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64)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清欢默然,又将那把匕首拾起,在指间玩了两把,垂下眼睛:“我们得赶快逃出去,宁可死,我也不要当人家威胁爹娘的筹码。”

  “莫说他们有十来个弓箭手,便是昨夜那个使刀的,你我二人都敌不过,怎生逃法?”

  清欢挑眉一笑:“姓王的恐跟你一个想法,还怕逃不出?”

  清宁点头,愣了一会儿又问:“方公子和秦姑娘呢?”

  清欢把匕首收进袖中,对妹妹笑道:“当然要一起走,那小子是你的心头肉,岂能把他留在这里?便是绑也要将人绑走。我都想好了,咱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你俩拜堂成亲,再一同去苏州,英雄盟会上昭告天下。到那时候,爹爹既不会逼你嫁给姓周的,他也不敢跟别人跑了,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清宁脸上一红,连连摇头:“方公子心里没有我,这行不通的,我也不想强迫他。”

  清欢嘻嘻一笑:“我只问,你想不想嫁给他?”

  清宁咬唇,沉默许久,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末了,连颈子都红了一片,起身低声道:“我去将方公子他们找回来,这些事,要慢慢商量的。”

  清欢却拉住她,叮嘱道:“你只说我要同秦姑娘道歉便好。”

  清宁略有迟疑,又想到逃亡一事何其困难,恐怕要从长计议,不急一时,便点头应了。掩门出来,想起哥哥那句“想不想”,顿时有些痴了。

  细细数来,她与传志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传志识破哥哥的暗器,救了那可怜的少年人,两人同桌吃饭,他借走了她的手绢;第二次,哥哥被南宫晚樱偷袭,传志不顾x_ing命相救,三人并肩而战大闹青虎门;第三次……她想起昨夜,她与常不逊缠斗,被骇人杀意压迫,本以为要丧命于此,却听到传志声音,更是被他亲手救下。虽说夜色昏沉,看不清楚彼此面容,她却记得那人的胳膊怎样揽在她肩上,记得她怎样在慌乱中抱紧了他的腰。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

  然而对这个自幼长在闺门、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这一瞬好像就此生根发芽,此后都要在她一生中回荡不息似的。

  她的脸更加红了,胸膛起伏不止,抱过他的手臂热得厉害。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去找传志,连有人端着饭菜送进院里,招呼她来吃,都没有留意到。被她甩在身后的储忠义一跺脚,气得破口大骂:“n_ain_ai的老子顿顿做好了端过来,一个个还不知道吃,真他娘当爷爷是伺候人的n_ai妈子!”

  常不逊揽过他肩膀嘻嘻一笑:“小丫头的心事,储兄你不懂,可惜,可喜。”

  储忠义将汤勺在碗里搅得咣咣响:“可惜啥,又可喜啥?”

  常不逊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可惜小娃娃痴心错付,往后不知掉多少眼泪;可喜储兄不晓得这人间最苦之事,省却一桩烦恼——今早不是吃过了?”

  他莫名转了话头,储忠义也不觉奇怪,嘿嘿笑道:“咱吃饭的本事,不好跟老弟你说。”

  常不逊推他一掌,拂袖跳上屋顶:“小生左右不吃便是,出去打个牙祭,劳烦储兄帮忙看管看管。”说话间便没了踪迹。

  清宁自不知有人在背后担心她的眼泪,听到前头树下有人轻声细语讲话,正待上前,却见那两人抱在一处,正是传志与秦筝。她吓了一跳,忙躲进一旁矮木丛中,偷偷望着两人。但见秦筝将脸埋在传志怀里嚎啕大哭,口中又骂又嚷,传志温言软语地安抚,面上满是爱怜之色。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觉将才还暖洋洋的身体一时间如坠冰窟,便坐在地上发呆。

  过了好大一会儿,传志安抚好秦筝,两人一同回来,才瞧见她。传志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眼睛怎这样红?”

  清宁慌忙起身,垂下眼睛,福身道:“我哥哥知道他做错了,要我请秦姑娘回去。我见你们有话在说,想坐下等一会儿,哪想,想起了父亲母亲,便忍不住哭起来,让两位见笑了。”

  秦筝冷笑:“谁要他请了?姑娘已想通了,师门有令,但凡他人有求,不论好坏黑白,医者皆一视同仁。我救他,只当救了个王八蛋,稀罕他感恩道歉哩!”

  传志失笑,揉揉她头发:“你心里明明不这样想。”

  秦筝挥开他手,刻意走快几步,头也不回:“除了哥哥和云姨,谁都不许揉我头发。”

  传志笑道:“将才我也揉了呀。”

  秦筝鼓起脸扭头瞪他一眼:“那是拿你当我哥哥呢!”

  这话听在传志心里,自欣慰得很,他拿秦筝当亲妹妹,只想将人保护好,再完完整整交给阿笙;听到清宁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了。秦筝自顾自走得飞快,待她走得远了些,清宁才怯生生问:“方公子,你也将秦姑娘当妹妹吗?”

  传志不解:“那是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宁摇头,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

  这日午后,传志被常不逊拉着练武,清欢催清宁去歇息,待秦筝进来换药时,屋里只他一人。秦筝黑着脸一言不发,手指动作倒也轻柔小心,没有刻意寻他麻烦。清欢懒洋洋歪在枕上,笑着看她忙碌,忽轻声道:“原来你这里有颗痣。”

  秦筝抬眼,他捏捏自己左耳垂,尚未说话,那少女像是给惊到似的捂着耳朵跳开,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半晌才骂出来:“你,你无耻!”

  清欢眨眨眼,单手撑在床上坐直些,伤口隐隐作疼,他咬牙忍耐着,蹙紧了眉头。花了些时间,他才端端正正坐好,双目凝视秦筝,将那柄匕首自枕下捧了出来:“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气你,你是个顶好的大夫。匕首还给你,日后我再惹你生气了,你就拿着它朝我心口扎好了。要是还不解气,你可以把它挖出来做药引。我听人说,新鲜的心脏做药引,可以治好多病呢。”

  他脸色苍白异常,把这可怕的话说得一本正经,秦筝吓得直摇头,并不敢接。

  清欢叹息一声,面露失望:“你不相信,是不是?唉,也是应当,你好心救我,我却以怨报德,你不要原谅我吧,也提醒我时时记得,我怎样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害她流了好多眼泪。”

  他面带病容,自怨自艾说些伤心丧气的话,让本就清秀干净的脸更显可怜。秦筝看在眼里,心头像有小虫子爬过似的不住发麻,忙抓起匕首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该同病人置气,你有伤在身,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头治不好,又,又该说是我医术不精了!”

  清欢歪着头端详她神色,眼含期待:“你当真不怪我了?”

  “不怪不怪,谁要怪你了,姑娘才不是那种人呢。”秦筝结结巴巴地说,又要证明似的赶忙坐过来给他上药,半敛着眼眸瞧也不敢瞧他,“你看,我要是怪你,就不会给你换药啦。”

  两人凑得近了,清欢不动声色又稍稍倾身,双唇几乎贴在她耳朵上:“当真便好——是假的也没关系,往后你要是后悔了,大不了我将这条命赔你。”

  秦筝打了个颤,把脸颊埋进怀里,匆匆换过药便逃出门去了。

  翌日清早,一行人启程前往苏州,四人同坐一车,他两人不怎吵了,偶尔拌几句嘴,也是小打小闹。这日已是八月初十,王雅君仍是慢悠悠上路,好在此地距苏州不远,至多三日便可抵达。夜里在城郊林中露宿,众人围着几堆篝火取暖,王雅君似有要事布置,与孙伯良几人在远处密谈。郑家兄妹和秦筝坐在一起,清欢抱着汤碗冷笑:“他们吃馒头肉脯,咱们还有药膳,姓王的倒是好心。”

  秦筝撇撇嘴:“那我还要谢谢你三个病人咯,跟着享了口福。”

  清欢朝她坐近些,笑道:“最辛苦的就是你呀,要不是有你,我只怕喝粥的气力都没有。”

  秦筝白他一眼,埋头吃东西。清宁看看锅里剩下的粥,又环顾四处,问:“方公子呢,他怎不来吃?”

  秦筝愁道:“他有心事,到林中散心去了。”

  清宁应了一声,不好再问,怅然想:他不高兴,自不会同我讲。清欢瞧出她心思,忙c-h-a话道:“不讲传志的事,秦姑娘,我倒有另一事想请教你。”

  夜幕已至,天上半轮月亮清澈皎洁,传志倚着一株松树,低头望见月光洒在他腰间的刀上,那朵梅花像是自水中生长出来,带了凛冽的寒意。很快便要到苏州了,他心中却空落落的,竟生出近乡情怯般的恐惧来。十八年前,他被人抱在怀里从苏州逃亡,是不是也曾经过这片林子呢?然而他一点也记不起了。

  毕竟已过去十八年了。

  他站了很久,才踩着深深浅浅的泥土走回去。遥遥望见王雅君的五辆马车,靠林间的这辆,是他同清欢的。

  再朝前走得两步,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陌生感。

  这马车他住过好几日,自不会认错,纵连马车停靠的次序,都同往常一样。车头的灯笼已经熄了,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几匹马安静地并排站立,呼吸声都低了下来。林中的篝火还未燃尽,偶尔有细小的火星随尘埃飘起,又缓缓四散。

  月光下,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然而这太静了。

  传志察觉到了原因。

  没有守夜的人。

  这本是吴应简负责的事,他从未出过差错。

  出事了。

  筝儿!

  传志又惊又惧,一手按在刀上,借着树林隐蔽疾步潜行,掌心已冒出了冷汗。

  绝对不能让筝儿出事,绝对不能,否则,否则……

  便在他快要奔至马车旁边,梅花刀已然出鞘时,身后忽传来一声轻唤:“传志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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