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真是够硬！”松开了纪云瑶的下巴，上官若淳有些颓然，声音也很涩然。
“上官玖是我放走的，皇上要如何处置，臣妾绝无异议。”纪云瑶的眼泪一直安静地流，她也不顾，脸颊有了红印子，她不在意。她的心疼，疼得让她无法呼吸。
相爱后，她们从未这样争吵过，从来没有被这样的话语刺伤过。她之前默默隐藏的委屈和犹疑伴随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割裂感一同在心头翻滚，将她的心尖蹂躏得毫无完好之处。
“事到如今你不仅没有丝毫解释，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纪云瑶大义凛然的样子让上官若淳觉得不可思议。
“臣妾并未做错。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亦会这么做。”纪云瑶想要救上官玖，她更想挽救上官若淳。
“啪！”整个空间的空气停止了流动，这个巴掌落在纪云瑶的脸上，盖住了刚才的指印，她整个侧脸都觉得木然。
“你太让我失望了！”上官若淳甩出这个巴掌，自己也愣了，她从没想过这样对纪云瑶的，只是刚才她在气头上，她控制不住，便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刚才的力度她是知道的，看着她的脸被自己打成那样，她的心难受极了，可是回想起刚才纪云瑶说的不后悔，她就难以说服自己。刚要伸手去抚摸那红肿的地方，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上官若淳头一回没有留宿在皇后寝宫，而是睡在御书房里，连伺候的小太监都觉得惊奇。往常下了朝，上官若淳就会抓紧时间处理完奏折，往皇后娘娘那里去，连晚膳都一定要与皇后一同享用，这下，都不许旁人提起皇后了。
这后宫里清静的恨，上官若淳登基时就已说明，今生只会册封纪云瑶一人为后，她是女子，自然不会有子嗣，所以众人无需再替她的后宫考虑，她的后宫，只留给纪云瑶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她给纪云瑶的承诺。
只是现在，她们两个，分隔在偌大的皇宫两端，夜色寂寥，心绞得生疼。上官若淳平躺着，都无法呼吸。她干脆起身，走到窗前，想要开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守夜的小太监以为皇上有事吩咐，连忙叩门想要进来，被上官若淳清退了。
上官若淳当了皇帝，才发现要治理这江山比夺取辛苦得多，从前她百转千回，敌人只有上官云谦一人。现在她肩负起江山，要为全天下的百姓负责，还要防备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她觉得自己比过去暴躁，隐隐的不安她不知道该往哪里排解，她身为皇帝，她不能露怯，更不能退缩，她知道，她要做个服众的女皇，就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做出更大的成就，才能让百姓信赖，这江山，她才能坐得稳。
可是她一直视为精神依靠的人，却在这样的时刻，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这比当初她知道顾盼璃真实身份时更痛更难过，她竟然有些害怕了，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她不知道还能去相信谁，还能去依靠谁。她生气，气纪云瑶没能顺从她的意思，没能全心全意地听自己的话。
今日里质问她的那些话，其实几乎都是她的气话，她怎么会怀疑纪云瑶的感情呢？她们都那么好了，纪云瑶眼里的情意，她又不是瞎子，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要听到才算数呢。可是她的不安没法表达，只能将最亲密的人伤害，她知道纪云瑶的弱点，便毫不留情地刺伤她。
上官若淳凄然，原来当了皇帝，是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她内心里对于皇位的留恋让她渐渐失去理智。她不过是借了上官云谦的借口想要杀了上官玖，这样她就真的成为上官家唯一的血脉了。如果纪云瑶不放走她，或许有一日，她真的会杀了上官玖的。
冷静下里，上官若淳觉得内心的阴暗面快要不受控制地暴露出来，她怕失去自己的本性，原本只是想报仇，如今登上皇位，却又要千方百计地守住。这样就不得不去消除更多的隐患，埋下更多的恶果。从前她嗤笑冷眼旁观上官云谦的卑劣手段，可是她如今不也正在步他后尘吗？
抬起自己的双手，木然地看着，翻来覆去，上官若淳觉得透过月光，竟然看到了手上沾满鲜血。这些年里，她工于心计，不动声色地让各方势力互相猜忌，阻止他们私下勾结，让自己成为那唯一的均衡点。各方为了防止别人独大，都会选择与她合作，而她，则戴上了无数面具，一层又一层，直到湮没了最初的自己。她的这双手，借刀杀了多少人，她已记不清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拥有了纪云瑶，占有了纪云瑶，她用这双手杀人，也用这双手将纪云瑶送上巅峰。
上官若淳的脆弱只在夜里才有，天一亮，换上朝服，她就又是那个威仪的女皇。她将国家治理得不错，对于上官云谦实行的一些苛政也会适当改良，缓和社会矛盾，这让她在百姓间的威望有所提升。可是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洛镇科手里的兵权她还没有收回，边疆那边平南王的态度她也吃不准，但总归是和洛家近一些的。
莫欣说上官云谦半身不遂，现在要靠汤药维生，为了能留下女儿的一条命，已经自愿挑断手筋，如今十足的一个废人了。可是就在他自残后不久，竟然见到了上官玖，细问之下，才知是纪云瑶放她走的。
莫欣没接到新的指令，没敢对上官云谦痛下杀手，久等之后，才等到上官若淳的信件，只说将上官云谦身边的护卫都杀了，至于上官父女，就让他们在民间自生自灭罢了。
说是自生自灭，其实莫欣知道，上官若淳是放过他们了。终于在最后时刻，上官若淳选择了宽恕，上官云谦丢了江山，废了手脚，上官玖不再是公主，只是普通百姓，两个人要在民间艰难维生，怕是再难有心思去夺回江山了。
☆、第76章
“皇后，喝点参汤吧。”碧云端着补品走了进去，见纪云瑶又站在窗边望着月亮发呆，心底一阵哀叹。皇上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过来了，宫里的奴才们都像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对皇后也是态度各异。
“碧云，你看天上的月亮，我这几日看着它由缺便圆，倒是有趣得很。”纪云瑶倚靠在窗边，光线微弱，碧云光是看背影，就知道皇后的心情有多低落。
“月亮都会圆，皇上的心却比月亮还凉！”碧云心里对上官若淳有意见，每次她冷落她家小姐，她就替小姐打抱不平，肯定是上官若淳摆臭脾气了，小姐那么冷清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跟人吵架呢。
“碧云，不得胡言乱语。”纪云瑶轻声呵斥，妄论皇上是重罪，虽然她知道碧云没有恶意，可是在皇宫比王府更要谨慎。
又等了一夜，又是夜凉如水，又是一个人。纪云瑶不记得没有上官若淳陪伴的夜晚是如何入睡的，她仍旧维持着皇后的端庄，却也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然落泪。她想上官若淳，想她的怀抱，想她的轻声细语，想她们的亲密无间。她现在好久都没见到她了，每日只是从太监那里知道她依然忙碌，她每日睡在御书房，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总有见不完的大臣，却不再开口说摆驾到寝宫。
只是太监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对着天空空叹思念的人，岂止纪云瑶一人？上官若淳起初是气不过，可她意识到自己对待纪云瑶的态度太过恶劣，她痛恨自己的表现，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去修补被她亲手打破的关系，她不懂哄人，也不会道歉，她有她的骄傲。她可以饶恕上官云谦，却不能容忍纪云瑶背着她放走上官玖。
这个心结梗在两人中间，没人先开口求和，却都在等着对方，也许不一定要一句对不起，要的，只是对方先迈出第一步。如果她们没有相爱，她们之间的结也许会解得快些，越是爱着，便越是在意对方的态度。在意对方是否还在意自己，在意对方是否还生气，在意对方还愿不愿意看到自己。只是，没有人能看透这两个陷在感情里的傻瓜，点拨她们一句。
爱情，永远都是当局者迷。
开春四月，京城里春意盎然，上官若淳正摩拳擦掌，要举行一场春猎，这是皇家的传统，每年开春就要带着成年的皇子来一场马上追逐。今年因为登基一事给耽搁了，转眼到了四月，政、局稳定，朝代更迭也平稳过渡，上官若淳又将此事提上日程。
“皇上，这是参加此次围猎的名单。”林衍之呈递上了一本名册，现在上官家的子嗣殆尽，皇上一人狩猎太过无趣，便又让人加了些年纪相仿的大臣之子。
“想不到洛子山也有兴趣。”上官若淳瞥了眼，一眼看到洛子山的名字也列在其中。
“辅国公就这么一位公子。”林衍之解释道，这能参与皇家围猎也是种荣誉，一品以上的大臣才有资格推举儿子参与，身为辅国公的洛镇科自然不能给漏了。
“好，就照这些去办。对了，命人打造一辆宽敞的马车，让皇后坐的舒服些。”上官若淳想着这次狩猎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能化解她和纪云瑶间的冷战。
“皇后，听说皇上过阵子要去狩猎呢。”碧云从太监那里打探的消息，最近上官若淳也有意让身边的人透露些自己的消息出去，这样一传，也等同于传到了纪云瑶耳朵里。
“这才刚忙完朝觐的事，又要折腾狩猎？”纪云瑶放下手里的书，这些日子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但也依旧牵挂上官若淳，想念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却不再让她轻易落泪，只是心里隐隐的有些疼。
“皇上精力充沛啊，想当初在王府，她整日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她是个病秧子呢。”碧云嘴快，刚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双手捂着嘴。
“精力再充沛，也该爱惜着点自己啊。”纪云瑶知道上官若淳上个月都在忙着召见边疆大将的拜见，免不了又是一番推心置腹地试探与安慰，这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可想而知，可是她却无法在身边替她解忧，连替她捶肩按摩的机会都没有。
狩猎的日子转眼就到，对于纪云瑶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她开始习惯在等待中过日子了，但是明显皇后这儿跟前阵子有不同了。皇上虽然没过来，但却吩咐御膳房多加些皇后爱吃的糕点，也会时常询问给皇后做常诊的太医，明眼人是都看出来了，皇上那是抹不开脸，心里却是牵挂惦念着皇后的，仍旧巴不得放在心尖上疼着。这下，皇后的地位是再一次被证明了，奴才们该如何伺候也是看透了的，一时间，皇后那厢，奴才们格外殷勤起来。
“皇上驾到。”这声音响起时，纪云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出现了幻觉，无数个夜里，她就是因为梦到了这句，而笑出了声。可是醒来，摸了摸身边的空位，只有无言的心酸。
“碧云，你可听到什么？”向身边的人确认，纪云瑶心里却已经开始小小的期待。
“皇上来了！”碧云真是服了皇后了，眼看着皇上就要到了，她还端坐在凳子上是怎么回事？难得皇上过来，要是看见皇后娘娘这个闲散的样子，万一又生气了转身就走可怎么办，她的皇后娘娘可是再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碧云，你看看我的妆。。。”纪云瑶有些紧张，还有些语无伦次，她想要重新打理自己的妆容，还让碧云再看看自己的发饰，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定是憔悴得很的。
“皇后，你都不愿意见朕了？”上官若淳的声音传来，纪云瑶和碧云都连忙停下动作。
见上官若淳脸色表情严肃，看不出刚才那句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另外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上官若淳有些绷不住，明明刚才是想说一句打趣的话作为开场白，好让自己能跟云瑶搭上话，可是看样子，气氛又被自己给弄糟了。
“碧云，你替皇后收拾一下，待会随朕去围场，今日是春猎。”原本这事让太监过来传话就行了，可是上官若淳憋不住了，好不容易就等着今天趁着围猎一事与云瑶和解的，现在借着这个机会，亲自过来邀请。
“是。”答话的是纪云瑶，她了解上官若淳，知道她是想找个台阶，让彼此都能有机会相处，她能亲自过来说去狩猎的事，便已代表了她的态度。
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有一半已经落地了，心情也就跟着轻松了许多，纪云瑶的脸色恢复了血色，心中的喜悦涌上脸庞，表露无遗。两个人隔着空气，就能看到对方眼里攒动的思念，太多的话语，不需要多说，相爱的两个人，只是站着，就能感知到这份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