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完结】(14)

2019-04-01  作者|标签:醩丘 布衣生活

  三段枯枝并立,便如同故人坟前的三支檀香,简陋肃穆。

  任秋兰心中微动,小心问道:“墨玄在替谁祷祝吗?”

  乌墨玄头也不抬,凝望这枯枝,恍惚地应道:“嗯,一个故人……”她怔忪许久,低声喃喃:“从前我畏惧他、一心逃离他,可我遇到危险时,却始终逃不开他的保护与纵容。从前我巴望着他去死,直到他当真死了……”

  乌墨玄的话没有下文,可她眼中闪烁的水光,便以胜过千言。

  任秋兰听着她的话,无端却想起这些年来自身的恼恨。

  倘若乌墨玄问起她是否愿意前往皇城的那一刻,她立时应允过,兴许这一生,便也全然不同了。

  不论先前自身做过多少幻梦,一旦乌墨玄当真问出那样的问题,她大抵仍旧要犹豫。不论十年前,抑或现在。

  任秋兰永无法做到乌墨玄那样的洒脱。她终究只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从前顾虑着父亲兄长,现下丈夫与儿女更令她无从割舍。

  于任秋兰而言,纵然她存了心随乌墨玄一同走,可家族始终天大地大,并非乌墨玄一句话就能轻易使她舍下的。

  而乌墨玄偏偏不愿为她多劝上几句。

  任秋兰暗暗想着这一节,心头好似压着沉沉石块,就中酸楚难过无以言喻。

  乌墨玄在旁拜祭完毕,站起身,理了理自身的衣裳,神情恢复如常。只是她的眸中仍存着几分暗淡,苍白的唇轻轻抿合,终究不若往常那般温和从容。

  任秋兰就站在她身侧,两个人相隔不过几步,却又似隔着千里之遥。

  一阵悠扬轻快的琴声袭入这缄默的气氛,仿佛清泉淌过石间罅隙,洗净尘沙,令顽石也增添几分开朗。

  乌墨玄侧头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神情专注,面上严肃的神情微松,眸光却愈发伤怀。

  弹琴之人似乎在练习这首曲子,一遍一遍循环往复,乌墨玄一遍一遍听着,毫无厌倦。

  直待得第五遍时,乌墨玄转过身,向庄子里走去。任秋兰踩着她所踏过的道路,亦步亦趋地跟随。

  乌墨玄走的路是通往落梅庄庄门的,武林大会临近,这条路上来往着衣着兵刃繁多的武林人士。

  两个人不及靠近主道,便给人拦下来。随在任秋兰身侧的护卫道:“老爷吩咐,眼下庄中外人甚多,二小姐身为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请往僻静处消闲。”又向乌墨玄道:“老爷特意吩咐过,乌神医与小姐情同姐妹,小人们需得一并保护乌神医周全,请乌神医体谅。”

  乌墨玄含笑摇头:“体谅不体谅,又有什么分别。”

  乌墨玄的语气轻描淡写,可任秋兰隐隐觉察出其中蹊跷。若单是她给人干预,倒还罢了,怎的乌墨玄身为武林大会宾客,四下走走,也要遭受阻拦。护卫口头说得体面,只道保护,可这般不由分说的态度,分明就是禁足了。

  要知乌墨玄虽然身处江湖,面上与官家毫无瓜葛,但总归是朝廷大司马的外孙女,相传寻常她行走江湖,仍有莫家的暗卫悄然守护。否则以乌墨玄那副娇弱的模样,又四下里得罪人,怎的能做到立足江湖且令许多人对她客气忌惮?

  莫家面上虽不大承认这个小小姐,可乌墨玄身上毕竟存着莫氏一足的血脉,又在乌家养大,实打实的算是官家小姐。她若是给江湖中人加害,莫志远保不齐便要给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莫家的小姐在外头给人害了,大司马手握兵权,却连自家的后嗣都护不住。那位铁血老将的素来重脸面,如何忍得住?他明面上或许还能故作平静,但暗地里有的是手段令江湖中的势力吃尽苦头。

  尽管江湖中也有的是阴狠的法子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计较下来,付出太大,自身却难得什么益处,便也无人做这冤大头了。

  任秋兰自闻得乌墨玄的消息后,立时动身赶回落梅庄,一入庄门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乌墨玄跟前,尚不及听闻莫司马病逝的消息。

  因而任秋兰左猜右想也终究堪不透,为何以父亲那样迫切攀附朝廷的心情,却甘冒得罪莫司马的风险,将乌墨玄禁锢。她担忧地问道:“墨玄,我爹他……与你可是起了什么误会。”

  乌墨玄淡然笑道:“倘若一方木匣子恰巧坏了锁,又恰巧落在脚畔。不论匣子中究竟藏着什么物事,既然唾手可得,谁也不吝弯一弯腰。”她话中意味不明,任秋兰纵然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却也不知个中缘由。转头又问护卫,护卫们摇了摇头,说道:“老爷吩咐,江湖中的事情,小姐少知为妙。”

  任秋兰纵有万般疑问,也无法违逆父亲的命令,因而只得叹声气,垂头跟随乌墨玄。她再如何不知情,隐约也有一点明白,乌墨玄遇着了麻烦,且与她父亲也有关联。倘若父亲当真要为难乌墨玄,她究竟是要顺着父亲冷眼旁观,还是违逆父亲相助乌墨玄……任秋兰自己也不知晓。

  “秋兰姐……”乌墨玄轻唤:“今日秋兰姐陪我走了这样久,实在感激。眼下你的身子劳累不得,早些回去将养罢,莫受了寒。”

  任秋兰回过神,便只见得左右分叉的道路,一边通往乌墨玄的客房,一边通往落梅庄守备森严的内院。

  这样长的一条路,偏生她们不能并肩走。

  任秋兰心中涩然,垂下眼帘,黯淡地问道:“那年……你走的时候,做什么不多问我一句?”

  乌墨玄一怔,反问道:“问什么?”

  任秋兰道:“问……你向我辞行时,问的那句话。”

  乌墨玄愈发困惑:“十年前……向秋兰姐辞行么?我那时候向秋兰姐问过什么呢?”

  乌墨玄面上的茫然困惑,全不似作伪。任秋兰心中沉甸甸,愈发觉得苦闷,强撑了笑脸道:“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乌墨玄略显出几分忧色:“是么?那时候我不曾向秋兰姐说什么失礼的话罢?”

  任秋兰摇摇头,叹道:“以你的性子,怎会说出失礼的话来。”

  乌墨玄放下心,轻笑道:“那就好。”

  那就好了……

  任秋兰右手搭上小腹,轻声道别。乌墨玄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几步,转过身,亦独自走了。

  乌墨玄到得厢房门前,门口已然站着一名护卫,见得乌墨玄,俯身行礼道:“我家老爷命小人向乌神医带话,前两日招待不周,多有怠慢。特请乌神医换一处住。”

  乌墨玄笑道:“我住得还算自在,不曾觉得遭人怠慢……可老庄主一腔好意,我也无处推脱,只得敬谢不敏了。”

  护卫让开路,向着一旁的小路探手作请。乌墨玄道:“不忙,我还有些贴身的物什整理,劳请少待片时。”

  护卫道:“隔一阵庄中的仆妇会来整理乌神医的东西,一并送往新住处去。”

  乌墨玄摇头道:“总有几样私物不便给旁人瞧见……我只需片刻,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劳请宽限片刻。”她的声音不响,却娇柔清雅,使人说不出的受用。

  年轻的护卫面色微红,却又忍不住偷眼瞥她,一时便也无法硬起脾气反对,嚅嗫道:“只是片刻的话……”

  乌墨玄浅笑嫣然:“只是一刻,转眼就回。”她迈步向着屋里走,这一回护卫并未阻拦。

  她入得屋中不久,果真回转来,她换了一副青白剔透的翠玉耳坠,长发梳理柔顺,以缎带轻缚,更显淡雅风致。

  那护卫不免松口气,原来这乌神医并非去寻什么私物,却是整理打扮。这女子对自己的容貌,果真在意之极。他静待得乌墨玄走近,再度探手相情,这一回乌墨玄不再赘言,随着他一同走了。

  “庄主忧心乌神医的安全,因而特在内庄辟了一方庭院,请乌神医去住。”护卫道:“此事颇为隐秘,庄主连二小姐也不曾告诉。现下庄中人多眼杂,乌神医这些时日……还是谨慎行踪的好。再过几日,庄主向武林宣告乌神医已然告辞而走,乌神医便能在庄中安住了。”

  所谓安住,无外乎就是软禁了。

  第 18 章

  到得晚间,落梅庄内外张灯结彩,主人家单辟出一处大院,移除花木,在院中摆了宴席。武林大会是数十年难得一回的盛会,许多人仗着这名头,也得前来一探。要知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势力虽不少,可要邀请天下豪士同聚,这其中所需的名望、财力缺一不可。单以落梅庄而言,任老庄主余威犹存,落梅庄势力在江湖中也算的一方豪强,人们一方面怀着拉拢巴结的心思,一方面又暗暗的刺探比较。可纵然名望足够,举办一场武林大会所需的资财,便足令许多势力山穷水尽。

  到头来,虽是办得一场盛事,却令自身大为削弱,如此算来,反倒舍本逐末了。

  落梅庄这一回也不知犯的什么糊涂,竟已一家之力发出英雄帖,说要举办武林大会。甚至为此迁居庄中所有子弟,尽皆聚在内庄,将外庄的院落厢房,尽皆空出留住前来的江湖人士。此外庄中又新招仆妇若干,以供来客驱使,护卫更是招得不少,部分留在外庄巡视守卫,更多则在内庄严防。

  也算得是极大的手笔了。

  任洪义同落梅庄几位掌事的子嗣皆在主厅,厅中落座的宾客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士。上首坐着的皆是各大派掌门,远一些是较次的门派掌门以及几位名震江湖的独行侠客,靠着门边的却尽是些生脸,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许是新近崛起的后生,抑或是任家的旁亲。堂中坐的皆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自恃身份,也不会向落梅庄计较。

  婢女们络绎而来,将珍馐美酒摆置桌上。

  主桌的老者精神矍铄,目光精亮犹似壮年。他年轻时也算得一方枭雄,眼下怎样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背脊终不若从前那般挺直了。可英雄老矣,余威犹存,武林中人总也要让着他三分薄面。

  他握了酒杯,向堂中诸人道:“诸位掌门亲赴本次武林大会,实属我落梅庄幸事。诸位一路赶来,多有劳顿,故而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消倦解乏。”

  堂中众人面面相视,有所犹疑,终顾及这老者的颜面,举杯相谢,只是气氛透着几分诡异。

  忽有人道:“任庄主座下的宾客,只怕还少了一位罢?”那声音尖细清朗,浑似少年,在一众客气道谢的声音中,尤为清晰。

  堂中的嘈杂声音忽的一静,众人心中好奇,纷纷转了目光探寻。

  左首第二席坐着一位面白文弱的少年,生就唇红齿白,模样俊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在这烛火中灿然生光,

  堂中有几人面色微变。

  于因陪在离清思身侧,瞧得她的神情凝重,低声问道:“大师姐,这人有古怪。”

  离清思嘴唇微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若有异动,你们立即离开,不得多留。”

  于因应道:“遵命。”她心中疑惑更甚,大师姐的武艺在江湖中已然罕有敌手,能令得她这般如临大敌,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因而不由低声又问:“大师姐识得此人?”

  “不识。”

  “那此人……”

  离清思眉峰拢聚,肃然道:“此人杀气太重,绝非江湖中人。”

  于因不禁心中一凛,杀气一词听来颇为飘渺,听闻武艺化境之人,五感敏锐,微毫可查,纵使敌人藏于暗处,也能有所察觉。大师姐既然这般说,想来也绝无差错了。

  可是江湖中人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但凡杀过人,总会带有几分血气。怎的大师姐却说此人杀气太重,反倒不是江湖中人?何况瞧那人清瘦文弱无甚出彩,说是终日不见天光的书生也不为过。

  于因满腹疑窦,尚不及细问,忽的听得任洪义苍老威严的声音:“李掌门,这位少侠可是凌云宗之人?”

  那桌的一位中年男子拈着颔下一缕细须,笑吟吟地道:“这位是我师弟穆禾,在派中潜心修行多年,于世故人情毫不知晓,望庄主海涵。只是这满堂之中,若是少了一人,总归有些缺憾。我师弟年轻气盛,又自来仰慕乌神医的美名,久不见人来,心痒难耐,这时候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4/51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