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往事 作者:洛囍【完结】(7)

2019-04-02  作者|标签:洛囍

这大明宫上上下下,被母亲赐予在宫中骑马的人只有上官静一个,再无他人。

其实无需多想,我只需听见那马蹄声便知是她了。

于是弃了琴,我离开城门,上了软轿往深宫中去。这次我不再鲁莽的冲撞母亲,我知今晚在麟德殿[6]举行庆典,上官静必在席中,我无需特地去寻找她,几个时辰以后她便会与我在麟德殿相遇了。

其实我知道这一天是她的生辰,但我知宫中没有人记得。除我。

宫里的庆典大多让人如履薄冰,能够轻松自在的人并不多,纵有美酒佳肴也无心下咽,务必小心翼翼的与人斡旋。于是我离开了丹凤门后,便叫了春妈妈替我打点,悄悄的摸进了御膳房了操持了几道小菜和点心,琢磨着麟德殿的晚宴散后去觅她行迹,一诉衷肠。

果然,夜宴时我见她坐在左首主位,除在我与母亲面前时候是恭顺的淡然之外,对待所有人时面色都如寒冬的冰霜一般冷漠。

以我平素的习惯,应该是会一而再的偷眼看她,每当有人察觉了我的视线,我便要仓皇狼狈的佯装无事。而今天,我决定不再隐瞒。

经常一别数月,我已经有些无法忍耐。她动不动便要在洛阳公干几个月,偶尔回宫一两次,我也与她仅有匆匆一面之缘。如若不是深爱,我几乎就快要忘记了她的脸。

于是今晚的宴席上,我放肆的一直看着她,不管不顾的只把我的视线放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纵使母亲不悦,我也不管。

我只是想要凝视着这个我爱的人而已。

“太平,你与上官大人是自幼的交集了,今晚上官大人赏住太液池畔的蓬莱阁,你若想叙叙旧情,便晚上去找她下下棋吧。你在宫中久居,偶尔听一听外面的见闻也是好的。”

母亲终于在我的倔强下退步,金口玉言允许我今晚去找她。

在母亲说完这句话以后,我看见上官静神色难以捉摸的皱了皱眉,然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宴毕后,我带着先前做的点心,匆匆逃离了繁华落尽后显得有些荒唐的麟德殿,往上官静今晚的住处去。冬日的太液池仍然如春,碧波鳞动,绿暗红嫣浑可事[7],一片世外桃源的盎然。事实上无非是宫人呕心沥血的扭转乾坤使那些花木反季而开而已,只需过了这一季,这些花草将无一例外的死去。

太液池畔的蓬莱阁是一幢三层的偏殿,景色素雅,装饰华贵,素来用以招待暂住宫中的番外贵宾,极少情况下用以赏宫中权贵暂居,其中的政治含义,全不亚于登凌霄阁。

我在蓬莱阁的厢房外敲门许久,房中无灯无影,无人来应。

可我知道她一定就在这里,并不是尚未从麟德殿回来。

想来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吧。我怅然的带着一腔心血,带几丝烦恼离去。

别时彳亍,我不甘心的数次回眸再望向她住的楼阁。依稀仿佛见到了她的身影,竟穿着一身宫装,不可方物。

她看着我,玉指擎一支翠绿竹笛,神色有些凄苦,我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她就在那里,笛声萧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不绝如缕。

我踱进了楼外亭中,我几近忘记了,这是我与她在宫中初见的地方。

那天她便是站在这里,身着一件雪白的缎袍,看着满树盛放的桃花,随风纷纷扬扬,铺满庭院,飘过九曲桥,落进我的心里。

然池畔的桃花早已尽落了。

我坐在亭中,她持着笛子看我。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她应该也是爱我的。怎么偏要躲着我。

-

我就是不明白。

-

忽然间笛声停了。

我四处寻觅,再也无法看见她的身影。

这是何等的怅然落寞。

我独一人坐在亭中,微风荡过了湖面,花草发出飒飒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亭中有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誓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唱到了此处,便唱不下去了。我心悦君,而她又岂会不知!

我只好继续弹着琴,却不再唱了。

直到我看见她走过来。

她竟然不是回去,而是出来找我了。

那天晚上她就坐在我旁边,与我相顾无言。直到天明。

酩酊大醉,我与她说了不知道多少,牵着她的手,白嫩如玉,却是冷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十月:武则天时期唐朝采用大衍历,十月指旧历十月,约公历十二月或一月。

[2]丹凤门:大明宫正南门,古制崇南,因此丹凤门也是大明宫的正门。

[3]锡夫人:即汤婆子,金属制的空心壶,灌入热水暖手,相当于今天的热水袋。

[4]含元殿:大明宫正殿,用以早朝,距丹凤门约一里。

[5]龙尾道:穿过含元殿的必经之路。

[6]麟德殿:用以宫廷宴席的重要宫殿。

[7]绿暗红嫣浑可事:出自宋·欧阳修的《青玉案》,在此处属于借用,有穿越之嫌,见谅。

第11章 君思我兮然疑作

在我的几个哥哥里,除了已故的皇兄弘之外,旦是对我最好的了。他与我相差不多,作为幼子,旦并没有二皇兄贤那么可怕的欲望,也没有显那么容易被人忽视。

他擅长制作香料,经常拉着我一起做各式各样的荷包香囊。母亲认为他这个爱好太过无用,经常因此训斥他,我却觉得十分有趣。我与他曾一起调制过许多的香料,也一起缝过荷包。他的手很灵巧,绣功并不比我差。那些精巧的佩囊有的被他送给了韦姐姐,也有的被他送给了身边的下人。

而我从没有送给过任何人,都装在一个松木盒子里,藏在我寝宫的床底下。

我想要送给她。

旦觉得我已经绣的很漂亮了,却仍然不肯满足。宫里的绣娘们也对我夸奖,可以始终还是没有送给过任何人。

旦揣测我的心意,猜出了年幼的妹妹究竟留着那些制作精细的香囊要送给谁。

他是宫中唯一一个知道我与上官静的事情的人。

当他知道我的心中的人是谁的时候,竟毫无意外。

旦说:“天下人都知道,太平公主宁出家也不肯出嫁。我早猜到你定是心里有了什么人。可如若是旁人,你怎么会不央求母亲为你指婚呢?向来是个不能娶你的人了。否则即便你喜欢的是已经有了家室妻妾的人,母亲也会让那个男人做你的丈夫的。”

旦说的不错。

的确,我不能嫁给她。

可旦并没有说我不能喜欢她。

“我想这天下间不会有人不喜欢你吧?”

旦这么说的时候,眼中满满的都是兄长对幺妹的疼惜。

我不知道。

自幼年时起,从我诞生这宫里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人不喜欢过我。

母皇常说宫中主宰神州四海,天下的中心便在大明宫上,而大明宫,就是天下。

如果大明宫里没有人不喜欢我,那算不算这个天下也都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呢?

她……是天下吗?

-

第二天入了夜,我悄悄出了寝宫去找她。我知道她素来不爱浓妆艳抹,于是特地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衣。虽是素色,却是我精挑细选的,不求她为我倾倒,只愿她能对我多看一眼。

“你喜欢我吗?”

星眸微颤,似乎有些慌乱,也像是有几分不忍。最终又一次回到了古井无波的清默模样,对我恭谨的低眉拱手:“我没有选择,公主。”

我还想要说什么,她却挣开了我的手,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出去了。

我想追她,她却替我掩上了门。我伸手推了推,她似乎靠在了门外,使我无法把门推开看见她的脸。

她在门外,我在殿内。

区区一扇门的距离,我却觉得她与我有千万里那么遥远。

我没有听见她离开的声音,知道她仍旧守在我房门之外。

我猜测她一定也与我一样难过,而这样的闪躲,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春花秋月,一眨眼我与她已这样纠葛了十年。除了越发阴冷的气质,她的一切都不曾变过,而我……

而我已不再是十年前上元节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年幼公主,十年,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两名兄长,失去了幼时的玩伴,失去了大唐公主的身份,失去了继续在大明宫里不谙世事的资格。

这一切都随着时间而变幻,唯独我对她的爱意,她对我的逃避。

悉悉索索的有些动静,她的声音又一次从门外传来

“我没有选择,公主。”

声音很低沉,语气带着足以让我流泪的绝望。我听见了她额头碰在地上的声音,听见了她把自己爱意碾碎的声音。

——她说她没有选择,那我呢?

第12章 一别长安去无迹

不久后,就是我二十四岁的生辰了。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无数的使节献上了他们的礼物和臣服,宫中开始有谣言说我将会要继承母亲的皇位,成为大唐的下一位皇帝。

我对此不以为然。

那华贵的龙榻我并不垂涎,我所渴望的,唯有上官静一个人。

我记不起那晚在太液池究竟发生了什么,记不起酩酊大醉后她究竟对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揽着我相拥在亭中,执手相看泪眼,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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