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结业式 作者:南方果然【完结】(8)

2019-04-02  作者|标签:南方果然 灵魂转换 现代架空 制服情缘 怅然若失

  一阵凉风从山隘中吹来,她不得停住了脚,嗅着风里似曾相识的草香,望向脚下盘纠的树丛和远处浑沌拥挤的楼房道路,身后的人声依旧杂沓,忙着翻过这座山头,再下坡回到□□的停车场,这一路上除了扫视过灰绿无奇的山景,增加了肌肉的酸疼,不记得同伴们说了什么笑话,但到底爬了趟山,打发漫长新年假期里无聊的一天,用小刀在石头树木刻下早晚会随石头的崩塌和树木的荣凋而消失的自己的名字,有些明天就会忘记的小小快乐,也很足够了。

  她该往前走,他们八成在前头等着她。然而只要略走几步,便像有许多锋利粗麻绳紧缠着她的脚,她想她走不动了,然而心里也不怎么着急,索性在山坳处一块矮石上坐下来,双脚一解除了警报,心情顿时轻快起来。不要紧,天还大亮着,路边往来的人不断,在这里多歇会儿也不碍事,没见到她,丈夫自然会来找她的,总该有一次让他明白,她不是永远理所当然地会自动出现在他面前,好久没有这种任性的恶作剧的快感了,真等不及想看看他为她着急的样子。

  阳光在她脚前落下斑驳的树影,枯黄的刺芒摇曳如浪,山巅的风呼啸着,一阵阵的人语喧嚣从山阳吹到山阴,又从山前刮到山后,隐约有孩子的哭声夹在其中。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童年,置身在香火鼎盛的庙里,或是散场后的戏院,瞥见哪个走失在人群中张嘴大哭的孩子,混杂着凄厉和恐惧的哭声像只生着利齿的恶狗,嘴角淌着涎沫,在她身后呼哧呼哧喘息追赶,眼看就要追上来咬她;她不由得更神经质地抓紧大人的手,唯恐那孩子变成她自己。

  她的生活充满了人的声音、人的气息,即使到了这座山里也不例外,没有片刻安静。他们也许正焦急地等着她呢,没有她,他们不会自己动手打开装着三明治和寿司的保鲜盒盖,也不知道纸巾就放在小冰柜的夹层里,他们粗手笨脚的,说不定会把沙拉酱打翻了,弄得到处都是,到头来收拾残局的还是她。她老是不放心,也知道她这点不放心,丈夫从来不担心她会把离家出走的威吓当真。他吃定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她叹了口气,费力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尘土,趁着双脚状况还好的时候多赶些路。越往山上走去,登山客越少,都去吃午饭了吧?开始咕噜乱响的肚子驱使她加快了脚步,转进一条铺满落叶树枝的曲径,难得有这样幽静的片刻,她却无暇留连。两壁树木交错,抬头只见云影从树隙之间悠然飘过,她仿佛走在一条凉爽的隧道里,先前身上的汗水早就给风干了,微微有些凉意,她解下学莘莘那样青春地绑在腰上的红尼龙薄外套披上。树叶和苔藓腐烂潮湿的腥气取代了先前呛人的泥尘,格外清新。孩子的哭声又隐约传来,也许和先前听到的不是同一个孩子。哭声断断续续的一直不停,她发起烦来,巴不得有句叱喝或一颗糖让他停止,可是那哭声忽远忽近,总也不停,就像这条总也走不完的隧道一样。

  怎么有人这么心狠地让孩子哭个不停?然而那哭声时而像雨滴,时而像湍唱的河流,有时像小鸟的啼唤,有时又像野猫的□□,然而她继续走着,始终没看见那孩子的踪影,那声音似乎不是从路上传来,却更像是从夹峙山路的两旁土崖里发出来的。环顾四下,见不到一个人影,她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顾不得脚痛,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到后简直是没命地撒腿就跑。铺满枯叶和苔藓的地面柔软如绵,湿滑得像蛇,又是下坡路,她一个控制不住,脚下一绊,还来不及叫喊,整个人便滚了几圈,像乘高速滑梯似的顺势溜下去,慌乱中她抓住了一蓬杂草,这才停住了,只见许多碎石子枯叶树枝沙啦啦从她身边脚下滚去。

  她挣扎着站起来,只见衣裤上东一块西一片烂泥,掌心也擦破了皮,肩膀和屁股大概撞到了石头,钝钝的疼,幸好都是些皮肉小伤,要是骨折了可就麻烦。她小心翼翼地撑扶山壁打算再往前走,却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又起,仿佛就在耳边,她迟疑地循声望去,只见她靠着的原是两块紧挨的巨石,下方形成一道只有半人宽的窄缝,她大着胆子蹲身往里头张望,却见那洞穴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再定睛一看,却是小甄。

  先翎舒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婴灵山妖之类的鬼怪,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了。江太太八成又动了肝火,但是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这里,也未免太狠心了点。她柔声想劝诱小甄出来和她一道走,但那孩子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呆望着她,动也不敢动,像面对猎人的野兔,准备伺机逃走。她劝说了半天,洞又小得让她没法钻进去把她强拉出来,或许该去找江太太过来….但是想到先前的那场无妄之灾,搞不好狗咬吕洞宾,又被江太太栽赃是要谋害她女儿,岂不是太冤枉?要想装作若无其事独自走开,又于心不忍,万一碰上存心不良的歹徒,或是谁也没发现、独自哭到天黑夜凉该怎么办?

  “小甄乖,快出来跟吴妈妈一块走好不好?我们去找你妈妈….”

  “妈妈说她看到我就讨厌,她叫我走开,说她不要我了…. ”

  一阵呜咽,先翎的心都给揉碎了,怎么有人舍得这样虐待这个漂亮的孩子?类似的气话在莘莘他们小时候她也说过,只不过是恐吓孩子就范的口头禅,他们要真失踪了五分钟,她不发了疯到处去找才怪。她看江太太心理大概有点不正常,居然说到做到,也许是因为她丈夫对女儿的爱比对她还多?这类事她听过不少,然而哪个家里的成员没有一点微妙的明争暗斗?她管不着别人的家务事,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赶快把孩子引出来,她没法昧着良心顾自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她开尽一切未必会兑现的支票想引诱小甄,要带她去看后山的蝴蝶,要给她最好吃的糖果,要带她去买芭比娃娃和最好玩的滑板车,可是小甄对这些贿赂早就麻木了,一点也不为所动,在先翎每个天花乱坠的提议后都泼上冷水:

  “哼!有什么了不起?我爸早就买给我了!”

  就像多数好看的孩子那样,小甄有被过份娇宠的傲慢无礼,这让她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先翎想到,或许这是江太太用近乎残酷的方式管教这孩子的原因。既然好话都说尽了,就试试逆向方法吧。她假装要走,刻意把声调变得冷漠无情:

  “好吧,那吴妈妈不管你了,你喜欢一个人待在这个黑漆漆的山洞,等会儿有老虎来咬你我也不管!”

  小甄头一次笑了,她笑起来真像天使:

  “你好笨!台湾的山里根本没有老虎!书上都有写。笨蛋才会被你骗!”

  先翎被她嘲笑得挂不住面子,索性拉长脸用阴森的声音吓她:“没有老虎,也会有鬼哦!还没等天黑,鬼就会出来捉你了。”

  “你骗人!世界上才没有鬼!”

  “怎么没有?吴妈妈就遇过两次。”

  小甄迟疑了一下,抗议声微弱了许多:“骗人,鬼才不白天会出来。”

  “我不骗你,吴妈妈两次都是白天看到鬼,那个鬼啊,头发长长的,没有腿,舌头像这样…”她翻眼吐舌做出吊死鬼的模样:“而且啊,它还会飞,不管你跑到哪里它都会跟着你…. ”

  小甄的脸慢慢转白了,利害的小嘴也因恐惧而微微半张,可还是丝毫没有要离开洞穴的意思。眼见这故事起了效果,先翎大感振奋,加油添醋地比手划脚起来:“有一次啊,那个鬼向我要钱喝咖啡,鬼怎么会喝咖啡呢?我不给它,它就勒住我的脖子想掏死我,我就拼命跑啊,它还追着我跑,我喊救命,大白天哦,可是路上谁也看不到那个鬼,怎么办?它快抓到我了…. ”看小甄听得专注的神情,她该开始收网了:“还好,我看到前面有个洞,就像你现在躲的这个洞一样,我赶快跑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它就看不到我了。可是我听到后面有个嘶…嘶的声音,转头一看,哇~哦!鬼就在洞里面啊!”

  还没说到最后一个字,小甄就惊叫着逃出来抱住她,声嘶力竭地哭嚷:“我不要被鬼抓去!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

  于是先翎顺利地牵着嚎啕不已的小甄继续赶路,尽管双脚还是隐约作疼,但是心上的得意却使脚痛也变得可以忍受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会讲故事。她对小孩说了谎,然而为了达到必要的善意目的,一点小谎是可以被原谅的,更何况她的的确确见过鬼魂,虽然这鬼魂平凡得没有半点浪漫色彩,但就实质层面来说,她也不算撒谎。没想到为了让小甄停止哭泣,她还得费上比瞎掰鬼故事更多的精力去哄慰她。小甄抽噎着,时而哑声尖叫,像是想起那个山洞里随时都可能从她背后冒出来的鬼怪。

  她们在一个红柱绿顶的凉亭找到了正在吃午饭的家人,小甄挣开她的手奔向母亲,丈夫却瞪着一身污泥的先翎,拿着纸巾一面擦手,一面用塞满食物的声音含混问:“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弄得这么脏!”

  他们少了她也还是好端端的,莘莘恩恩和陆家两个男孩子早就吃饱了,在一旁的石椅上打起扑克牌来,好像她只不过落后了他们几分钟抵达,不值得大惊小怪。

  “哎呀!吴太太,你有没有受伤?”

  先翎轻描淡写地解释在路上滑了一下,陆太太惊呼起来,替她拍打着衣服上的泥巴:

  “前些天下过雨,有些地方特别滑,走起来要特别当心啊。刚刚要不是我动作快,江太太也差点跌倒…. ”

  先翎往江太太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坐在路旁一张长椅上,把小甄抱在怀里拍着哄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小甄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江太太严厉的猫脸上透出稀微的柔和光芒,她们衣服上幻丽的色彩交融成一座与世隔绝的热带花园。

  ☆、第 22 章

  下山的路好走许多,虽然鞋里仍像满布着尖石子,但是这回傍着陆太太走,江太太和小甄紧紧牵着手走在她们前面,起码不用担心自己又在山路上落单了。

  

  陆太太忽然喟叹一声:“说实话,我这老同学也真不简单,从前当小姐时也是娇生惯养、多愁善感的,哪里会有想到现在这一天?把丈夫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给这孩子穿好的吃好的,大方得很,真有度量,要是换了我,我还做不到呢。”

  

  “什么?小甄不是她亲生的?”

  

  “当然不是,你看她们俩个哪里长得像?她根本没生过孩子。小甄生下来没几星期,她亲生妈妈就死了。那女人是他先生的秘书,我这同学刚发现的时候,也闹了一阵,自杀、离婚的绝招都使出来了,后来听说那女人死了,就主张要把孩子接回来养。你别看她有时骂小甄骂得凶,真疼起来,连亲生的也未必会那么宝贝…. ”

  

  先翎心里暗暗吃惊,陆太太虽然满口称赞江太太的雅量和慈蔼尽责,仿佛为眼前那对母女亲爱的姿态下注脚,但是先翎总觉得在其中有个她看不见却会踩空的深渊,那深渊里隐藏着更多无法想像也无从了解的真相。

  

  一个人纵使有健全的眼睛和耳朵,也不乏相当的处世经验,却也有可能受到感情或执念的蒙蔽,看来精明圆滑的陆太太也不能免俗;但是先翎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印象,毕竟她今天才刚认识江太太母女,只能凭着粗略的所见所感来做出初步的意见,陆太太和江太太的友谊从高中保持到现在,她对老朋友的了解难道会比先翎这个陌生人还少吗?这么一想,她也就咋舌附和着陆太太,认为像江太太这样不计前嫌收养情敌骨肉的女人,何只难得一见,简直该当作超凡入圣的偶像供天下男人膜拜。

  

  到了停车场,丈夫孩子们还在和陆家人依依话别,约定改天再一起去钓鱼时,先翎忙着把背包冰柜收拾到行李厢里,冷不防有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刚才你和我们小甄讲了什么?把她吓成那样!”

  

  一回头,江太太的脸上并不是她预想的气急败坏,却更像是好奇的窥探。先翎心一跳,她果然不该多管闲事,可是仓促之间除了说实话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结巴地解释她怎么为了让固执的小甄听话跟她一起走,只好编了故事吓吓她,没有别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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