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完结】(26)

2019-04-01  作者|标签:醩丘 布衣生活

  “将衣裳脱了。”乌墨玄进屋时即合拢房门,若非她神情中端严肃穆,便当真如登徒子强戏民女一般了。

  离清思眼眸骤寒,临敌般死死盯着乌墨玄,好似下一刻,便要骤然发难。可她这样的威风之下,却隐隐透着些色厉内荏。

  乌墨玄逼近了来,水眸中盈着波光。因着母亲给的模样,她生来便较旁人娇弱些,声轻如柳,行至如烟,分明是一副娴雅婉柔的模样,可偏生因着修习医术,却又瞧多了生死,性子中始终带着些淡漠。

  往日里,也并非没有人奄奄一息地跪在她跟前,却在她眼中生生死去。也有人长跪相求,额头磕得血红,却遭她冷眼相待。

  天下人道,乌墨玄,三字皆黑得透了。

  却唯有在眼前这样的时候,她为着眼前的女子,水光潋滟,澄澈晶莹。

  “我想替你瞧一瞧,那伤口、怎么样了。”先前逃路时,光线晦暗,她并不知晓离清思受伤。待得自那地洞中走出时,她跟在离清思身后,便也瞧见离清思背上衣裳的破损与污迹。一路而来,穆禾都随在旁侧,她不便探看,硬生生忍着,直待这时候,才总算循着时机。

  柔情缱绻的注视下,离清思眸中的清寒悠悠荡荡,宛似水波涤荡的长剑,倒影轻摇,再不见先前的笔直模样。

  “没什么要紧……”

  虽是拒绝,语气终究软上几分。

  一双手掌搭上玄青色腰带,那腰带系着纤细的腰身,绳结紧实,怎样腾挪也不会松散,两端的扣环一般儿长短,古板端正,与她这人一般。

  离清思抿着唇,神情愈发冷峻,自乌墨玄那样的方向去瞧,正能瞧见她垂在体侧的手掌紧紧握着。这一双拳头在江湖中鲜有敌手,可落在乌墨玄眼中,却半分不觉得危险。

  她的指尖在绳结上轻轻划过,顺势而下,拂上绳带的一端。

  离清思的拳头握得愈发紧,白皙的肌肤下,几条青色隐隐可见。

  “又不是轻薄你,怎的这样……”

  乌墨玄的话悄然中止,便连她自身,似也不曾意识到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望着那一双握紧的拳头,一股微妙的情思在心中晕开。

  手无意识地颤了颤,那绳结牢实,并不曾松落。指尖轻轻掠过,将绳带绕在食指,一圈一圈,直待最后指尖抵着那一团绳结,又将指节弯曲,握在手心里。柔软的布料收成一团,纠结缠绕。

  “系得这样紧……”乌墨玄声音拉得绵长,轻嗔薄怒,温软甜腻:“倘我解不开,唯有出外借柄刀来……”

  乌墨玄在官家教养多年,往日间文静内敛,也亏她能将这样面红耳热的话说出来。纵然当真出口,她的面目渐染上绯红,似桃花儿一般儿迎着春风,悄然盛开。

  视野中那一双雪团儿也似的拳头微微一颤,乌墨玄的心便也同这拳头一般,紧紧地发着颤。

  仿佛独有在她的跟前,乌墨玄才能抚到自己的心尖儿的震颤,才恍然觉得,她的心口,原来也并非空空荡荡。

  掌下的拉扯也不知何时停了,她的视线不知餍足地循着衣衫的轮廓,逡巡而上,直到修长细腻的颈项。她曾经往自己颈间配过各式饰物,金银玉带,花纹雕镂,可左右瞧来,皆不如这一片浑无修饰的细腻肌肤来得好看,直引着她瞧得发了痴,发了怔。

  许是入了魔怔,直待唇瓣触上那片肌肤,乌墨玄仍如身处梦境般恍惚不真。离清思的身子猛地一颤,侧转过头,却并未将她推离开。

  乌墨玄好似循着猎物的菟丝子,沿着猎物的根茎,一点点抵缠而上。以唇角、鼻尖轻轻探寻,轻柔得仿佛怕在这瓷玉一般的肌肤落上一缕灰迹。离清思的喉咙发着颤,在这样的贴近下,甚至能触到她急促的脉搏。

  脉搏……

  乌墨玄的动作停顿,眸中的迷蒙渐渐清明。她的手掌不知何时顺着玲珑的腰线,直抚上离清思后背,两只手掌扣结成环,稳固、牢实,好似谁也解不开去。离清思常年习武,筋肉紧实,隔着衣料也能隐隐触到脊背上的凹陷,冥冥地诱着人。

  这样的一具身子,谁又情愿舍却。

  乌墨玄伏耳贴在离清思颈侧,直待那道慌乱的跳动渐渐平复,方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开去。

  离清思的手心仍旧攥着,乌墨玄裹住她的右拳,轻轻地将之展开,三指搭上她腕间。

  指尖沿着手臂滑上,将宽大的衣袖一拂到肘,似徐徐拉开的展布,露出给遮掩住的,羊脂白玉一般的腕子。这一段儿始终只有两种颜色,渐趋减少的玄青,与逐渐铺陈的皓白,再无旁物。

  乌墨玄的唇抿得愈发紧,面上未尽的红潮倏忽间褪去,甚至于显得苍白起来。

  “镯子呢?”

  “跌了。”

  乌墨玄的眼眶泛了红,似给踩着尾巴的猫儿,通身都颤栗起来:“跌了?怎会跌的?怎生跌的?跌在哪里?”

  她这厢急得发燥,离清思的声音却低哑清冷:“落梅庄,水里。”

  自来在往水里捞乌墨玄的时候,水下硬石嶙峋,也不晓何时磕碰上了。其时离清思救人心切,举止间失了轻重,玉石之物本就脆弱,磕碰之下,不免便跌碎了。

  乌墨玄眼中盈满水光,声音中亦带着几分湿意:“你逞什么本事,当真要待得走火入魔,赔上性命,你才开心么?”她手脚发麻,浑身的气力仿佛都在消散,唯有握着离清思的衣襟,才得堪堪稳住身形:“你纵然救了我,我也不会开怀,反倒是岳离宫,老掌教养你这样多年,便是要你落得这样的下场?岳离宫弟子失了你,又当如何是好,你都可曾想过?”

  她声声地斥着,终究忍不住,滑了泪出来。

  这一世,她原只为一个人落泪,眼下又增添了一人。也单是这两个人,便足耗尽她一世的伤怀。

  细碎的触碰落在脸上,凝神看时,却又失却踪迹,离清思神情未变,清冷道:“还有清云。”

  倘若她当真搭上性命,门派说不得仍得将岳清云放出来执掌大局。那时候门派中既无大师姐,弟子们便只得听二师姐的号令,自也不会再生分歧,落得同门相残的下场。

  她未曾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可乌墨玄偏生都懂了,也愈发痛恨自己偏生都懂了。

  第 35 章

  “我要你成为一柄剑,不存红尘私念,不争权夺利,不为俗事萦身,无私无欲,唯有不断的淬炼己身,不得有半刻松懈,方能修为至强。”

  校场上,女子严厉地教导着她年幼的徒弟,声音回荡在空中,震得人耳朵发疼。

  “是,师父。”那孩子已经习得师尊的一分气度,清冷肃穆,模样时时刻刻都认真之极。

  “以药物洗练剑身,以鲜血浇灌剑气,方成宝剑之姿。”

  “是,师父。”

  旁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或许仍无忧无虑,自在玩耍,她的手心却已染上许多人一世也不及的血腥。有旁人的,也有自身的。她的模样这时候还显得青涩、稚嫩,背脊却已然拔直,似一柄绝世的剑胚,尽管粗糙,却正在一点点凝铸成形。

  乌墨玄站在进入校场的小路上,望着里面。

  清寒冷冽的女子从校场中走下来,只留下那孩子在场中,一丝不苟地挥舞起一柄几乎可及她胸口的长剑。

  她的浑身都带着伤,衣裳底下凹凸起伏,尽是层层裹缠的白纱。一道伤口自脖颈中蔓延而出,直至耳根,不及深,却猩红可怖,将那粉妆玉砌的容颜,分得支离破碎。

  “小姑娘,这里是岳离宫的禁地。”

  乌墨玄抬起脸,循声而望。那时候她个头小,仰着脸也只能见得匀称漂亮的下颔,只觉高高地难以逾越。

  “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变作剑呢?”她问。

  “唯有人心无旁骛,纯净无垢时,才能到达剑法大成。”

  离青槐的清冷,与后来的离清思又有不同。她的清冷是在骨子中的,疏离漠然,冷得浑无温度,浑无人情。

  她想要将离清思炼得如同她一般,甚至还要超过她。

  “可是,她还受着伤,那么多山贼都在打她,流了好多血,为什么不能让她休息一下。”

  “小姑娘,这世上,疼痛皆是磨练,唯有力量是绝对的。你的力量越强,能欺辱你的人便越少,当你在世上无人能敌的时候,便再无人能欺辱你、令你受伤。”

  她的声音如同长剑砍劈,字字都透着一股毋容置疑的决断。她极难向旁人说出那样多的话,偏那时候,她似教导弟子一般,将许多话都说与乌墨玄听了。

  “瞧瞧你的母亲,倘若她有足够的力量,何至于落得这样的境地。”

  “你极聪明,原是个好苗子,可惜……”

  再强的宝剑,也得有人驱使。倘若那时候老掌教留下乌墨玄,而今岳离宫的二师姐,便应当是她了。她或许不再叫乌墨玄,或许名姓中一个字也留不下,或许姓着离,或也可姓着岳,不论怎样,她都将伴随着离清思长大,休戚与共。

  可她偏不能。

  “我知道的。”她并不显得失落,大抵源于从不曾奢望。

  她的身子太弱,弱得连宝剑也挥舞不动,纵再如何聪明,也只能成为纸上谈兵。或许日久年深的药物熬炼能有效用,但于岳离宫而言,并不合算。

  何况……

  “倘若阿娘瞧见我生活得好了,她又会不想活了。”

  阿娘的死志已定,所挂怀的,不过是她在世上受苦。她早已知晓,却又不舍得阿娘独自走了。

  阿娘受过的苦难太多,多得世上再无旁的东西能打消阿娘的念头,唯独她,是阿娘所放不下的。

  所以她需得流离,需得受苦,需得牵着阿娘的心怀,令阿娘无法安心离去。

  便也无从在岳离宫留下来。

  离青槐睨着她,神情终于流露出惋惜:“你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离青槐独自离开,并未将她驱赶。

  她站在校场旁侧,静静地看了许久,入了神。

  这一看,恍然便过了这样多的年头。

  她们在山上住过些时日,便给岳离宫撵出山门。她的命运,也自此走向另一端。

  离清思的武艺逐年拔增,如同老掌教所期待的,这一柄宝剑,逐渐散出她的锐利来,任谁也不敢撄其锋芒。

  现如今,乌墨玄抚着她,便如同侠客抚弄着与自己性命相依的宝剑,专注痴迷。

  背上的那一道刀口算不上深,隔上许久,血已经凝结。可乌墨玄仍旧将药膏细细涂抹,她的指尖轻柔,仿佛触着传世宝玉。指腹摩挲着透着红的伤口,翻起的碎皮粗糙硌手,这膏药涂上去原有些辣痛的,可离清思神情若素,眉尖儿也不曾动得半分,唯有在乌墨玄指尖按落时,耳根隐隐地泛着红。

  可乌墨玄咬着唇,似替代她受疼般难过。

  这一片儿紧致白皙的肌肤上,错落着各式的伤痕,有一刀划落的,有纵深穿刺的,有的日久年深,尽皆变了形状,也有许多新近受的伤,错落交杂,触目惊心。

  最后一丁点伤口给药膏薄薄覆住,那一整条血线便如同裹在琥珀里,闪着光亮。乌墨玄的指尖还沾着些药膏,滑腻地一路游走至她肩头,那里有一处窄细的伤痕,却深得贯穿了身子。那伤口是新近好的,刚落过痂,突起的新肉还透着粉。

  离清思眸光一凝,手臂一挥,将滑落半幅的衣襟复又笼回。

  乌墨玄指下一空,在空中滞拧片刻,曳过衣袍上的破损,垂在榻上。“好端端地女儿家,落一身的伤口,好看么。”她眼帘低垂,认命似地叹道:“我说多少,你也未必能听进去。你去换一身衣裳罢,我得开炉熬药了。”

  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撵起人来。

  离清思点点头,转身即去了。

  隔了一阵,却又回转了来。

  穆禾这里果真是诸般齐备,离清思的衣裳素白如雪,的确是她往日里最常穿的模样。她显然沐浴过,长发润湿,雪腮晕红,就连凤眸的寒光也给泡化了,留着几许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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