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33)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薄子夏没有动,合德的右手也就一直僵在半空,但她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也许是在你对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也许再更早以前我就爱上了你,但总不会差太多。”合德轻声而耐心地说着,“有人教我如何借力打力,教我如何借刀杀人,教我如何在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活下去,却从来没有人教我怎样爱一个人。”

  “怎么样才算爱一个人?将她留在身边,每天对她说一千一万次爱她?”合德笑了一声,风灯中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在光线越发昏暗的树林中,显得有些温暖,“我都试过,不是这样的。我留也留不住她,锁也锁不住。但是我想,她总会爱上我的。”

  合德的手还是执拗地伸向了薄子夏,夕阳从树杈间隙落了进来,在合德身旁投下了一束光,将惨白的雪地也涂成了温暖的金色。薄子夏忽然想到,合德的肩膀在离开修罗道时受过伤,而此时她的手却一直伸向自己,未曾放下来过……

  薄子夏终于抓住了合德的手,然后借力站起身。合德笑起来,嘴角弯起,在风灯映照下,下巴上仿佛形成了一个不祥的阴影。

  合德将风灯扔到地上,伸开双手用力拥住了薄子夏。她的体温素来很低,手触到薄子夏的皮肤时,也总让薄子夏联想到冰块。但是此时此刻,薄子夏望着躺在雪地上那盏破旧的风灯时,她想,合德的怀抱或许比夜晚山林中的厉风还要好一点。

  “回去吧。”薄子夏说。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夜间山里有太多的危险,合德身上还有伤,两人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不,现在回厉鬼道还并未到时候。”合德用力地抓住了薄子夏的手,拨开绊在脚边的树枝。薄子夏皱了皱眉,想着这样跟合德手拉着手回厉鬼道好像也很不像话。薄子夏想来想去也没了主意,最终还是乖乖地被合德牵着,往山脊的方向走去。

  “晚上要是刮起白毛风,我们都活不过今晚。”走着走着,薄子夏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这样一句。

  “不会。我夜观星象,今晚是晴夜。再说,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合德回头对着薄子夏一笑,夕阳起初还挂在树梢,此时快落到树干上了,斜斜照进树林的光映着合德的侧脸,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用冰雪所雕刻的一般,飘渺得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

  薄子夏越走心里越发毛,天色渐晚,山风带着哨,四周仿佛危机重重。薄子夏几度想要甩开合德的手,转身往山下跑。当合德满面怒容,不耐烦地终于回过头时,薄子夏心中咯噔一声,她该不会是生气了,准备杀了自己吗?

  “不识时务,这是你的优点,为你避过许多杀机,却也是你的缺点,总让人为你伤神。”合德冷冷地说。

  合德一手依然紧紧攥着薄子夏的手,摘下了手镯,从中间挑了一个金属片,将薄子夏手腕的铁环啪嗒一声打开。薄子夏望着手腕上被铁环勒出浅淡的痕迹,反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合德用这东西将她锁了几个月,现在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将铁环打开?

  还没来得及多想,合德就将铁环扣在自己手上,随后将薄子夏另外一只手捉过来,将两个铁环上的扣环锁到了一起。

  薄子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合德被锁在一起的手腕,颇哭笑不得。合德倒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般笑起来,扣住了薄子夏的手指,继续牵着她往山上走。

  “昨天乾达婆去找你时,我一直躲在旁边看着。生怕你答应了乾达婆,就跟她走了。如果你那样做,也许我当时就会冲出去杀了你吧。”合德说着,笑了起来,“乾达婆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白袖萝,我几乎以为我都要输了。可是没有,你没有跟乾达婆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我知道,至少你并不是那么喜欢白袖萝。”

  她回头看了薄子夏一眼,看到她迷惑的神情,合德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姐姐,那分明是修罗道所设下的圈套。如果你在乾达婆手中,便能最大程度的牵制住我。”她停下脚步,极为认真地望着薄子夏:“我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谁都可以不在乎,什么东西都可以舍弃不要。唯一的死穴便是你,就算堕入无间修罗,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那也足够了。”

  薄子夏起初只是沉默,垂下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然间,她的手指颤抖着抬起了,抚上自己的耳垂。合德为她所打的耳洞没有愈合,余着已经发暗的伤痕。

  “这都是你做的。合德,你说你爱我,所以你……”她的声音和指尖一起都颤抖着,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她一只手和合德锁在一起,行动不便,故用另外一只手撩起衣服。合德在她身上鞭笞的痕迹已经尽数消失,但腰上被刺下的字却还有浅淡的痕迹,有如带毒的枝蔓攀爬在薄子夏白皙的肌肤上。薄子夏将衣服重新掩好,她并不想哭,眼泪却不听话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着:“合德,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

  合德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薄子夏向她展示着身上的所有伤痕,自己所造成的伤痕。过了许久,她伸出手,轻轻拭去薄子夏的眼泪,附在薄子夏的耳边,温柔地说:“如果你不接受过去,我就陪你一起,直到你接受了过去我对你做的所有。我什么都可以迁就你,除了让你离开我。”

  合德的微笑似乎又带上了熟悉的寒意:“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薄子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怕等,也不怕报应。”

  太阳落山了,林中格外凄寒。合德紧紧握着薄子夏的手,另一手将风灯点燃,继续往山坡上走。林中很静,甚至听不到寒鸟号泣的声音,只有两人踩踏着冻硬了的积雪和掩藏其下枯枝败叶的声音。月亮升了起来,树林上空好像罩了一层银色的纱,冰冷而纯净。

  合德捏了一下薄子夏的手,示意她噤声,随后将手中风灯一甩,橘红色火苗骤灭,只剩冷冷的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薄子夏眯起眼睛,她看到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黑影飘忽不定,但是光线太差,她无法确定那是个什么东西。

  ☆、并肩

  “过来。”合德低声地对薄子夏说了一句,闪身躲在近旁的一棵大树后面。薄子夏被她扯了一下,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合德拦腰将薄子夏抱住,随后靠在树干上,只露出半边脸向着黑影那边。

  两人挨得太近了。薄子夏感觉到合德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被扣锁在一起的手腕像是一把将两人联结在一起的线,斩断不得。那个黑影好似听到了这里有动静,向这边走过来,脚步踏着积雪咯吱有声。薄子夏闭上眼睛,仔细听着那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未曾踩实,应当是个潜行的高手。

  黑影停在离她们仅有四五步的地方,久久不动。两人俱有些紧张。薄子夏一手探到腰间准备拿刀,被合德用力按住。她睁开眼睛,见合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合德的手指伸入薄子夏的袖中,逐渐上移,压制住她的小臂。她的指尖不是很冷,触及薄子夏的皮肤时,却令她打了个哆嗦。

  不知等了多久,薄子夏又听到了黑影的脚步声好像往这边过来了,她不由紧张了起来,但是她背对着树干,因此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尽是雪地上投下树枝狰狞的影子,如藏着千百鬼魅。好在脚步声越来越小,风起了,雪扑簌簌地从头顶树枝落下来。

  薄子夏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是从另外一边离开了,但是合德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且越发得寸进尺,大有将她整个人环抱于怀中之势。薄子夏以为合德又想占她便宜,有点恼火地推她:“你够——”

  话还没说完,合德猛地捂住她的嘴。同时薄子夏感觉到头顶的空气像是被撕开了口子,一个人从头顶跃下。合德一手松开薄子夏,另一手拉着她往旁边一避,两人同时摔倒在雪地上,合德从袖中甩出风灯,绿色的火苗蹿起来,如鬼火般飘忽不定。厉风从四面八方扬起来,薄子夏抬起头才看到高处的雪坡上站着一个黑衣人,似夜枭一般半蹲着,做出进攻的姿势。

  “他是修罗道派出的人。”合德咬着牙,低声说,“但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林中夜里本来就难以视物,加之风将地上积雪全都卷了起来,她除了黑暗中一盏绿色的灯火之外,什么都看不清。风形成了一个漩涡,她和合德就身处漩涡的中心,头发和衣带被风卷了起来,彼此纠缠着。薄子夏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几次想要突围四周的风墙闯进来,却尽数失败。

  合德举高了手中的灯,两人并肩站着。薄子夏从腰间拔出刀来,借着一点微弱的灯火紧张地盯住那人的身影。风似乎制约了他的速度和力度,但是他依然锲而不舍地想要闯进风墙。薄子夏用三指加紧了刀柄,大致估算了一番,忽然发力,将手中的刀如飞镖一般掷了出去。

  她听到铁器相碰的声响,火花砰溅而出,狂风骤止。薄子夏转过头去看合德,见她已经将风灯放了下来,火苗熄灭,月光从头顶的树枝缝隙间洒下来,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辉。

  不远处有一个人仰躺在地上,胸口被薄子夏的短刀击中,血从他身下不断涌出来。薄子夏着急地要走过去查看,合德拦住她:“且慢。”

  合德蹲下身,手轻轻挑起一段银丝。薄子夏这时才注意到,有一根细如发丝的琴弦拦在两棵树中间,绷得很紧。如果薄子夏贸然迈步过去,难免会割破皮肤。她想起早上死的那名吐蕃小伙子,也许这黑衣人是凶手,但他又是什么来头?

  “这上面恐怕涂了□□。”合德捻了捻那琴弦,又抓起一把雪擦手,“哪怕只是被划伤一点,都有性命之忧。”

  薄子夏看到琴弦上挂了几颗血珠,忍不住皱眉。合德抬头看见,笑起来:“这是那个黑衣人的血。他临死之前,也拼着一口气要将这琴弦布下,是个可敬的死士。”

  两人小心翼翼地迈过琴弦,靠近躺在雪地上的黑衣人的尸体。合德径直走过去,探了探那人的脖颈,回头笑道:“姐姐的刀法倒是有长进,一刀致命。”

  “他到底是什么人?”薄子夏在合德身旁蹲下。她和合德的手腕依然被扣在一起,因此合德的一举一动都牵制着她。

  “修罗道的人。”合德叹口气,手伸入黑衣人的衣襟中,不多时,从里面拽出块木牌,大致模样与合德的那块木牌相似,只是要新很多。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木牌上的名字,薄子夏对此人的名字也没什么兴趣,“而且是乾达婆派出来的。”

  “乾达婆?为什么……”

  “乾达婆是婆雅稚的妻子,就算他们再同床异梦,乾达婆也要做出帮助婆雅稚的表象。”合德笑了笑说,“而且乾达婆千方百计想要隐匿白袖萝的存在,她更不可能在此刻忤逆婆雅稚。”

  合德将短刀从黑衣人的胸口拔了出来,鲜血汩汩涌出来。合德在雪上将刀刃擦了擦,丢还给薄子夏:“收好了,我想这里埋伏的不止这一人,恐怕有好几人。”

  “好几人?”薄子夏的牙齿开始打架,夜里的树林中实在太冷了。

  “乾达婆手下大约有十来名这种死士,称之为‘鬼’,他们大抵身怀绝技。我不知道婆雅稚是怎么想的,但看样子,他打算将厉鬼道赶尽杀绝。”合德轻声说,见薄子夏冷得发抖,便侧过身,用一只手臂揽过她,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树林中树枝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寒号鸟尖利地怪号两声。合德的呼吸近在咫尺,薄子夏贴着她的身体,似乎能听到对方缓慢的心跳声。被铁环扣在一起的手臂无法拥抱,合德就紧攥住她的手指,仿佛要抓住她身体每一处真实的存在,生怕山上的风一吹,她就如晨雾一般散了。

  “还冷吗?”合德凑在薄子夏的耳边,轻声问。月光下,她的模样好像有些变化,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从冰河里沐浴而出的异族神袛,而不是薄子夏所熟悉的合德。薄子夏暗想,在自己眼前的这人,究竟是合德,还是舍脂?

  “不冷了。”山风贴着雪坡吹过去,树影摇动,薄子夏缩了缩脖子。

  合德嗤笑了一声,将薄子夏抱得又紧了一些,两人在厚厚的积雪上坐了下来。合德倚着她,望着树林中黑暗之处,小声说:“你总口是心非。有时候我喜欢你这模样,有时候却又恨透了你样子,直想要把你的心肺都剖开,好让你讲出一句心里话来。”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薄子夏:“姐姐,你说实话,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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