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3)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你等什么?快走。”袖姑娘转过身背对着薄子夏往山上走。她的长发被风撩起来,吹拂到薄子夏的脸上,也是一股血腥的气味。

  “袖姑娘……”薄子夏犹豫了许久,终于问道,“师父是怎么死的?”

  袖姑娘顿了一下,语气缓和许多,斟酌着词句:“道主是被一剑贯胸而亡,他死前并没有受太多折磨。”

  薄子夏点头,说句“晓得了”,便转身向山下走去。她闭着眼睛,却觉得血的气味铺天盖地而来,心脏也沉甸甸地疼着。每走在山路上的一步,都像是踩着棉花一般。

  见薄子夏走远了,天空忽然又暗下来,山岚从山脚往上聚起来,好像是要下雨。袖姑娘沿着山路继续走,到一棵大树前停下脚步,她看见树干下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穿着奇异的露臂服装,手腕上戴着一大串有尖锐饰物的手镯。袖姑娘望着她,手握紧了剑柄,几次要拔剑出鞘,却终究又停了下来。

  “白袖萝,不敢杀我?”对方冷笑望着她,像在挑衅。

  “杀了你也无济于事,我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你杀的。”袖姑娘把剑又挂在身后,雪白的袖子在风中飞舞。

  “薄子夏已经走了吗?”那个女子又问道。

  袖姑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望着山中的云雾,轻声说:“但是你做得太过了,厉鬼道上下几十条人命,谁能还得起。”

  女子低低一笑:“白袖萝,你错了。这些人命,本来就不是为了偿还的。何况,你不也是……”

  袖姑娘打断了她:“只为薄子夏一人,值得吗?”

  “我可以为她做更多,不想再听你问我是否值得。白袖萝,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添麻烦。”

  “厉鬼道在城中大约还有十几人,俱是一等一的高手。你的胜算并不大……舍脂。”袖姑娘慢慢念出了女子的名字,念的是梵文。

  “我不要胜算,我只要薄子夏。”女子站起身,沿着山路慢慢走入满山的雾岚之中,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袖姑娘目送她远去,正待转身,忽然神色一凝,乘转身时再度从背后拔出剑来。山路正中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人,山雾涌上来,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袖姑娘来不及反应,对方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蹿到她面前来,她伸剑一挡,砰的一声火花四溅。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的手中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弯刀。

  “是你!”袖姑娘吃惊道。

  雾越来越浓了,凝结为雨,袖姑娘的发梢上有水珠滚落下来,满山的血腥气更重了。

  薄子夏匆匆忙忙赶到城中后,方才觉得伤心、后怕、绝望之类感觉都回来了,也不知要往哪去。她想起来厉鬼道的门人就算散在城中也多数是隐居,并不好找,只记得有一个叫严玉楼的,因扮成烟花女子,住处倒是好找,而且似乎离此地不远。薄子夏打定了主意,便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眼泪从眼中堕下来,止也止不住。她哭得正伤心,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哭什么?可是被男人欺负了?姐姐给你出气。”

  薄子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见严玉楼手中提着篮子,内里盛了红红黄黄艳丽的花卉,而她浓妆艳抹的面容则比花朵更为妖娆。

  “我……”薄子夏要说话,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落到严玉楼手中花篮的花瓣上,“厉鬼道的人都死了……连师父也……”

  严玉楼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你别哭,先跟我上楼再慢慢说。”

  严玉楼居住的楼阁临近城中小河,夜里时常有浪荡公子划船到她这里,上楼与严玉楼幽会。薄子夏在室内坐下后,情绪稍微平稳了些,才讲了今日在厉鬼道所见。严玉楼震惊之余,难免也啼哭几声,随后便铺纸研墨,修书数封,叫来几名靠得住的下人,叫他们拿去送给城中隐匿的厉鬼道各门人。

  “我们该怎么办?”薄子夏抹去脸上泪痕,语带哀戚地问道。

  “别慌。”严玉楼染了蔻丹的指甲抵住下颌,若有所思,“三个护法昨晚都不在厉鬼道。他们若还在,就至少还有可以主持大局的人。”

  “道主昨晚将三个护法都遣了出去?为什么?”薄子夏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有预感大难临头。”严玉楼的语气有点疑惑,“厉鬼道没有和别人结仇,为什么会被灭门?分明是无妄之灾。”

  薄子夏想到袖姑娘一个人还守在山上,有点放心不下,便先行一步,返还了厉鬼道。其余人还没有赶过来,只有袖姑娘独自坐在山阶上,手扶着肩膀,露出痛苦的神色。薄子夏匆忙走上前去,见血迹正从袖姑娘白色的衣服底下渗出来,又吃了一惊:“你受伤了!”

  “无碍。”袖姑娘勉力站起身,薄子夏急忙去扶她。

  “是谁伤的你?”薄子夏急切地问,心中充满了恐惧。她觉得那灭门的凶手就在附近徘徊,根本就没有走远。

  袖姑娘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子夏,我问你,你在外地可有别的亲朋之类?”袖姑娘低头咳嗽两声,问道。

  “没有。”

  “你赶紧跑吧,跑到哪里都好,离厉鬼道越远越好,赶紧走……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很大的危险……”袖姑娘艰难地说,声音越来越低。

  薄子夏摇了摇头。她是孤儿,厉鬼道就是她的家,就算住在城里,也是厉鬼道的门人。如今门派遭到如此厄运,她怎么能说走就走。袖姑娘抓过薄子夏的手腕,声音中几乎带着恳求了:“子夏,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知道你和道主感情很深。可是你若留在这里,你也许会遇到比死还可怕的事情……你明白吗?”

  ☆、归来

  “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薄子夏怔怔望着袖姑娘,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袖姑娘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山阶下有人喊了声“袖萝”,原来是得到噩耗的门人满头大汗地赶回来。袖姑娘便按着肩头伤口,走下山阶去迎那门人,不再理会薄子夏了。

  薄子夏心情抑郁,疑窦重重。为什么会说有“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袖姑娘到底知道了什么,却不肯告诉她?她想着自己到底以前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品行实在可称高风亮节,就算寻仇也寻不上她。

  也许,只有一个人说过恨她吧。那就是合德。其实合德在离开薄子夏之前,合德曾莫名其妙地对薄子夏发过一场脾气,然而薄子夏甚至连她为什么要生气都不知道,自然就没有太多理会。时过一年多,再去回想此事,薄子夏也只做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脾气喜怒无常罢了。

  薄子夏再度想起前日晚上的事情,手抚上嘴唇,那个梦太过真实了,合德的嘴唇贴上她时的感觉,似乎现在还记得。让薄子夏忍不住去想合德是不是此时就在她的身边。

  至第二日晌午时,厉鬼道众人的尸体已被检查,勘验完毕。死者是皆被一种细长而薄,形状奇特的弯刀所杀,受伤处和力道却不尽相同,大抵凶手有十几人,不然凭借一人之力,也很难一夜就屠尽厉鬼道。曾经道主手下的护法凌修暂任道主,将死去的门人安葬,并着手追查灭门之事。

  一时间,厉鬼道被灭门的消息弄得江湖上人心惶惶,各种传闻谣言漫天乱飞,以至于连山下百姓都如惊弓之鸟,不待天黑就家家关门闭户,宛若死城。

  惨事已经发生三天了,薄子夏站在冰冷的泥地上,看到山后堆起的一座座新坟。纸钱被风吹起来,又被秋雨淋得落在地上。天气确实凉了,雨丝飘落在面颊上,竟然冷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这时候才记起来道主似乎承诺过,待她年纪再大些,就委以重任;她也记得有师兄送给她绫花,说要娶她的;有师姐跟她玩笑商量以后要一同行走江湖的。但是这些人全都不在了。

  薄子夏木然看着雾岚从山顶上流淌下来,眼睛发酸,大约是泪水都流完了,此时也流不出来一滴眼泪。她转过身,有一个门人从她身边经过,跟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钟师兄是要下山?”薄子夏问道。

  “嗯,”那人点头,“护法……啊,不,道主命我下山查明一人身份,我明天就返还。”

  “还请钟师兄保重。”薄子夏说,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满山的浓雾之中。她沿着山路走下去时,正巧看见袖姑娘站在路边,好像是在等她。

  “袖姑娘,你……”

  袖姑娘一把抓住薄子夏的手腕:“你怎么还在此处?我说过让你赶紧离开的,走得越远越好。”

  薄子夏讷讷道:“我走了,道主那边怎么交代?”

  袖姑娘咳嗽了几声。她自从受伤之后就总是咳嗽:“我若还活着,厉鬼道就绝不会追问你的去处。子夏,为防夜长梦多,你乘着夜色赶快离开吧,去哪都好,越远越好。”

  薄子夏闷闷应了一声。她在厉鬼道中相熟的人都已经长眠泉下,此刻袖姑娘与要将她赶走无异,薄子夏竟然也毫无办法。袖姑娘半句话又不肯多说,既不说她是如何受伤的,也不明说为什么一定要让薄子夏离开。薄子夏无奈,只得推脱道:“且让我回城一趟,收拾些东西。”

  夜色渐渐沉下来时,山上的雾霭反而都散去了,长明灯的火光反倒比星光更为瘆人,厉鬼道内弥漫着肃杀压抑的气氛。薄子夏沿挂着白色帐幔的山路离开了厉鬼道,也不知道该往哪去,想了想,索性返回自己在城中的住处。不论如何,先捱上一晚,其余事情明天再说。

  薄子夏在城中的住处是在一处偏巷,平时很少有人到这边来。她正要推开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拉扯住:“跟我过来。”

  拉她的人戴着面罩,但薄子夏听出她的声音,是白天里下山的那名门人。

  “钟师兄?”薄子夏惊讶道。

  钟师兄扯着她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压低声音道:“你平常就住在那里?”

  薄子夏点了点头。钟师兄说:“你不留在山上,回来做什么?”

  薄子夏想了想,索性把袖姑娘祭出来:“是袖姑娘让我回来的。”

  钟师兄鼻子里哼了一声:“白袖萝,我早就怀疑她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厉鬼道灭门之事与她有关系。”

  “啊?”薄子夏一愣。

  “白袖萝是第一个见到师父尸体的人,谁知道她见到的师父时就已经死了,还是师父见到她之后才死的。”

  薄子夏仔细一想,顿时恐慌起来:“钟师兄,难道是说袖姑娘杀了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乱说话。”她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的不安却在慢慢累积。她记得,当时袖姑娘一个人走进师父的书房查看师父的情况,袖姑娘出来时,袖子上沾了血,然后告诉薄子夏,师父已经死了……

  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了。袖姑娘是师父手下的护法,多少年来都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于是她岔开话题:“钟师兄,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主命我调查的人,我一路跟踪,见他和一个小女孩并行,推门进你的住处了。”钟师兄说,“既然是你住在这里,也许你认识那个小女孩。她穿一身怪怪的衣服,戴了一大串手镯。天太黑也看不清长什么样,个子不是很高。”

  一提手镯,薄子夏马上就想到了合德。她疑心是合德回来了,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是悲是喜,但是想着要跟合德见上一面,便说:“我可能是认识她的,让我进去同她谈谈。”

  她推门走进去,依然是小小的院子,因为有几日没回来了,满地都是落叶。薄子夏走上楼后,冷不丁见窗前站着一个人,映着窗外星光,把她吓了一大跳。然而她认出了那个人影,也就不觉得害怕了:“合德?”

  合德从窗前转过身来,背着光,薄子夏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合德是在微笑着的:“姐姐,你果然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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