着,脸侧依然贴着绣花的锦缎褙子,“只要我能为她改命格,逆天折寿我也不会在意。谁曾想她就跟我师弟离开了厉鬼道呢?她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我怎么都搞不懂。”

  白袖萝从乾达婆手中拿过了弯刀,这回乾达婆没有再拦她。

  凌令灵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白袖萝拿着刀,笑了一下:“你这就要要动手了吗?”

  “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应该到此为止了。”白袖萝双手握住弯刀的刀柄,刀刃闪着寒光,连同躺在石台上的偶人惨白的脸都仿佛带了杀气。

  合德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扯住薄子夏的胳膊,没命地朝石门外跑出去。

  “干什么?”薄子夏吃了一惊,被合德扯得踉跄,险些将脚踝给扭了。合德一路往湿滑的石阶上狂奔,她紧紧钳着薄子夏的胳膊,薄子夏也只能狼狈地跟着跑。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薄子夏气喘吁吁地问,合德只顾埋头往前跑,石阶一层又一层,仿佛连着黑色的天穹,永远都跑不到尽头。

  “凌令灵身上有火药!”合德头也不回地说。她手中灯笼火苗一闪一闪,似是代表不祥。薄子夏一边哼哧哼哧跟着合德跑,一边琢磨着。比之甘心被白袖萝所杀,凌令灵也许会选择点燃火药,同归于尽。他孤身闯进修罗道时,就已经有玉石俱焚的觉悟了。不知道那种所谓的□□会有多大的威力,白袖萝和乾达婆也会被埋葬在这修罗道最深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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