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结业式 作者:南方果然【完结】(5)

2019-04-02  作者|标签:南方果然 灵魂转换 现代架空 制服情缘 怅然若失

  他皱起眉心,两手交握在桌上,喀喀扳着指关节:“孩子吗?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是最麻烦的时候。我太太也是闲不下来的人,本来辞了工作准备在家带孩子的,不到一年她就嚷着要太闷想工作,她在家收了几个学生教钢琴。我工作忙,一星期难得在家吃顿晚饭,放假就只想待在家里睡上一整天,根本没什么时间陪孩子…”他忽然住了口,匆忙看了一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来付账。”

  走出咖啡厅时,李时浚抱歉地说:“听我说了这些,很无趣吧?我老婆说我是个工作狂,你看,今天礼拜六,我还得赶到台中去开会。”像是为了掩饰不经意泄露的落寞,他随即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我们过两星期在诊所见?”

  先翎目送着他挥手离去,昂贵的驼绒西装下是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得略显佝偻的孤独背影,忽然有股冲动想追上去抱去他,让他硕大蓬乱的脑袋在她怀里暂时得到温暖的安慰,就如同那夜他对她所做的一样。但是她只能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背影沉没到通往地下月台的手扶梯上。她想像今早他妻子的模样:美丽优雅的钢琴家,白缎睡袍束着纤腰,冷淡地抱胸倚在玄关精致的水晶屏风上,看着他弯腰穿鞋,也许还丢了一句刻薄话,施舍般地偏过脸去接受他临别的一吻,还没等到他走进电梯就砰地关上铁门…不,或许他出门时她仍然毫无所觉地在床上熟睡,半裸着光滑的肩,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枕上;她对她丈夫的不快乐全不在意。但先翎终究只是局外人,站在水晶屏风外凝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她自问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别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她?不,不会有人知道的,这是她自己独享的秘密,因为别人不能懂得男女之间纯洁无私的友谊,他们只会用龌龊怀疑的批判玷污了他们对彼此的尊重与珍惜。下次再到诊所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案头上挂了一帧新的镶框水彩画,是以红黑为主色调的抽象画。她嘉许地看看画,再点头看着他,他会意到她的眼神,露出了从前她熟悉的腼腆笑容,在他们四目交接的瞬间,便有了共同的秘密。

  他们之间到这里为止,不会再走得更远了。从前在学校时她不让他牵自己的手,不让他送她回宿舍,因为怕给他允诺的错觉和风险;现在因为两人都已婚,又有医病关系作为安全防护网,她不再抗拒,让他掀开衣裙进入她最隐秘的体内。从前他们只是两条平行线,多年以后,他们顺着各自的生活河道在诊所的浅滩上交会了,又将分头往下游不假思索地奔流而去,谁要是想改变河流的方向,不是徒劳无功就是灾难一场。但是每回走出他的诊疗室,把他温情脉脉的目光关在门后,她心里总有个隐隐的、渗着冷风的缺口。

  丈夫应酬不归的夜晚,她懒散地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荧幕,那里上演的似乎都是她的故事:夫妻的互相猜疑和争吵、婆媳妯娌之间的细碎嫌隙与恩怨、幽怨的少妇在旧情人与丈夫之间痛苦地挣扎着….;电视甚至还扮演了预言家的角色,把她的未来罗列在她眼前:被孩子和家务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黄脸婆,歇斯底里地要向勾引丈夫的狐狸精讨个公道,或是被引诱失节的有夫之妇最终面临被始乱终弃的命运….。都是戏,然而戏里仿佛都有她的影子,一个细微的念头可以把她的未来导向完全不的方向,但结局都是万流归于一宗:为爱牺牲的女人苦尽甘来得到了幸福,不论她是孤独的走向候机室、或被爱人拥在怀中,那结尾的微笑都是沧桑而略带苦涩的。关掉了电视,她面对的仍是只有小吵小怨的平凡现实,只要不闯出这层厚重窒闷的保护膜,那戏剧化的结局永远都还在不可触及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平静的日子里,定期的产检是偶然欢快冒出的小气泡。她在出门前花上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打扮,在李时浚的诊桌前娇滴滴地说着俏皮话,再从他笑弯的眼里看见自己不减当年的魅力。年轻的时候,他的爱慕不值一顾,因为他那时只是个土气又口拙的男学生;现在他在妇产科有了相当的地位,见识了够多的女人,他的寡言便显得稳重可信赖,他的赞赏比一件华服更令她自觉出众。他一句关切的话,一个温柔的凝视,都是滋沃她想像的养料,一粒还未死去的陈年种子发了芽,抽了苗,朝着天空伸展出宽阔的绿荫,足以让她暂时躲避如永昼般漫长酷热的生活和丈夫带来的骤雨般的烦恼。

  但是遇上忘了带伞的夏日雷雨时,还是得就近避到骑楼下。那天她刚从银行办完事出来,走不到几步路,一阵急雨当头泼下,先翎慌忙从成排的机车缝中挤进路边的骑楼下,许多半湿的行人也都跑过来躲雨,一面喃喃咒骂着。她居高临下站在一家便利超商的的台阶上,一眼就从许多湿漉漉的面孔里认出了李时浚。

  他刚刚送妻子到附近看朋友,没想到出来就遇上这场大雨。她听见他谈到妻子的语气仿佛奴仆提起自己的主子,敬畏比爱意还多,但这不是她该管的闲事,在童话之外的世界里,哪椿婚姻不像牙疼般磨人?她悲悯的眼光越过许多骚动的头颅,望向骑楼外一层层看不透的白色帘幕。

  看样子雨一时还不会停,李时浚低声说,在冷湿的风中为她吹送暖气:找个地方坐坐吧?站久了对你身体不好。

  磨石子地板泞着水气,异常湿滑,他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像对寻常夫妻。他们在淋不到雨的有限范围内寻找,好容易在几家可疑的护肤美容院之间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茶坊招牌,别无选择,只得弯腰闪避入口处扎人的茅草和褪色的纸鹤,从窄而霉潮的绿地毯步上通往二楼的阶梯。他们太不谨慎,没留意那条通道是和一家旅社共用,等到雨停许久,他们走出霓虹乍亮的楼梯口时,方才灰黄的天空已转成了惑人的深紫。

  幸好他们都已婚,幸好她已经怀孕,也幸好她已经习惯他在自己体内探索,这次他不过是换了样工具而已。和他道别之后,她觉得心上的缺口忽然不再,先前悬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念头也顿时消失:终于,一切都有了明确的结论,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法爱他的,只能给他安慰。仅此而已,她不能给得更多了。

  话虽这么说,再见到他时,他若无其事的向她微笑问好却令她大感震惊。不是这样的!他应该用无所掩饰的狂热再次要求她,好让她能伤感的摇摇头,对他说出“我们还是朋友,不该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这类优美却坚定的台词。他如绵的手指碰触她的肌肤时不再颤抖,他称呼她“吴太太”,仿佛她是初诊的陌生病患一样。或许是因为有护士在场,他格外的要避嫌,她不由在肚里暗笑。有一年冬至夜,社团的人约好去吃火锅,知道李时浚喜欢她,有人起哄着要他坐在她身边,他拒绝成为被捉弄的对象,一番取笑推拉,他干脆拂袖离去,留下一桌人愕然地面面相觑。他还是没变,不喜欢在人前坦露自己的感情,还保有他南部乡下孩子羞涩的故作漠然,如今她怜爱的母性本能比从前多,既然他的执拗朴讷是因她而起,她很容易就原谅了他,太戏剧化的情节在他身上是难以想像的。于是她也一本正经地问他胎儿是否过轻,现在是否还适合进行性生活,像天真地信赖医生的女病患一样。

  “性行为嘛….当然还是可以,不过要注意体位,也不要太频繁太剧烈….”他用一枝笔在墙上的女性身体解剖图上指点,没有半点轻佻地提供他的专业建议:“为了不压迫到胎儿,让你先生从后方或侧面进入的方式是比较安全的。”

  她故意烦恼地咬唇皱眉:“可是….我说的不是我先生。”她强忍着笑,在他耳边喁喁啃啮着:“我想…我爱上了别的男人…李大夫,我该怎么办?”

  她偷眼觑着他,只见他镇静的脸色波澜微起,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得意,先翎确定她小小的恶作剧已经开始生效了。他沉默了一下,眼睛望向墙上的女体图,干笑一声:“我只是个妇产科医生,身体病痛以外的事,恐怕我帮不上忙。”

  把视线重新拢聚到先翎身上时,他又恢复了诚恳稳重的医生身份,郑重地给她忠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多替你肚里的小生命打算,健全的家庭生活对孩子来说太重要了。”随后又示意护士叫进下一个病人,朝先翎漫不经心地一点头,谈话结束。先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诊所的,一辆摩托车蛮横地按着喇叭,险些辗过她刚踏上红砖道的脚,她才意识到自己输了这场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他八成以为她真的爱上他了….先翎回到公司里,在座位上狠狠地敲着计算机,整叠保单上的款项总计怎么也不对,每次重新计算最后都出现一个陌生的数字….她就这样便宜了他?“要想捉住女人心,就得先通过她的□□”,难保他不会在什么下流的场合向其他男人这样凭吊着自己的纯情岁月:想当初把她当圣女一样崇拜,要是那时就知道她这么容易上手的话….

  “…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到头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玩不起,就别跟着赶时髦搞外遇…”隔板外有个女人尖着嗓门说,她心里突的一跳,以为说的是自己,再听下去,原来是在评论报上某个明星的绯闻。真无聊,她撇撇嘴,这世上无聊的人真多,因为无聊而去关心八卦消息、因为无聊而上街把信用卡刷爆、因为无聊而像她丈夫一样花大钱买张高尔夫球证…但是最最无聊的,还是因为无聊去和一个她根本不爱也不性感的男人搞外遇。

  就当作是蚊子叮了个包,不用看得这么严重,过一阵子就好了。她这么自我安慰,努力地用日常琐事来使自己遗忘,可是愈想忘记,许多不要紧的细节便愈加清晰地浮现。“好俗气的装潢!我可不想坐在那些树根上!”是她在说话吗?那撒娇的声调为什么这样刺耳?“上去就上去!我还怕你吃了我?”真狡猾!他明知道她生性好胜,禁不得一句挑衅。宾馆柜台后一双翻白的鱼眼睛。墙上一面绘着戏水鸳鸯的镜子,“敬祝百年好合。东山乡乡长赖文鸣敬赠”几个红漆字年久斑驳,她从湮黄模糊的镜面上看见他从裤袋里掏钱的背影。房间里,橘黄色的窗帘像是用学生纠察队的路队旗一块块缝缀而成,她隆起的肚皮也染成了一面橘红小鼓。咚咚咚,遥远的迎神队伍敲着沉闷的节奏,又在迎接哪个神明出巡?吱吱吱,这弹簧生锈的韵律能不能别这么响?雨水淅沥沥滴在塑胶檐棚上,屋外的潮气渗进了她的皮肤里。在那缺乏光线的、所有物体都糊成一团的房中,他们应当说过话,可是除了这些音符的交响之外,她什么也不记得。

  也许他早就设计了这一切,从她头一次踏进他的诊所那天起。对他来说,她的自投罗网是个由天而降的好机会,虽然重逢之后他们谁都没再提起,但是他决不会忘记她拒绝过他毕业舞会的邀约,她曾试图把他和一个丑陋的女同学凑成一对,还有一次她闲聊时说了一句:“李时浚啊,他人很好,就是不大聪明,没什么男子气。没办法,就算他对我再好,我还是不会爱上他的…”朋友警戒地向她嘘了一声,指指身后,她才看见李时浚正急急踩着单车离去。她单纯地以为他不计前嫌,让她毫不设防向他倾诉了身体和心理上的苦恼与秘密,被他引诱走进廉价不见光的宾馆,并且间接承认她爱上他--尽管那是扯谎--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轻易就扳回了一城,狠狠地报复了她当年任性带给他的伤害。

  活该她自食恶果。现在他一定窃喜自己终于征服了她,使她从飘逸出尘的仙子降格为卑屈仰求他临幸的女奴….早得很呢!她否决了先前准备换个妇产科医生、从此不再见他的打算,她早晚要叫他明白,杨先翎不是那类专吃闷亏的懦弱女人,他不过是她一时高兴的玩物,她过去不会、将来也决不会卑屈地臣服于他!

  她把间隔渐短的产检日期记得更牢,每回亮相都务必使自己像连续剧一般,□□迭起、扣人心弦,露出矜贵的微笑向李时浚和护士颔首招呼,如同置身在鸡尾酒会而不是妇产科诊所。逢着必须做内诊的时候,不等帘幕拉上,她就迅速褪掉下身衣物,一边和护士对各种品牌胸罩的优劣加以评比,一面坦然迎向李时浚,仿佛他不过是被女王视若无物的御医。她总想像有一股血红滚烫的岩浆从体内爆发出来,将那天他留在她体内的稠液,连本带利笔直而无情地射向他,他措手不及,掩住被灼伤的脸,在地上打滚,痛苦而懊悔地嚎叫挣扎….。

  但这种阿Q式的复仇还是不够,特别是当她看见报上的医疗版赫然登出即将聘请“知名的妇产科医学权威”李时浚医师撰写新专栏,为读者就□□问题解惑的消息时,肚里的胎儿忽然一阵乱踢,踢得她心都揪了起来。看看那记者,把他写的像个圣人一样:李医师近年致力于不孕症的研究,并在多场大型国际医学会议上发表多篇杰出论文,更令人艳羡的是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向为医界乐于称道….他强调,美好成功的性生活必须建立在互信互爱的基础上,尤其在性观念渐趋开放的台湾社会,性伴侣之间除了必要的安全措施之外,更重要的是适度的坦诚与沟通….一派胡言!她非拆穿李时浚这个伪君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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