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59)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马车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宅院前。这镇子里都是小家小院,独此一家不同,单一侧院墙,便占了半条巷子,周遭并无别的人家,很是僻静。储忠义将马车停稳,嘟囔道:“n_ain_ai的可算能睡一次床板了。”说罢跳下车去,带得车身也是一晃。

  秦筝也不管传志,兀自掀开车帘,啐道:“粗鲁。”

  储忠义提着脚凳正想给她放在车边,听到这话,信手将凳子一甩,抱起手道:“小丫头,别以为恩公拿你当客人,你就能骑到你爷爷我头上来了!不就是个破大夫,有什么了不起的!n_ain_ai的要不是看你这身子骨细,爷爷一脚就踹过去!”

  秦筝横眉冷道:“既知道你主子把人家当客人,嘴里就放干净些!你才破大夫呢,不,你是破车夫!破厨子!无耻!”她心知储忠义不敢当真踹上一脚,见那人气得胡须奓起,便胸中得意,愈发蛮横,掐腰站在车前不肯下来,破口大骂,恨不得把连日来受的委屈全给骂将出来。

  可怜储忠义遇到这打不得骂不过的丫头,一张黑脸气得青青白白,只能鼓圆了眼睛瞪她。

  秦筝到底是个见识不多的小姑娘,几句脏话翻来覆去骂得几遍,也想不出新的,左一个“无耻”又一个“粗鲁”,又是跺脚又是挥手,双颊涨得通红。

  传志收拾好了出来,撑着竹杖倚在车前,也不拦她,笑呵呵地看,心想:阿笙也爱生气,倒不像筝儿会手舞足蹈地骂人,他总是生闷气,不说气什么;要是哪日这样凶狠狠地骂人,那也很好,不用费脑筋猜他心思了。又瞥见秦筝半边脸颊粉红,眉梢眼角微微挑起,说话时颊上还有只酒窝,一时收起笑容,不由痴了:他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看。

  这头骂得热闹,过不多时,又一人笑着走来,打岔道:“小丫头,怎的次次都骂同样的话?改日小生教你些新鲜的——方少爷,这就能走啦?能走的好,王公子正要见你,省得小生亲自抱过去咯。”

  传志尚未说话,秦筝便挡在他身前:“叫他做什么?他伤还没好,什么也做不了。”

  常不逊吹了声口哨:“要不是知道这小子是个断袖,小生还当你两个好了呢。哎呀忘了——”他一手架在储忠义肩上,露出个饶有深意的笑容:“小姨子爱上姐夫,也是常有的事。储兄说是吧?”

  储忠义嘿嘿一笑:“姐夫还是嫂子,这他n_ain_ai的说不准吧?”

  秦筝勃然大怒,扑身跳下马车,挥手便朝常不逊脸上扇去。传志本想拉她,一个踉跄慢了动作,常不逊已一把扣住了秦筝腕子,嘻嘻笑道:“小丫头,想打小生耳光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秦筝挣扎不过,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眼睛登时含了泪。

  传志急道:“你不要为难她。”

  常不逊望他一眼,松开五指扬了扬:“小生不欺负女人。”

  传志道声多谢,拉过秦筝手腕查看,见她白皙腕子上一圈红痕,叹口气问:“疼吗?”

  秦筝扁扁嘴,摇头。

  传志将她拉至身后,转对常不逊道:“王公子在哪里见我?筝儿也去?”

  常不逊拍拍储忠义肩头:“储兄,你带秦姑娘到房里安置行李,还和郑夫人住一处——方少爷,请。”

  传志略一点头,轻声安抚秦筝:“你不要怕,也别惹他们不快,我没事的。”

  秦筝点点头,在他掌心一握。

  传志笑笑,递给她一支竹杖,自己撑着另一支,随常不逊走进院中。

  园子里杂Cao丛生,葱葱茏茏的,一直蔓延至石板道上。道路曲曲折折,传志拄杖徐行,走不多时便要停下稍作喘息,常不逊抱起手笑嘻嘻看他,也不催促。穿过一道长廊,绕了半块池塘,是临水的一处二层凉亭。王雅君立在亭口,笑道:“听不逊说你已无大碍,在下也放心了。”

  他穿了件青色布衣,玉冠亦换作布带,独腰间佩一枚玉玦。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人,传志都认得,一个是孙先生,一个是那日追杀他的人。传志瞥一眼他背上长弓,随即垂下眼睛,并未言语。王雅君在两人身上略略一扫,遂请他到亭上歇息。传志刻意落后些许走上台阶,迈得两步又掩嘴咳嗽几声,抹了把汗,忽觉常不逊在腰后稳稳一推,体内一暖,身体顿时轻巧不少。他正想回头,腰上又给掐了一把,示意他不许做声,只得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将这人暗暗骂了一通——秦筝几日里悉心照料,姓王的好吃好喝招待,他身子骨又年轻有力,伤势好得很快,这番走走停停虚弱病态的模样,全是装的。也不知常不逊有没有瞧出来,这一掐全没留情,怕要青上几天了。

  凉亭二层中央摆了一只石桌,三枚石凳,桌上是几碟糕点。王雅君请他与孙先生落座,亲手为二人添过茶水,笑吟吟望着传志:“你这几日昏迷不醒,在下又忙着赶路,不曾去探望,还请莫怪。”

  传志一手按着后腰,也不看他:“我不如你们聪明,你要做什么便直接说吧。”

  王雅君笑道:“樊楼初见时你可不是这样——伯良,那*你也在,回来我还同你说,这孩子温厚得很,是不是?”

  孙先生应道:“是,您还说方小少爷是块璞玉,乖巧纯正,倘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王雅君点头:“我还说过这话?想是说过。可惜才寥寥数月,怎就变了个人似的?”

  孙先生道:“只怪当时主人不曾把人留下,收为己用。”

  王雅君讶然:“当真?那是你的错了,你怎不劝我?”

  孙先生道:“今日正要劝您。”

  王雅君连声啧啧:“只怕晚了……方少爷对咱们怕是有些误会。”

  孙先生道:“解释清楚便是了。”

  王雅君又问:“能解释清楚?”

  孙先生道:“是。”

  “我看不行,方少爷连我的茶都不肯吃一口。”王雅君摇头,又看传志,“传志,伯良是我身边最聪明的人,他说能解释清楚,想是能了。你看能不能?你肯听?”

  传志仍垂着眼睛:“你派人给岑叔叔下毒,又在山中偷袭我们。现在阿笙和我大哥生死不明,我的叔叔还在为你做事……我一点都不想同你讲话,也不想跟你坐在一起。但我妹妹还在你手里,我也打不过你们。”

  “那便是听咯?”王雅君神态自若,抿一口茶水悠然道,“你既不想听我讲话,咱们便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实不相瞒,这些事虽不是我亲手所为,却也无太大差别。你年纪还小,初涉江湖,许多事还不明白。在下年长你不少,又与令叔交好,如今付兄在外办事,这教导之职,在下暂且越俎代庖,替他负担一二,你可愿意?”

  传志将手里竹杖攥紧,懒懒道:“你说话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明白。”他耳力极好,说话间听到常不逊极短的一声低笑。

  王雅君也哈哈大笑,一拍桌道:“是我不好,在朝堂呆久了,也沾得一身官宦习气。传志说的是,同你讲话何必弯弯绕绕?今日便在此将这来龙去脉同你讲得清清楚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时候,你再有什么误会把我当外人看,我这做叔叔的可要伤心了。”

  传志抬起眼来。

  王雅君含笑摇头,将茶碗推给他:“说来话长,你想从哪里听?”

  “为什么要杀岑叔叔?”

  “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王雅君答得爽快。

  “什么秘密?”

  “在下的身份。”王雅君又示意他吃点心,“樊楼初见不知底细,在下撒了个小谎。在下在朝中身居要职,并非闲散小官。此番南下苏州,目的有二。其二,是调查当年落梅庄一事。”

  传志一愣:“十八年前的事,为何现在要查?”

  王雅君笑道:“传志,你以为武林中人身怀绝技四处游荡,拉帮结派打打杀杀,朝廷会袖手旁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你们如此撒野。我朝建朝百年来偃武修文,休养生息,方得国泰民安之太平盛世,江湖浪人四处流窜,落Cao为寇者有之,为虎作伥者有之,实乃国之患也。当年你落梅庄在江南一带炙手可热,当地官员也要礼让三分,方携泰敢邀天下豪杰齐聚苏州,若有心生事,后果不堪设想。谁想上天眷顾,方携泰自掘坟墓,落梅庄自此一蹶不振,才了却先皇一桩心事。”

  “你!”传志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我方家那般惨祸,在你看来,竟……竟……”

  王雅君叹息一声,满目哀怜看着他,笑道:“传志,天下苍生与区区一个方家孰轻孰重,你要问我?何况此事全因你江湖中人鹬蚌相争,自相残杀,朝中不过拾得渔翁之利,你指责我又有何用?”

  传志双目赤红,额上青筋鼓起,却无言以对,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急促起来。

  王雅君示意常不逊搀他坐下,继续道:“是以十八年前落梅庄一事,朝廷令苏州知府CaoCao结案,不再过问。南北武林亦分崩离析,相安无事。谁想安安定定过了十八年,武林中又有人蠢蠢欲动,搞什么英雄盟会,团结天下豪杰……”他鼻中一嗤,淡淡道:“今上才命令在下前往苏州,看看那周审川的威风。依在下本意,只要他周审川是个可用之人,英雄盟会不出什么乱子,喝酒比武倒也罢了。不想这几日另有一事甚嚣尘上,在下才要做这第二件事。”

  王雅君抬眼与传志四目相对,勾起一侧嘴角,冷笑道:“令落梅庄大乱的那件宝物,消失了十八年后,竟重新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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