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温和，她的眼神却是歉疚中带着凌厉的，在楚明月身上反复掠过，如同一柄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
楚明月木然地站着，心里千刀万剐般的撕痛，此时此刻。她唯有看着何皎皎的反应。
誓言
“妈，你说什么呢！”何皎皎蹙眉道。
何母捏了捏何皎皎的手，定定地看着楚明月。
楚明月微微张了张嘴，心中一片混乱，礼台上的争执已经转为单方面的斥骂与哭泣，那哭声无比清晰地传进她耳里，痛楚而绝望。
——两个人的覆灭。
那也许，就是她们的结局……
楚明月怔怔地看着何皎皎的脸，何皎皎是茫然不安的，脸色有些苍白，眼里透着惊惶地看着她，仿佛在盼望她说……
楚明月心如刀绞。
然而她脸上却有笑容一点一点地绽放开来，她声音有些低哑，然而一字一句清晰至刻骨。
“阿姨，我跟皎皎只是朋友。”
脸上的笑容带着些无奈，自然得无可挑剔，楚明月耳边嗡嗡作响，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仿佛被砂石磨砺过，含泪带血地在耳际轮回——
“我们是好姐妹，我当然不会对皎皎有非分之想。”
何母松了口气，何皎皎也放松下来，楚明月失神地看着她们，只觉得世界一瞬间无比寂静而寒冷，寂静得只有自己颤抖的呼吸，寒冷得似乎呼吸也要被冻结。
天地茫茫，世间繁华，她的爱却没有容身之处。
楚明月知道话一出口，今生她都无法挣开这句话的枷锁，可是，她纵有千万个选择，在何皎皎的态度面前，也变成了没有选择。
楚明月心头清明，她知道无论何皎皎是已经看出来了什么，还是只是潜意识的抗拒，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在拒绝着与她发展成相爱的关系。
皎皎，如果这是你的意愿……
无边的苦涩在楚明月心里蔓延，楚明月垂下眼，唇边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突然很想嘶喊出声，把这些年的用心和苦恋都倾泻而出。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覆在楚明月肩头，熟悉的声音响起：“明月，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来了？”
楚明月一愣，杜松怎么在这？然而这一愣之间，身后男人的手臂已经环过她的肩，楚明月皱起眉正欲甩开，男人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你确定不用我帮你解除嫌疑？”
“……”楚明月动作一顿，仍是把他甩开，只是动作不那么狠，“别动手动脚。”
何母早已笑了起来：“明月，什么时候找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哎哟，早知道的话我刚才怎么会说那种话，明月真是对不住……”
楚明月解释：“我跟他不是……”
“哎我知道！女孩子家害羞嘛！”何母促狭道，“这男人一看就不错，明月你有福气哦！”
楚明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杜松已是搂着她的腰笑起来：“还是您眼光利，别人都以为我是她的‘男闺蜜’呢！”
“哈哈……”何母笑得开心，“这孩子我还不知道？朋友少的很，能愿意被抱着那肯定是喜欢的人啊！”
“是吗？”杜松笑得毫无异样，却若有若无地看了何皎皎一眼，“那我跟明月先走了，今天这事我们身为外人，还是不多看得好。”
“是啊，”何母脸上又笼上愁容，“现在的年轻人……”
楚明月径自沉默着被杜松拉走，走前最后看了何皎皎一眼，后者的脸上挂着满满笑意，眼神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上车吧。”出了会场。杜松很自觉地放开她。
楚明月默然上车，根本没有在意车内的豪华舒适，她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打下憔悴的黑影。
杜松看了她一眼，心头莫名有些揪痛，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车稳稳停在楚明月家楼下，楚明月也没有问杜松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她解开安全带，推门时却被杜松拉住左手。
“楚明月，”杜松声音沉凝，“你对何皎皎，是那种感情，是吗？”
唯一
楚明月闻言身体一僵。
她眼眸低垂，发白的唇微微颤抖，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没错。”
车内一片窒息般的沉默。
楚明月难堪地咬住下唇，这是她第一次向人坦诚心底的秘密，却是如此尴尬的局面。她冷声道：“我下车了。”声音里却有些难掩的颤抖。
杜松突然再次抓住她的手，楚明月恼怒地回头，迎面而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楚明月，跟我交往吧。”
楚明月呆怔地看着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杜松微笑，笑意温柔而明朗，他本就英俊，这一笑更是令人目眩，“你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男友不是吗？”
“抱歉，我不需要。”楚明月拒绝得非常干脆，一如她以往的风格。
杜松眼底却是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楚明月并没有因为今天的变故而迷惘软弱，她还是这么刚强果断，这才是他看上的人，但这种女人，真是该死的难追。
“你是天生的同性恋吗？”杜松没有理会她的拒绝，问道。
楚明月又是一僵，被这个词汇刺得脊梁生疼，她咬着牙说：“不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说明你只是爱何皎皎罢了，跟性别无关，既然如此，为何不试着爱上别人？”
楚明月只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花心吗？”
这世上只有一个何皎皎，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何皎皎。
楚明月并不是没有过试着去爱别人，只是感情这种事，不是强迫自己就能有的，无论对方有多出色多引人喜爱，她心底，满满的还是她的影子。从青春年少到长大成人，一路相伴，早已深爱，如何能说放下就能放下呢？或者说，这无果的爱恋，她是永远都无法抽身而退的吧。
痛苦和坚决两种矛盾的神色在楚明月眼中纠缠，迸发出激烈的火光，此刻她的眸子是那样亮，仿佛是一点拼尽全力燃起的烛火，在无尽的黑夜里孤独地守候——哪怕她深知，黑夜的尽头仍是无边的黑暗。她走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每一步都鲜血淋漓，然而每一步，都落足无悔。
杜松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风流如他，竟看一个女子看痴了。
楚明月……
他在心底喟叹。
若能被你爱上，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楚明月抽出自己的手，这一次杜松没有挽留。
楚明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边扬起惯常的微笑：“谢谢，但是抱歉。”
杜松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楚明月下车离去。
她的身影修长笔直，在雪亮的天光里留下一个逆光的剪影，仅是一个剪影，已然风神无限，令人心折。
杜松按着自己的胸膛，听着那砰砰的心跳，微微苦笑。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瘾
这个星期，楚明月没有去何皎皎的店里。
然而周末回家看母亲时却要经过何皎皎家门口，何母恰恰在院子里坐着，她便被拉进屋说话。谈的却都是关于杜松的话题，楚明月也只能应着。
“妈，我回来了。”
清亮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何皎皎回来了，看见楚明月似乎是怔了一怔，继而笑起来：“你也在？被我妈拉着说什么呢？”
夏日的傍晚有习习的暖风，拂过榕树葱郁的叶片，亦拂过何皎皎棉麻裙子的裙角与她柔软的发梢。
楚明月望着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过一周未见，已是如隔三秋，楚明月以为自己的心在那场婚礼后已经死了，然而看见何皎皎的这一刻，那烧尽的残灰无声复燃，瞬间便成燎然之势，烫得她心口一片刺痛。
楚明月在这一刻近乎绝望地发现，她已经戒不掉何皎皎了。
这个脆弱爱哭的何皎皎，这个温暖明亮的何皎皎，这个单纯善良的何皎皎，这个她无比熟悉更无比眷恋的何皎皎。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何皎皎依赖楚明月，而是楚明月离不开何皎皎。
这一个星期的魂不守舍心丧如死似乎都刹那间飞到了九霄云外，楚明月站起身，从容微笑一如往常：“你猜。”
“……”何皎皎愤愤地鼓起包子脸，“哼，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啦，结婚生子啦……”
楚明月失笑：“知母莫若子。”
“那当然。”何皎皎哼哼着走过来，何母佯怒：“你们两个合起来唱双簧是不是？”
“哪有，我哪敢啊。”何皎皎嬉皮笑脸地把母亲推回屋，出来时却不由自主地停步。
楚明月独自站在榕树下，修长的身影似乎透出淡淡的寂寥，乌黑的长发静静地垂在她身后，晚风过处衣袂轻扬，宛如欲乘风而去。
何皎皎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阵紧缩，她忽然觉得这个熟悉的身影离自己那样遥远，仿佛要渐渐淡出她的人生。
明月，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么，为何还是这样孤独？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楚明月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到来，转身微笑：“皎皎。”
晚霞如金，然而楚明月的脸色仍透着苍白，这么仔细一瞧，她似乎瘦了些，眼下有一圈青黑，眼神似乎也有些疲惫。
何皎皎鲜少见到楚明月这么憔悴的样子，楚明月是淡定从容的，似乎什么都难不倒她。
“怎么气色这么不好？”何皎皎忍不住问道，紧接着促狭地笑了起来，“晚上累到了？”
楚明月安静地凝视着她，幽深的眼底蔓延出无尽的酸楚，只是一瞬间的目光相交，何皎皎就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楚明月转开目光，收起心中满溢的酸涩，若无其事地说：“怎么会，只是最近工作有些累。”
楚明月与何皎皎并肩站在榕树下，如从前一样闲聊，楚明月依然静静微笑，何皎皎依然会被楚明月一句话激得炸毛，气氛依然融洽而温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明月的心里渐渐亮起了微弱的希望。
说到开心处，她与她相视一笑。夜幕彻底地笼罩了小院，将两人的笑容涂抹得模糊不清。
此时的楚明月还不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如此愉快地交谈。
一个月后。
一封印着金色玫瑰的请柬放在楚明月的办公桌上。
吻别
“怎么这么快？”
“啊？……好不容易重逢，不想再拖了。”
“为什么是他？”
“我们还相爱。”
“……原来如此。”
手机从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
楚明月撑着桌沿，手臂难以抑制地开始颤抖，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窒息得如同快要死去。
“明月……”杜松自后方扶住她的肩。
她没有理会他，只垂着头，良久，她齿间逼出一道低哑的冷笑，如裂帛般鲜血淋漓，疼痛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