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49)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传志见她将各事都考虑周全,心下愧疚,低声道:“本该是我护着你,这时候反倒拖累于你,是我太过任x_ing,你还恼我吗?”

  红蕖屈指在他额上一敲,嗔道:“待我们进了南京城,你再讨好不迟。快去收拾罢。”

  传志打起精神走向厨房,忽想到一事,随口道:“这家人不在,咱们又拿衣服又用浆糊,应当在灶上放些银两。”

  红蕖笑道:“你倒好心,我竟给忘了。”

  传志应声去了。他始终心神散漫,并不知床上惨状。将身上伤口CaoCao处理过,又摸出几粒碎银,放进灶上的一只陶碗。

  天已微亮,两人将兵刃藏在车下,推着岑青往南去了。一路上却不曾再遇到那些黑衣人,直到进城时方给守门护卫拦下,传志低头不语,红蕖佝偻着身子佯作咳嗽,变了嗓音解释一番,对方特意拿开车上Cao帘看过岑青脸色,方才放行。

  江南一带物阜民丰,南京城繁华富庶不输开封,街道纵横,人流不息。进得城来,红蕖问过路人该到何处找大夫,带上传志在城中七拐八绕,末了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中。传志不解道:“医馆又不在此处,咱们到这里做什么?”

  红蕖拍去身上尘土,讥讽道:“你要找天下第一神医,去医馆做甚?平民百姓都知道的大夫,能解这武林中人才知道的毒?我不过怕有人跟着咱们,才在城中多绕些路。且不说素云身在何处,你看城中盘查这般森严,若不是查咱们便罢了,若是,你我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早晚要给抓着。我看此地僻静,这家人宅子也大,先借他间屋子躲着,再从长计议。”传志虽觉不妥,却也无话可说,将岑青负在背上,足下一点跃上墙头。红蕖却不上来:“你先去探路,给岑公子找个安全地方。我把这车推到别处去,再买些脂粉衣裳回来,咱们还得打扮一番。等到午时,还在此处聚头。”

  传志应了,悄没声跳入院中。此处想是这家人的后院,曲径通幽,Cao木繁盛,也不见人迹。他不晓得江南园林移步换景、含蓄层叠的好处,只觉处处都是路与门,走得片刻,便听人声渐响,匆忙掠入假山后。听脚步声似是两人,一前一后,传志自石缝中偷偷看去,当前那个一张白净面皮,五六十岁模样,头戴布巾,身穿绯色锦袍,足蹬云头履,腰束金饰革带,另挂了只银鱼袋,像是个读书人,后一个短衣劲装,始终低着头,传志瞧不清他面目,却觉得似曾相识,见他长臂如猿,行走矫健,应是习武之人,怕给他发觉,当即屏息凝神,一手捂上岑青鼻息。他自知无应变之能,趁此时将周遭山石Cao木一一记下,寻思脱逃之计,以防变故突生。

  好在那两人在游廊中停下,并未走近。传志耳力颇佳,只听前一人道:“昭儿此番拜平江军节度使,调离开封府,咱们已连输两招,他怎有心情来游山玩水?眼下又做出强抢民女这种混账事……昭儿爱玩,你怎也跟着胡闹?”

  武者道:“刘大人还请放心。王爷心思缜密,非你我可妄测。此番亲临苏州,不过是想亲眼瞧瞧他谋略多年的大局。现今已有八成把握,如若事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扭转乾坤。”

  那刘大人一捋胡须,冷哼道:“自从结交了你们这些江湖Cao民,昭儿做事就愈发偏邪,若非如此,到手的皇位岂能丢了。新皇继位以来根基渐稳,这次再出差错,哪还有五年可等?”

  武者拱手:“是。”

  刘大人叹气,拂袖道:“安排在翠微阁吧,你们自己派人守着。切莫让人找出把柄。”

  武者应声,行礼退下。刘大人在园中徘徊片刻,也自去了。传志方从假山后出来,他对朝堂事一概不知,自猜不出刘大人身份,什么“平江军”、“节度使”也都听不明白,只因他们提到“苏州”,便暗暗将这些话记下,想要回去说给阿笙听,他定然听得懂——不经意思及此处,他负着岑青,立在江南怡人的园林里,忽的愣住了。

  他一时紧张,竟忘了阿笙不在身边。

  阿笙不在这里,阿笙在山底下。

  传志心中一酸,忙压下眼泪,继续找适合藏身的隐蔽之地。过不多时,摸到一处破败矮小的柴房,见门上落了锁,附近Cao木荒芜,地上也无足迹,便运起青石山步法,轻轻巧巧落至门前,拔刀削断锁栓。甫一推门,尘土潮腐之气扑鼻而至,呛得他几不能呼吸,再走一步,又撞了满头蛛网,也顾不上擦。他将门掩好,待眼睛适应了房中昏暗光线,方看清这屋里堆满各色杂物,墙板房顶皆已腐坏。传志看看岑青,暗道一声对不住,脱下身上外袍铺在门后,将人放下,遂挽起衣袖,搬开几样朽烂的箱子、桌椅,腾出小片空地。见屋角有些干Cao,不敢多拿,抱了些许铺在地上,回身抱起岑青,把自己外袍裹在Cao上,再将他缓缓放下,又将拿开的杂物小心将他掩上。做到一半,忽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搁在他手心,暗想:若岑叔叔中途醒了,不知身在何地,摸到这枚铜钱,便知是阿笙所为,不至于慌乱。又解了腰上水带,放他颊边。

  收拾一番过后,见乍一眼已瞧不出房中有人,方退出去,将锁头挂好,虚虚合上,遥遥看去与锁着无异。这才悄声按原路回去,他生怕出了差错,便加快步子,只盼早些与红蕖碰头,尽快找到素云,以免多生事端。这一路小心戒备,加之他轻功本就了得,似出入无人之境,并未给人察觉。待回到巷中,红蕖已将脸上污泥洗去,提着包袱倚在墙上。

  乍一见传志灰头土脸跳下墙来,红蕖先是一愣,遂掩嘴笑道:“大笨驴,你这又是到哪里打滚啦?”

  传志哪会在意,急道:“你可想出办法了?咱们怎么找云姨去?”

  红蕖拍拍手中包袱,秀眉一挑:“那是自然。”

  传志大喜,催她快些。红蕖不多解释,拉他钻进巷子深处,扔过来一只布包,背过身去要他快些换好。时候紧迫,传志便不多问,抖开包袱才发现这衣裳与他惯常穿的不同,上头是件白色长袍,外套青麻布的对襟褂子,下头是条宽腿长裤,裤脚绣了道五彩花纹,这并非中原汉人装束。不禁讶然,再看红蕖,她脱下外袍,里头却是蓝棉布的衣裤,衣襟、袖口、裤脚都绣着花纹。她正低头系一条花围腰,也是斑斓夺目。传志不知她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将衣裳穿好拉展,默默等着。红蕖系好围腰,摸出两枚银耳坠扎上,那坠子足有她半张脸大小,几乎垂到肩头,末了,她取出两条布巾,要传志低下头来。传志瞧那东西要裹在头上,便微微俯身方便她摆弄,又问:“这是做什么?”

  红蕖娇笑一声:“你要找那天下第一神医,恐怕只有两个法子。”连夜赶路,传志身上、脸上都是汗水尘土,脏得很,此时靠得近了,却嗅到红蕖颈间幽香,他暗暗称奇,心道女孩子确是不大一样。红蕖也不等他问,继续道:“要么,你带着病人去找她治;要么,你守着病人等她来。”

  传志诧道:“那怎可以?三日已过,岂敢再拖?若不是筝儿给叔叔喂过药,只怕连这时……”

  红蕖已给他裹好头巾,退开一步打量再三,嗔道:“我何时说要傻等?便是你肯,我还不肯哩。八月十五在即,我可不要再耽搁了——不行不行,现在你不过黑些、脏些,瞧起来还是从前那个大笨驴的模样,我再给你添些东西。”说罢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小匣子,匣子里装了浆糊、棉絮、胭脂等物。她蘸一指浆糊,细细抹他脸上,道:“那些人知道你我带了病人,一旦进城必急着找大夫,这时恐怕早在各处医馆等我们自投罗网。哼,偏不如他们愿,谁想到咱们不找大夫,却要大夫自己过来?——你怎这样瘦?还得再穿些衣裳,再胖一些。”传志脸颊给她涂了厚厚一层浆糊,也不敢说话,静静听着。红蕖前前后后忙了一阵,方才收拾自己,笑道:“你那手劈空掌,眼下练得如何?”

  她眼珠溜溜地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

  过不多时,两人背着行李从巷中大步迈出,瞧在旁人眼里,一个是面黄肌瘦的苗疆姑娘,一个是黑胖壮实的苗疆小伙,怕谁也猜不出他二人原本模样。红蕖挽过传志手臂,附耳低言:“可都记清楚了?”

  传志点头,又问:“当真不会害人x_ing命?”

  红蕖稍一跺脚,啐道:“你还要我说几遍呀?”她双足□□,嫩白脚腕上系了一串铃铛,随这动作叮咚作响,衬得嗓音也清脆动人。传志摸摸鼻子,不再追问。

  两人大摇大摆走进集市,正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道旁小贩叫卖不绝,卖吃食的、磨刀的、挑杂货的,还有撂地作艺说书的、唱小曲儿的、玩杂耍的,看得传志眼花缭乱。红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一处空地,从包袱里拎出块蓝印花布就地铺好,摆上她那只小匣子。传志站在背后双目低垂,一手抱着胳膊,试图将内力梳理聚拢。青石山内功讲求气韵流转,随心所欲,练劈空掌本不难,只是他从未于大庭广众之下撒这等谎,心神不安,便有些吃力。他两人打扮惹眼,引得路人纷纷注目,红蕖见聚了三五人,便将手腕一举,腕上银镯相碰而铮铮乱响,遂道:“各位阿哥阿姐,我哥哥妹妹俩是苗疆人,头一次到你们中原来见识这花花世界,实在是看得眼睛都花啦!”

  她经过一番打扮,原先的美貌怕只剩一分,然嗓音清亮,说起话来唱歌似的,也引得不少人驻足。她又扭动双足,笑道:“只可惜我俩人玩过了头,将身上银钱花得一干二净,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到,阿妹我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只好来向各位好阿哥好阿姐讨些盘缠。我们苗疆人最讲求信义,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阿妹我听过一次便记得了,因而我俩跟各位讨钱,不能白讨,我俩从苗疆带了一味膏药,只要抹上此药,再以我阿哥的手法医治,莫管你是头痛脑热、腰酸背疼,就是女子们生不了娃娃,也能治得好!各位想给钱的,先带个病人来,待我阿哥给你治好了,便给上一二银钱,全看你的意思,阿妹我不嫌多不嫌少,在此先谢过啦!”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9/6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